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五毒手

    原來傻金剛一出場,黃龍帶來的人,一個個摩拳擦掌,便要動手,只有活殭屍紋風不動地立在一邊,一對毒蚊似的鬼眼,只注意川南三俠的動作。這時鐵腳板卓立當場,向黃龍說道:「看情形今晚諸位非要比劃比劃不可,不過話得聲明,諸位到此,總算是客,其實我們也不是嘉定土生土養,不過外面說起來,好像岷江一帶,我們邛崍派門下多一點,所以我們今晚到此,並無惡意,也沒有存心和諸位比劃。不過諸位要彼此過過手,也未始不可,現在從嘴皮上說出天大道理來,諸位也聽不進去,這是沒法子的事,看情形,諸位帶刀帶劍,全身披掛,原是預備打架來的。

    可是比劃比劃,也有個章法,你們還是一湧齊上,亂打一鍋粥呢,還是斯斯文文的單打獨鬥呢?諸位是客,只要劃出道兒來,我們全接著。」黃龍怒形於色的喝道:「不用賣狂,同我黃龍一道的,都是響噹噹的腳色,現在我們借用大佛巖這塊地,接著豹子岡擂台的後場,同我來的,內中有好幾位沒有趕上擂台,平日又久仰川南三俠的威名,,趁此機會,正可求教。」黃龍這幾句話,倒夠味,一半他看出一點便宜,自己這面不但人多,功夫都不弱,其中有幾位,更有獨門功夫,還有隱跡多年,身懷絕技的活殭屍把場,那面出面的,始終只有川南三俠,便是車輪戰,也把這三人累倒了。

    黃龍覺得有點把握當口,已有一個闊腮暴眼,頭大腿短,倒提九環大砍刀的漢子,大踏步走了出來,向鐵腳板雙拳一抱,天生的大嗓門,張嘴便嚷:「黃當家退後,讓俺先會一會鼎鼎大名的鐵腳板。」黃龍一瞧這人是搖天動請出來的好友,黃龍和他也是初會,一見他闖了頭陣,忙一撤身,向鐵腳板說了一句「這位是潼川秦兄,單名一個猛字,江湖上稱為矮腳豹子。」鐵腳板早已把黃龍帶來的人物,看在眼內,其中江鐵駝搖天動等是認識的,裡面有四五個人是生面孔,一瞧出來要會自己,綽號矮腳豹子,不禁哈哈一笑。向矮腳豹子說道:

    「你老哥外號兒,是矮腳,我是鐵腳,咱們真應了俗語,腳碰腳了。」秦猛大喊一聲,一個箭步竄了過來,猛喝一聲:「誰和你鬥口,休走,看刀!」只聽得刀環嘩啦啦一聲怪響,一柄厚背大砍刀,潑風價斜肩劈了過來,鐵腳板笑嘻嘻的喊了聲:「來得好。」脅下挾著的短鐵拐,動也不動,只微一閃身,刀便落空,矮腳豹子抽刀換招,再一進步的一個順水推舟,卻是虛式,倏地一塌身,刀光平鋪,捲向腳下,鐵腳板嘴上喊著:「你真狠,存心廢我一雙鐵腳來了。」一聳身,大砍刀呼的帶著風聲,從腳板底下滑了過去,矮腳豹子招數迅捷如風,一刀又落了空,倏地一旋刀,原式不動,大砍刀又呼的回掃了過來,換了別人,這一招真還不易招架,鐵腳板聳身避開了著地捲來的頭一刀,如果雙腳一落地,勢必挨上了敵人返掃的第二刀,矮腳豹子也以為這一刀,瞧你往那兒閃,不料大砍刀掃回來,依然落了空,連當面的敵人都不見了,矮腳豹子剛喊出一聲:「不好!」猛覺自己右腿彎裡,被人掃了一下,立時一麻一屈,不由得單膝點地,卻聽得身後有人笑道:「你這矮腳豹子,暫時改稱三腳貓吧。」矮腳豹子忿火中燒,用刀頭一點地皮,身子一站直,便覺右腿出了毛病,沒法再鬥,只好認輸,瘸著腿跛回去了,這邊矮腳豹子變成三腳貓,那邊傻金剛也鬧了笑話。

