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衫客依舊是不予理會,彷彿根本沒聽見似的……
突然,鐵九娘發現了一件事情,使她駭異的倒退了半步。
但見白衫客的衣衫上流下了一滴滴的鮮血……
血,染紅了白衫,也濕透了他半截薄履……
她大聲道:「你受傷了……」
白衫客動了一動,痛聲道:「嗯。」
尋常的人,受了這樣重的傷,一定忍不住要高聲大叫,或是不支倒地,但這個男人所表現的卻不同於一般的人,僅僅鼻子思了一聲……
鐵九娘急聲道:「傷在那裡?」
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去關懷一個從未謀過面的陌生人,她輕輕拉開那雜亂的松枝,只見那白衫客的腰上插著一支小箭,箭有四寸,沒根而入,血沿著箭柄一滴滴的流下來……
鐵九娘神色一變,說道:「你中了箭傷……」
白衫客「思」了一聲,說道:「南海門的魚箭……」
鐵九娘心弦顫動,脫口道:「南海魚箭……那箭上會有毒——」
白衫客道:「你不愧是鐵夢秋的女兒,家學淵源……」
鐵九娘一怔道:「你認識我爹——」
她絕未想到對方竟然會這麼清楚鐵家,陡然之間,鐵九娘產生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禁不住的問:「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們鐵家——」
白衫客灑脫的笑道:「香君崖的鐵夢秋,天下有誰不識……」
鐵九娘道:「你到我們香君崖是來求治的……」
任何受傷的人聽了這句話都會極力稱是,且說些令對方聽了非常受用的話,博取對方的同情,在鐵九娘心裡也不外乎有這種想法……
但這個陌生人太令她詫異了,所答覆的竟然出乎鐵九娘的意外。
白衫客冷冷地道:「鐵夢秋恐怕治不好南海門的魚箭吧——」
這話立刻觸怒了狂傲的鐵九娘,「哼」了一聲,道:「南海門的魚箭也未必難得倒鐵家……」
白衫客道:「姑娘,令尊如果在此,便不會說這樣的話了……」
鐵九娘怒道:「喂,你這個快死的人,鐵家既然治不了你的箭傷,我倒要請問閣下,你忍饑挨餓的跑到這兒幹什麼?」
白衫客說道:「你以為我來求你們鐵家麼?」
鐵九娘得意道:「大概差不多了。」
白衫客哼聲道:「姑娘,如果你有這樣的想法,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鐵九娘一怔道:「錯了?」
白衫客道:「不錯,你該先知道我是誰。」
鐵九娘道:「一個快死的人,名字是什麼便不重要——」
白衫客道:「你如果知道我是誰,你就會明白我是不是求人的人——」
鐵九娘非常有興趣的道:「那我倒要請教了……」
白衫客道:「太晚了……」
鐵九娘一呆道:「晚了?」
白衫客道:「你該從我的裝束上和寶劍上看出我是誰——」
鐵九娘「嗯」了一聲道:「近來,江湖上有個倨傲無比、劍術無敵的狂人石龍君,少年得志,目空四海,江湖上無不說他是個狂生,但是今日見了你,我倒覺得他還不如你……」
白衫客笑道:「你還真有眼力——」
他這一至性的狂笑,牽動了傷口,鮮血不禁又冒了出來,而他卻一絲不覺的笑個不歇——
鐵九娘不忍的道:「你別笑了……」
白衫客得意的道:「順耳的一句話,有時會令人想起得意之事……」
鐵九娘焦急的道:「別說話了,當心喪了命……」
白衫客灑脫的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
鐵九娘搖頭道:「你真是絕得很,傷成這個樣子還這樣灑脫……」
