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恩怨何時已

    船身很短,船篷卻很高,短短的船艙中擺著幾張矮矮的籐椅,顯然是湯府平日專門接送賓客所用的船隻。船上除了那個老船夫之外,還有兩個年輕人分站在船篷兩測,其中一人眼睛一直緊盯著沈玉門手中的那塊藍布,一待三人坐定,便已忍不住向那老船夫問道:「你方才交給沈二公子的是什麼信物?我怎麼沒聽三師哥提起過?」

    另外一個也緊接道:「我也沒聽說過,他是幾時交給你的?」

    那老船夫一面吃力的把船撐離岸邊,一面道:「那根本就不是劉老三交給我的,你們兩個當然不會知道。」

    先前開口那人大吃一驚,道:「不是三師哥交給你的,是哪個交給你的?」

    那老船候竹篙一調,道:「是你們師傅湯老爺子……」

    說話間,一篙猛然刺出,只聽「噗」地一聲,篙尖剛好刺進了那人咽喉。

    那人吭也沒吭一聲便躺了下去。

    那老船夫急急喊道:「石總管。另外一個也不能留下活口。」

    石寶山沒等他開口便已動手,等他把話說完,那人早已躺在艙中。

    那老船夫好像還不放心,急忙收篙換槳,匆匆竄入船裡,又在那人胸口補了一掌,才鬆了口氣,道,「石總管,你會不會搖槳?」

    石寶山道:「會,在水邊長大的,怎麼可能不會這種玩意兒。」

    那老船夫道:「那好,那就有勞石總管替我搖一段路,我得把這兩具屍體處理一下。」

    小船在水中搖搖擺擺的往前行,那老船夫放下艙簾,懸起一盞油燈,然後取出兩塊油布,將那兩臭屍體分別包紮起來。

    沈玉門和水仙還都以為他會將兩具屍體拋入水中,誰知他卻把那兩隻包紮妥當的屍體分別綁在篷架上,一邊一個,好像惟恐船身失去平衡一般。

    水仙一副百思不解的神情,道:「你老人家還留著他們幹什麼?這多麻頓!」

    那老船夫歎了口氣,道:「沒法子,這水裡幾乎有一半都是劉三的船,岸上又有他的人盯梢,只有這樣處理才不顯眼,而且必要的時候,這兩件東西也許還可以派上一點用場。」

    水仙呆了呆,道:「那麼你老人家知不知道這次究竟是哪個要把我們引進湯府的?」

    那老船夫道:「當然是劉老三。我不過是將計就計,看看能不能闖過他們那一關……因為湯老爺子實在很想見沈二公子一面,而且很急。」

    水仙道:「為什麼這麼急?」

    那老船夫沉默片刻,才道:「因為他老人家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水仙一驚道:「他老人家莫非病了?」

    那老船夫道:「有那群可惡的徒弟怎麼會不病!沒被氣死已經不錯了。」

    水仙道:「據說湯老爺子的徒弟很多,難不成全都反過去了?」

    那老船夫道:「當然也有一部份站在他這一邊,不過數量愈來愈少。長此下去,縱然湯老爺子還能活下去,他身邊的人也非跑光不可。」

    久未開口的沈玉門忽然道:「我記得湯老爺子不是還有一個兒子嗎?」

    那老船夫感傷道:「死了,兩年前就死了。如果湯大少爺還活著,湯家也許還不至於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他邊說著邊搖頭歎氣的走出去,很快的就把石寶山替換進來。

    石寶山一竄進艙簾,便急急問道:「二公子,方纔那位老人家交給你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值得你不顧一切的跟著他走?」

    沈玉門什麼話都沒說,只「叭」地一聲,猛將那塊藍布抖開,熟巧的纏在自已的頭門上。

    水仙一旁愕然叫道:「原來只是一條纏在頭上的防汗巾!」

    沈玉門道:「不錯。在我挨那一刀之前,這條手巾就繫在我頭上,當時也只有湯老爺子才有機會把這條東西收起來。」

    石寶山道:「二公子認定這條東西是湯老爺子在救你的時候收起來的?」

    沈玉門苦笑著道,「他究竟是救我還是害我,一時實在說不清楚,不過那老船夫既然拿出這條東西,就足以證明他來接我們是受命於湯老爺子,而不是『細雨封江』劉奎。」

    石寶山點頭,不斷的點頭。

    水仙急忙道:「石總管,你看少爺頭上纏著這條東西,是不是很好看?」

    石寶山道:「嗯!的確很帥氣。」

    水仙道:「趕明兒我們姐妹三個也每人來一條,你看怎麼樣?」

    石寶山神色一動,道:「乾脆咱們沈府上下每人都來一條算了,既帥氣,又實用,而且色澤也比那些雜七雜八的顏色要正派多了。二公子,你說是不是?」

    沈玉門忍不住歎了口氣,道:「石總管,我發現你這個人莫不錯,將來我離開沈府,也希望能跟你做個好朋友。」

    石寶山吃驚道:「這是什麼話?二公子離開沈府,屬下還混什麼?」

    沈玉門道:「咱們把那個孩子救出來,你好歹也得拉拔他成人。沈家待你一向不薄,這正是你一個報恩的機會。」

    石寶山搖首長歎道:「不行了,我已經老了,已經沒有耐性再扶植第二代了,那種事應該讓他們年輕人去做。總之,二公子在沈府一天,我就做一天總管。二公子什麼時候離開,我什麼時候走路。」

    沈玉門道:「你放著沈府的全權總管不幹,要走到哪裡去?」

    石寶山道:「跟著二公子去闖江湖。以二公子的人品和才智,將來一定會創出一番事業。石某雖然不才,但在二公子身旁打打雜。動動腦筋,多少還應該有點用處。」

    沈玉門笑笑道:「石總管太看得起我丁。好吧!這是後話,暫且不提。咱們的當務之急是先把那個孩子救出來。無論如何他也是沈家的種,正正當當的種,說什麼咱們也不能讓青衣樓給連根拔掉。」

    石寶山道:「對,屬下就是撈著這條老命,也得把他救出來。」說話間,船已緩緩停靠在岸邊。

    石寶山探首簾外,道:「到了嗎?」

    那老船夫道:「還沒有。這是劉老三設置的關卡,怎麼會沒有人在?真奇怪!」

    石寶山道:「別管他,繼續往裡走!」

    那老船夫答應一聲,很快的轉進了另一條河道。

    河道愈走愈窄,湯府的燈火已然在望,同時也有零星的殺喊之聲遙遙傳來,在靜夜中聽來格外刺耳。那老船夫一副幸災樂禍的語調道:「難怪關卡上沒人,原來是有人闖莊。」

    沈玉門忙道:「是不是顏寶鳳先跟他們動上手了?」

    石寶山急答道:「不會.夫人跟屬下約定的時刻還沒到,而且她也不可能硬闖。」

    水仙立即接道:「不錯。她是來救人的,在見到那個孩子之前,應該不會急著跟他們翻臉才對。」

    沈玉門道:「這麼說,一定是孫尚香那傢伙沉不住氣了!」

    石寶山道:「也可能是金刀會的程總。以他的個性而論,在夫人拜莊之前,他一定會先搶著給青衣樓一個下馬威。」

    沈玉門皺眉道:「程景泰真的來了?」

    石寶山道,「來了,比夫人先一步進城。夫人遲到今天才趕來,目的就是在等他」……」

    說到這裡,忽然笑了笑,又道:「還有,二公子一定得稱程總為大哥。你這樣呼名喚姓,他聽了會不高興的。」

    水仙也連忙道,「是啊!人家日夜兼程趕來,你可不能一見面就潑他冷水。」

    沈玉門苦笑。這時喊殺之聲已近,湯家高大的院牆已在眼前。那老船夫停槳眺望道:

    「奇怪?怎麼會沒有人接應。你們不是跟他們約好的嗎?」

    石寶山道:「我們並沒有約,我們不過是接到一張條子,想趕來碰碰運氣。」

    那老船夫道:「什麼條子?」

    石寶山急忙把那張圖掏出來。那老船夫就近油燈一看,立刻道:「這是哪個交給你們的?」

    石寶山道:「『鴛鴦拐』郭成。」

    那老船夫當場便把紙條撕成碎片,隨手往河裡一散,抓起獎就往前搖。轉眼已搖到院牆牆跟,緩緩駛進了一個從水面看不見的暗槽中。

    只見他俯身水中摸索一陣,忽然有塊石牆逐漸下沉,片刻間竟現出一個高出水面一尺多高的扁洞。緊跟著他抓起竹篙,一折為二,在三人協助下撐起艙篷,然後將那兩具包紮著的屍體分墊在暗槽兩旁,又將斷篙橫架在屍身上,再把艙篷擺在斷篙上面。船身雖與船篷脫離,但從遠處看來,就和原船停靠在牆邊完全無異。

    一切處理妥當之後,那老船夫才請三人平躺在船中,自己也仰在船頭,雙手開始在洞口上方撥動,船身便從扁洞中無聲無息的飄了進去。洞中一片漆黑。那老船夫摸黑撥船前進,接連轉了幾個彎,才在一條岔道的盡頭停下來。末經呼喚,洞頂已啟開了一條縫。一名僕婦打扮的人持燈朝下照了照,立即將洞門整個掀開。三人相繼躍出一瞧,方知巳置身一間陳設典雅的臥房中。

    那洞口重又合起,方才負責啟開洞口的僕婦也匆匆退了下去,就只剩下一個瘦骨如柴的老人正一聲不響的靠在一張寬大的軟床上。

    沈玉門仔細的辨認了一番,才認出那老人正是自己急於謀求一面的「鐵槳」湯俊,心裡不禁一陣激動。湯俊也像鑒賞一件寶物似的打量著他,過了很久,才吁了一口氣,道:

