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遼東五絕擾亂馬戲場。佈陣圍困蕭震東、太白三女之時。臨安城立刻沸沸揚揚,傳說紛紛。有人說老頭兒本是江洋大盜,要不絕不會有那些驚人本領。有人說者相爺看上了跑馬戲的妞兒,要討去作妾,老頭兒不答應,才惹怒了老相爺派人去抓,這些話瞬息之間。傳遍了臨安大街小巷,更驚動了住在客棧裡的有心人。住在裕通客棧裡的蕭柯,晝夜不安,長吁短歎。但他-直沒出過門。酒和尚比較坦然,每天出出入入,大門灌酒。蕭柯以「寒禪神功」自療毒傷,本應戒酒,但禁不住陣陣酒香。
「酒和尚。今朝我要陪你一醉!」
「舉杯消愁愁更愁,何況你的毒傷……」
蕭珂冷哼一聲,道:「我不知人間尚有『愁』字。」
酒和尚接道:「那你為何長噓短歎?」
蕭珂默然,他個性要強,但悖逆之事接踵而來,半由命定,半出人為。酒僧斟滿一杯,送到蕭珂面前,道:「酒朋友,可容我再說幾句廢話?」
「蕭珂洗耳恭聽。」
「事到如今,該回頭了。」
「你是說……」
「取消八月十五之約,回返太白谷,還你本來面目。」
蕭珂一拍腰間,哀聲歎道:「神刀已失,還談什麼中秋之約?」
「可是事情不是了局。」
蕭珂舉杯一飲而盡,繞室徘徊一周,忽而逼向酒僧冷冷說道:「酒和尚,有些事你不該瞞我。」
酒僧一愣,笑道:「我又瞞了你什麼?」
「我爸他們已被遼東五絕困入了賊府,為何你竟隻字不提?」
酒僧有些愕然,他從未出門,為何剛才發生的事,他竟已經知道?蕭珂已知其意,微微笑道:「我早就說過,耳朵靈是瞎子的長處,你沒聽到店中的客人都在談論此事?」酒僧恍然大悟。
「可是你該知道遼東五絕是以此為餌,要釣你上鉤,他們並不知你神刀已失。」
「酒和尚,你屢次勸我回頭,難道今天要我落個背親不孝之名?」
「依你說……」
「趕奔賊府,盡誅五絕。」
「你毒傷未癒,何況五絕非庸手可比。」
蕭珂冷笑不答,伸手抓起桌上的茶壺,略一用力,一把錫質茶壺被捻成了一塊錫餅。一股白霧起處,瞬息之間盡皆化為液汁,滲入地內。酒和尚再次又見識到玄寒冰煞的霸道,蕭珂不再開口,舉步就走。酒僧搖搖頭,背上葫蘆,手提禪杖,相繼而去。
大街上人潮洶湧,相府的事沒鬧完,又另外出了別的岔頭。
七月天,凍死了人。死的是兩個趕車的年輕漢子。城外官道大路上,兩個人蹲在路邊,嘴裡還叼著煙袋桿,大車歪在一邊。不少人是親眼看見的,五尺之內寒氣襲人,一點沒錯,是凍死的!
跑馬戲的被抓入相府的事,已經沒人再提,凍死人的事成了頭號新聞。這時節熱還來不及,怎麼竟有人在大日頭底下凍死?