    傻金剛起頭被黃龍喚住了,他雖然回到自己人這一邊,兩眼鬥雞似的,遠遠釘住了七寶和尚。矮腳豹子下場時,他也一跳而出,又向七寶和尚奔去,七寶和尚一看這位傻哥找上他了,心裡好笑,嬉皮笑臉的對他說:「你又來了,你腰裡纏著一條連環節鞭,為什麼不解下來,讓我見識見識?」傻金剛怒罵道:「賊和尚,你用拳頭,我為什麼用傢伙,勝了你,也被人家恥笑!」七寶和尚瞧了他一眼,笑道:「好,你這人不壞,可惜沒有交著好朋友。」

    傻金剛怒喝一聲:「你也不是好東西。」便在怒喝聲中,一個箭步,逼到跟前,一個黑虎掏心,又是劈胸一拳,搗了過去,七寶和尚一錯身,拳已落空,並不還招,卻笑喝道:「傻小子,輸了可不准哭!」剛才叫他一聲傻哥,已經怒氣勃發,此刻又喊他一聲傻小子,幾乎把他氣瘋了心,拳頭像雨點一般潑過來,恨不得把這和尚搗爛了才對心思。無奈人家一個身子,好像飄風一般,使盡招數,也挨不上人家一點衣角,傻金剛兩條腿,擂鼓似的,跟著七寶和尚的身影打盤旋,不知怎麼一來,傻金剛眼前一黑,和尚的醃-破袖,在他眼皮上一拂,他兩眼一酸,眼淚像雨點般直掉下來,耳邊卻聽得那和尚哈哈大笑道:「如何?

    真個撇起酥來了。」

    在傻金剛掉淚矮腳豹子瘸腿當口,黃龍那般人裡面刷刷刷,縱出三個人來,第一個是豹子岡上過擂台的江鐵駝,腰裡纏著一條蛟筋騰蛇棍。第二個是三十開外,瘦小精悍的漢子,綽號飛天鼠,腰裡挎著一具皮袋,右臂上繞著一圈圈發光的細銅鏈,手掌內鈴鈴發響,盤著爭光耀目的兩顆茶杯口大小的黃銅球,這不是玩的英雄膽,這是一種很難練的武器,叫作紫金流星錘,他臂上盤著的銅鏈子,是和兩個錘頭連著的,這種流星錘,有單錘雙錘之分,飛天鼠用的是雙錘,這人是虎面喇嘛的朋友。第三個是黃龍認為華山派中佼佼出群的人物,原是閬中大盜,人家只知他姓牛,閬中一帶,稱他為「牛魔王」,叫開了「牛魔王」

    便成了他綽號,他自己也以此為朵,年紀似已四十開外,長得凶眉凶目,一臉連須倒捲鬍子,真有點魔王魔相,拳劍兩道,卻有真傳,背上一柄長劍,也是一口斬金截鐵的利器,他到得成都晚了一點,沒有趕上擂台,卻趕上了大佛巖的約會。

    三人一出場,江鐵駝把腰間騰蛇棍一鬆陰陽扣,兩手一握,找了鐵腳板做對手,飛天鼠奔了余飛,牛魔王雙足一點,蹤出一丈多遠,背上長劍,業已拔在手內,指著七寶和尚喝道:

    「俺牛魔王不斬赤手空拳之人,快取出你的兵刃來!」

    七寶和尚曾經聽人說過,閬中凶盜牛魔王的名頭,一看鐵腳板余飛兩人,已和江鐵駝飛天鼠交上了手,黃龍和活殭屍遠遠的立在一塊兒,不知商量什麼詭計,知道眼前這三個對手,和傻金剛矮腳豹子不同,不要弄得不巧,陰溝裡翻船,那才是笑話哩!心裡轉念之際,聽得牛魔王向自己叫陣賣狂,向牛魔王湊了一湊,笑道:「原來你就是閬中牛魔王,久仰,久仰!