    「好,好,你居然還活著,這大概也是天意吧!」

    沈玉門沉歎一聲道:「托你老人家的洪福,我總算沒被你們給整死!」

    湯俊陡然翻身下床,跪倒在地,道:「老弟!我湯某人對不起你!」

    沈玉門趨前一把將他托起,道:「事到如今,道歉又有什麼用?反正我已經被你們推上台,這齣戲不唱下去也不行了!」

    湯俊稍許掙動了兩下,登時面現驚愕之色,道:「你……你有內功?」

    石寶山哈哈一笑,道:「金陵的沈二公子,怎麼會沒有內功!」

    水仙也在一旁笑瞇瞇道:「而且你老人家也一定發覺我們少爺的功力遠比一班年輕高手要高明得多,對不對?」

    湯俊什麼話都沒說,只緩緩的在床邊坐下來,楞楞的凝視了沈玉門半晌,才陡將目光轉到石寶山臉上,道:「石總管,過去咱們曾經見過一面,不知尊駕可還記得?」

    石寶山道:「當然記得。當年得以拜會湯老爺子,石某一直引以為平生一大幸事,怎麼可能忘記!」

    湯俊苦苦一笑,又轉頭打量著水仙,道:「姑娘想必就是那位名滿武林的水仙吧?」

    水仙忙道:「湯老爺子真會開玩笑。我不過是少爺身邊的一個丫頭,哪裡當得起名滿武林四個字。」

    湯俊長歎一聲,道:「這幾年沈府人才輩出,難怪連青衣樓都奈何你們不得,不像我們湯家,人家只輕輕吹了口氣,我們就垮了。」

    石寶山立刻道:「垮不了。只要你老人家撐著點,咱們就有辦法把他們趕回去。」

    湯俊連連搖頭道:「撐不下去了。我能夠撐到今天,已經不容易了。」

    石寶山聽得眉頭一皺,道:「你老人家究竟得了什麼病?」

    湯俊道:「我沒有病。我只是中了毒,一種解不開的毒。」

    石寶山怔了怔,道:「你老人家太悲觀了,天下哪有解不開的毒?」

    湯俊搖著頭道:「我原本也是這麼想,可是連神醫梅汝靈都無法解開,還有誰能解得了?」

    石寶山沉默。水仙也呆呆的站在一邊,一句話也沒有說。沈玉門突然咳了咳,道:「唐大先生行不行?」

    湯俊道:「也不行。實不相瞞,我的五臟六腑全都完了,我就是靠著唐大先生的藥,才能活到現在。也許連唐大先生都沒想到我能支撐這麼久,這大概就是因為我跟你還有緣份再見這一面吧!」

    沈玉門不由又歎息一聲,道:「我跟你老人家的確的緣,否則怎麼會搞出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只怕說出去都沒有人會相信。」

    湯俊忽然又站了起來,鄭重其事道:「沈二公子,過去的事咱們多談無益,最好就此打住。我已經是個隨時都可能斷氣的人,在我臨死之前,能不能再拜託你兩件事?」

    沈玉門一驚,道:「我能替你做什麼事?我的能力有限得很,你老人家應該很清楚才對。」

    湯俊道:「我清楚,所以我才拜託你,因為這兩件事也只有你才辦得到。」

    沈玉門無奈道:「好吧!你說說著,只要我辦得到,我一定幫你達成心願。」

    湯俊未曾開口,便先倘下淚來,道:「第一,我那個孫子,你要負責扶養他成人。萬一他不適合習武,你可以教他別的手藝,最主要的是你絕對不能叫他受顏寶鳳那女人的氣。」

    沈玉門瞟了石寶山一眼,道:「這個我還可以答應你。」

    湯俊拭了把眼淚,道:「第二,我還有一批忠於我的徒弟和老弟兄。如果這次他們沒被青衣樓殺光,你一定要影響沈家扶他們一把,讓他們還能夠在揚州繼續混下去,而且在任何情況之下.你都不能讓那個姓孫的把他們吃掉。」

    沈玉n道:「你老人家說的那個姓孫的,指的是不是孫尚香?」

    湯俊道:「不錯,正是他。」

    沈玉門想了想,道:「那個人倒是不成問題,我想我還有辦法降住他。至於能不能影響沈府,那就得問問我們石總管了。」

    石寶山慌忙道:「這是什麼話!沈家是二公子的,只要二公子一聲令下,屬下保證上下一體遵行……就算夫人反對也沒有用。」

    水仙輕咳兩聲,道:「總管言重了。夫人一向極識大體,像這種幫助好朋友的事,她怎麼可能會反對呢?」

    石寶山也咳了咳,道:「姑娘說得是。方纔我不過一時情急,隨口說說而已。」

    沈玉門即刻道:「看樣子這件事情也解決了。」

    湯浚鬆了一口氣,道:「如此一來。湯某再也沒有什麼牽掛,可以安安心心的死了。」

    說著,就想往床上爬,好像真的要上床等死一般。

    石寶山急忙叫道:「且慢,現在你老人家還不能死,有幾件事情你老人家還沒有交代清楚。」

    湯俊莫名其妙的回望著他,道:「什麼事?」

    石寶山道:「你老人家的心腹弟子都是哪些人?你不說出來,將來教我們如何分辨?」

    湯俊道:「這件事你大可不必擔心,到時候自然就分出來了。老實說,就算我現在給你一張名單,也未必靠得住。如今我能夠絕對把握的,也只有跟隨我多年的那幾個老人而已。」

    石寶山道:「『鴛鴦拐』郭成怎麼樣?還算不算你老人家這邊的人?」

    湯俊搖頭道:「恐怕靠不住了。最近他經常跟劉三那批人在一起,有很多那邊絕對不該知道的事情,都已陸續洩漏出去。我懷疑很可能是他搞的鬼。」

    石寶山驚道:「可是……約我們跟你老人家會面的那張紙條,都是由他手裡傳出來的。」

    湯俊道:「我知道,那是我故意交給他辦的。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們一定偷偷跟在後面。但有件事連郭成都被蒙在鼓裡,那就是所有的暗道入口都只能使用一次,他們若想跟進來,除非重新把那道石牆炸開。」

    石寶山聽得大吃一驚,水仙的俏臉也登時變了個顏色。

    湯俊嗤嗤笑道:「你們不要緊張,他們絕對不敢使用這一招的!」

    石寶山忙道:「何以見得?」

    湯俊神秘分號的朝四下瞄了瞄,才悄聲道:「因為我所有的徒弟都知道湯府內院埋滿了炸藥,他們惟恐不小心把全部的炸藥引暴……當然炸死我正合他們的心願,可是這裡邊有很多是他們自己人,也許其中還混著不少青衣樓的奸細。以做事一向畏首畏尾的劉三來說,他絕對沒有膽子冒這個險!」

    石寶山恍然道:「難怪蕭錦堂不敢貿然闖進來拿人,原來是怕你老人家跟他來個同歸於盡。」

    湯俊得意洋洋道:「這就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湯某若是連這點手段都沒有,我這幾十年的江湖不等於自混了!石老弟,你說是不是?」

    石寶山點頭,而且神態間充滿了敬佩之色。

    水仙卻在這時笑嘻嘻道:「湯老爺子,你老人家究竟有沒有在家裡埋炸藥?」

    湯俊眼睛一眨一眨的望著她,道:「咦?聽你的口氣,你彷彿還有點不太相信?」

    水仙道:「我並不是不相信你老人家的話,我只是有點懷疑罷了。」

    湯俊道:「你懷疑什麼?不妨說出來聽聽!」

    水仙道:「同歸於儘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幹的事。以老爺子的老謀深算,不該下這麼大的賭注才對。」

    湯俊道:「為什麼不該?除此之外,我還能有什麼更好的手段來嚇阻他們?」

    水仙緩緩搖著頭,道:「只靠嚇阻解決不了問題。如果真有人想消滅你們湯府,只要圍困你們幾個月就夠了,何必闖進來跟你同歸於盡!」

    沈玉門也忍不住插嘴道:「對啊!如此一來,你老人家那些炸藥豈不是白埋了?」

    湯俊咳了咳,道:「那麼依你們看,我應該用什麼辦法保護家小呢?」

    水仙不假思索道:「當然得靠暗道。你老人家當年把湯府建在這片沼澤中,一定留了很多任何人都不知道的逃生之路.對不對?」

    湯老爺子不講話了,過了很久,才歎了口氣道:「水仙終歸不是大蒜,湯某算服了你……」

    說著,突然將她喚到床前,輕聲道:「我現在告訴你一個秘密出口,你要仔細聽著,可千萬不能把步驟搞錯。」

    水仙悄悄道:「是不是在你老人家這張床下面?」

    湯俊吃驚的瞪了她片刻,道:「你的確很聰明,不過聰明的人往往會做錯事,但這件事卻絕對錯不得,只要一馬虎,就什麼都完了。」

    水仙點頭道:「好,你老人家請說,我們在聽著。」

    湯俊道:「記住,在挪動這張床之前,一定要先把我搬到第三張椅子上去,也就是中間那一張。無論我是死是活,都要把我搬過去。」

    三個人同時看了看牆邊並排接著的五張太師椅。同時點了點頭。

    湯俊繼續道:「然後才能將床鋪派起,要從床腳往上掀。床面整個鑲進牆壁時,下面的暗門自會啟開。暗門底下停著一條小船,你們必要盡快跳上船拚命的往外劃。在一盞茶的時間內,一定要劃出五十丈外的另一道暗門,否則那道暗門一閉,你們就永遠出不去了……」

    說到這裡,突然捂著胸口,狀極病苦的接連呻吟了幾聲。

    沈玉門擔心道:「你老人家是不是覺得很不舒服?」

    湯俊眼睛一瞪,道:「誰說的?我舒服得很,我只是對我那個孫子有點放心不下……因為那條小船最多也只能乘坐三四個人而已。」

    沈玉門笑笑道:「那你老人家太多慮了。我們這次冒險趕來的目的,就是為救那孩子。

    就算只容一人逃生,我們也會讓他先走。」

    湯俊猛地抓住了石寶山的手臂,道:「他說的話究竟算不算數?」

    石寶山邀:「當然算數。不僅沈府上下沒有話說,就連其他正派人士都多少也會賣他幾分交情。」

    湯俊聽了連連點頭,道:「好,好。我早就看出他是塊材料。看來這回我是選對人了。」

    石寶山忽然傾耳細聽一陣。道:「咱們的時間好像差不多了,現在你老人家總該放心把那孩子藏匿的地點告訴我們丁吧?」

    湯俊突然捧著肚子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直笑到上氣不接下氣,才氣喘喘道:「那孩子的藏匿之處,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你們二公子才能猜得到。我一想到這個安排,就忍不住要笑,這簡直可以說是我湯某平生最大的傑作!」

    石寶山和水仙聽得莫名其妙,不約而同將目光轉到沈玉門臉上。

    沈玉門咳咳道。「晚輩還有個小問題,希望你老人家趁這個機會能給我一個答覆。」

    湯俊笑瞇瞇道:「前面那個問題,你有沒有搞懂?」

    沈玉門點點頭道:「晚輩想請教的,是另外一件事。」

    湯浚道:「好,你說。」

    沈玉門道:「當初……你老人家為什麼會那麼做?按說你老人家應該很恨沈家才對!」

    湯俊臉色一慘,長長歎了口氣,道:「不錯,我是很恨沈家,但我卻不能眼看著金陵沈府就此在武林中消失。你知道為什麼嗎?」沈玉門搖頭。

    湯俊道:「因為我得為我的孫子留個背景,一個名門正派的背景。你懂了吧?」

    沈玉門道:「原來你費了這麼大的力氣,只是為了給那個孩子留個嚇唬人的門第?」

    湯俊緩緩的點著頭,道:「當時我的確是那麼想的,不過若是換成現在,我的想法就不同了。無論是為了武林的情勢,還是為了名聲一向不錯的沈家,我都會那麼做。你相不相信?」

    沈玉門居然沒有出聲,石寶山和水仙也急忙將目光避開,好像都不願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湯俊似乎一點不感意外,只苦笑了一下,繼續道:「你知道嗎?一個人的胸襟有多大,成就就有多大。要想統御武林,光憑武功是沒有用的,最重要的是要有容人恕人的氣量。過去湯某的氣量就是太狹了,所以努力一生,仍然圍著瘦西湖打滾。如果我的心胸再寬一點,氣量再大一點,至少我的成就也該不會低於太湖裡的那隻老烏龜才對……這一點,你們相信不相信?」三個人依然沒有吭聲,但神情卻已與方才截然不同。