白衫客道:「人嘛,總該有個人的樣子,何必為些許浮雲之事看得這麼嚴重,生不過是一口氣,死不過是一撮土,姑娘,你說,生與死,差別何在?」
鐵九娘從小生活在巒山絕峰上,終日對著花車樹木、鳥蝶蟲蟻嬉游,鮮少有人告訴她人生的真諦,生活的意義……這在鐵九娘來說,是那麼新奇和鮮活,剎那間,這個突然闖進她心扉的男孩子,在她生命佔了幾分的空間。雖然,他們的交談不過是短短的幾句話,可是,給子她的感受,或許會影響她的一生……
她長長的歎了口氣道:「你把生死看得這麼淡……」
白衫客道:「怎麼?你很留戀——」
鐵九娘道:「當然,這世界的美好滿目皆是——」
白衫客笑道:「你是指視覺上——」
鐵九娘道:「不錯,難道說你有另外的看法——」
白衫客道:「姑娘,我只能說你只看到好的一面,你該去江湖上走走,看看邪惡的醜陋,貧苦的淒慘。人,有許多種,區分在有幸或不幸……」
鐵九娘道:「這些以後再說吧,先治你的傷再說。」
她知道白衫客是倨傲堅強的人,便不再徽求對方的同意,抓著他的手臂,急促的說道:「去看我爹去,也許我爹能救你……」
白衫客痛苦的道:「姑娘,你該知道傷我的人是那一派——」
鐵九娘道:「南海門的魚箭並沒有什麼了不起——」
白衫客道:「不錯,南海門的魚箭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南海門的報復你該曉得,令尊如果治好了我的傷,哼,我怕南海門會拆了你們香君崖——」
鐵九娘笑道:「笑話,你把我們鐵家看得這麼一文不值——」
她固執的一扶白衫客,道:「我偏要救你,看看南海門會怎麼樣……」
白衫客被鐵九娘一拉,哎呀一聲,人便暈了過去,任她擺佈了……
鐵夢秋拗不過鐵九娘的懇求,為白衫客拔了甚毒的魚箭,他替白衫客洗淨了傷口,清除了身上餘毒後,面色陡現凝重,鐵九娘看在眼裡,心中大駭……
鐵夢秋臨去,只說了這樣一句話,道:「孩子,你禍惹大了……」
鐵九娘駭道:「爹……」
鐵夢秋搖了搖頭,囑咐道:「晚上注意點,提高警覺……」
夜,晚風很大,鐵九娘細細咀嚼父親臨行的兩句話,她守著白衫客,腦海中思潮起伏,了無睡意,也不知過了多久,朦朦朧朧中睡去……
在半睡半醒中,忽然一聲長嘯傳入耳際,一陣冷意飄襲身上,機凜凜的顫了一顫,猛然的一抬頭,發覺父親一瞼冷意的站在床前,冷厲的瞪著白衫客。
只聽鐵夢秋寒聲道:「孩子,你給爹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頓時,鐵九娘的睡意全消,咕碌碌的爬起來,理了理凌亂的髮絲,使空白的思維有了頃刻的思考。她低聲道:「爹,有麻煩——」
鐵夢秋點了點頭,道:「南海門的二當家——袁晉來要人啦。」
鐵九娘沒會過意來,道:「要人,要什麼人?」
鐵夢秋道:「還會有誰?當然是這位受傷的朋友。」
鐵九娘道:「你答應他了——」;
鐵夢秋搖頭道:「沒有,不過他在等你回話。」
鐵九娘一震道:「他人呢?」
鐵夢秋道:「在客廳,爹想先聽聽你的意見。」
鐵九娘道:「爹的意思呢?」
鐵夢秋道:「人是你救的,當然由你決定……」
鐵九娘道:「爹,看得出來,這件事情很嚴重——」
鐵夢秋「嗯」了一聲道:「孩子,首先你該弄清楚要救的人是誰?」
鐵九娘道:「他不會是萬惡不赦的大盜吧——」
鐵夢秋冷冷道:「雖不是盜,但此盜還……」
鐵九娘全身一顫,道:「爹,你說,他……他到底是誰?」
鐵夢秋道:「武林狂客石龍君——」
鐵九娘一呆道:「真是他——」
鐵夢秋道:「孩子,你是否救他,全在你的一念之間——」
鐵九娘咬著嘴唇道:「爹,咱們家的麻煩大不大……」
鐵夢秋道:「孩子,南海門是一個難纏的門派,江湖上都有避之則吉的感覺,但是,這並不表示爹怕他們,問題是你這樣做值得與否……」