    我窮和尚沒廟沒寺,不偷不盜,連一天三餐都混不全,那有閒錢買傢伙,你要和我比家當,我可比你不過,你要和我比拳腳,那是現成,你明知我窮得快要光屁股了,特地拿出寶劍來嚇人,你這是存心欺侮窮人,你不是也有腳嗎,你不會收起你的寶劍嗎?」牛魔王氣得倒捲鬍子直豎,怒喝道:「叫你識得俺牛魔王拳腳的厲害!」喝罷,右臂一招,似欲把寶劍還鞘,七寶和尚忽然向他搖手道:「慢來,慢來,我明白你離開寶劍不成,你且等一等,我有現成的傢伙。」說罷,雙足一頓,飛身而起,竄出一丈開外,到了相近一棵松樹底下,這棵松樹年份不多,松身只有海碗口那麼粗,上下一丈七八尺長,七寶和尚微一蹲身,暗運內功,施展橫推八匹牛的排山掌,兩掌向樹身一貼,腳跟一用勁,便見樹上的松帽子無風自搖,松針亂落,下面松根四面的黃土,像沸水滾泡一般,紛紛翻起,七寶和尚雙掌一收,前身一俯,兩臂合盤,牢扣樹身,大喝一聲:「起!」竟把一丈七八尺的松樹,連根拔起,順勢兩手陰陽把,橫著連根帶葉的整株松樹,飛一般搶了過來。這一下,卻把自命不凡的牛魔王鎮住了,牛魔王卻是識貨,知道這種排山掌,非內外交修,童子功打底不可,這和尚身有排山童子功,怪不得他赤手空拳,不帶寸鐵,現在他拿著一丈七八的整棵松樹當兵器,像他這身功勁,不用說難以近身,他只要拿著松樹,橫掃千軍,在二丈以內,誰也站不住,算我倒霉,碰著了頂頭貨,不如見機而退,落個整臉。牛魔王心裡一怯,嘴上喊著:「你這瘋和尚,世上有這樣比武的麼?」說罷,竟自退走了,七寶和尚哈哈大笑,把手上松樹從遠處一送,整棵松樹像怪蟒一般,飛了過去。七寶和尚這一手驚人舉動,非但嚇退了牛魔王,連黃龍和沒有交手的幾個同黨,都暗暗吃驚。惟獨活殭屍陰森森的幾聲冷笑,毫不動容。

    七寶和尚拔樹退敵當口,那邊飛天鼠和余飛,江鐵駝和鐵腳板,早已龍爭虎鬥,打得有聲有色。飛天鼠提著紫金流星錘奔向余飛時,余飛明白這種兵器,混身都是解數,肩胯肘膝,都可借力發錘,臂上盤著錘鏈子,一丈多長,攻遠擊近,捷於流星,所以稱為流星錘。余飛不敢輕視,一呵腰,從兩腿高腰襪統裡面抽出兩支長僅尺二的精鋼判官筆來。余飛這對判官筆,平時輕易不用,綁在襪統裡面,可以代替練輕功的鉛沙。余飛把一對判官筆,交在左手上,右手把身上灰布直襟的下擺,拽在腰巾上。飛天鼠已走近前來,站在六七尺開外,彼此拱手,請教了萬兒。飛天鼠霍地又退一步,臂上銅鏈子嘩啦一響,一側身,嘴上喝一聲:

    「仔細,我要獻醜了!」便在這喝聲中,一顆流星錘,帶著一溜黃光,呼的飛了出來,向余飛腦袋上砸去。余飛身形一動,步法活開,對面流星錘倏地一掣,便到了飛天鼠手中。這一顆錘頭剛掣回去,第二顆錘頭,已向下面襲到,余飛一偏腿,讓過錘頭,正想進步還招,飛天鼠一上步,身形一轉,雙臂一悠,兩錘齊發,向余飛左右太陽穴砸來。余飛兩臂微招,雙筆一分,巧不過,叮噹一聲響,兩支判官筆的筆尖,正把夾攻的雙錘點開,飛天鼠喝聲:

    「好!」趁著兩錘悠開之勢,單臂一抖,一對紫金流星錘,跟著他身上一個盤旋,忽地又身形一塌,一個犀牛望月。

    一顆單錘,疾逾雷閃,向余飛華蓋穴從上擊下,余飛判官筆一起,又是噹的一聲點開,不料上面這個剛點開,側面一個錘頭又到,霎時之間,上下左右,黃光亂閃,呼呼有聲,滿是流星錘的錘影子,換了別人,不用說招架,連眼神也弄迷糊了,余飛卻是行家,識得流星星的家數,眼神充足,展開流水步法,一對判官筆,上下飛舞,只聽得叮噹亂響,凡是飛到身邊的錘頭,都被一對判官筆點開。飛天鼠使展了無窮解數,休想近身,可是余飛只守不攻,好像要瞧瞧飛天鼠還有什麼絕招沒有,果然,飛天鼠突然身形一矮,一對流星錘改上為下,鋪地亂串,兩顆錘頭,此往彼來,忽分忽合,穿梭一般,捲向余飛腳下,余飛喊了一聲:

    「好本領!」身形一起,一鶴沖天,斜縱起一丈五六,人剛從空中落下來,不料飛天鼠趕上幾步,右臂一抬,長練一悠,一顆單錘飛去一丈開外,向空中落下來的余飛猛襲,余飛不等錘到,忽地雙臂一抖,腰裡一疊勁,一個細胸巧翻雲,竟在空中變了直下之勢,避開了錘頭,落下身來,離開了原地幾尺,飛天鼠那肯干休,不等余飛立定身,雙錘一收,右手向左腰皮袋一探,一揚手,聯珠般發出三顆銅彈,分上中下襲向余飛身上,余飛被他逗得興起,怒喝一聲:「有本領,儘管盡量施展,讓我見識見識!」嘴上喝著,身手可沒閒著,左避右閃,把三顆銅彈丸筆打鐵腳,一齊閃開,正想反守為攻,飛步進招,給飛天鼠一個厲害,一眼瞧見鐵腳板對手江鐵駝,久戰無功,汗流遍體,手上一條騰蛇棍,招數已透出散漫來,眼看落敗,黃龍和傻金剛矮腳豹子搖天動等六七個同黨,刀光亂閃,紛紛出動,大有一擁齊上之勢。

    正在這當口,樹林內有人大喊道:「好呀,打不過人家,便想群毆,我們也湊湊數。」喝罷,竄出兩個人來,原來是從楊家回來的摩天翮和仇兒,黃龍一般同黨,誰也不認識這兩人,惟獨活殭屍一見這兩人,鬼眼亂閃,惡氣攻心,他瞧出成都碼頭上先上船的一主一僕,便是這兩人,連身上衣服還是船上的一套,他越想越氣,陡生惡念,一聲冷笑,向在場眾人一擺手,似乎止住黃龍這般人出手,大步向場中走來,指著摩天翮喝道:「你們鬧得好鬼戲,你等著,有你的樂兒!」說罷,又大模大樣的向鐵腳板冷笑道:「我在一邊,瞧了你們半天,號稱川南三俠的,也不過如是。」說到這兒,回頭向黃龍一班人說道:「你們退後,叫他們識得拉薩宮活殭屍的厲害!」鐵腳板大笑道:「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人不人,鬼不鬼,你嚇得了誰?只配吃我洗腳水!」鐵腳板罵得有韻有轍,連傻金剛都嗤嗤笑出聲來了。

    活殭屍聽到鐵腳板這樣笑罵,在場的人,都以為活殭屍馬上便要動手。那知道他一張死人面上,不怒不笑,呆板板的好像沒有聽進耳內似的,慢慢的把身上紅袍的兩隻長袖,捲得老高,露出皮包骨的兩隻黑黝黝的枯柴長臂。

    兩臂往前一伸,腰背慢慢的向前駝了下去,一顆頭卻仰著,其形活似一隻蠍子精,活殭屍一做出這般怪相,全身骨節卻格格的亂響。臉上和臂上,本已瘦得見稜見骨,此刻又格外凹了下去。只有一對鬼眼,注定了鐵腳板,幾乎奪睛而出,往前伸著的兩隻枯柴似的長臂,五指張開,向內微鉤,形如鷹爪,一伸一屈,向空亂抓,下面兩腿微屈,跟著上面一伸一屈的怪手,探著腳步,向鐵腳板身前,緩緩的逼近前去,他這副怪形狀,簡直毫無人形,真個變成殭屍惡魔一般。鐵腳板和七寶和尚餘飛都暗地吃驚,明知他這種嚇人怪相,是一種外門的特殊功夫,一時卻想不起這種功夫,是什麼路數,哪一門傳授?鐵腳板不禁往後微退幾步,眼神釘住了活殭屍兩手,暗暗戒備,七寶和尚餘飛摩天翮仇兒四人,也用心監視著黃龍一般同黨。這時全場鴉雀無聲,連黃龍一班同黨,也被活殭屍可怕的怪相懾住,猜不透這是什麼功夫,個個用眼盯在活殭屍一對鬼爪上。