    湯俊滿意的笑了笑,於是又挺直了身子,閉上了眼睛,一副馬上要死的樣子,道:「現在你們可以去找我的孫子了,再拖下去,恐伯『金刀會』的程老大和那個姓孫的小子都要玩完了。」

    石寶山不慌不忙道:「外邊一時片刻還完不了。你老人家還有件最重要的事情沒有說出來,我們怎麼能走?」

    湯俊睜眼道:「還有什麼事?」

    石寶山輕輕道:「炸藥埋藏的地點和引爆的時間。」

    湯俊霍然坐起,吃驚的瞪著他,道:「你們沈家不會趁著這個機會把湯家吃掉吧?」

    石寶山談談道,「你老人家認為我們二公子是那種忘恩負義的小人嗎?」

    湯俊凝視了沈玉門一陣,才道:「外面根本就沒埋炸藥。我只在門前的走廊上少許擺了一點,那只是嚇阻追兵用的,而且在暗道中的那條小船划動之後才會自動引爆,絕對傷不到裡邊的人。你們只管放心好了。」

    三入這才相顧鬆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忽然響起了幾下敲門聲。湯俊理也不理,只慢慢的扳動著手指.直等到十隻手指通通扳完,房門才緩緩啟開。方才退出去的那名僕婦又走進來,只是手裡多了一張大紅色的帖子。

    那僕婦先瞟了沈玉門一眼,才道:「啟稟老爺,金陵的沈夫人投帖求見。」

    湯俊聽得狠狠的在床上捶了一拳,道:「這娘們是怎麼搞的,在這種節骨眼上還投哪門子的帖?乾脆殺進來不就結了!」

    那僕婦急忙往前湊了湊,道:「已經殺進來了。這張帖於是從內院的牆外甩過來的。」

    湯俊楞了一下,陡然哈哈笑道:「好,好,這才像她們顏家的作風。」

    沈玉門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道:「她的腿倒也快得很。」

    石寶山道;「那當然。前面有金刀會的程總和孫大少開路,旁邊又有一批『紫鳳旗』的生力軍,那還慢得了嗎?」

    水汕一旁悄悄接道:「我看這次夫人一定是想給湯老爺子留點顏面,否則恐怕早就闖進來了,區區一道院牆怎麼可能攔得注她!」

    湯俊立刻道:「你們趕快把她叫進來,千萬不要再給我留面子。再客氣下去,咱們就統統要毀在青衣樓手上了!」石寶山點了點頭,回頭就想走。

    沈玉門忽然道:「且慢!晚輩還有一件事,想向你老人家請教。」

    湯俊不耐道:「快說,快說,再慢就要誤事了!」

    沈玉門道:「陳士元和蕭錦堂那批人究竟有沒有住在府上?」

    湯俊道:「好像都住在東院的客房裡。」

    沈玉門道,「那就怪了.對方既有陳士元、杜雲娘、蕭錦堂和陸少卿等絕頂高手。再加上三個樓的精英,實力何等雄厚,怎麼會攔不住一個顏寶鳳?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石寶山道:「二公子莫忘了,咱們這邊的高手也不比他們少。」

    沈玉門道:「但你要搞清楚,進來的不是大智大師和無心道長,也不是唐大先生或是韓道長,而是個顏寶風。以她的功力而論,莫說碰上對方的高手,縱然遇上一兩個堂主級的人物,只伯也夠她忙半天的。你說是不是?」

    石寶山想了想,道:「嗯!二公子顧忌的也有道理。」

    湯俊不以為然道:「我認為這種顧忌簡直是多餘的,說不定對方那幾個厲害角色剛好被大智和尚那批人絆住,顏寶鳳只不過是抓到了機會而已。」

    水仙即刻接道:『也許是那幾位前輩高人知道夫人救人心切。有意先把她送過來的。」

    石寶山卻沉吟著道:「依我看最可能的原因還是陳士元那批人故意光放她進來救人,然後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打算再從夫人手中把人搶過去。」

    沈玉門道,「這就對了,所以咱們在把那個孩子找出來之前,絕對不能教她們踏人內院一步。」

    湯俊大搖其頭道:「你想得太天真了。你不放她進來,其他的人難道就不會闖進來嗎?」

    沈玉門道:『你老人家放心。那些人都知道內院埋著炸藥,誰會拿自己的性命來開玩笑嚴

    湯俊急道:「你有沒有搞錯?這個消息是我故意放給青衣樓那批人聽的,咱們這邊的人怎麼會知道?」

    沈玉門笑了笑,道:「這根本就不是問題。你老人家的徒弟有那邊的,也有這邊的,難道你老人家連這麼重要的事都給忘了?」

    湯俊楞了好一會,才苦笑連連道:「這群小王八蛋,把我這個做師父的都給搞糊塗了。

    但願他們以假當真,能夠把這個消息傳出去。」

    沈玉門道:「看樣子早就傳過去了,否則外邊打了這麼久,還會沒有一個人闖進來嗎?」

    湯俊愕然叫道:「對啊!至少也應該過來一兩個才對。」

    沈玉門道:「不過這樣也好,我們剛好趁著這個空擋去找人。」

    湯俊道:「就你們三個?」

    沈玉門道:「怎麼?你老人家是不是認為我們的力量不夠?」

    湯俊凝視他一陣,道:「好,你們去吧!但萬一遇到阻礙,可千萬不能心存婦人之仁。

    不管他是哪邊的,一律格殺匆論!」沈玉門不再多說,把頭一點,便出了房門。石寶山也匆匆跟了出去。只有水仙好像依然捨不得離開似的,笑瞇瞇的站立在原處。湯俊注意的望著她,道:「你還有什麼花樣?」

    水仙搖頭擺手道:「沒有花樣。我只想再請教你老人家一聲,我們回來的時候,是否敲過門之後,非要數到十下才能進來?」

    湯俊道:「不錯。不能早,也不能遲。」

    水仙道:「萬一遲了一點呢?」

    湯俊道:「那你們就只有另謀逃生之路了。」

    牆外喊殺連天,牆裡一片沉寂。

    這時已近起更時分,院中已亮起了幾盞昏暗的燈火。沈玉門沿著走廊,邊走邊四下張望,顯然是正在尋找目標。石寶山倒提鋼刀,緊緊的跟在一窮,一副隨時準備出手護主的樣子。水仙卻獨自心事重重的走在最後,過了很久,才忍不住急步趕了上去,道:「少爺,我愈想愈不對。你看湯老爺子會不會還留了一手?」

    沈玉門心不在焉道:「你放心。『鐵槳』湯俊沒有那麼大的野心,他不會把大家一網打盡的。」

    水仙急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懷疑他是不是另外替自己安排好了退路,因為我怎麼看他都不像一個馬上就要死的人。」

    沈玉門搖著頭,道:「不可能吧!他現在已經不是從頭幹起的年齡,怎麼可能放棄他辛苦一生所創下的這點基業!」

    石寶山也在一旁道:「不錯。若是換了我,我也不會輕言放棄。」

    水仙百思不解道:「果真如此,他就應該拜託我們設法救他才是,為什麼還要在我們面前裝成一副非死不可的樣子呢?」

    沈玉門皺著眉頭想一想,道:「或許是他真的毒浸五臟,已經無藥可救了。」

    水仙道:「可是天下哪裡有解不開的毒藥呢?尤其是他那種慢性之毒!」

    沈玉門道:「對啊!怎麼會連蜀中的唐大先生都束手無策?」

    石寶山突然道:「依屬下之見,這也許只是湯老爺子和唐大先生之間的問題。」

    沈玉門愕然停步。道:「這話怎麼說?」

    石寶山道:「屬下認為唐大先生縱有把握,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救他,至少也得等到這件事情過去之後才動手。」

    沈玉門道:「你是說唐大先生是想弄清湯老爺子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

    石寶山道:「對。以唐大先生的個性而論,他寧願見死不救,出絕不可能去幫一個敵人解毒。」

    沈玉門道:「嗯!有道理。」

    水仙卻仍舊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道:「這種推斷是很有道理,但你有沒有想到,湯老爺子是個耳目靈通的人,有關少爺和唐三姑娘的關係,他多少也應該有個耳聞。果真如你所說的那樣,至少他方才也該在少爺面前表示一下才對呀!」

    石寶山笑笑道:「怎麼表示?他能說沈二公子和唐三姑娘的關係非比尋常,就跟當年令兄和小女的交情一樣,能不能請二公子在你未來的老岳丈面前美言幾句,叫他趕快把我的毒給解掉……」

    沈玉門聽得一陣急咳,調頭就往前走。石寶山和水仙相互做了個無奈的表情。也急急追趕上去。誰知走出不遠,沈玉門突然縮住腳,輕輕用鼻子嗅動了幾下。

    石寶山急忙湊上去,道:「二公子在找什麼?」

    沈玉門道:「廚房。」

    石寶山回身指著廳外,道:「屬下記得湯府的大廚好像在外邊。」

    沈玉門道:「你在開什麼玩笑,湯老爺子怎麼可能把那孩子藏在外院?」

    石寶山神情陡然一震。水仙卻一點也不意外,立刻皺著鼻子,左右嗅了起來。

    沈玉門詫異的望著她,道:「你這是在幹什麼?」

    水仙道:「在找內院的小廚房。」

    沈玉門搖著頭,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道:「笨哪!風是打對面吹來的,你盡朝兩邊胡嗅亂找有什麼用?」

    煙囪裡的炊煙已談。爐灶上熱氣騰騰。寬敞而潔淨的廚房裡燈火通明,幾十個人正在忙著起鍋出菜,看上去與一般的廚房並沒有什麼兩樣,不同的是所有的師父徒弟一色都是婦女,連一個男人都沒有。