鐵九娘搖了搖頭,道:「爹,孩子不知道……」
鐵夢秋黯然的長歎一聲道:「唉,孩子,這真是一件麻煩的事,如果把姓石的交給南海門老二袁晉,咱們跟南海門固然可以相安無事,可是……」
鐵九娘道:「爹,咱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天……」
鐵夢秋嗯聲道:「孩子,在你的眸光裡,我可以看得出來,你有種複雜而不安的感覺,是種內心的交戰,思維的矛盾,對不對?」
鐵九娘一震道:「爹,你知道?」
鐵夢秋苦笑道:「爹是什麼人,這點事還看不出來……」
他一揮手,轉身道:「孩子,看著他,我去回話。」
鐵九娘震顫道:「爹要拒絕袁晉……」
鐵夢秋呵呵地道:「為了我女兒,只有得罪南海門了……」
說著,轉動著老邁的軀體朝外行去。
鐵九娘只覺一股莫名的心酸湧進心坎,眼圈有點紅,但在這股愁緒中彷彿又有幾許喜悅滲雜其中,令人猜不透也不易捉摸……
鐵九娘沉凝的望著沉睡的石龍君自語道:「唉,真是冤家,我怎會這樣的不能自主……」
在這一刻,她才有時間仔細的打量面前傷勢頗重的石龍君,只見此人劍眉軒昂,獅鼻挺拔,薄薄的兩片嘴唇有適度的彎弧,在嘴角上尚嵌著一絲醉人的笑意僅這份相貌已令少女們心醉不已,況且,那份堅強倨傲的個性,更是少女們愛慕的對象——
看著,看著……鐵九娘的腦海禁不住幻想出一幅醉人的畫面……在綠綠的草地上,她幻想自己和自己相愛的人斜臥在柔軟如茵的草地上,兩人互相細訴彼此的情意,享受愛情的蜜汁……
突然,她機凜凜的從幻想中清醒了過來,只聽外邊傳來一陣陣爭吵之聲,她替石龍君蓋上綠緞大花被子,輕手躡足的走了出去……
她在客廳的大方格窗前停下,用指頭戳破了一個小洞,爭吵的聲音利時剌耳的傳了出來……
只聽鐵夢秋道:「袁朋友,你別嚇唬我……」
「嘿嘿。」袁晉冶冷地道:「鐵兄,老夫可不說瞎話——」
說話的聲音又冷又硬,一個字從他嘴裡吐出來,彷彿含了冰塊一樣的硬冷不清……
鐵九娘天生好奇,再也禁不住心中的慫恿,伸過頭,貼近了窗前的紙花,從那用手指戳破的小洞中,朝客廳望去,但見一個長髮披肩、胸前掛苦-排魚骨的怪人,兇惡的站在客廳當中,兩隻眼睛瞪得有如銅鈴,凶煞的望著鐵夢秋,鐵九娘一看就知道是那個南海門老二袁晉……
鐵夢秋不愧是武林名宿,在南海門二當家袁晉之前,不卑不亢,不畏不懼的淡淡一笑,和悅的說道:「袁朋友,老夫話也說明白了,人在我這裡,但現在不能交給你,你要人也可以,等石龍君下了香君崖,任由閣下取捨,姓鐵的絕不多
說一個字……」
袁晉「哼」了一聲道:「鐵當家的,袁某人現在就要人了。」
鐵夢秋哈哈笑道:「袁朋友,那樣就不好看了……」
袁晉鼻子哼了兩聲,回手一掌朝鐵夢秋的胸前拂去,看似柔而無力,其含蘊的力道卻令鐵夢秋不能忽視,誰都知道這輕描淡寫的一下子,猶勝過鋒利的刀子,稍一差錯,便會致人於死……
鐵夢秋呵呵地笑道:「袁朋友,請留情——」
嘴裡說得客氣,手下可不敢怠慢,微移步子,右手迅快的抓著袁晉拂來的手腕,這一著大出袁晉的預料,登時掙扎欲脫。
鐵夢秋大笑道:「袁朋友,時候不早了,我送你下山吧。」
一個揚著手,一個握著腕,兩人面上雖都帶著笑容,但在袁晉的額頭上很快的滲出了一顆顆豆大的汗珠,每走一步,石板鋪就的客廳地面,跟著就碎了幾片,顯然的,兩人都較上了力。
鐵夢秋看似較輕鬆,其實也挺難熬,他用了八成力也僅能使對方一步一步往外走,想南海門老當家的功力一定勝袁晉尤多,到時登門報復,後果堪憂……
雙方移動著身子,老朋友似的拉著手,慢慢走著……
袁晉「思」了一聲:「好功力,老夫拜領了。」
他一轉身,在地上一跺腳,人似凌空翻騰的兀鷹一個疾旋而去,但在他臨空的一剎那,有意無意的朝站在窗前偷窺的鐵九娘瞄了一眼。