人潮爭奔城外,要親眼看看千古以來的奇聞怪事。沒等多久,前面的人潮又往後擠,而且亂嚷亂叫,拚命奔逃。大路上傳來了消息,前面不斷有人凍死,已經死了十幾口。大概是出了妖怪,有人向府衙報請派人捉妖。衙門裡也著了忙,要關城門,怕是妖怪混進城來。
酒和尚一碰身邊的蕭珂,低聲說道:「酒朋友,你都聽見了?這人是誰?」
蕭珂既驚又氣,白雲寺二十四個被害的僧人再次展現腦際。他曾告誡過蕭福,要他注意魯達和冰玄,誰知他竟自作聰明,帶了他們亂跑,終而激起了凶性,不是他們兩人是誰?這不是小事,兩個身負寒煞陰功的半死人,隨手揮舞之間,將有多少無辜百姓因此而死。他已無暇多顧,一拉酒僧,展開提縱身法,直奔城外而去。
官道上已經沒了人,一路走去,路旁果真零零落落的有十幾具為寒煞功力所殺的屍體,慘不忍睹。蕭珂一言不發,只顧在前緊走。兩人-口氣奔出二十多里路,路旁已不再有屍體。蕭珂腳步漸漸放慢,忽而岔入了一條山徑小路。酒僧緊趕兩步,道:「酒朋友,你要上山?」
蕭珂歎口氣:「酒和尚,你看看路邊。」
酒僧依言看去,只見草叢之中尚有殘留的點點冰珠。這使他頗感困惑,不由又問:「為何他要留下痕跡?」
「這正說明他已經瘋狂,寒煞功力不能控制,舉手投足之間,寒煞不斷而發。」
二人所經之處都是羊腸小道,而且漸漸走入深山。
酒和尚不禁起疑,忍不住說道:「這事有點不對,酒朋友,你得仔細想想。」
蕭珂聞言一怔,停步問道:「細想什麼?」
「你先想這人可能是誰?」
「不是魯達就是冰玄,再無旁人。」
酒和尚眉頭一皺,又道:「如此說來,他們兩個都是神智喪失之人?」
「不錯。」
「這就是我和尚不解的了,一個神智喪失之人,不會分辨東西南北,更不會辨識路徑。酒朋友,我們走的這條路曲折有如羊腸,一個瘋子怎會挑這種小路走?而且路旁冰珠五步一現,整齊有序,這豈非怪事?」
「依你看……」
酒和尚正色道:「酒朋友,今天你怎地忽然變呆了?我敢大膽說一句,這其中必有陰謀。」
蕭珂忽然桀桀而笑,笑聲淒厲刺耳,彷彿是藉笑聲一吐胸中積鬱,半晌才收笑道:「就憑兩個半死人,會有陰謀?」
酒僧黯然不語,替蕭珂覺得悲哀。他的智慧顯然已經大不如前,是因為毒傷,還是心靈上負擔不了這麼多的刺激?
蕭珂繼續前行,忽而搖首歎道:「萬事由我而起,我真已成了罪之魁、禍之首了!魯達、冰玄不除,不知要有多少人蒙受其害。酒和尚,你知道這事的嚴重?」
酒僧點頭不語,蕭珂緩緩又道:「你所想得到的,我何嘗沒有想到?只是既已發現蹤跡,又焉能退步袖手。」
「我只是勸你謹慎。」
蕭珂再度揚聲大笑,久久不絕。
酒僧忍不住問道:「酒朋友,你是笑我?」
蕭珂收笑答道:「我記得在楊柳村時你說過的一句話。」
「什麼話?」
「早死早托生。」
酒僧一驚,勉強笑道:「酒朋友,你也活膩了?」
「這倒並不,我也想起來了一句話:『置諸死地而後生。』酒和尚,我感激你不肯棄我而去,可是我們已面臨死地。東海神龍、遼東五絕、塞外三虎……無數的一流高手,已將我們團團圍困;不待中秋之約,他們就暗施煞手,隨時隨地想取我的刀、取我的命。酒和尚,我們豈非已面臨死地?我知道,憑我一人之力焉能和天下武林為敵,何況到處都有陷阱、陰謀。酒和尚,你猜得不錯,這可能又是個陷阱,像天山二叟的陷阱一樣;也許比那個佈置得更巧妙,可是我們還是要去,這就是置諸死地。」
