楊柳村「杏花樓」,是最大最好的酒樓;後面是附屬的樓房,單間跨院乾淨明亮,他倆就住在此地。時正飯口,洗漱過後,走出單間,直上酒樓。
靠窗的座位全有了人,他倆只好在角上落座,要了十斤美酒,四樣素菜和兩隻燒雞,吃喝起來。和尚飲酒,已經惹人注目,何況是個高大魁偉的和尚?非但飲酒,還手捧著一隻燒雞,在大啃大嚼!
今日無獨有偶,靠窗一個圓桌旁邊,圍坐著四名道長和一個和尚;非只飲酒,還在猜拳行令。
內中一個老道,瞥眼看見了酒僧,臂肘拐了拐旁邊的和尚;和尚回頭看了看,哈哈地大笑著站將起夾。端起桌上自己的一杯酒,大踏步走到酒僧和蕭珂用飯的桌旁,一路敞笑不止;這時卻右手擎杯,左手一拍酒僧肩頭說道:「喂,師兄有緣今日萍水逢,咱們乾一杯!」
酒僧肩頭叫這和尚拍得生疼,本待發作,一看也是個和尚;再聽人家稱呼得客氣,遂也舉杯站起說道:「多謝師兄。」
兩個人各將杯中酒喝乾,那和尚又大笑著說道:「師兄,哪處修行?」
「遊方和尚,師兄你呢?」酒僧這樣回答,並轉問這個僧人。
那和尚笑道:「我卻有廟,遊方太苦,師兄你稍待!」說著他回到自己的座上。旁邊那個老道。端起一把酒壺,交給了和尚;和尚再次走到酒僧身前道:「師兄,你吃的酒飯,全歸我算,這杯酒不成敬意。」說著替酒僧斟滿了一杯。
酒僧盛情難卻,剛要端起來喝,蕭珂一旁冷哼一聲,用手壓著酒杯說道:「酒和尚,別失禮,莫忘了也敬人家一杯!」
酒僧聞言一凜,蕭珂此時已然將手抽回;再看面前的杯中酒,已全結成了冰。酒僧越發瞭然,隨即緩緩站起,另外取來個杯子說道:「師兄,待我借花獻佛,也敬你一杯!」說著就要去接那和尚手中的酒壺,誰知那和尚卻客氣道:「師兄,這怎麼成,我怎能……」
蕭珂不容他說完,微然揚手,已將酒壺抓了過來,滿滿地斟上一杯,推到酒僧面前說道:「酒和尚,你照顧這位,那邊還有幾個朋友吧?」
「四位,是道爺!」
「好,我替你還禮去!」
那和尚豈是不懂事的,一聲哈哈,面色陡變;可是酒僧卻不容他先動,突伸左手,已經捏住了這和尚的脈門,臉上故作笑容說道:「師兄太見外了,喝一杯喝一杯!」
那和尚脈門被人擒住,又疼又酸,渾身施不出力來;酒僧再加一成力道,那和尚竟被迫的坐了下來!「喝呀師兄,別客氣別客氣。」說來真怪,這和尚寧願受苦,就是不喝。
再說蕭珂,右手拿著酒壺,這麼多的酒客,他竟有如不見,一直走向那四個老道的坐處,冷凜的一笑說道:「四位道爺,沒別的說,來而不往非禮也。這是四位敬我們的酒,如今完璧歸趙,回敬四位每位一杯。」他話剛說完,酒客一陣驚呼;有三名道士,大白天竟然施展開飛縱身法,自酒樓的長窗上飄出街去!另外那名道士本也想溜,但卻晚了一步,早被蕭珂抓住了臂膀。那旁的酒僧,這時也將和尚帶到窗旁。
杏花樓的東主,已經聞聲登樓,正不知應該如何才好;蕭珂哼了一聲,對一干酒客說道:「在下眼睛不能視物,看不見有多少位客人,請恕我不一一招呼。剛才逃走的三個老道,和被我抓住的這個,及我和尚朋友身旁的這個和尚,他們存心不良,竟要謀害我們,在酒中下毒,幸而被我們發覺。事情出在貴寶地,在下不願過為己甚,當著本樓的主人和大家酒客,請問應該怎樣發落他倆?」
「送官送官!」大家異口同聲這樣呼喊。蕭珂一笑道:「送官他倆難逃苦刑,如今在下當著大家的面,把他們放掉,只求萬一有人查問的時候,諸位說句公道話就是。」說著不容別人開口,立刻叱道:「先把酒飯錢付了!」老道乖乖地用左手取出了銀兩,放在桌上。