這一眼所含蘊的冷厲和惡毒是令人顫悸的……
鐵夢秋沉重的說道:「孩子,你進來吧——」
鐵九娘從父親的口氣中知道事情相當嚴重,一顆心忐忑不安的走進客廳,鐵夢秋也沒多說話,只舉起了右手。
鐵九娘朝父親的右手一望,登時嚇了一跳,只見鐵夢秋的手掌面,一片紫黑之色。她顫聲道:「爹,你中毒了。」
鐵夢秋道:「南海門的武功詭異陰毒,袁晉以為能毒死我,殊不知我早有防備,雖然如此,爹的右手在一個月內還是不能與人再動手……」
鐵九娘恐怖的道:「一個月……」
鐵夢秋點頭道:「一個月中,爹才能除去它的餘毒……」
鐵九娘道:「萬一南海門再來……」
鐵夢秋輕歎一聲,道:「爹怕的就是這個……」
他輕輕歎了口氣,眉宇問利時罩上一片愁意,鐵九娘看了難過,內心中有著絲絲負疚,若不是自己無端的救了石龍君,爹何以要擔這個心……
鐵夢秋揮了揮手,說道:「孩子,去歇著吧!」
鐵九娘回到自己閨房,腦海中思潮起伏,一夜無法合眼,誰也沒有想到,一個男人會這麼快的闖進她的心扉……
歷經半個多月的調理和休養,石龍君的傷勢終於復原了,他臉色紅潤,神態悠閒,好一個英雄少年……
鐵九娘就在這半個月的相處下,愛上了這個年輕人,她的愛是深深遠遠的,是摯誠而不保留的……
當那個年輕人發覺鐵九娘愛上他時,他幾次想將心中的秘密說出來,但都被鐵九娘有意無意的阻止了,她不要他說什麼,只要相愛……
那是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山頂上吹拂著的風,特別柔也特別暖和,在月影下,鐵九娘的興致似乎是特別好,叫焦二叔替她準備了一壺佳釀,何大媽給她弄了幾樣小菜,藉著明月當頭、星月眨眼的夜晚,她單獨的邀請石龍君攀附山峰絕頂,效那古人幽情,兩人似乎都不自覺的被那夜色感染……
花香幽幽,蟲聲瞅啾,好撩人遐思的夜……
鐵九娘斟了一杯酒遞給石龍君,道:「來,這是我敬你的……」
石籠君接過一飲而盡:「謝謝你,九娘——」
在酒佳看香的幽情下,兩個人似乎都有了幾分的醉意,望著星兒眨眼,月兒灑輝,閒著花香,聽著蟲鳴,鐵九娘雙頰微紅驕艷欲滴,醉眼斜睇,那神態,的確是耐人尋思——
她幽歎一聲道:「龍君,我怕——」
石龍君豪放的一笑道:「這山頂上沒有虎也沒有狼,你怕什麼?」
鐵九娘故意靠近了一點,道:「龍君,我的心跳——」
石龍君喔了一聲道:「也許是酒的關係吧。」
此時似乎是無聲勝有聲,兩人體內都在燃燒,一股莫名的衝動竟然使兩個年輕人都克制不了自己,剎那間相擁在一塊了……兩人愈擁愈系,愈纏愈綿……在明月為證、星兒為憑之下,兩個人的嘴唇發乾,胸口發漲,誰也無法克制自己了……
只聽鐵九娘嚶嚀一聲的將兩片火辣辣的嘴唇迎了上去,兩個人似乎都沉醉在這剎那的溫柔和熱情下,再也下管世界的毀滅和存在了……
當風平夜更靜的時候,鐵九娘才發覺自己赤裸裸的睡臥在石龍君的懷裡,他那寬闊健壯的身軀,有著濃密的胸毛,鐵九娘羞赧得急忙抓起衣服,遮住了整個胴體……
石龍君喘息一聲,痛苦的道:「九娘,我們……」
鐵九娘羞答答的道:「龍君,下怪你,我們都太衝動了……」
望著自己的落紅,鐵九娘毫無一絲悔意,她將自己寶貴的處子,獻給了自己所愛的人,只覺得所奉獻出去的,是應該而值得的……
石龍君急急穿上衣服,道:「九娘,我要告辭了……」
鐵九娘心中猛的一震,道:「什麼?你要走……」
石龍君黯然的道:「不錯,咱們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鐵九娘楞楞的說道:「你說什麼?錯誤——」
石龍君點點頭道:「我不該佔有你,唉,自古相愛空餘恨——」
鐵九娘道:「別走,我會做個好妻子……」