酒僧嘿然不語,他瞭解蕭珂的處境。魯達、冰玄為害太大,這事他不能脫卸責任。他冒險追捕魯達冰玄,正說明他心懷善念,良知未泯。
兩人繼續前進,轉過一道危崖,冰珠蹤跡忽失。蕭珂回頭問道:「你知道這裡的地名嗎?」
「伏虎山羅漢嶺。」
「好地名!上一次咱們伏牛,這次還要伏虎。洞在哪裡?」
酒僧一驚,忙道:「什麼洞?」
「自然是伏魔洞,酒和尚難道不知?」
「你認為魯達、冰玄會在洞裡?」
蕭珂笑道:「伏虎山一無住家,二無廟宇,不在洞裡又在哪裡?」
「伏魔洞塵封數十年,沒人敢去。酒朋友,你今天莫非瘋了?」
「我敢打賭,現在有人住在裡面。酒和尚,我勸你別跟我去。」
酒僧冷冷一笑:「酒朋友,不用拿話激我,胡旋風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你敢到的地方,我也沒什麼不敢。」
山崖之側果有一個天然洞口,高約五尺,兩人先後伏身而入。洞內雜草叢生,潮濕陰暗。走入丈餘遠近,光線漸趨暗淡,但卻漸漸寬大起來。黑暗中忽地吱喳一聲,兩點黑影迎面撲來;酒僧一驚,手中禪杖正欲攔擊,卻發覺原是驚起的兩隻蝙蝠,不禁爽然而笑。
洞內道路曲折幽長,竟似永無止境,兩人步入約達十丈,仍然不見洞底。蕭珂忽然停步不動,凝神靜聽。酒僧也自屏息不動,似聞地心深處有輕微的隆隆之聲。稍時,洞壁開始震撼,隆隆聲中,有人哈哈大笑。
「來者可是敬阜山莊莊主蕭珂和西湖酒僧?」
蕭珂應聲答道:「不錯,爾是何人?」
「蕭莊主,虧你自命為天下第一高手,何以這等孤陋寡聞,竟不知老夫伏魔洞主長孫神獸之名?」
蕭珂縱聲大笑,道:「嶺南鼠竊,何時忽然變為洞主?」
酒僧突聞一股異味,一拉蕭珂,低聲喊道:「退!」
蕭珂應聲暴退數步,但卻五指凌虛擊發,一股白霧隨指揮出。黑暗中有物隆然墜地,竟是一條丈長大蟒。暗中之人怒喝道:「蕭珂,爾竟敢斃我神獸,頃時必要你以命相報。」
蕭珂厲聲叱道:「既敢誘我來此,何不現身相見?似這等蛇鼠行藏,蕭珂恕不相陪了。」說畢一拉酒僧,作勢要出。伏魔洞主又是一聲長笑。
「蕭珂,伏魔洞九九八十一條通路,路路相連,迴環不絕;想找洞口出路,難如登天,除非……」
「除非怎樣?」
「獻上黃帝神刀,也許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
「蕭某已具柬相邀,只要你自忖夠料,八月十五夜敬阜山莊去取。」
「但是,你出不了伏魔洞,中秋之夜我去找誰?」
蕭珂大怒,喝道:「匹夫休出狂言,蕭某既然敢入洞而來,就無懼於你的鬼域伎倆。我問你,魯達、冰玄何在?」
「老夫從未聞魯達、冰玄之名,不過本洞主麾下新收奴僕一人,倒和傳聞中的閣下相仿,具有玄寒冰煞陰功。此人雖已癡呆,但尚知服從本洞主之命,是故老夫已決定豢養備用。」
蕭珂厲叱道:「快些喚他出來。」
「老夫已經說過,此人現為本洞主之奴,不會再聽你呼喚。」