    沈玉門怔住了。

    石寶山也大失所望道:「看來咱們可能是找錯了地方。」

    沈玉門沉吟著道:「奇怪,莫非內院裡還有別的廚房?」

    石寶山道:「也許,咱們再到其他地方去找找看吧!」說完,回身就要往外走。

    水仙忽然悄聲喊道:「等一等!」

    她邊喊著,邊踮起足尖,將身子整個貼在沈玉門的背脊上,吐氣如蘭道,「少爺,你注意到右角上那個正在分菜的小丫頭沒有?」

    沈玉門隔著窗子仔細朝理瞧了瞧,道:「嗯!怎麼樣?」

    水仙道:「你看她長得是不是有點像你?」

    沈玉門皺眉道,「隔得這麼遠,我怎麼可能看得清楚?」

    水仙道:「我也看不太清楚,不過我總覺得站在她對面的那個女人有點眼熟……」

    沈玉門截口道:「你在胡扯什麼?你連那個女人的臉孔都沒看見,怎麼談得上眼熟?」

    水仙忙道,「我指的是她身上穿的那件衣裳……那件花襖很像我去年送給解姑娘的那一件。」

    沈玉門身形猛地一顫,道:「你不會搞錯吧?」

    水仙道:「那件花襖是我親手縫製的,應該不會搞錯才對。」沈玉門沉默。石寶山咳了咳,道:「如果那個女人果真是解姑娘。那麼她對面的那個小丫頭,就極可能是咱們要找的那個孩子了。」

    水仙道:「而且湯老爺子為了那個孩子的安全,把他打扮成一個女人,也很合情入理。

    你們說是不是?」石寶山沒有吭聲,只凝視著沈玉門的背影。

    沈玉門沉默了好一會,突然叫道:「石寶山……」

    石寶山急忙湊上去,道:「屬下在。」

    沈玉門道:「你去把顏寶鳳叫進來!」

    石寶山怔了怔,道:「二公子不是說不叫她進來嗎7」

    沈玉門道:「找人可以不叫她進來,救人沒她在旁邊怎麼行?」

    水仙緊接道:「是啊!萬一有個閃失,誰擔得起這個責任……」石寶山一聲沒吭,沒等她說完,便已衝出了跨院。

    沈玉門回首望著水仙的俏臉,道:「那條路,你記住了沒有?」

    水仙怔了怔,道:「哪條路?」

    沈玉門道:「當然是到湯老爺子臥房的那條路。」

    水仙道,「記住了。」

    沈玉門道:「好,等我們救了那個孩子之後,你帶著他和顏寶風先走。」

    水仙登時倒退一步,猛一搖頭道:「我不要!」

    沈玉門訝然道:「為什麼?」

    水仙理直氣壯道:「我的責任是保護少爺。帶他們逃走應該是石總管的事。」

    沈玉門道,「石寶山不能走,後邊的事還麻煩得很,這裡絕對少不了他。」

    水仙道,「那咱們就索性等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完畢之後再一塊走。」

    沈玉門臉色一寒。道:「你這丫頭是怎麼搞的?你是不是存心要把金陵沈府給毀掉?」

    水仙驚慌道:「我……我……」

    沈玉門神色馬上緩和下來,道:「你們要跟我一起闖江湖,將來日子長得很,何必像塊膏藥似的粘在身上,離開一會兒會死人嗎?」

    水仙道,「少爺的意思是說……你不會趁著這個機會跑掉?」

    沈玉門道:「我為什麼要跑?哪裡的日子可以讓我過得比沈府更舒服?」

    水仙信疑參華的看了他半晌,才道:「既然如此,小婢一切遵照少爺的吩咐就是了。」

    沈玉門笑笑道:「這還差不多。」

    說話問。石寶山和顏寶風己疾奔而至,後面還跟著一個提燈少女。

    沈玉門一瞧那少女的打扮,眉頭就是一皺,道:「那個女人是誰?」

    水仙噗嗤一笑,道:「她就是秦姑娘。」

    沈玉門立刻嘴巴一歪,道:「等一等把她一起帶走!」

    水仙還沒來得及答話。顏寶鳳已然撲到,倒持鋼刀,氣喘喘道:「二弟,那個孩子呢?」

    沈玉門道:「在裡邊。」

    顏寶鳳鋼刀一挽,抖了個刀花,道:「走,你跟我進去救人!」

    沈玉門突然猶豫了一下,道:「救人是我們的事,你在外面等著接應就行了。」

    顏寶風愕然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沈玉門忙道:「你是當家主事的人,怎麼可以進去冒險?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將來那孩子由哪個扶養?」

    顏寶鳳怔住了。這時殺喊之聲愈來愈近,顯然已有人追進了內院。石寶山急忙道,「二公子顧忌的也有道理,夫人就聽他的吧!」

    顏寶鳳只好勉強的點了點頭。

    沈玉門立刻道:「水仙,你帶夫人繞到後面去等,我們會把那個孩子從後窗遞出去。那孩子可能不會武功,你們可要接好。」

    水仙連忙答應。秦姑娘一直默默的瞄著沈玉門,這時突然開口道:「二哥,我呢?」

    沈玉門忙道:『你當然得跟她們去。保護那孩子是何等重要的事,少了你這把刀怎麼行?」

    秦姑娘吞吞吐吐的好像還有什麼話要說,卻被水仙給硬行拖走。沈玉門如釋重負,取出那條沾滿油垢的汗巾,隨手在頭上一扎,道:「寶山,我先進去攪和一下。你等我的手勢再衝進去救人,千萬不能進去太早,以免增加無謂的阻力。」

    石寶山沉吟了一下,道:「還是讓屬下先進去吧!」

    沈玉門搖頭道:「不行,廚房裡的事,你應付不了……」

    他邊說著邊已昂然走了進去,一進門便大聲嚷嚷道:「老爺吩咐的桂花魚條和姜絲蛤蜊湯弄好了沒有?」

    其中一名掌灶的中年女人道:「已經好了,我馬上就派人送過去。」

    旁邊一個正在啟鍋的年輕女人訝聲道:「咦?這位老兄是誰?怎麼面生得很?」

    沈玉門道:「你居然連我都不認識了。是不是油煙太大,把你那雙漂亮的眼睛給熏模糊了?」

    說著,朝站在那孩子對面的女人一指,道:「喂!你去把後面的窗戶打開,讓油煙走一走!」

    短刀行(大結局)

    那女人正是解紅梅,這時正在又驚又喜的望著他。神情十分激動,似乎根本就沒有留意到他說什麼。沈玉門急形於色道:「你聽到了沒有?還不趕快把那扇後窗打開!」

    解紅梅這才擰腰躍上大灶,抬腳將灶旁的一名僕婦踢開,飛快的將那扇窗戶揭開來。

    石寶山及時撲入,直衝向那個孩子,只在他腰身上輕輕一托,剛好從窗口將他拋了出去。

    窗口重又合起,解紅梅也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前後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所有的事情就像根本未曾發生過一般。廚房裡的幾十名僕婦好像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給嚇呆了。過了很久,才有個人尖著嗓子喊道:「有奸細……」細宇剛剛出口,一根筷子已插進她的咽喉,出手的當然是解紅梅。

    那正在啟鍋的年輕女人大吃一驚,道:「你們看,我說這個人靠不住,你們偏偏不信,現在知道了吧……」

    話還沒有說完,解紅梅又是一根筷子抖手打出,齊跟沒人她的左眼眶中。

    那女人慘叫一聲,仰身栽倒,剩下的一隻右眼充滿了驚懼之色的翻在那裡,再也沒有一絲漂亮的味道。

    石寶山不禁倒抽了一口大氣,道:「姑娘好高明的甩手箭法!」

    解紅梅淡淡道:「閣下想必就是沈府的石總管了?」

    石寶山忙道:「在下正是石寶山,今後還請解姑娘多多關照。」

    解紅梅瞄了沈玉門一眼,道:「不敢,不敢。」

    這時那掌灶的中年女人忽然指著沈玉門,大聲叫道:「我想起來了。你是金陵的沈二公子,我曾經見過你!」

    沈玉門道:「不錯。我們是奉了湯老爺子之命前來救人的。如果你是他的心腹,最好趕快帶著你的人站到-邊去。以免遭到誤殺。」

    那中年女人剛想抬手招呼同伴,忽然刀光-閃,站在她旁邊的一個體型高大的女人猛然撈起菜刀,-刀砍進她的頸子。她連吭都沒來得及吭聲,便已當場橫死在灶台上。

    幾乎在同一時問,石寶山又已出刀。鋼刀過處,鮮血四濺,那高大女人的身子幾乎被他劈成兩半。

    勵房中登時混亂起來。一時刀光劍影,相互廝殺,石寶山和解紅梅手下也毫不容情。剎那之間,除了躲到牆邊的十幾個人之外,幾乎全都躺在地上。

    沈玉門疾聲大喊道:「夠了,夠了,當心這裡邊還有湯老爺子的人!」

    石寶山和解紅梅這才收手,但蕭錦堂在此時自門外衝入。槍身舞動,躲在門邊的兩個人相繼被他挑起,接連摔落在沈玉門腳下。沈玉門大吃一驚,身不由主的朝後退了幾步。慌裡慌張的打襟下抽出了那柄短刀。石寶山也疾撲而至,橫刀護在他身旁,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解紅梅一見此人的神情。又看到了那桿槍,登時眼睛都紅了,牙齒一咬,抖腕便將手中僅餘的兩根筷子打了出去。蕭錦堂身形一個急轉,竟將兩根來勢驚人的筷子抄在手裡,臉上立刻現出驚駭之色,道:「你……莫非就是那個姓解的丫頭?」

    解紅梅恨恨的哼了一聲,算是給了他答覆,同時目光四下搜索,似乎正在攏尋可以取代暗器的東西。

    蕭錦堂瞟了沈玉門一眼,又瞄了瞄他手中的短刀.仰首哈哈大笑道:「好.好,一石三鳥,看來蕭某今天的運氣還真不錯!」

    說話間,又有三人衝了進來,竟是孫尚香和峨嵋派的丁靜和莫心如兩位高手。

    沈王門心神大定,冷笑一聲,道:「姓蕭的,你搞錯了。你是走了背運,這叫做一鳥三石。你今天是死定了!」

    蕭錦堂匆匆朝後掃了一眼,語聲不屑道:「你們是三個一起上,還是六個一起上?」

    孫尚香一聽就想往上撲,卻被身後的莫心如一把給拽住。解紅梅趁著蕭錦堂說話的機會,已衝到另外一張桌子前面,順手撈起疊在桌上的碗盤,一隻接一隻的朝他打去。但見碗盤齊飛,上下迴旋,一直圍繞著他全身要害打轉。

    蕭錦堂東閃西躲,險象叢生。而就在最不能分神的時刻,青衣樓的人卻已趕到。當先一人尚未進門,便被守在門內的丁靜一劍刺倒。慘叫聲中,一隻飛盤擦面而過,蕭錦堂猛覺臉上一陣刺痛,不禁惱羞成怒,暴喝一聲,拚命將幾隻盤旋著的碗盤擊落,欺身解紅梅近前,挺劍就刺,大有一舉將她刺死的氣勢。