    這時,活殭屍雖然一步步逼近去,舉動卻非常遲緩。

    鐵腳板和活殭屍的四隻眼神,卻鬥雞似的互相吸住,眼看活殭屍兩爪,只離鐵腳板胸前四五尺遠近當口,猛聽得鐵腳板身後松林內,聲若宏鐘的喝道:「火速後退,休被佔身,這是五毒手!」這一聲猛喝,全場的人都聳然一驚。

    鐵腳板何等乖覺,喝聲未絕,足跟一踮勁,刷的往後倒縱七八尺去;同時活殭屍也突然發動,兩足一登,飛身而起,張著兩隻鬼爪,向鐵腳板身上撲去。在這危機一發當口,松林內斜刺裡飛出一道灰影,疾逾飄風,搶在鐵腳板身前,舉起飄飄大袖,向猛撲過來的活殭屍兜頭一拂,眾人一陣眼花繚亂,只見活殭屍一個身子,似乎被那大袖兜起,斷線風箏一般,飄了開去。雖然沒有跌倒,卻已倒退了一丈多遠。那面鐵腳板身前,卓立著一位慈眉善目,花白長鬚的老和尚,大袖一揚,指著活殭屍喝道:「這是清淨佛地,你們在此三更半夜,掄劍動刀,已是一片殺機,你卻依仗一手陰毒無比的五毒功,動手便想制人死命。你要知道這手功夫,是當年神醫馬風子為了製煉起死回生,救治百毒的秘藥,特地練了五毒手,親入深山瘴地,活捉各種毒蟲惡獸,配藥救人,並不是用來爭強取勝,貽毒江湖。

    練的也是一隻左手,因為他自己醫理通神,雖然把左手練成五毒手,依然有內服外敷的克制靈藥,平時不致伸手害人,可笑你不知從哪兒偷得馬風子五毒手一點皮毛,妄人妄用,居然兩手齊練,妄想依仗兩隻毒手,稱雄江湖,那知道你害人不成,反而害己,瞧你這副怪相,定已奇毒入骨,不久遍身毒發,無藥可救。如在二十年前,我今晚定要替世除害,現在老僧皈依我佛,不動無明,惡因惡果,只好聽你自生自滅了。只可憐和他一起的朋友們,難免要遭無妄之災了!」這位老和尚說出這番話來,黃龍一班人,聽得目瞪口呆。暗想活殭屍這手功夫,平時絕不顯露,連虎面喇嘛都說不清,只知他身有絕技,平時性情古怪,好吃毒物罷了,忙一齊向活殭屍瞧時,說也奇怪,活殭屍自從被那老和尚大袖一兜一拂似後,退回一丈多遠,仍然是駝腰張爪一副怪形狀,卻擺得紋風不動,張口如箕,嘴角上直流白涎,好像被和尚不知用了一手什麼功夫,把他製成這個形狀了。眾人驚疑之際,那老和尚從容不迫的走近黃龍一班人所在,單掌問訊,緩緩說道:「老僧事外之人,一念慈悲,現身出來。既然和諸位會面,彼此總算有緣。」

    說到這兒,指著活殭屍道:「這人毒氣已透華蓋,早晚便得奇疾,無藥可救,這人自作自受,原無話說,不過和這人靠近的朋友們,千萬當心,此人奇疾一發,形若瘋魔,毫無人性,不論親疏,萬一佔上他身上一點餘毒,便治不了。便是這人死後的屍骨,也要深埋深葬,免得腐毒之氣,發洩出來,貽害人群,這是老僧一片婆心,諸位千萬記住才好。」這番話老和尚說得懇切動人,不由黃龍等人不信,本來他們和活殭屍沒有多大交情,經老和尚一點一醒,眼看活殭屍這般鬼相,人人心裡,已把活殭屍當作毒蟲猛獸,反而希望眼前這位老和尚伸手除害,一了百了,免得同舟回去,毒發害人,心裡這樣想,嘴上畢竟說不出來。當時黃龍向老和尚問道:「老禪師是得道高僧,未知禪師上下法號怎樣稱呼?這人被老禪師一擋,許久紋風不動,定是被老禪師功夫制住了,彼此無怨無仇,還得請禪師解救。」老和尚呵呵笑道:「檀樾們誤會了,老僧怎敢伸手制人,這人未得真傳,瞎摸瞎撞的妄練五毒手。起初他自己蓄氣鼓勁,把全身功勁,聚在雙臂上,妄想一發制人,勁未發洩,被老僧出其不意的一擋,退了回去,一時岔住了氣,緩不過這口勁來,全身便僵住了,這是練功夫時,旁邊沒有高明指點,練時一心速成,不能循序而進,所以用的時候,便出了毛病,這倒不妨事,最多到明天,緩過這口勁來,就沒事了。」