蕭珂接著又道:「不管你們為什麼暗下毒手,現在放你逃命,未來你必然後悔,但那是老天報應,怪不得誰了,滾!」
「滾」字說罷,他鬆開了老道的膀臂,卻白酒僧手中,接抓過來那個和尚,冷笑一聲說道:「放了他自然也要放你;不過我記得佛家有一句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果』。和尚你去吧!」
他又鬆了手,那和尚和老道,一言不發抱頭鼠竄而去。
蕭珂隨即吩咐堂倌,把酒菜搬到靠窗的桌上,並將方纔那杯酒和那把酒壺,單放桌上,對掌櫃說道:「這壺和杯,都有劇毒,已經用不得啦!回頭算酒飯賬的時候,一併算入,當我買的好了。」
眾人都說蕭珂仁厚,杏花樓的店東更特意敬了四個名菜五斤酒,蕭珂也不推辭,隨和酒僧入座暢飲起來。事過境遷,眾人已經停止議論的時候,酒僧悄聲問道:「那和尚和道士怎樣?」
「放心,我聽了你的話,他們死不了。」
「奇怪,莫非咱們……」
「一點都不奇怪,是那個和尚告訴我他們要不利咱們兩個的!」
「這怎麼可能?」
「酒和尚,這點你就差了,那和尚走過來的時候,你可曾嗅到什麼氣味,和聽到什麼聲音來著?」
酒僧想了一下,點頭說道:「那和尚身上好像有股異香,走路有暗啞的鈴聲。」
「不錯,那種香氣是『子母草』香,那瘖啞的響聲,正是和尚威震江湖的『攝魂鈴』聲……」
「噢!原來這和尚是『攝魂鈴』百草和尚!」
「酒和尚,你又弄錯了,他不過是百草和尚的門下;百草和尚怎會如此易制,再說也絕不會用毒藥。」
「酒朋友,我算佩服你了,對啦!你怎知道酒中有毒呢?」
「這更簡單了,他們未能想到你我至此,當時來不及施展手腳,所以那和尚才先套套交情。在這個時候,老道們有了施展手腳的工夫。其實酒裡不見得是毒藥,很可能是麻醉心性的東西,因為毒藥不這麼現成。」
「對得很,這群東西淫惡至極,下賤的藥物必然隨身攜帶,用起來也方便。只是我仍然奇怪,他們目的何在?」
「我的『黃帝神刀』!」
「酒朋友,如此說來剛才萬一不幸,酒和尚等於是死在你那柄黃帝神刀之手,想想真有點冤枉。」
蕭珂笑了,拍了拍酒僧的肩頭說道:「別覺得冤,回頭休息的時候,黃帝神刀准給你瞧夠就是。」酒僧也笑了,兩個人不再多言,很快的用過酒飯。
蕭珂一手拿著那把酒壺,一手端著杯子,頭前走;下樓過廊,直到所住單間,竟然比有眼的還穩!進入屋中,蕭珂請酒僧閂上門,雙手將杯壺中酒,傾到地上,將壺杯交合,雙手一壓;片刻之後,也扔到牆角。
酒僧覺得奇怪,不由仔細看著已經扁了的酒壺和杯。怪事突起,那壺杯之上,先是冒起-陣輕煙,隨即看到壺杯自溶,化成滴滴濃汁,滲入地中!酒僧搖搖頭,進一步地瞭解了玄寒冰煞的功力。
蕭珂自腰間解下神刀說道:「酒和尚,仔細看吧!到天亮再給我!」
「酒朋友!現在才歇晌不久,時間很長喲?」
蕭珂哈哈大笑著說道:「我自到手至失明,其間晝夜把玩,皆無所得,酒和尚要能在天亮前發現奇跡,這刀贈你!」
「酒朋友!知交無戲言,可別後悔?」
「酒和尚好大的口氣,我一言九鼎,絕不反悔。」
「當真如此,若有發現,是財!我分文不要;是寶!全部歸你;是奇的技藝,你若能答應我從今以後,不再殺人,咱們兩個人練!」
「神鬼共見,蕭珂誓守此約!」
酒僧大喜,這才接過神刀,趺坐床上,仔細翻看。
(趁他聚精會神詳參神刀的空暇,請容作者輕調禿筆,述說一下自呂梁分手的老道涵齡和白秀山。)
涵齡說不過老友白秀山,一賭氣下了呂梁,直奔太白谷而來!