石龍君一震,道:「你要把我留在山上……」
鐵九娘道:「在這裡,只有幸福沒有痛苦——」
石龍君搖了搖頭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惜,我是個身游大海、人似浮萍的遊子,沒有人能束縛住我,也沒有人能攔阻我,況且,我牽涉的恩恩怨怨又有那麼多……」
鐵九娘一怔道:「那我怎麼辦?」
石龍君搖頭道:「我們本來就不該結合,因為我們是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環境的人,不可能生活在一起……」
鐵九娘「哼」了一聲,說道:「你這是推托之辭——」
石龍君歎了口氣,道:「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
雙方的談話愈來愈不投機,鐵九娘全身有種失落的感覺,誰也沒有想到,美好的日子來得快,去得也快,留下那綿綿無盡的痛苦……
鐵九娘賭氣道:「你走吧,我再也不要理你……」
皓月依舊當空,星兒依舊嵌散在半空,一對戀人——在這樣美好的夜失足,也在這樣美好的夜分手,一切的安排不是太巧了……
石龍君似乎不願多說,搖搖頭,長長歎了口氣,回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帶著歉疚的目光,黯然的離去……
峰頂上,遙遙的傳來鐵九娘輕輕的飲啜聲……
次日,石龍君略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裝,向鐵夢秋辭行,鐵夢秋頗感意外的道:「你不多住幾天……」
石龍君黯然說道:「鐵前輩,承蒙援手,在下感激不盡,有機會定當圖報,不過……」
鐵夢秋一怔道:「怎麼?你有難言之隱……」
石龍君道:「我瞭解南海門的行徑,你救了我,他們一定會怨恨你,為了香君崖的安寧,我必須與南海門做一個了結,不然……」
鐵夢秋笑道:「別擔心這個,老朽不在乎……」
石龍君道:「前輩,你不在乎,我在乎,再會——」
倨傲的一昂首,朝鐵夢秋拱拱手,直往山下奔去,連回顧一下都沒有,他就是這樣的悄然而至,又悄然而去,留下的鐵九娘滿腔恨意——
偷偷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鐵九娘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淚水,伏在窗前輕泣起來,直到他爹——鐵夢秋悄悄的臨近她的身後,輕輕拍著她的肩——
她記得爹在當時沉重的道:「孩子,該來的總會來,不該來的永不會來,你要拿得起放得下,別太認真,他不是你能抓得住的……」
甜美的夢醒了,可是她的情更深了,一度春風後,她驚顫的發覺了一件事——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的大了……
有一天,她熬不住內心的痛苦,對鐵夢秋道:「爹,我要找他——」
鐵夢秋搖頭道:「孩子,他的行蹤飄忽不定,沒有人能找到他,唯一可信的是,南海門隔了這麼久沒來生事,他一定去過南海門,否則……」
鐵九娘顫聲道:「爹,我的肚子——」
鐵夢秋歎聲道:「這是孽緣,你既然接受了他的愛,就該為他把孩子生下來,這一切是你自己惹的,今後痛苦的日子,應由你自己承受,沒有人能替代你……」
當那孩子臨盆時,鐵夢秋也曾下山去尋找石龍君,可是江湖之大,就是沒有他的影子……
鐵九娘的心碎了,碎得一片片,她漸漸恨起這個孩子,這孩子的年齡愈長,她的恨意就愈來愈濃,苦命的玉蘭在她的幼年時光,終日為母親渲洩的對象,所以……