    解紅梅手無兵刃,又無暗器,登時手腳大亂,連閃帶退,轉眼已被逼到牆角。

    玉門心中大急,早就忘了對方是何許人,探身疾撲而上,對準蕭錦堂的後腦就是一刀。

    石寶山本想阻止,但已來不及了,大驚之下,也只好揮刀飛撲上去。

    蕭錦堂頭也沒回,陡將刺問解紅梅的長槍一轉,帶開沈玉門的刀鋒,橫身便朝他撞去,同時槍尖也如靈蛇吐信般的刺向石寶山胸前。

    石寶山收刀縮腹,雖然逃過一槍,刀上的攻勢卻整個被擋了回去。

    但蕭錦堂此刻也不輕鬆,居然連連倒退,半晌無法出槍。

    原來方纔他那一撞.非但未能把沈玉門撞開,自身反而空門大露,險些被那把寒光閃閃的短刀把一條手臂砍掉。所幸他對敵經驗老到,猛地一個側翻,才僥倖逃過刀鋒,沒有當場出醜。而沈玉門一刀雖未得手,第二刀又已劈出。只見他腳踩「紫府迷蹤步」,手揮著那把「六月飛霜」,攻勢有如波濤拍岸般的連綿不絕,硬使那桿名冠黑白兩道的「斷魂槍」沒有出槍的機會。石寶山瞧得神情大振,解紅梅一時也忘了搶攻,似乎整個都看傻了。

    這時青衣樓的高手又已趕到,陸續湧了進來,登時與丁靜、莫心如和孫尚香三人交上了手。丁靜一面揮劍拒敵,一面道:「孫大少爺,那位就是你的好友沈二公子嗎?」

    孫尚香正在以一敵二,無暇回答,只抽空點了點頭。丁靜突然反手出劍,一劊刺人圍攻孫尚香其中一名大漢的後心。那大漢摻叫一聲,當場栽例。孫尚香立刻輕鬆下來,道:叫出現在使的就是威震武林的「虎門十三式』,前輩認為如何?」

    丁靜道:「好刀法!」

    遠處的蕭錦堂忽然冷笑一聲,道:「刀法是不錯,只可惜這傢伙的功力太差。今天遇到蕭某,也是他命中注定,該當喪命於此……」

    說著,槍勢陡地一變,專攻沈玉門的雙足。

    沈玉門腳步馬上慌亂起來。腳下一亂,刀法就整個走了調,完全變成一副接打的局面。

    蕭錦堂趁他慌亂之際,槍身一提,閃亮的槍尖已疾如星火般的刺到他的胸前。沈玉門駭然揮刀,但見蕭錦堂的槍尖微微一頓,刀鋒過後,槍尖又已當胸刺到。遠處的孫尚香看得忍不住驚叫起來。幸虧石寶山相距不遠,這時已奮不顧身的撲到,一把將沈玉門推開,對準蕭錦堂的面門就砍,連看也不看那桿槍一眼,完全是存心要與他同歸於盡的招式。蕭錦堂迫於無奈,只有閃身撤步.硬把那桿斷魂槍給收了回去。

    而達時解紅梅也不知從哪裡撈到一把菜刀,抖手便已打出,直奔蕭錦堂後腦。刀風凜凜,來勢驚人。

    蕭錦堂急忙矮身縮首,菜刀拂頂而過,只聽「噹」的一聲巨響,刀刃整個鑲進了灶台的青磚塊中。

    距離灶台最近的孫尚香不禁駭然叫道:「我的媽呀!好嚇人的暗器手法!」

    身後的丁靜輕笑一聲道:「孫大少爺,你搞錯了。她使的不是暗器手法,是刀法。」

    孫尚香訝異道:「這算什麼刀法?」

    莫心如搶答道:「峨嵋派的刀法!」

    她一面揮動著雙掌與青衣樓三名大漢纏鬥,一面冷笑著道:「可惜那位解姑娘手裡沒有刀。如果那把『六月飛霜』在她手上,方纔那姓蕭的早就歸天了……」

    孫尚香沒等她說完,便已大聲喊道:「沈玉門兄,快把那柄短刀扔給她!」

    沈玉門這才想起解紅梅也會使刀,急忙將繫在手腕上的紅絲絨解開,胡亂在刀柄上一纏,抬手就朝著她拋了過去。

    但蕭錦堂是何等人物,哪裡會容得他把刀拋過去。短刀剛剛飛到一半,蕭錦堂已縱身疾撲而上,長槍一抖,已將那柄刀給挑了回來,同時人槍也乘勢重又找上了徒手發呆的解紅梅。

    沈玉門和石寶山大驚之下,雙雙衝了過去,但遠水救不了近火,蕭錦堂卻早一步趕到解紅梅面前,挺槍就刺。

    就在這刻不容緩的情況下,丁靜陡然脫出戰圈。騰身躍起,伸手就將剛剛被蕭錦堂挑回來的那柄「六月飛霜」接在手中,凌空嬌喝一聲:「天外一刀!」藉著下降之勢,抖手便巳甩出。

    但見刀如匹練,疾如流星,威力比方纔那柄菜刀還足,直向蕭錦堂的雙腿飛去。

    蕭錦堂藝高人膽大,竟然理也不理,直待短刀已然飛到,他才猛地擰腰縮足,平空躥起五尺,不僅避過一刀之危,而且槍尖也毫無耽擱的到瞭解紅梅胸前。

    解紅梅不禁花容失色,慌不迭的往後一仰,雖然沒被刺中,卻已直挺挺的摔倒在地上。

    但她身形剛一著地,即刻就彈了起來,驚慌之態也完全消失,而且手上已多了一柄刀,一柄無堅不摧的鋒利短刀。只見她雙手握刀,全力往上下撩,刀鋒「嗆」地一響,已自蕭錦堂腰部閃過。蕭錦堂尚未來得及再度出招,猛覺得手中一輕,那稈槍已應聲斷成了兩截,同時腹問也有一股火辣辣的感覺,彷彿被尖硬的東西劃了一下。他急忙垂首一瞧,赫然發現小腹上已現出了一條紅線。那紅線正在由細而寬,很快的擴散開來。

    他這才發現解紅梅手上的那把「六月飛霜」,他這才發覺自己犯下了嚴重的錯誤,由於一時輕敵,竟造成無可挽救的後果。悔恨之餘,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慘叫,同時雙腿一軟,登時跪倒在地,身體也緩緩的朝前栽去,看上去就像正向解紅梅謝罪一般。那桿不知曾經奪過多少人性命的斷魂槍已整個浸泡在鮮血中,但這次它喝的不是敵人的血,而是自己主人的血。

    這時沈玉門已然趕到,慌忙把仍在原地發呆的解紅梅拖開。石寶山也衝了上來,狠狠的又在蕭錦堂身上補了一刀。那幾名青衣樓大漢一見蕭錦堂已死,再也無心戀戰,紛紛逃出門外。孫尚香如釋重負,勿勿收劍走上去,道:「原來解姑娘也是峨嵋派的高手。難怪連斷魂槍蕭錦堂都栽在你手裡。」

    解紅梅急忙否認道:「我不是峨嵋門下。」

    莫心如這時也大步趕過來,道:「你是不是汪蓉的女兒?」

    解紅梅點頭。

    莫心如道:「那就對了,但不知令堂生前可曾跟你提起過師門之事?」

    解紅梅道:「沒有。」

    莫心如神色一黯,道:「這麼說,我們姐妹的事她也一定沒有告訴過你了?」

    解紅梅道:「家母從來不談過去的事。連她的名字都是在她過世之後,我在墓碑上才發現的。」

    莫心如歎了口氣,道:「這也難怪。我想她一定很恨峨嵋。」

    丁靜突然悠悠接道:「那當然。當年她並沒有什麼過錯,只不過是做了上一代鬥爭的犧牲品罷了。」

    莫心如恨恨接道:「上一代犧牲了她,也等於犧牲了峨嵋。如果當年不把她逼走,峨嵋也許不至於淪落到如今這種地步。」

    丁靜緩緩點著頭,一步一步走到解紅梅面前,道:「我叫丁靜,她叫莫心如,我們都是令堂的同門師妹。當年我們姐妹三個的私交最好,刀、劍、掌的搭配也最成功,可以說是峨嵋年輕一代最傑出的人物,在武林中也很有點小名氣。」

    紅梅只淡淡的「哦」了一聲,似乎對峨嵋派的事沒有一點興趣。

    丁靜輕輕咳了咳,道:「這些事以後我再慢慢的告訴你……我現在能不能先跟沈二公子談一談?」解紅梅沒做任何表示,只悄悄的瞟著身邊的沈玉門。沈玉門卻搖頭道:「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我看也等改天再談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還朝門外指了指。

    眾人這才發覺殺喊之聲已不復聞,所有的燈籠都擠在門外的跨院,將院中照射得比廚房裡還亮。孫尚香驚叫道:「糟了,我們恐怕已被青衣樓的人馬圍住了!」

    沈玉門道:「你不要急,沒有那麼嚴重。」

    孫尚香一怔,道:「你怎麼知道?」

    沈玉門道:「你沒發現外邊還有紫色的燈光嗎?」

    孫尚香瞇著眼睛對外瞧了瞧,道:「嗯!著樣子好像到了一決勝負的時候了!」

    說話間,烏鴉嘴突然一頭闖進門來,啞著嗓子叫道:「大少不好,你的剋星來了!」

    孫尚香呆了呆,道:「我的剋星多得很,你指的是哪個?」

    烏鴉嘴什麼話都沒說,只伸出大拇指朝上桃了挑。

    孫尚香霍然變色道:「他跑來幹什麼?」

    烏鴉嘴道:「好像是來看他的孫子。」

    孫尚香一聽,回頭就朝門外跑。

    烏鴉嘴一把將地拉住,道:「他就在外邊,而且陳士元也在。這條路出不去。」

    孫尚香轉回頭,驚惶失措的在找第二條路。石寶山立刻縱上灶台,將那扇門窗推開。孫尚香謝也沒謝一聲,足尖輕輕在灶台上一點,人已躥出窗外,烏鴉嘴也緊跟著爬了出去。

    莫心如一邊搖著頭,一邊道:「如果沈二公子不想爬窗子,不防跟在我們後面。咱們一起殺出去!」

    沈玉門忙道:「二位前輩且慢。現在正菜已經上桌,該是動嘴的時候了。」

    莫心如怔了怔,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玉門道,「晚輩的意思是說現在已經不必再動刀劍,只要動動嘴巴把青衣樓那批人趕回去就行了。」