    老和尚說到這兒,忽然向黃龍這班人看了幾眼,歎口氣道:「世上你爭我奪,不外為了名利兩字,生出無窮的怨纏孽障,其實到底都是一場空。諸位今晚的事,老僧雖然不便探問,總也不外乎爭名爭利。江湖上的朋友,依仗身上一點功夫,比普通人爭得更厲害,一動便講究拚命,其實世上沒有解不開的結。大家退後一步想,沒有不了的事,何必定要分個你死我活!講到武功強弱,這裡面沒有止境。

    練功夫的人,真到了純化之境,便已心平氣和,理智明澈,反而不易起爭執了。不瞞諸位說,老僧當年,也是好爭閒氣的人,現在才明白爭閒氣的無聊,練功夫不是為了爭鬥才練的,正為世上爭鬥得太厲害了,太沒有意思了,才苦練出一身本領來,防止爭鬥,熄滅爭鬥,這裡面道理,一時說不盡。諸位只要瞧一瞧,「武」字,明明不是「止戈」兩字嗎,諸位都是聰明人,毋庸老僧饒舌。奉勸諸位,大家回去都細想一想,雙方都退讓一步,消解了多少殺機,種下了多少善根,豈不是好!」老和尚苦口婆心的一番話說完,黃龍突然驚呼道:

    「唔!我明白了,你定是烏尤寺的方丈,破山大師了!」黃龍一喊出破山大師來,身後站著的江鐵駝。一聲怒吼,搶了出來,指著破山大師喝道:「滿嘴假仁假義,你當年用五行掌把我父親擊落江中,害得我父親吐血而死。你現在倒充沒事人,來說風涼話了!」

    破山大師向他點頭道:「不錯,當年有這段事,原來你就是琵琶蛇江五的後人,也就是擂台上的江鐵駝。好,子報父仇,理也說得過去,但是你要明白,當年你父親用琵琶掌煞手,想制我死命,我不能不救自己的命,才用五行掌把他推落江中,那時我這一掌,並非致命,以後你父親吐血而死,是否為了我這一掌致命,還是另有別事,其中很有分別。即使為了我一掌致命,請你想一想,假使你處在我當年情形之下,怎樣辦呢?事隔二十年,和你也沒法解釋,你也聽不入耳,來,來,來!老僧成全你一片孝心,父仇之報,一掌還一掌,天公地道,老僧風燭殘年,死也不屈,不論你用什麼掌法,盡量施展,老僧不閃不躲,也不動手還招,承受你一掌之仇,了結當年一段孽障。諸位在場的都是見證,你就下手吧!」說罷,雙手一背,垂眉閉目,靜等江鐵駝一掌擊來。這當口,江鐵駝把手上騰蛇棍向腰裡一圍一扣,一個箭步竄到破山大師面前,一瞧破山大師低眉閉目,滿臉慈祥愷側之態,忽地心裡起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應,竟狠不起這顆心來,突然面色慘變,大喊一聲:「罷了!」一跺腳,轉身便走,頭也不回,竟一人向大佛巖下走了。江鐵駝出其不意的一走,似乎又出於黃龍一班人的意外。破山大師卻點頭歎息道:「不忍之心,人皆有之。江鐵駝這點善因,將來也許得到善果。」說罷,向黃龍等連連合十,微微一笑,便也飄然下山去了。

    破山大師一走,鐵腳板過來,向黃龍拱拱手,說道:「破山大師句句金玉良言,我們都得自己反省一下,如果今晚的事,還是為邛崍派和華山派的爭執,我可以明白的說一句,以後華山派只要不和我們過意為難,各憑天理良心做事,過去的事都可一筆勾消,在下言盡於此。今晚虛邀,改日再行陪禮,失陪失陪!我們要先走一步了。」說罷,向眾人一拱手,返身便走,和七寶和尚,余飛,摩天翮,仇兒一同躍入林內,走得蹤影全無,生生把黃龍這班人僵在那兒。黃龍這時已鬧得意興索然,滿盤打算,全都落空,用智用力,都不是人家對手,這次勞師動眾的來到嘉定,依然落得個灰頭土臉,越想越不是味兒,只好和同黨們把活殭屍弄下山去,同回船中,立時開船,回轉成都去了。

