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道:「當年本教與各派梁子結的何嘗不深,但後來捐棄小嫌,共襄大舉,卒將蒙右韃子逐回漠北,不想近些年來舊怨重啟,其間是非也非三言兩語能完,今日索性揭過,一切皆從今日始,以前的是非恩怨且一笑置之。」
武當四俠擊掌稱道,不想多年不見,張無忌口才見長,識見亦卓。武當與明教本就相處安然,此次純係為張無忌捧場,是以率先響應。
各派雖不熱烈,卻也暗下思忖,與明教對敵十數年,無不深知明教勢大,先前不過因其內部不和,各自為政,尚且佔不到便宜,現今張無忌重攝明教,明教立時如鐵板一塊,便是少林、丐幫也絕非其敵,張無忌仁俠君子,一言九鼎,倘能就此少一強敵,實屬上上大吉,是以反應雖不如武當熱烈,面上也均有贊同之色,只是積年仇怨湧至心頭,一幕幕親友師長傷折斃命的情景閃現腦海、心中百感交集,委實難決。
子羽笑道:「張教主端的好利口,一言而將天下是非掩盡,倒似我中原各派無事生非,不自量力,專與貴教過不去。而貴教胸襟博大,自不屑與我等小門小派計較,一併恕過,我中原各派倒要感激不盡了。」
殷野王聽他語帶譏諷,登時大怒,道:「本教與各派講和,卻不包括你在內,咱們的梁子有得算的。」
段子羽洋洋不睬道:「段某也無心與你們化解什麼,有什麼手段,使將出來便是。」
韋一笑冷冷道:「殷老弟,人家早是天師教的乘龍快婿,又是朱元璋的紅人,刻刻以滅我教為念,當然不會與我們談什麼和了。」他幾句話便將段子羽與天師教捆在一處,天師教近幾月來傾力掃蕩江湖,各大門派無不慄慄自危,以天師教為心腹大敵,段子羽與天師教的關係舉世皆知,除百劫、史紅石外,無不對之橫加猜疑,大具戒心。韋一笑此言正中肯繁,端的惡毒無比。
段子羽自知此事難以剖明,也不屑置辯,百劫笑道:「韋法王只說出一端,司徒姑娘乃貴教左使愛徒,貴教與華山豈非也是親家?」
韋一笑登時為之語塞,張無忌本為息事寧人而來,接口道:「師太所言極是,本教與華山乃秦晉之好,些微過節自是不難消解。而今天師教崛起江湖,助朱元璋那賊子作惡,對武林各派蠶食鯨吞,大有統一武林之野心,武林各派豈可坐視,更應聯手禦敵,消大禍於初萌中。」
宋遠橋笑道:「無忌此言是極,咱們江湖中人雖不涉足國家大事,但天師教蓄謀已久,其心昭昭若揭,必欲除盡中原武林各派而後快,我等豈可坐視其大,令其逐一破滅,束手而為臣虜。」
宋遠橋一席話令各派驚然動容,均知他所言鑿鑿,無一字之虛。少林圓覺合什道:「善哉,宋大俠之言深合貧僧之心,少林願追隨武當之後,張教主只消約束屬下,不向敝派啟鬥,敝幫絕不多生事端。」
崆峒三老當日在三清觀吃足了張宇初兄妹的苦頭,至今思之,猶心悸不已、崆峒派自是大表贊同。百劫和史紅石沉吟片刻,均思不如與天師教公然對敵,免得段子羽夾在中間難以作人,遂表態贊同。
張無忌大喜,不料峨嵋與丐幫也加響應,笑道:「段少俠,華山一派意向如何?」段子羽笑道:「晚生小子,自不配與前輩諸俠共議盛舉,我獨來獨往慣了,卻也絕不能坐視有人荼毒武林,華山恭屬俠義道,自不會因晚生一人而有違江湖道義。」
眾人齊聲喝彩,張無忌更是喜慰不勝,笑道:「段少俠有此胸襟,實是難得,本教與華山梁子一筆勾過,再也休提。」明教先後兩位掌旗使死在段子之手,范遙一身精湛武功盡數廢在他掌下,死在他手上的教眾更是難以計數,仇怨之深實屬罕有,張無忌片言揭過,可謂豁達之至了,韋一笑、殷野王、唐洋等均忿忿不平,卻也不敢違拗教主之命。
段子羽黯然道:「張教主,一人作事一人當,晚生執掌華山門戶前的宿怨自可一筆勾消,晚生與貴教所結子至深,卻只是晚生一人之事,與華山派無涉,張教主盛意,晚生實難領受,誰欲找場子,算過節,沖段某一人而來,無論勝敗生死,均是晚生個人之事,以免有傷華山與貴教的情面。」
眾人聽他語音淒愴,大有蕭索不勝之意,語中含義更是怪異,一時均不明何故,直感匪夷所思。只有司徒明月測知其意,既不禁扼腕歎息,又是歡喜。
段子羽見眾人茫然之態,笑道:「段某本無德無能,才智武功淺薄之至,當日蒙兩位師叔錯愛,推至掌門之位,實是才小擔重,常有不勝負荷之感。每日戰戰兢兢,承蒙各派前輩厚愛照拂,總算華山派沒毀在我手中。現今段某身處嫌疑之地,心跡實難剖白,終不能因段某一人而令華山俠義之名蒙塵,是以段某回派後,即向兩位師叔辭去掌門之位,從此孤家寡人,浪跡江湖,諸位前輩的盛舉恕段某不能追隨了。」