    莫心如皺眉道:「二公子想得未免太簡單了。陳士元是何等人物,怎麼可能輕易就被人趕走?」

    沈玉門道:「二位前輩何不先叫我們試試。如果不成,再請二位出手如何?」

    莫心如道:「行,你就試試看吧!」

    沈玉門沉吟了一下,又道:「這位解姑娘,還要有勞二位多加照應.千萬不能讓她落在對方手上。」

    莫心如點頭道:「交給我了。只要我姐妹尚有一口氣在。絕不讓人動她一根汗毛!」

    沈玉門回頭看瞭解紅梅一眼,然後朝石寶山一招手,轉身就往外走。

    剛一走出廚房,門口已有個手持金刀的中年人在等著他。

    那人身型魁梧,氣宇軒昂,一雙炯炯有神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陣,道:「你的傷勢怎麼樣?」

    沈玉門尚未來得及回答,身後的石寶山已搶著道:「回程總的話,二公子的傷勢早就復元了,現在的身體比以前還硬朗。」

    那中年入點點頭,道:「那我就放心了。」

    其實不必石寶山提醒,沈玉門巳然猜出這人準是『金刀會』的總瓢把子程景泰,當下摸了摸鼻子,道:「大哥,你這次一共帶來多少人馬?」

    陳景泰道:「二百四,不少吧?」

    沈玉門道:「問題是現在還剩多少?」

    程景泰道:「你放心!損失有限的很。這批人都是我『金刀會』的精英,不會那麼容易就被人宰掉的。」

    沈玉門這才匆匆朝四下瞄了一眼。只見陳士元、陸少卿、杜雲娘,以及青衣摟眾多舵主級的人物和劉奎、郭成等湯府弟子。通通都站在右邊,而少林的大智大師。提著紫色燈籠的「紫鳳旗」弟兄和金光閃閃的「金刀會」人馬都站在左首,其中當然還有許多他認不出的人。總之,雙方壁壘分明,毫不攪雜,只有無心道長一個人例外。

    只見他正坐在兩派中間的院牆上,手持著一截全長不滿兩尺的斷劍在那裡打盹。

    沈玉門急忙將目光收回,道:「大哥。我看人也死的差不多了,你就乾脆叫他們把刀都收起來算了!」

    程景泰病痛快快的把頭一點,道:「好,你怎麼說,我怎麼做。」說著,「嗆啷」一聲,金刀已還入鞘中。他的刀一入鞘,左首所有的人全把兵刃收了起來.建牆上無鞘可還的無心道長,都閉著眼睛將那截斷劍甩了出去。右邊的膏衣樓人馬當然沒有動。

    陳士元這時再也忍耐不住,胭脂寶刀朝沈玉門一指,喝道:「姓沈的,你的後事交代完了沒有?」

    沈玉門好像剛剛發現他似的,訝聲道:「陳總舵主,你老人家還沒有回去?」

    陳士元冷冷道:「你還沒有死,我怎麼能回去?」

    沈玉門一臉驚異之色.道:「聽你老人家的口氣,好像專程衝著我來的?」

    陳士元道:「差不多。」

    沈玉門道:「我看差遠了。如果你老人家只是為了殺我,隨便派個人把我料理掉不就結了,又何必如此勞師動眾呢?」

    石寶山立刻接道:「而且還冒著極大的風險。我看陳總舵主這次的算盤,打得實在太離譜了!」

    陳士元冷笑一聲,道:「笑話!普天之下,我哪裡去不得.誰又能把我怎麼樣?怎麼能說冒險?說不定那天我高興起來,到金陵沈府去攪和一下。你們等著瞧吧:」

    石寶山道:『這麼說。陳總舵主今天莫非還不想離開?」

    陳士元道,「我當然會離開。我就不相信有哪個留得住我!」

    石寶山笑笑道:「我還以為你壯著膽子進來,是打算跟大家來個同歸於盡呢!」

    陸少卿截口喝道:「姓石的,我看你是在找死!」

    說著,長劍一抖,就想衝過來。

    石寶山猛地跺足長歎道:「陸樓主,你好糊塗。這裡不是你的地盤,又有陳總舵主在座,你在動手之前,至少也該請示你們總舵一聲,怎麼可以如此目中無人。莫非你真的現在就想反幫?」

    陸少卿氣得臉都青了,但還是忍下來沒有出手,顯然是對陳土元有所顧忌。

    石寶山笑了笑,繼續道:「所以我奉勸陳總舵主一聲,最好是在炸藥引爆之前,趕快把你的人帶走。要想拚命,至少也該把眉事安排妥當之後再來。」

    陳士元冷冷一笑,道:「你少在這兒危言聳聽,我就不相信姓湯的敢引爆炸藥!」

    石寶山即刻道:「你別忘了,湯老爺子縱然不忍引爆炸藥,但他可以下令封江。一旦把江面封閉,你們想回去就難了!」

    陳士元嗤之以鼻道:「那更是笑話。如今『細雨封江』在我這邊,姓湯的還有什麼能力封江?」

    隱藏在左首人群中的五湖龍王突然探出頭,笑嘻嘻道:「沒有細雨,我也照樣封江。你們相不相信?」

    石寶山大喜道:「孫大叔的話,我絕對相信!」

    沈玉門緊接道:「我也相信,而且我想凡是腦筋清醒的人,都應該相信。」

    牆頭上的無心道長居然也閉著眼睛接腔道:「就算睡得陳土元道,「如果湯府內院當真埋著炸藥。弄個同歸於盡也不防,反正合計起來我也不算吃虧!」

    石寶山搖頭道:「陳總舵主,你又打錯了算盤,依我看,你的虧可吃大了!」

    陳士元愕然道:「這話怎麼說?」

    石寶山道:「陳總舵主不妨想一想。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青衣樓以後該怎麼辦……」

    杜雲娘沒等他說完,便已尖嗆一聲,道:「放肆!」

    石寶山急忙道:「你先稍安勿躁,等我說完,你認為不成,再找我算賬出不遲。」

    陳士元揮手道:「讓他說下去!」

    石寶山繼續道:「像我們沈府,大公子不幸亡放,自有二公子接替。二公子萬一遭到不測,也還有人可以撐下去。其他各大門派想必也一定會有合適的儲備人選,可是你們青衣樓呢?一旦總舵主有個閃失,你的寶座該由哪個繼承呢?如果你想傳給你那幾位公子的其中一位,那問題可就大了。只怕你還沒有人土,他們已經殺得你死我活了。你信不信?」

    陳士元下巴一伸,道:「繼續說,我在聽著!」

    石寶山膘了站在他身旁的陸少卿一眼,又道:「就算他們手足情深,和睦相處,勉強推出一個接撐大級,但憑他們的文才武略,又有哪個能帶得動你座下的那十幾個樓的樓主呢?

    尤其像陸樓主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大材,除了你陳總舵主之外,又有哪個能降得住他呢……」糊里糊塗,我也不敢不信!」

    右邊那些人一瞧那說話的人,臉色全都變了。其中最難看的,便是『細雨封江』劉奎。

    只見他拍手朝後面一招,低聲道:「老五,你知道炸藥引爆的方法嗎?」

    『鴛鴦拐』郭成嘴巴動了動,不知在講什麼。劉奎好像也沒聽清楚。身子往後靠了靠,道:「你說什麼?」

    郭成一拐一拐的湊上來,嘴巴緊貼著他耳根,道:「你去死吧!」還沒等劉奎會過意來,一支短劍已從他背後刺了進去,

    劉奎慘叫一聲,當場栽倒。

    郭成腿雖傷殘,輕功卻還不錯,一招得手,身形一晃,便已到了石寶山身旁.腳一站穩,立刻回身大喊道:「凡是湯家的子弟,統統過來。咱們雖非名門大派,總還有塊地盤,也還可以靠自己的勞力討生活,何必要寄人籬下,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

    他話一喊完,湯家子弟登時擁過來十之八九。杜雲娘等人本想出手阻止.但一著陳士元沒有任何表示,硬是沒敢亂動。石寶山躊躇滿志的瞧了那批人一眼,又道:「陳總舵主,你還等什麼?如今『細雨封江』已死,『鴛鴦拐』郭成也過來了,對你就更不利了。一旦龍王把江封起來,連替你尋找空隙的人都沒有了。你再遲疑下去,想走也走不成了!」

    陳土元神色不變道:「我正在等你告訴我原因。」

    石寶山道:「什麼原因?」

    陳士元道:「你為什麼要千方百計的讓我們走?按說你們的實力也不見得差,你難道就不想趁機跟我們拚一拚嗎?」

    石寶山道:「我是想趁這個機會把各位留下的,可惜我們二公子不肯,他說什麼也非要放你們一馬不可。至於究竟是什麼原故,不瞞陳總舵主說.連我也還沒搞清楚。」

    坐在牆上的無心道長這時突然睜開眼,道:「沈老二,你究竟在搞什麼鬼?你現在放他回去,不窗縱虎歸山,以後再想宰他就難了!」

    大智大師似乎聽得極不入耳,急忙宣了聲:「阿彌陀佛!」

    五湖龍王也忽又探首出來,道:『我知道了。你小子一定是看上了杜雲娘的閨女,捨不得向丈母娘下手,不過你既是小兒的朋友,我可不能不先警告你。那女孩子長得雖然不錯,來路卻有問題,極可能是陳士元的野種。你若跟她搞上,將來的麻煩可就大了!」

    他一面說著,擠在他身邊的幾個人一面點頭,似乎每個人都很認同他的看法。

    無心道長也在牆頭尚猛地一抱大腿,道:「我想起來了,難怪那天他不肯向這條狐狸精下手,原來還有這層關係!」

    杜雲娘聽得神情大變,揚劍狠狠的指著無心道長,氣急敗壞吼道:「你……你胡說!」

    無心道長好像受了冤枉似的,朝下面的人攤手嚷嚷道:「我絕對沒有胡說。你們不信,不妨問問沈老二本人,究竟有沒有這回事!」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轉到沈玉門臉上,似乎都在等著他的答覆。沈玉門的臉孔脹得通紅,正想開口分辯,突然「轟」地一聲巨響,整個跨院都跟著猛烈的震動起來。一時但覺燈影四射,呼喊連天,剎那跨院中的人燈全都不見了。「轟轟」之聲仍在繼續的響,而且聲音愈來愈近,威力也愈來愈足,顯然跟湯老爺子所說的話大有出入。

    沈玉門忍不住恨恨罵道:「這該死的老鬼倒也真會坑人,一句實話都沒有……」

    身後突然有個人截口道:「你在罵誰?」

    沈玉門一聽就認出是解紅梅的聲音,不禁訝然道:「咦?你還沒走?」

    解紅梅道:「你不走,我就不走!」

    沈玉門什麼都沒說,只摸黑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解紅梅輕歎一聲,道:「如今我大仇已報,世間再也沒有值得依戀的事。你活一天,我就陪你活一天,你死,我也死,所以只要你不離開,再厲害的炸藥也嚇不走我的。」