鐵夢秋實在看不過去了,將玉蘭交給了何大媽,盡量減少她們母女相見的機會,鐵玉蘭在何大媽的細心照料下,也亭亭玉立,漸漸長大了……
當鐵九娘把這段往事片斷的訴說完後,她的眼眶已含滿了盈熱的淚水,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任淚珠兒顆顆墜落下來……
聽了這段過去的事跡後,石仁中最為激動,他沒有想到父親還有這段韻史,也沒想到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妹妹,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個善後……
他長吁口氣,道:「鐵前輩,在下只能致歉——」
鐵九娘「呸」了一聲道:「你老子負了我十八年,說聲抱歉就行了麼……」
鐵玉蘭急說道:「娘,這也不能怪爹呀——」
鐵九娘怒道:「不怪你爹,怪誰?」
鐵玉蘭幽幽說道:「爹不知道你有了我……」
「哼——」鐵九娘怒道:「就算他不知道,他也該來看看我呀——」
鐵玉蘭歎聲道:「娘,你們這份感情本來就不正常,他遠遠的躲開你,為的就是愛你才這樣做,他知道若再回到你身邊,兩人一定都無法克制,那時,可能毀掉的不僅僅是娘一個……」
鐵九娘一震道:「怎麼?難道還有別人——」
鐵玉蘭道:「當然啦,還有我哥哥的娘……」
鐵九娘激動的道:「她難道會比我漂亮——」
石仁中道:「鐵前輩,美與醜的分別並不重要,主要的還是兩相恩愛,家母與家父相敬如賓……」
鐵九娘搖頭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她搖著頭,眸中噙著淚水,內心之痛已非言喻,她用衣袖拭了拭淚水,揮了揮手——
鐵玉蘭低聲說道:「哥哥,我娘叫你走——」
石仁中點頭道:「嗯,我立刻走……」
鐵玉蘭關懷的又道:「哥哥,你去那裡?」
石仁中吐了一口氣,道:「爹爹的仇要報,我必須追尋出兇手來……」
鐵玉蘭哀道:「爹死了?」
石仁中面色凝重的道:「啞叔告訴我,我爹娘全給人害了,黑河九傑拼了命才將我救出來,但我內心卻始終不信爹會死去,除非我親眼看見……」
鐵玉蘭道:「哥,我跟你去……」
石仁中苦笑道:「妹妹,鐵前輩需要照顧,為父母報仇雪恨是我的職責,你留在這裡,我相信鐵前輩不會再恨爹……」
鐵玉蘭點頭道:「我知道我離不開娘,哥哥,你要保重……」
石仁中道:「你也保重……」
兄妹相聚時間雖極短暫,但那一份感情像已牢牢的維繫了兩個人,石仁中回頭望了東方萍一眼,道:「萍萍,你……」
東方萍躍身而起,道:「仁中,我們一塊走……」
一對情人,手攜手邁開步子,朝山區下行去。
口口口
杏黃旗幟在豐空中飄揚,一陣陣酒香隨著風傳送開來,半里之內誰不知道「曹家老鋪」大酒坊。
遠遠的天邊湧上密集的烏雲,古董仰望一下半邊天,朝「曹家老鋪」行去。
臨近,裡面傳來吵雜的猜拳聲,吆-聲,古董一肚子喪氣,低頭往裡面鑽進去,揀個空座頭,招呼一聲,店小二立刻送上一斤燒刀子,一碟滷牛肉,倒了一杯酒,他便猛地灌了下去……
他喝得有四、五分醉意的時候,酒坊外已下起傾盆大雨,嘩啦嘩啦的響個不停,酒坊熱烘烘的,猜拳聲與吆喝聲混成一片……
惱人的天,再加上惱人的事,古董煩悶得像有一口濁氣悶在心口窩,一斤燒刀子利時點滴不存。
他紅著眼,喃喃地道:「姓石的小子,居然逼得我無路可走……」
正在這時,陡聞酒坊外傳來一聲「讓開」。
但見一個身穿大藉黃袍的黑髯老人闖了進來,拍拍身上雨點,雙目如電的瞄過每個桌頭的客人……
古董心中一顫,忖道:「東方馭龍怎會在這……」
真是人的名兒,街的影兒,古董一眼看出是他,心底直冒涼氣,他急忙把頭低下,不願招惹對方。