昔日熟路,今駕輕車,太白谷雖險雖秘,卻難不倒老道涵齡,這一天的絕早,他走進了谷中。晌午時候,來到地頭,屋舍石室依舊,但卻空無一人。
直到夜半三更,老道方才死心;太白谷真的已經沒人居住了,慨歎一聲,涵齡頹然而返。哪裡去呢?他煞費思量,走!先到敬阜山莊。
且說白秀山的弟子,那獨自駕車遠行的商五洲。逃過車旋攔劫的大難,急急尋師,一路不停鞭策駕轅牲口,更不停的摸著懷裡的皮囊,日以繼夜,疾馳不停。終於到了師父和他約好的地方,白秀山竟然不在。原來酸秀才另有打算,他要找到能夠破解冰煞陰功的東西。他預算著徒弟至少要十幾天後,才能回程,是故只留了句話,要來人等候,他十天之內歸來。
白秀山歸來之後,師徒相會自是萬分高興;等問出商五洲已來多日,不由大驚說道:「你竟能這麼快的來到,可是中途出了事故?」
「是的,徒兒若非遇上高人,幾乎喪命江湖。」商五洲說著,遂將所遇之事,詳述一遍,然後取出皮囊呈上。
白秀山目睹皮囊,激動萬分,三把兩把打開,抖出來一隻小巧雪亮的銀丸和一封書信。他高興地叫道:「徒兒!你蕭盟伯果然還在人世……」
他打開書信,看了下去;霍地把信收起,銀丸放好,在室內不停的走著,突然果然的對商五洲道:「你遇上了蕭盟伯和蕭瑾,那駕車的漢子就是楚零。信上要我暫忍一時,不要找他,八月十五敬阜山莊再會。可是為師的不願再等,我料到老哥哥必上臨安,他再次出現江湖,必然貫徹他那殺秦檜的諾言。徒兒,咱們不能再叫他一家人犯險,走!立刻備好馬車,繞近路奔臨安,車上準備食物和水,一路不停!」
商五洲從來沒看過師父遇事這樣緊張,迭聲說是,立即備馬。
行行復行行,這天走到了白石掌鎮。白秀山驀地記起徒兒曾說,車旋狂言,令自己到白石掌鎮要人的事來,立即對徒弟說道:「五洲停下來。」商五洲立即停車,靜候吩咐。
「五洲,適才路上有一界牌,可曾看清上面的大字?」
商五洲暗中蹙眉,師父明明看見了「白石掌鎮」四個大字,卻偏偏要問自己,萬般無奈說道:「看見了,是『白石掌鎮』四個字。」
「那車旋匹夫,不是曾說要為師到此要人的嗎?」
「是,不過未見得是這個白……」
「山西地面,白石掌鎮只此一處。」
「是!師父的意思……」
「轉過車來,馳進白石掌鎮。」
商五洲答應著,才待拉韁,白秀山突然又說道:「且慢!還是先到臨安要緊。遲早能尋車旋的晦氣!」商五洲不再接話,長鞭一甩,才待起行;迎面驀地跑來四騎快馬,一字兒排開,在車前停蹄!
馬上人注目了這師徒半晌,右邊一人冷笑著說道:「車上可是白秀山?」
酸秀才白秀山,名列中原七大高手之一,在山西地方,就從來沒人敢這樣直截了當的稱呼自己,聞言不由冷笑著說道:「正是你家老太爺,有什麼事?」
說話的那人冷哼一聲道:「聽說那老道涵齡,和你向不分開,他人呢?」
「想必是你小子家有不幸,請老道做佛事去了。」
白秀山是真生了氣,成心辱罵四個人。
「姓白的,白石掌鎮口,可沒有你叫橫的份兒。太爺們早就奉有諭令,見到了你,要問你句話。」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你可敢進白石掌鎮?」
白秀山仰頸狂笑說道:「漫說彈丸之地的白石掌鎮,刀山油鍋何懼!」
「如此咱們走!」
「小子們頭前帶路吧!早點回鎮準備一下,白爺爺踏進白石掌鎮,無異拘魂的閻羅,爾等多小心些好!」
馬上人冷笑一聲,不再答言,撥馬進鎮。商五洲只好調轉車來,相隨而下。
白石掌鎮今非昔比,白秀山卻不知道。車停內鎮石閘門外,十餘名大漢已迎上前來,內中一人抱拳說道:「適才鎮外手下不知,言語多有冒犯,奚瑞特地陪罪。」
「不敢,不敢,請問車旋可在?」
大漢們聞言一楞,奚瑞卻含笑道:「白大俠請至客堂詳談如何?」
「客隨主便,奚朋友請。」