    沈玉門感動之餘,正想把她擁進懷中。誰知解紅梅卻在這時陡然驚叫一聲,一把將他拖進了廚房,並且很快的躲入一張桌子下面。「嘩啦」一聲,門外屋簷上的瓦片一起被震落下來,剛好砸在兩人方才站立的地方。這時房柱上的十幾盞油燈早已被震翻在地上,房中一片黑暗,只有桌下靠著灶中一些餘燼的照射,尚有一些光亮。沈玉門緊擁著解紅梅,不聲不響地凝視著她被火光映照得一抹嫣紅的臉。解紅梅也默默的回望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情誼。

    爆炸之聲終於靜止下來,震動的感覺也不見了,但沈玉門仍然緊擁著她,一點鬆手的意思也沒有。灶中的火光愈來愈弱,桌下的光線也愈來愈昏暗。

    解紅梅忽然埋首沈玉門懷中,幽幽道:「我還從來沒有在白天見過你,不知你在太陽下是什麼樣子?」

    沈玉門道:「再過三個時辰,你就可以看見了。」

    解紅梅又道:「而且我們每次見面,都是趕在這種要命的時刻。你不覺得奇怪嗎?」

    沈玉門道:「以後就不會了。據我估計,咱們至少可以過兩年太平日子。」

    解紅梅抬首詫異的望著他,道:「你怎麼能斷定這兩年陳士元不會再來找你?」

    沈玉門道:「因為他沒空。這兩年青衣樓叛幫的人一定很多,他忙著清理門戶還惟恐不及,哪裡還有空閒來找咱們的麻煩!」

    解紅梅咬著嘴唇導思了一陣,道:「你又怎麼知道青衣樓會有人叛幫?是不是那條小狐狸告訴你的?」

    沈玉門一怔,道:「哪條小狐狸?」

    解紅梅道:「當然是『九尾狐狸』杜雲娘的女兒。」

    沈玉門急道:「你胡什麼?方纔那些話是無心道長胡編的,你怎麼可以相信?」

    解紅梅道:「你少騙我。無心道長雖然瘋瘋顛顛,卻絕對不是一個無中生有的人。如果你沒有那碼事,他怎麼可能胡亂編一套來冤枉你一個後生晚輩?」

    沈玉門迫不得已,只有實話實說道:「不錯。去年我是有個機會可以殺死杜雲娘,但我沒有動手。」

    解紅梅道:「你為什麼沒有動手?」

    沈玉門道:「因為我不敢殺人。這種話別人自然不會相信,但你應該值得過我才對。」

    解紅梅道:「那麼今天呢?你放走那批人,莫非也是為了不敢殺人?」

    沈玉門道:「今天不同。」

    解紅梅道:「有什麼不同?」

    沈玉門道:「你有沒有想到,我們硬把那批人留下來,雙方要死多少人?」

    解紅梅道:「無論死多少入,也應該把他們留下,尤其是陳士元!」

    沈玉門連連搖頭道:「你錯了。現在殺死陳土元,對整個武林說來,反而害多益少,得不償失。」

    解紅梅怔怔道:「這話怎麼說?」

    沈玉門道:「如果陳士元突然一死,育衣樓必定四分五裂,極可能一夜之間由一個幫派分裂成十三個幫派。這十三個幫派為了壯大本身實力,必定會設法吸收更多的人,為了養更多的人,必定會做出更多傷天害理的事。現在我們拚命的把他留下,結果反而會有更多入受更多的害,你說這是不是得不償失?」

    解紅梅道:「照你這麼說,陳士元豈不是永遠都不能動了?」

    沈玉門道:「可以動,但不是現在,至少也得等到青衣樓本身已腐蝕得差不多的時候,再設法殺他也不遲。」

    解紅梅道:「那要等多久?」

    沈玉門道,「不會太久,最多兩三年。」

    解紅梅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道:「那怎麼可能?青衣樓不是個小幫派,怎麼可能在兩三年之內就被咱們瓦解?」

    沈玉門道:「你聽說過當年青衣樓是怎麼把丐幫搞垮的嗎?」

    解紅梅楞了楞,道:「你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沈玉門道:「正是。」

    解紅梅道:「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

    沈玉門道:「已經開始了。你沒發覺石寶山方纔已給陸少卿和杜雲娘上了不少爛藥嗎?」

    解紅梅失笑道:「只那一點點怎麼夠?」

    沈玉門道:「積少成多。這種事只能慢饅來,千萬急不得。」

    解紅梅沉默片刻,道:「原來你放他們走.全是為了整個武林著想.我方纔還差點誤會了你。」

    沈玉門道:「身為武林人,當思武林事。我既巳被那姓湯的老鬼強拉進來,我能不為自己的生存環境著想嗎?」

    解紅梅聽得眉頭微微一蹙,道:「你剛剛所罵的老鬼,指的莫非也是湯老爺予?」

    沈玉門道:「除了他還有誰?那鬼東西可把我害慘了!」

    解紅梅忽然歎了口氣,道:「不要再恨他,他也怪可憐的。為了替他的兒子報仇,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沈玉門吃驚道:「什麼?難道他兒子也是死在青衣樓手裡?」

    解紅梅道:「不錯。他本身幫小勢簿,想要對抗聲勢浩大的青衣樓,非借重在武林中極具人望的沈家不可,所以他才不得不就地取材,把你給拉了進來,更何況他最近還救了我,你就原諒他吧!」

    沈玉門一怔,道:「他怎麼救了你?」

    解紅梅又是一歎,道:「我大半年前原本是要到金陵去找你的,誰知竟然病倒在路上,當時幸虧被湯老爺子發現,將我接到府裡,延醫救治,總算撿回了一條命,否則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沈玉門忙道:「好吧!他既然救過你的命,以後我不再恨她就是了。」

    解紅梅注他懷裡擠了擠,道:「而且你還得幫幫他的忙。」

    沈玉門道:「怎麼幫,你說?」

    解紅梅雙手搭在他肩上,輕聲細語道:「你最近有沒有見過唐三姑娘?」

    沈玉門嚇了一跳,道:「你千萬不要提那個女人,簡直可怕極了!」

    解紅梅愕然道:「怎麼可怕?」

    沈玉門道:「孤女人居然三更半夜的跑到我床上去咬我,你說可不可怕?」

    解紅梅神情一緊,道:「你有沒有咬她」

    沈玉門道:「那女人全身都是毒.我怎麼可以咬?」

    解紅梅鬆了口氣,又道:「那麼你有沒有咬其他那幾個女人?」

    沈玉門道:「哪幾個女人?」

    解紅梅道:「什麼秦姑娘啊!駱大小姐啊……」

    沈玉門截口道:「那都是沈玉門的女人,我怎麼敢亂咬!」

    解紅梅道:「可是你現在就是沈玉門啊!」

    沈玉門急忙搖頭道:「別的事情倒還可以湊合,只有他那些女人,我實在不敢接收。」

    解紅梅突然嗤嗤笑道:「如果他有老婆的話,你怎麼辦?」

    沈玉門道:「老實說,我這次最大的幸運,就是他沒有老婆,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該不該跟她上床。」

    解紅梅啐了一日,道:「看來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動不動就想跟女人上床。我警告你,如果你敢跟他學著胡亂在外面拈花惹草,我一定不輕饒你!」

    沈玉門忙道:「這一點你大可放心。我跟他絕對不一樣。我唯一想沾的女人就是你!」

    解紅梅不再出聲,整個身子都已貼在沈玉門懷裡。沈玉門緊緊的將她摟住,兩片發乾的嘴唇,也開始在她熱烘烘的臉頰上移動起來。一陣輕輕的「嘖嘖」聲響之後,解紅梅忽然掙出他的懷抱,道:「我想起來了,那位唐三姑娘,你還得跟她打打交道。」

    沈玉門道:「不必了,唐大先生不會讓湯老爺子死的,你放心吧!」

    解紅梅驚喜道:「真的?」

    沈玉門道:「當然是真的。如果唐大先生不想救他,何必還一直都給他藥吃?」

    解紅梅驚訝的瞄著他,道:「咦?你怎麼知道我想讓你救湯老爺子?」

    沈玉門指著腦門道:「我猜的。」

    解紅梅又悄悄的往前湊了湊,輕輕道:「你猜我現在在想什麼?」

    沈玉門笑嘻嘻道:「你一定想叫我咬你,對不對?」說著,一把將她抱住.張開嘴巴就想咬。

    誰知就在他牙齒剛剛觸到解紅梅滑膩膩的粉頸之際,門外陡然傳來石寶山的聲音,道:

    「咦?程總怎麼又回來了?」

    只聽程景泰哈哈一笑道:「我當然得回來。如果我連沈二弟的生死都不顧,只想自己逃命,我還有什麼資格做他大哥?」

    解紅梅沒等他說完,便已慌忙滾到桌外去。沈玉門也滿臉無奈的爬出來,在地上找了一盞尚可備用的油燈,就著灶中一些剩火點了起來,擺在一根柱子的燈托上。廚房裡登時又回復了一點光亮,雖然昏昏暗暗,但解紅梅那張含羞帶愧的臉孔仍然依稀可見。這時石寶山和程景泰已緩緩走了進來。解紅梅剛剛抹過臉去,突然驚叫一聲,一頭撲進沈玉門懷裡,還不停的回手指著黑暗的牆角。

    石寶山和程景泰大吃一驚,同時拔出了刀,分別護在兩人左右。

    沈玉門急忙瞇眼看去.這才發現丁靜和莫心如尚在房中,這時正在閉目凝神的坐在牆角的一張長桌上,急忙輕咳兩聲,道:「原來兩位前輩還沒有走?」

    莫心如立刻睜開眼睛,道:「我們跟二公子的事還沒有辦完,還不能走。」

    說著,兩人已躍下長桌,並肩走到沈玉門面前。

    沈玉門愣愣的望著兩人,道:「兩位前輩跟我會有什麼事?」

    莫心如道:「實不相瞞,我們千辛萬苦的找來,就是想向二公子借樣東西。」

    沈玉門匆匆瞟瞭解紅梅腰間那把短刀一眼,小心翼翼道:「兩位想借什麼,只管開口。

    是屬於我的東西,絕對沒有問題。」

    莫心如沉吟了一下,道:「我們想跟二公子打個商量,請將解姑娘借給我們三年。三年之後,我們負責把她送回金陵沈府。」

    沈玉門登時叫起來,道:「那怎麼行!她是人,又不是東西,怎麼可以隨便亂借?而且……而且……」

    丁靜歎了口氣,道:「我們也知道這個請求太過份,但是為了峨嵋派的再興,我們不得不這麼做。」

    莫心如也歎息一聲,道:「不瞞各位說,自從我汪師姐走後,峨嵋派的武功等於丟了一半。從那時起,峨嵋再也培養不出使刀的高手,刀、劍、掌聯手的招式也已失傳,所以峨嵋才會衰退這般地步……」