    上面的事,便是七寶和尚神氣活現,向楊展瑤霜兩口子所說的後部玉三星。兩人聽得前後玉三星的故事,才明白這件東西,還起了這麼大的風波。昨晚的事,虞錦雯獨臂婆都清楚,說不定連小蘋都有點知道,只有咱們兩人,被人家瞞在鼓裡,換了平常日子,第一個雪衣娘,便要翻了,定得責問人家,為什麼把兩人瞞住,可是昨夜是什麼日子,人家完全是一番好意,讓兩人美美滿滿的安度洞房之夜,說起來,還得感激人家,還得謝謝人家,但是這種道謝的話,是無法出口的。楊展沒有主意,旁敲側擊的說道:「原來三位在那三尊玉三星身上,費了這麼大的心機,我們卻安然坐享其成,這叫我們心裡太不安了。我們沒法報答三位,揀日不如撞日,今晚我們兩人,在敝宅另備一點體己酒餚,好好兒的請請三位,還有那位道長摩天翮,昨晚和仇兒光降敝宅,更是不安,務請代邀一同光臨。」鐵腳板向七寶和尚餘飛大笑道:「你們聽聽,我們口福不錯,今晚這一頓,是姑爺親口說的體己酒餚,那還錯得了。」

    七寶和尚也笑道:「既然如此,我們還得送點體己東西。」鐵腳板雙手一拍,笑道:「對!

    那三尊玉三星雖是寶物,畢竟是死的,現在我們三人人情做到底,還得送一尊鮮活迸跳的東西。」楊展瑤霜聽得莫名其妙,連破山大師也被他們蒙住了,余飛向楊展笑道:「我們三人在成都便商量停當了,臭要飯的意思,是姑奶奶收了個得意的小蘋,姑爺身邊還沒有得意的書僮,未免減色,湊巧鐵拐婆婆的孫兒仇兒,心地玲瓏,祖傳的輕身功夫,很有可觀,跟著我們三人不是事,也耽誤了這孩子的上進,不如請姑爺收在身邊,做個貼身僮兒,將來姑爺飛黃騰達,仇兒庇蔭之下,也許有點出息,不負鐵拐婆婆臨死的托付,臭要飯說的鮮活蹦跳的東西,這件事,得請求姑爺姑奶奶成全的了。」余飛話剛說完,鐵腳板便喊:「仇兒!

    仇兒!」仇兒從外屋進來,余飛便令向楊展瑤霜叩拜,楊展向仇兒仔細瞧了幾下,向三人說道:「既然是鐵拐婆婆後裔,都是江湖同源,怎能屈為書僮?」三人一聽,知道楊展已經應允了,鐵腳板便說道:「我的姑老爺,你到底還中點書毒,好漢不怕出身低,書僮有什麼關係?只要他肯努力上進,忠心為主,將來僕隨主貴,這領青衣,還怕脫不掉麼?一言為定,回頭便跟著兩位進府好了。」

