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神仙的煩惱

    暮色蒼茫,夜正消沉,千丈高火山極地的「道仙峰」上被一抹紅霞環抱,隱隱似有不祥之兆。

    偌大的「仙靈殿」殿堂上,有兩張龍座,三個人,卻有四個頭,十三條命。

    兩張龍座,一張用純金及玉石打造,雕有栩栩如生九條金龍,另一張「九命椅」卻由九個「丹鼎派」長老的肢體扭曲交疊而成,最可怕的是九個人還沒死去。

    三個人四個頭顱,其中一個是「魔君」李問世及毛老道,他們擁有共同的肢體卻有兩顆頭顱,另外兩個是「速客」。

    「速客」的意思是「不速之客」的相反,「不速之客」是不請自來的客人,他們兩個卻是被「魔君」邀請而來,但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自從貴為半神仙後,「魔君」已甚少再踏出「道仙峰」半步,反正江山已幾乎盡在掌握,面前還有登天升仙一途,何須再眷戀紅塵俗世,不如養尊處優,等待別人將達賴靈童雙手奉上。

    不出外,也甚少再接觸閒人,眼前這兩個「速客」絕對是閒人,最起碼是微不足道、不值得重視的人,「魔君」卻破例地親自接見。

    兩個「速客」一個身高八尺,瘦骨嶙峋,滿頭亂髮,須如刺蝟,年四十開外,滿臉皺紋。而另一個六尺彪形大漢,肩闊膀圓,禿頭白眼,惡形惡相,兩個人的共同特徵,是耳珠上掛有一串耳環。

    正因為圓月當空,「魔君」的另一顆頭顱毛老道正沉沉睡著,而李問世則雙目炯炯,直盯視著降龍尊者及伏虎尊者,令兩人心底不寒而慄。

    降龍與伏虎跟天狗暗中策劃將「魔君」殺掉,突然被邀請而來,令兩人擔心計劃是否已東窗事發。

    李問世沉色道:「昔日的「七邪門」最後只剩下「魔羅漢門」一派,你們看來有些能耐。」

    未知李問世今次相邀目的,降龍尊者表現得一派恭恭敬敬,說道:「只不過是我們兩兄弟庸馭無能,沒有能力光大「魔羅漢門」,也就沒有能力跟其他門主爭一日長短,隱縮躲藏,反而避過一劫,只是比較幸運而已。」

    李問世道:「幸運不是人人可以擁有,朕就覺得自己很不夠幸運。」

    伏虎尊者心中一凜,應道:「「魔君」即將飛昇成仙,這種機會凡人夢寐以求,怎會還不夠幸運?」

    李問世道:「就因為差一步方可飛昇成仙,所以朕才覺得自己不夠幸運。」

    降龍尊者說道:「只差靈童的血肉便可補仙丹的不足,功虧一簣,這的確是一個煩惱。」

    李問世道:「靈童當然是煩惱,但朕有更煩惱的事。」

    伏虎尊者說道:「竟然有比靈童更煩惱的事?我兩兄弟很有興趣知道,或許我們可以替「魔君」解決煩惱。」

    從來「煩惱」兩個字都只與凡人結緣,愚人更會自招麻煩,平凡人常以為神仙便可擺脫一切愁思,悠哉悠哉,半個神仙的李問世究竟會有什麼值得去煩惱?

    剛好說罷,「仙靈殿」殿門打開,從外面走入兩個身穿蟬翼薄紗、貌似仙子一般的美女,薄紗下曼妙身段一覽無遺,長髮搖曳披肩,鼻子挺直高高,美目春情蕩漾,朱唇半張,肌膚美白勝雪,酥胸飽滿,曲線玲瓏,瞧得人心花怒放。

    伏虎尊者立即心領神會說道:「原來「魔君」的煩惱是擺脫不了凡人的慾念,眷戀春色,怕飛昇後再無法一嘗美女溫存的滋味。」

    李問世卻搖頭道:「我的煩惱不是這樣簡單,而是在想,該如何殺掉這兩個美人。」

    與美人溫存快活,是人間每一男兒夢中追求的最高享受,李問世為何要將她們殺掉?

    降龍尊者答道:「如果只是要將她們殺掉不是很簡單嗎?用手、用刀、用符法、用火,用任何一種方法都可以令她們死掉。」

    李問世道:「我的煩惱正是這樣,用手、用刀、用符法、用火,這種種方法都需要用手去殺,你們認為殺人是否可以不用手?甚至乎不動一根毛髮,不說一句話就可以將那人殺掉呢?」

    李問世真的在吹毛求疵,想殺人卻懶得動手,不願作出任何動作,難道想只是一個心念轉動便能殺人嗎?