此刻,在西邊座頭上的一個醉醺醺、樂陶陶的漢子,見進來的東方馭龍直朝坐在身邊的女人巴望,不禁藉著三分酒意壯膽,站起來指著東方馭龍破口罵道:「他媽的,你這老小子直瞅著俺的女人幹啥?」
東方馭龍彷彿沒有聽見似的,隨便找著一個座頭坐了下去,一招手道:「小二,燒刀子、醬牛肉……」
小二連連哈腰,恭聲說道:「馬上來,馬上來——」
那漢子見東方馭龍沒吭氣,以為對方是怕定了自己,不禁更得意了,撞了撞旁邊的女人,大聲道:「看到沒有?這種熊貨就是這樣,不挨罵不舒服,真罵他了,他奶奶的又像條狗熊,裝壟作啞的連聲部不吭一下……」
那女人也像是沾上自己漢子的光采一般,媚眼流盼的眼角四瞄,推了推那個神氣的漢子,道:「是呀,我的好漢子,咱們快喝酒吧,雨停了……」
「嗯。」那漢子一拍桌子,道:「真他媽的喪氣,遇上這種孬種——」
一抓酒壺仰頭喝了一大口,酒水隨著嘴四溢,連呼過癮的大口吃肉,得意的連自己姓什麼也忘了。
東方馭龍叫小二送上酒菜,一把抓住小二的手,道:「店家——」
小二連聲道:「客官,什麼事——」
東方馭龍道:「你在這兒招呼了半天生意,我想問問你,這半天可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路過這……」
店小二直抓頭,口中結巴著道:「一個姑娘……」
古董聽得腦中意念一閃,忖道:「不會錯了,他一定是在找東方萍……」
店小二還沒答腔,那邊的漢子已吼道:「怪不得這老小子直往俺女人身上瞅呢,原來他媽的在找他的小姑奶奶,呸,老小子,別他媽的癡心妄想了,你要找的姑娘,只怕早被壓斷了大腿……」
這話一出立刻引起座上那些醉呼呼的大老粗哄堂大笑,東方馭龍回頭一瞪那漢子,沉聲道:「尊駕出口傷人……」
那漢子站起來,道:「怎麼啦?俺還以為你是啞巴呢……」
東方馭龍淡淡地說道:「請教尊姓大名——」
那漢子霍地跳出來,抹抹嘴唇,道:「大爺行不改名,坐不敢姓,江湖上都叫俺井二雄……」
東方馭龍「哦」了一聲道:「井二雄,井家莊的人……」
井二雄得意道:「看不出你這老小子也知道井家莊……」
他愈說愈得意,一移步,朝東方馭龍行來。
東方馭龍道:「井大爺,江湖上有句話『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得理不饒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逼——」
井二雄「嘿嘿」地冷聲道:「這是給你點教訓……」
突然,酒坊外進來一個虯髯漢子,雄威軒昂的在店中一瞥,大步朝東方馭龍行來。
二雄大聲道:「莊主,俺……」
話未說完,那虯髯漢子已朝東方馭龍雙拳一報,躬身一禮,恭聲道:「東方老爺子,你好……」
東方馭龍恍如未見似的,自顧自的飲著燒刀子。
那虯髯漢子不敢驚擾,嚴肅的靜立在那裡,動也不動。
這隋景看得井二雄一楞,道:「莊主,這老小子——」
虯髯漢子瞪了他一眼,嚇得井二雄不敢再說話。
頁久,東方馭龍道:「井莊主——」
虯髯漢子聞言全身一緊,低下頭道:「東方老爺子,請指教——」
東方馭龍道:「井家莊在江湖上的名頭愈來愈大,但莊上的人卻愈來愈不像話了,喝了幾杯貓尿,仗著井家莊的牌子到處惹事生非——」
虯髯漢子嚇得神色一變,道:「東方老爺子,不會有這種事……」
東方馭龍道:「這位井二雄井大爺可挺神氣……」
虯髯漢子顫聲道:「東方老爺子,他惹了你……」
東方馭籠笑道:「你是井家莊的大當家,問問這酒坊的諸位鄉親好友,推招惹誰,誰又欺負了誰……」