蕭珂憤怒已極,大喝道:「只敢暗中弄鬼,卻不敢明日見人,匹夫,你算個什麼東西?」
「蕭珂,既是你自尋死路,休怪本洞主心狠。」
此言甫畢,忽聞隆隆之聲又起,蕭珂、酒僧同時凝神戒備,不敢稍懈。但卻久久不見舉動;一時隆隆之聲亦絕,自此悄寂至極,再無半點異狀。蕭珂、酒僧俱各驚異,心知不久必有意外之事發生,深恐墜入老鬼預謀之中。
蕭珂揮手作勢,酒僧會意;兩人各自展開「神幽覓蹤」絕技,相互背道緩緩移動,細細搜索洞中。蕭珂方才走出丈餘,突聞酒僧一聲怒吼:「鬼物敢爾!」接連而來的似是搏鬥之聲,夾雜著吱吱怪叫,似非由人的口中發出;片刻之後,又聞酒僧呼道:「酒朋友!小心紅……」聲音淒厲恐怖,紅字之下聲音突斷。
蕭珂大驚,身形疾飄如風,撲向發聲之處。
此時聲音復寂,酒僧已失蹤跡,蕭珂仍以「神幽覓蹤」絕技細細搜索,但五丈之內渺無一物。正自傍徨未定,倏聞三縷絲絲之聲迎面疾封而至。蕭珂右掌暴揚,寒煞陰功迎射而出。殊料射來之物,竟而不畏寒煞,依然迎面而至。蕭珂暗道不妙,一式「飛柳迎風」,身形貼地平伏。三縷寒星越空而過,直射至三丈之外,入地而沒。
暗中笑聲大起,伏魔洞主得意的說道:「蕭珂,如果識得老夫的厲害,快些獻上神刀,還可以饒你不死。」蕭珂不答,暗中以「化影匿身」之法,配以「神幽覓蹤」絕技,在洞中疾悄穿引,搜尋伏魔洞主長孫神獸匿蹤之處,
狂笑之聲復起,又聽伏魔洞主說道:「蕭珂,你莫枉費心機,放你生路不走,只好讓你走上第二條路。不過,蕭珂,你聽明白,那是死路!你別後悔!」
蕭珂依然不答,繼續穿行搜索。伏魔洞主所言不虛,果然洞內道路盤環交錯,此刻早已不知哪是出路,即使想抽身而退,已不可能。蕭珂枉自往復穿行,路旁石壁均系巨石鑲嵌,將近頓飯之久,依然一無所獲;酒和尚更如泥牛入海,毫無蹤跡可尋。他不覺嗒然若喪,自己原以玄寒冰煞宇內無敵,穩稱天下第一高手,誰料竟處處墜人謀中,難道此洞當真就是自己殉身之處?
暗中又聞嗤嗤之聲,同時腥風撲鼻,有人悄聲說道:「快向左閃。」
蕭珂一驚,他不是易受人欺之人,伏魔洞中有敵無友,發話之人豈非故意誘敵?是故他雙肩一晃,反向右方躍去,因為發話之人正在他的左邊。嗤嗤之聲迎面而到,腥風撲鼻,難辨何物。雙掌雖已揮出了十成寒煞陰功,但手臂胸頸等處,仍然一陣刺痛,竟不知究系為何物所傷?
一聲嬌叱,一股勁力掃處,一條纖纖人影跟蹤撲到。
蕭珂悲愴的喊出了一聲:「瑾妹是你?莫管我,速速退出!」
可惜為時已晚,洞中紅光閃閃,萬點金星,密如急雨般洶湧而至。但聞數聲嬌呼,由高而低,終至寂然。洞中重返靜寂,彷彿仍是數十年來塵封的神秘洞穴,既無人蹤,亦無獸跡。
此時已當夕陽西下,暮色漸濃,羅漢嶺上暮鴉噪鳴,西風陣陣,淒清已極。
伏魔洞口先後來了五人,這五人端地有些奇怪,面色竟分為紅、黃、藍、白、黑五色,當先一人赤髮紅面,手搖虎頭蛇尾鞭,緩緩踱近洞口,返身看看嗒然而隨的四人,長歎一聲,竟步入洞中而去。身後四人無語相隨,瞬息之間,相繼在洞口消逝無蹤。
數圖圖檔,HolyOCR,豆豆書庫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