    伏虎尊者與降龍尊者互相對視猶豫,似乎已知道李問世想說什麼,忽然都走至兩個宮女面前,出手將她們殺掉。

    李問世一個煩惱,便令兩個宮女香銷玉殞。

    降龍尊者說道:「「魔君」以後只要想殺什麼人,請儘管吩咐,我們兩兄弟必定願意代勞。」

    李問世滿意地微笑,原來他長篇大論都只不過要借他人之手殺人,這個安排除了要顯示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外,還警醒降龍尊者兩兄弟要是不從,隨時也可再借他人之手將兩人幹掉。

    殺人原來可以真的不用手,只要一個念頭就可以把人幹掉。

    李問世說道:「你們已替朕解決了一個煩惱,可是朕還有另一個煩惱,不知你兩兄弟又能否勝任。」

    降龍尊者應道:「我們兩兄弟願意一試。」

    李問世道:「朕本來飼有四條不算聽話的狗,最近不幸死了三頭,只剩下一頭,可能是孤單寂寞,經常胡思亂想,以為不用人飼養也可以自己飽足,朕覺得他很可憐,很想替他解決這個煩惱。」

    伏虎尊者道:「豈有此理,狗便是狗,給他飽食溫暖還不知足,竟然想背棄主人,該殺!」

    李問世道:「但朕卻很喜歡狗,就只剩下這一條,如果你殺掉它的話,在哪裡可以再找回一條狗給我差遣?」

    李問世已把話說得明明白白,天狗與降尊者兩人一直密謀背叛的事,他早已瞭然於胸,不去阻止只不過還沒有人可以取代天狗在身邊服侍傳話,只要他喜歡,殺天狗是易如反掌的事。

    此刻伏虎尊者與降龍尊者已成騎虎難下之勢,眼下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甘心當「魔君」身邊傳話的狗,一是殺出「仙靈殿」。

    但要跟「魔君」對抗,就算兩人加起來也絕不是對手。

    身後忽傳來隆然巨響,回頭看去只見「仙靈殿」殿門爆散飛揚,塵沙木屑中竟然又見一個「魔君」昂然而立。

    殿門的「魔君」與龍座上的「魔君」竟然全沒兩樣,同是有兩個頭顱在同一軀體上,令降龍尊者兩兄弟驚訝萬分。

    肯定一個是真,一個是假,但如何分辨?

    奇變突生,坐在龍座上的李問世依舊泰然自若,說道:「原來狗不但想做人,還妄想為君,真可笑。」

    闖進「仙靈殿」的「假魔君」說道。「我跟狗最大的分別,就是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一個人。」

    「假魔君」原來就是「種血」大法所種出來的天狗。

    李問世道:「你能夠嘗試抬起頭來告訴自己也有能耐坐坐朕的寶座,志氣實在可嘉,雖然朕不知你用什麼方法擁有朕一樣的外貌,但你還只是一條狗。」

    「假魔君」說道:「我清楚感到自己的體內有和你同樣的仙氣,要把你殺掉絕對不難。」

    李問世道:「錯,你毫無機會。」

    「假魔君」道:「你必死無疑。」

    李問世道:「縱使你有同朕一樣的仙氣,甚至仙法,但你卻缺乏思考智慧,做狗沒問題,做人卻有點難度,做皇帝更難上加難。」

    「假魔君」道:「我擁有同樣的仙法必定可以將你殺敗。」

    李問世不屑地道:「所以朕早說過你沒智慧,兩把同樣的寶劍,一柄寶劍藏了百年,到再出鞘殺人時仍然是一柄寶劍,相反另一柄寶劍不斷砍割征戰,又疲又傷,相拚時必定被另一寶劍所斷,養尊處優這個道理你明白嗎?假如你以一條狗的身份來挑戰朕,還可以令朕覺得有點驚喜,但卻妄想裝成朕一樣將朕殺敗,實際上你已認為朕比天狗更強,那你又如何有丁點兒取勝機會?」

    李問世將事實說出,「假魔君」也不禁渾身一震。

    李問世續道:「而更明顯的分別,朕有兩條忠心的狗為朕效勞,你嗎?就算有也只是你的同伴。」

    降龍尊者與伏虎尊者聽罷李問世的「吩咐」便即搶攻而前。

    「假魔君」也疾掠而起,以「巫血幻之法」進襲。

    「假魔君」所使出的「幻之法」揉合了丸冷血可將身體扭曲異變的邪功,在降龍尊者及伏虎尊者撲上前,幻化出十八條身影,儼然「十八羅漢」盡數陣列在前。

    「魔羅漢門」以奉拜「十八羅漢」為仙祖,邪功需向「十八羅漢」借法而成,降龍尊者與伏虎尊者身為弟子,如何敢與仙祖硬拚?