鬼影子奚瑞迎接白秀山師徒到了客堂,落坐之後,獻上香茗。白秀山決不等待,立即說道:「白某要請車旋答話!」
奚瑞笑道:「這件事今生奚瑞無法替您辦到了。」
「莫非車旋已死?」
「不錯!死已多日。」
「哪個是這白石掌內鎮的主人?」
「就是奚瑞。」
「攔路相邀,敢問有何吩咐?」
「奚瑞無事……」
「奚瑞!再和白秀山支吾,你是自討苦吃!」
奚瑞狂笑一聲說道:「白秀山,奚某念你是個人物,待之以禮,有言必答,你卻自以為哪個怕你。若非有人要見你一面,依奚某心意,你早死多時了!」
「白秀山沒有朋友在白石掌鎮,奚瑞,何不乾脆一戰!」
「白秀山,涵齡道人呢?」
這次白秀山才覺出奇怪,他們追問涵齡何意?車旋似乎也死得奇怪,不由留了心機,冷冷地說道:「他就要來,怎麼,你認識他?」
「不!要見你的那位朋友,也想見他。」
「奚瑞,你所說的那人是誰?」
「請隨我來!」奚瑞說著站起身來,虛向白秀山師徒一讓,才自客堂裡面的大門穿出。
白秀山眉頭一皺,邊走邊對商五洲說道:「你自己當心,說不定匹夫們另有陰謀!」商五洲點頭作諾,小心戒備的隨在師父身後。
穿越一條長廊後,奚瑞走在一間房外,停步說道:「是我頭先帶路,還是你師徒先請?」
「白某不能越規,奚瑞你請。」
奚瑞笑著說道:「一步也許要比一步險了,你師徒當心!」
「不勞費神,白某師徒,還沒把這白石掌鎮看在眼裡。你們有什麼看家的把戲,無妨盡量施展!」
「暫莫說嘴,留心就是!」奚瑞說著即進房去。白秀山卻大聲對商五洲先說道:
「你在此處等我,咱們師徒不能失禮!」
白秀山的用意,商五洲自然知道;師父恐怕自己失陷在內,有心說幾句門面的話,留下自己呢!他還沒答應說是,室內有人大笑著說道:「白大俠可小瞧了我老頭子啦!呂梁山打擾多日,香火之情怎不容人回報?商少俠並非外人,怎不著他一齊進來?奚瑞!這點事兒難道還要我囑咐才行?還不吩咐手下預備酒宴!」說著從裡面走出來一人,面含笑容,但卻令人凜懼。白秀山心頭大震,老蕭福怎會在此?
白秀山非但凜懼老蕭福竟會出現於白石掌鎮,並且對他在這素具狠辣惡名盜穴中的身份,尤覺驚愕!此時不似日前呂梁山上,白秀山正色說道:「蕭福,呂梁山上我已發覺你言不由衷,暗藏鬼胎,念及與蕭盟兄之誼,愛屋及烏,故作不知容你安然而去,卻沒料到你和這山西一帶惡名素著的紫帶匪幫,竟會勾結一起。今朝令彼等引老夫至此,意圖何為?」
蕭福如今非只毫無老邁之態,看上去反而覺得他極為矯健強壯;聞言並不惱怒,突然深施一禮,含笑說道:「蕭福生為老主人忠僕,死為老主人鬼奴,對老主人往昔知友,絕無不敬之意。白大俠與商少俠裡面請,容蕭福稍盡地主之誼後,再詳述一切,至時白大俠就不要再與那紫帶幫匪交往了。」
白秀山蹙眉瞥了站在身旁的徒兒一眼,略加沉思。自忖事已至此,莫若進去,看蕭福到底能如何對付自己師徒。遂也笑了笑招呼徒兒一聲,坦然而進。
蕭福卻再次吩咐奚瑞說道:「命人獻茶,準備酒飯。」
奚瑞恭敬地領命,才待要去,白秀山卻轉聲說道:「我師徒稍待即去,酒飯請免。若能有壺好茶潤喉,已感盛情,其餘的不敢勞動費心了。」
奚瑞聞言看著蕭福,蕭福不答白秀山的話碴,卻轉對奚瑞說道:「白大俠師徒可有代步?」
「有輛馬車,是從前紫帶幫的東西,被……」
商五洲這才記起,馬車果然還是從前僱用的那輛,才待開口聲明,蕭福卻已冷哼一聲說道:「你像是無法忘記紫帶幫了!」
奚瑞面色陡變,迭聲說道:「奚瑞不敢,不敢,不……」
「去,備酒獻茶,將白大俠馬車上的牲口解下,妥善照料。
車上若是失去絲毫雜物,唯你是問!」
奚瑞慌不迭的應話,立即快步走下。白秀山暗中蹙眉,心存疑念,暫忍心頭。
數圖圖檔,HolyOCR,豆豆書庫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