    解紅梅截口道:「可是我的刀法也不見得高明。即使隨你們回去,對貴派也未必有多大幫助。」

    莫心如道:「那你就太客氣了。像方纔那招『天外一刀』,峨嵋上下兩代,絕對沒有人可以使得如此巧妙,包括我們兩個姐妹在內。」

    丁靜緊接道:「更何況我們所需要的並不是你的招式,而是汪師姐傳給你的心法。當然我們也不會讓你白白浪費青春,我們也一定會將本派的武功傾囊相授。三年之內,你的武功起碼也可以比現在增加一倍。」

    解紅梅砰然心動道:「三年真得可以增加一倍?」

    丁靜點頭道:「也許還不止。」

    解紅梅仰起粉臉,默默注視著沈玉門。沈玉門一句話也不說,而且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莫心如突然咳了咳,道:「二公子不是說二三年之後,還要與陳士元一決勝負嗎?」

    沈玉門無精打采道:「是有這個打算。」

    莫心如忙道:「試想你再與陳士元碰面的時候,身邊若是多了個絕頂高手,對你是不是要有利得多?」

    沈玉門勉強點頭道:「那當然。」

    莫心如繼續道:「還有,據我所見,沈府的『虎門十三式』雖然銳利無比但是二公子的功力卻還不夠。你何不趁這三年再下苦功,等將來你跟解姑娘聯手把陳土元除掉之後,再長相廝守,豈不比現在提心吊膽的匆匆結合要理想得多?」

    沈玉門垂著頭,吭也沒吭一聲。

    莫心如停丁停,又道:「還有一件事。我想『金刀會』的程總瓢把子和貴府的石總管一定有個耳聞,那就是我峨嵋派一象恩怨分明,有恩必償,有仇必服。解姑娘能夠跟我們回去,就等於對我峨嵋派有再造之恩。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不容許有人傷害她,包括陳士元在內。你懂了吧?」

    沈玉門搖頭。

    丁靜馬上接道:「我師姐的意思是說,三年後你身邊多了個解姑娘,就等於多了個峨嵋派,而且那個時候的峨嵋派早已脫胎換骨,陳士元想碰碰你的衣角只怕都不容易。」

    沈玉門聽得也不禁霍然動容,忍不注低下頭看瞭解紅梅一眼,解紅梅也正眼睛一眨一眨的望著他,彷彿正在等待著他的決定。一旁的程景泰忽然開口道:「二弟,這件事我看你可以考慮考慮。」

    石寶山也沉吟著道:「這件事不僅關係著峨嵋派的盛衰,對整個武林出有極大的影響,二公子不妨跟解姑娘好好商量一下。」

    沈玉門沉歎一聲,道:「三年可不是個短日子啊!」

    解紅梅突然道:「好,我去,不過不是三年,是兩年,行不行?」

    丁靜和莫心如大喜過望,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時點頭。

    沈玉門不禁又歎了口氣。兩年雖比三年短得多.算起來還是有七百多天.但解紅梅話已說出口,他除了歎氣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呢?

    清晨。溫暖的朝陽淡淡的照在一條筆直的官道上。官道上正有一輛馬車緩緩北行,跟隨車後的是十幾匹健馬,馬上的人個個神情剽悍.而且每個人的鞍上都掛著一把刀,一把金光閃閃的刀。

    坐在車上的正是金陵的沈二公子沈玉門。而跟在車後的,自然是程景泰和他選了再選的金刀會的十幾名弟兄。這時沈玉門正閉著眼睛,橫靠在寬敞的車廂中,雙腳搭在洞開的窗口.讓陽光輕拂著赤裸的腳面,他身心都感到一陣無比的舒暢。他已經很久沒有過到這種安逸的日子了。

    在的的得得的蹄聲中,他開始有了些睡意。就在似睡非睡之際,馬車忽然停了下來,程景泰那張方方正正的臉孔也已出現在窗前。

    沈玉門急忙睜眼收足,道:「出了什麼事?」

    程景泰笑瞇瞇道:「沒事,只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沈玉門愕然道:「什麼好消息?」

    程景泰回手一指道:「你那三個善解人意的小丫頭追來了,這算不算是好消息?」

    沈玉門聽得眉頭一皺。道:「這算哪門子好消息!我原本還想過幾天安靜日子,這麼一來,豈不又泡湯了!」

    程景泰哈哈一笑,道:「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我還想找幾個聰明伶俐的小丫頭陪一陪呢!可惜至今都找不到合適的。」

    沈玉門忙道:「我把她們三個送給你如何?」

    程景泰連連擺手道:「君子不奪人所好,你還是留著自己慢慢享用吧!」

    說話間,三匹快馬飛也似的衝了上來,一起勒疆在車旁。

    水仙不等坐騎停穩,便已翻身下馬,一頭躥進車廂,氣喘喘道:「啟稟少爺,『飛天鷂子』洪濤帶著他六名兄弟追下來了!」

    沈玉門淡淡的明瞭一聲,道:「他們跑來幹什麼?」

    水仙緊緊張張道:「這還要問,當然是來殺你的!」

    沈五門搖著頭道:「不會吧?洪濤是我的朋友,怎麼會來殺我?」

    水仙氣極敗壞道:「少爺,你有沒有搞錯?洪濤是青衣樓的舵主,一向都是你的死敵,上次還曾經行刺過你,難道你忘了?」

    沈玉門道:「沒有忘,不過那是去年,今年已經不一樣了!」

    水仙忙道:「有什麼不一樣?」

    沈玉門道:「我問你,你們方才是不是打他身邊超過來的?」

    水仙道:「不錯。」

    沈玉門道:「他們有沒有向你們動手?」

    水仙道:「沒有。」

    沈玉門笑笑道:「如果他是來殺我的,還會放你們過來嗎?把你們三個扣在手裡當人質也是好的,你說是不是?」

    水仙沉吟了一下,道:「他們不是來殺你的,又是幹什麼事的呢?」

    沈玉門道:「當然是來跟我交朋友的……也許還順便帶給我一點消息。」

    水仙道:「什麼消息?」

    沈玉門眼睛翻了翻,道:「據我猜想,這次青衣樓派出來的殺手絕對不止一批,等一下他一定會提醒我。你相不相信?」

    水仙猛一搖頭,道:「不信。」

    沈玉門輕輕道:「要不要跟我打個賭?」

    水仙興趣盎然道:「賭什麼?」

    沈玉門想了想,道:「如果你贏了,以後你說什麼,我聽什麼。」

    水仙道:「如果我輸了呢?」

    沈玉門朝車外一指,道:「你馬上帶著她們兩個回金陵,怎麼樣?」

    水仙哼了一聲,把頭一甩,再也不肯理他。

    沈玉門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探首窗外望著程景泰,道:「大哥,麻煩你叫大家全都讓開,等一會千萬不要跟他們發生衝突。」

    程累泰皺眉道:「你真想跟青衣樓的人交朋友?」

    沈玉門道:「多一個朋友,就少一個敵人,還有比這個更划算的事嗎?」

    程景泰笑笑,同時揮了揮手,那十幾名金刀會的弟兄立刻讓了開來。

    沈玉門立刻掀開後車簾,目光所及之處,果然站著七匹馬、七個人,為首的正是「飛天鷂子」洪濤。洪濤一見沈玉門現身,登時把手一招,七騎並排走了上來,直走到距離馬車不滿兩丈才一起停住。兩丈左右正是施展飛刀最理想的距離。金刀會的弟兄不禁神色大變,個個嚴陣以待。秋海棠和紫丁香也戰戰兢兢的守在車旁,準備隨時出手。

    但沈玉門卻一點都不在乎,還將大半個身子伸出車外。

    洪濤居然遠遠的朝他一抱拳,才道:「沈二公子,承你兩次不殺之恩,我不得不先跟你打個招呼。我們弟兄是奉命來殺你的,只要你一天不死,我們就跟你一天,絕不中途罷手。」

    沈玉門淡淡道:「我知道了。」

    洪濤繼續道:「你最好多加小心,千萬不要落單。你一給我機會,我手下絕不留情。」

    沈玉門緩緩的點著頭,道:「那是應該的。」

    洪濤停了停,又道:「還有,這次奉命來殺你的,並不止我們弟兄七個,據我所知,至少還有五批,每一批都是青衣樓裡的一流殺手。我希望你不要糊里糊塗的死在那些人手上。」

    沈玉門點頭不選道:「你放心。如果我非死不可,也一定要死在你的手上。像這種便宜,何必白白送給外人!」

    洪濤道:「好,你這份心意,我領了。」

    沈玉門連忙道:「不過你們可要追得緊一點。萬一你們追丟了,而我又一不小心把便宜被別人撿走,到時候你可不能怪我不講信用。」

    洪濤笑笑,什麼話都沒說。

    沈玉門摸著腦門想了想,又道:「我看這樣吧!為了安全起見,我先把我的行程告訴你,以免你追錯了路。我預定在金刀會總舵停留兩個月……」

    程景泰截口道:「什麼!才兩個月?」

    沈玉門忙道:「好吧!三個月,然後我會直奔北京。你如果找不到我,可以到四海通鏢局去問問,我會在那裡留話。你只要說你是我的朋友洪濤,他們一定會把我落腳的地方告訴你。」

    洪濤冷笑一聲,道:「沈二公子,你最好不要搞錯。我是你的敵人,不是你的朋友!」

    沈玉門也冷冷一笑,道:「洪舵主,有一件事你最好也不要搞錯,天下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朋友。」

    說完,把車簾一放,喊了聲:「走!」車馬又開始緩緩北行。金刀會的弟兄如釋重負.立刻將車尾層層圍住。車裡的水仙登時鬆了口氣,道:「少爺,你是怎麼了?你為什麼要把你的行程告訴他?」

    沈玉門道:「因為我以後還得靠他保護,不把行程告訴他怎麼行?」

    水仙只氣得直捶大腿道:「少爺,你腦筋是不是出了毛病?他殺你還惟恐不及,怎麼可能來保護你?你這不是在說夢話嗎?」

    沈玉門道:「你要不要再聽一句夢話?」

    水仙沒好氣道:「你說!」

    沈玉門遁:「據我估計,他不久就會替我們把那五批人殺光,你信不信?」

    水仙道:「當然不信。」

    沈玉門好像生怕嚇著她。輕聲軟語地問道:「你要不要再跟我打個賭?」

    水仙一聽,立刻把臉抹過去,再也懶得搭理他。沈玉門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又把身子橫靠在車廂中,雙腳也重又搭在窗口上。

    窗外朝陽如舊,陽光依然輕拂著他赤裸的腳面。他感到舒暢極了,臉上也開始有了笑意,笑得無牽無掛,似乎這世上再也沒有令他擔心的事了——

《短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