井二雄一見這老頭子跟井莊主搭上了線,就知道自己是在老虎頭上拍蒼蠅,惹上了行家,不過,對方也許是跟井莊主是舊識,手底下不會高到那兒去,否則,剛才自己一而再的相逼,他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一念至此,瞻氣頓壯,道:「莊主,在下……」
虯髯漢子瞪眼道:「住嘴——」
井二雄變色道:「這……」
古董適時而起,說道:「這位大哥的脾氣是暴躁了點,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東方老爺子一頓難聽的,不過,嘿嘿,東方老爺子肚裡能撐船,別跟這種人一般見識……」
東方馭龍瞪了古董一眼,道:「你認識我?」
古董道:「東方老爺子名滿天下,誰人不知……」
東方馭龍一擺手道:「別恭維我,你在這個節骨眼上仗義執言,不會是單純的一時衝動吧,假如我料得不差,你一定有事求我……」
正所謂薑是老的辣,愈老愈厲害,古董一吐子壞水,想不到被對方一語道破,雖是老江湖了,面上也不禁一陣紅一陣熱,心中不覺嘀咕不已。
古董訕訕的道:「老爺子法眼,真是明察秋毫……」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一著拍的正是癢處。
東方馭龍道:「慢點,這井大英雄可挺不服的……」
井二雄大聲道:「我們當家的莊主在這兒,俺有天下的膽也不敢不服氣,不過這事如果大家各憑本領……」
虯髯漢子吼道:「你找死……」
古董拍拍井二雄道:「朋友,你認不認識這位老爺子……」
井二雄醉態百出道:「不認識——」
古董道:「井朋友,那我該給你們引見引見……」
井二雄「嘿嘿」地道:「也好。」
古董道:「這位老爺子複姓東方,名馭龍……」
此言一落,全酒坊的人,頓時一陣鴉雀無聲,俱詫異的望著東方馭龍,希望能看一眼這位名傅四海的武林大老。
井二雄恍如五雷貫頂,擊得他腦中嗡嗡直響,他只覺得手腳發軟,一股股涼氣自腳後跟直涼到心口窩……他顫聲道:「東方馭龍——」
東方馭龍徽微一笑道:「不敢,小老兒正是東方馭龍……」
井二雄的女人可急了,站起身來,叫道:「死人,你還不快點滾回來,在那兒等死呀……」
井二雄想溜,可是雙腿不聽使喚,動了半天也沒移動分毫,他瞪了一雙紅絲絲的眼,酒意也醒了大半,咧著嘴,呲著牙,尷尬的站在地上。
古董道:「井朋友,這個事你有什麼打算呀——」
井二雄慘笑道:「我……」
虯髯漢子沉聲道:「井二雄,你平常仗著井家莊的牌子在外面惹事生非已經不止一次了,井家莊的瞼通通讓你丟光了,今天你惹著東方老爺子,他老人家雖不計較,但咱們井家的家法卻不能饒你……」
井二雄駭聲道:「是,是。」
虯髯漢子道:「跪到門口去。」
虯髯漢子拱手朝店中諸客一拱手,朗聲道:「諸位鄉親好友,為了懲處這個惹事生非的輕狂之徒,凡出去或進來的,每人都給他一下子,不論輕重,不論拳腳,這樣也可給他一次教訓……」
原來井家莊離這裡不及半里,來這喝酒作樂的也大多是井家莊的人,一聽虯髯漢子這樣交待,立刻哄聲叫好,但見有人藉機出去,順手給井二雄一記耳光,也有人走進來,揚腿踢了他一腳……
井二雄挨了不少打,跪在那兒卻動也不敢動一下,剎那間,一臉紅腫,身上都是腳印……
虯髯漢子躬身道:「老爺子,打擾你的酒興,尚請寬諒——」
東方馭龍搖頭道:「我要向莊主打聽一個人……」
虯髯漢子哦聲道:「老爺子不知道要打聽什麼人?」
東方馭龍道:「就是小女……」
古董道:「老爺子,你打聽的人我知道——」
東方馭龍身法如電,快速無比,伸手將古董抓了過來,像是老鷹捉小雞似的,-得古董全身骨骼都吱吱響。逍遙谷掃瞄齊名OCR逍遙谷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