    仇兒托身之所,片言定局,大家又說起活殭屍的事來,連川南三俠也不明白活殭屍練的五毒手,有這樣厲害,占身便受其毒。瑤霜更是追根究底,向他父親探問這手功夫,什麼練法,他這兩手鬼爪子怎會這樣毒法?破山大師大笑道:「這種算不了什麼出奇功夫,除出自己找死的活殭屍,也沒有人願意練這手冷門功夫的,活殭屍如何練法,我不得而知。當年馬風子練這手功夫,我倒有點知道,據說練法並不困難,困難的是找齊了各種應用東西,必須於清明節交節的時候,取用夾底泥三十斤,所謂夾底泥,便是要掘到五丈以下的淨土才合用,把三十斤夾底泥存在砂缸內,再到深山去,活捉四腳雙頭蛇一條,綠背硃砂肚的大蜥蜴一隻,尺長金背蜈蚣一條,碗大黑毛蜘蛛一個,雌雄金線蛤蟆十對,這五種毒蟲,都有出產之處,便得到各省出產地去用心捕捉,捉活的更不是一件容易事。捉全以後,還得好好餵養,必須到五月端午交節時,把五種毒蟲,一齊放在砂缸夾底泥裡邊,用木杵搗爛,再用鐵砂白醋各十斤,燒酒五斤,青銅砂二斤,混在泥裡邊,然後把這幾十斤奇毒無比的乾泥,放在堅實的木臼內,朝夜不斷的,向木臼內的毒泥,拍打抓斫,和練習各種掌法一般,寒暑不斷的練過三年,才能功成。一佔人身,毒便入骨,不過初練習時,每次練完以後,必有解毒秘藥洗手,等到功夫快成時,手臂其黑如漆,只要一吐勁,毒氣便從指上發射,中人必死,端的陰毒無比,不過把『隔山打牛』或混元一氣劈空掌等功夫,練到家時,不等他近身,一揮手,便把他打出遠遠去,這種陰毒功夫便沒有用了。」瑤霜笑道:「這種功夫真沒法練,那五樣奇怪毒蟲,我聽也沒有聽見過,我真佩服活殭屍,真肯下死功夫,練這種鬼功夫。」破山大師笑道:「這種功夫稱作「鬼功夫」一點不錯,活殭屍不出十天,定然變成真殭屍了,活殭屍自作自受,不去說他。昨晚華山派黃龍這班人,又受了一次教訓,依我看來,黃龍從此大約不易興風作浪,最不濟也可相安一時,黃龍有了悔悟之心最好,如依然對你們懷恨,他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了。」大家散席以後,楊展瑤霜向破山大師告辭,和川南三俠約好當晚在家相候,杯酒談心,便帶著鐵拐婆婆孫子仇兒返城回家去了。

    川南三俠和楊展盤桓了幾天,離開了嘉定。楊展瑤霜新婚燕爾,也轉瞬過去了好幾天,楊老太太對於義女虞錦雯的一番打算,因為楊展和他母親在暗地裡母子商量了一陣,楊老太太明白了自己兒子的心意,一時不便硬作主張,只有過幾時再說。冷眼看他們夫妻對待虞蹤雯,非常體貼周到,真和同胞手足一般。虞錦雯深受感動,自己也不以外人自居,相處如一家人,侍奉楊老太太,也和親生兒女一般,楊老太太有這三人在膝前侍奉,笑口常開,一門和洽,也是其樂融融。

    有一天,外面家人傳報,成都監臨武闈兵部參政廖大亨返京覆命,路過嘉定,上岸登門拜訪,楊展慌忙衣冠出迎,盛筵款待。席上廖參政說起陝北饑荒激變,義軍四起,勢成燎原,東虜變釁迭起,後患堪虞,國家多事之秋,正是豪傑奮袂而起的機會,再三囑咐楊展,來春務必進京會試,揚名天下,替國家出力。楊展對於這位師座,有算知己之感,自然唯唯答應,師生盤桓了一陣,廖參政才分手登舟,自回京師。這時已到冬季,轉瞬便要過年,楊展預定過了新年,便動手北上,赴京會試。楊老太太把這樁事,當然看得非常鄭重,老早指揮家下人等,替楊展預備出門長行的應用東西,瑤霜卻暗地和丈夫私下商計,要跟著楊展同赴京師,作一次壯游,只怕在楊太大面前,沒法啟口,只好暫悶在肚子裡。同時虞錦雯心裡,也暗暗起了一種念頭,她在楊家相處非常和美,對於楊老太太的一種慈母之愛,更是感入骨髓,但是她對於義父鹿杖翁一去無消息,心裡也常常惦記,恨不得出去四處尋訪,才對心思,無奈到了楊家,安富尊榮,已成了閨閣千金的派頭。和在鹿頭山江小霞家中情形,大不相同,那能說走就走。這幾天,楊老太太預備兒子出門的事,瑤霜也在她面前,暗地吐露願和丈夫到外面走走的意思。她心裡便起子念頭,自己能夠同她們夫妻一塊出門,沿途探聽自己義父鹿杖翁消息,豈不是好,無奈想到楊老太太跟前侍奉無人,怎能三人一同離開,這是萬難辦到的事,便是瑤霜想和丈夫同行,也是白廢心思,楊老太太決不會允許的。其實瑤霜和虞錦雯,原非閨閣中瑣瑣裙釵可比,每日深處高堂大廈,錦衣玉食,日子一久,便像飛鳥困籠一般,未免有點靜極思動了——

    玄鶴掃瞄,天下一家OCR,獨家連載

《七殺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