    降龍與伏虎呆立幻覺中,「十八羅漢」已步步進襲。

    「幻之法」,「仙法制人」。

    降龍與伏虎是「魔君」新飼養的兩條狗,狗不敵,主人也只好出手保一條狗命。

    「幻之法」使出,虛空中只見釋迦如來透射萬丈佛光。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湯,火湯自消滅;我若向地獄,地獄自枯竭;我若向餓鬼,餓鬼自飽滿;我若向修羅,噁心自調伏;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

    破」」!

    釋迦如來是「十八羅漢」的啟蒙之師,在他之前「十八羅漢」只能虛心跪拜,怎可以侵犯?

    釋迦法音普奏,「十八羅漢」遽然潰散。

    李問世道:「天狗啊!為師我一直沒有教你什麼是「智」,你要好好聽著,因為當你領悟出什麼是「智」時,你便會驚覺自己是多麼的愚昧無知,到時也就是你得道之時。」

    什麼是智?智不是不要不屈居人下,不要甘心當一頭平凡的狗,不要被人嘲笑,不要被人差遣嗎?

    「假魔君」怒道:「我是人,我不是狗,你也一樣,只是妄想當神仙,我跟你是一樣,為什麼你在上我永遠在下?殺!」

    「假魔君」催動「巫血幻之法」,震塌「仙靈殿」頂上碧瓦,按著隆然震響,如山崩地裂,整座「仙靈殿」爆散。

    用無盡人命所搭建而成的「魔宮」一瞬間毀成飛灰,頹垣敗瓦之景就像當日破天劫摧毀的「慈京城」廢墟。

    那時天狗還是無知小孩,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只有一個娘親。

    可是娘親卻在「天劫」中死去,令他成為一個孤兒。

    當日天狗與好朋友胡混走入「慈京城」廢墟找尋寶物,機緣下遇上剛好合體成仙的李問世與毛毛道,被收為徒。

    他的好朋友胡混也在當天死去,從此天狗變成一條無家可歸、無所依靠的流浪狗。

    「乖乖,乖乖,小乖乖。」

    一個溫婉的聲音忽地在沙土飛揚中悠然傳入腦海,「假魔君」雙目閃動,四處游移,這是一個好熟悉的聲音。

    是誰?是誰在那邊?

    啊,終於出現了,竟然有個女人。

    女人手抱著一個小乖乖,只有一歲不足的大小,嘻嘻哈哈地笑,甚為可愛趣致。

    娘親?是娘親嗎?

    「假魔君」不禁流下淚來,這個女人竟然就是天狗的娘親。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前的記憶了,陳舊得沒法再記起娘親竟然有如此溫婉的臉容。

    自從天狗稍長之後,就變得不再聽教,娘親也經常板起了臉,對他呼呼喝喝,他幾乎討厭起娘親來。

    他愈討厭,愈想離開娘親。

    眼前的小乖乖長大了,竟然對喝罵他的娘親還手,一拳,砰,打在娘親臉上,他還一臉得意的。

    豈有此理,這個孩子真該殺!

    夜了,忽然下起雪來,孩子在抖震中入眠,好可憐,連娘都不理他了。

    夜了,他根本不知道原來娘親靜靜地在他身前擋住風雪,好讓他靜靜入眠。

    轟隆轟隆!

    啊!天在降下碎石,一塊塊打在地上,轟穿了無數大洞,轟穿了無數的美夢娘啊!娘死了,被天火焚燃得無法再辨認屍骸。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娘這麼好,也要無辜死去?

    啊!是胡混。

    那是我的好朋友。噢,又消失了。

    胡混啊!你在哪兒?你現在在哪兒?

    我好寂寞……

    原來掙得一個機會,但位極人群的滋味不太好受。

    「來吧!過來吧!天狗,這裡啊!這裡,跟我們一起走吧。」

    是胡混與娘親一起在揮手,要我一起去嗎?等我,我來了……

    我要跟你們一起,脫離這荒涼的世道,沒有人愛,沒有人憐惜。

    好疲倦,好倦……

    幻覺消散後,「假魔君」已倒死在敗瓦之下。

    「魔君」說道:「天狗啊,你終於領悟什麼是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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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天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