言畢,拂油而起,逕回內堂去了。
眾人無不愕然,他小小年紀在險惡江湖中闖出極渲赫的萬兒,直將天下英雄壓倒,大有一日中天,惟我獨尊之勢。不虞他為表明心跡,要急流勇退,一時都震怔得作聲不得。情知他言出必踐,當著群雄之面說出,更是要銳意如此了。均扼腕惋惜,卻也明白他何以將華山派與自己劃礙涇渭分明的語意了。韋一笑和殷野工也不禁為之唏噓不止。
議和聯手之事既定,復又鬧出段子羽欲辭華山掌山之事,眾人均覺他此舉實為時勢所逼,不免個個懷疚在心,人人了無心緒,紛紛作辭下山。
司徒明月早已隨段子羽入堂中,見他寧走自如,也不強勸。百劫等送客回來,見他神色依舊,復又愕然,想出語功慰,又均感難以措辭。
段子羽笑道:「師太,此事弟子久已醞釀在心,絕非一時激憤而發,適才不過恰逢其時,一者剖明心跡,二音解眾人之疑,庶使華山清譽不致因我而受損。」
百劫浩歎一聲,知他言出如箭,再難挽回的,淨思笑道:「小師叔,你不作華山掌門了,到我們峨嵋派來吧。」
百劫啐道:「瞎說八道,你師叔到咱們派裡作什麼?」段子羽笑道:「弟子當年求入峨嵋派而不得,做做峨嵋弟子倒可了卻夙願,只是現今卻是欲做而不能了。」
眾人歎息一番,見他言笑自若,語氣中卻不免有蕭零之意,既無法啟齒勸慰,只得各自散去。
段子羽過了兩天,便辭別下山,峨嵋眾人依依不捨,直送出五十里外,方灑淚而別。
段子羽一路上神色黯然,言語甚少。他雖毅然決斷,但與派中兄弟相聚多年,一朝割捨,自不免拂郁難宣,司徒明月窺知其意,情知難以勸解,只待時日一久,自然心境得安,一路上撿些趣事樂聞說與他聽,略開其懷。
兩人依原路而返,景物依舊,心境已非,睹物更傷情懷。
司徒明月再也忍不往,伏在他肩上哭泣起來,道:「都是因為我,你才不願與明教為敵,又因為真姐姐,不肯對付天師教,這才被迫辭掉掌門,毀了你在武林的前程。」
段子羽攬住她豐腴渾圓的肩膀,笑道:「有你和真兒,天下我都捨得,遑論一區區掌門。唐明皇寵溺楊貴妃而失國,為後世所譏,我卻讚他是情中一聖。你美如楊貴妃,可愧我無明皇之命,這掌門早晚要失的,莫不如早些拱手讓出,也博個禪讓好名。」
司徒明月聽他讚自己如楊貴妃之美,嬌羞不勝,心中卻大感受用,聽他語意摯愛,益發感動,伏在他懷中不肯起。
兩人共乘一騎,另一馬緊緊並行。路上雖不乏行人。但見二人如此氣度,均避而遠行,不敢上前招惹。
忽聽一人道:「光天化日之下就如此親熱,不怕我吃醋嗎?」
二人一怔,再也想不到頂頭會碰到張宇真和張宇清,二人忙分開,段子羽下馬道:「真兒,你怎麼來了。」
張宇真嬌笑道:「實在對不住,我來的忒不是時候,俗話道:不知者不罪,您二位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張宇清笑道:「好了,妹子,別這麼不依不饒的。」又對段子羽道:「羽弟,你在峨嵋逐走程師兄,他們飛鴿傳報總壇,妹子生怕你與他們廝殺起來,非來找你不可,我也只好作一番護花使者了。」
段於羽皺眉道:「當日我和大哥說過的,讓他別找峨嵋晦氣,怎麼反而下起毒手來了?」
張宇清苦笑道:「這是皇上暗自安排的,大哥和我也是過後方知,欲追回已然不及,還幸好你攔住了。」
張宇真插口道:「羽哥,這兩天江湖傳言,你為了我要辭掉華山掌門,可是真的?」
段子羽笑道:「我早有此想,卻與真妹無關。」張宇真道:「別謙光,我可是領足了情。這兩日江湖中人無不歎息,說好好的一個少年英俠,單為戀天師教的小妖女,生生毀了自己。我這幾日連大氣都不敢喘,惟恐大家得知我就是那小妖女,每人吐口沫也得把我淹死。」她雖半是說笑,一雙妙目中深情款款,知段子羽對她情深至斯大是感動。
段子羽苦笑不語,張宇清道:「羽弟,你當真要辭去掌門?」段子羽默然點頭。
張宇清歎息數聲,道:「其實不做華山掌門也沒什麼,憑你的才智武功,什麼大事做不來,區區一派掌門不足數。」
段子羽驀感愴然,憤憤道:「有你們天師教在,武林哪有我立足之地。」
張宇清聽他激憤之至,一時語結,段子羽浩歎道:「我對這掌門之位實不看重,得失等閒耳。我只是弄不懂,天師教貴盛至極,如日中天,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縱然一統武林而為至尊,又能怎樣?」
張宇清苦笑道:「兄弟,我大哥是教主,這事你問他和皇上好了,我只是護送妹子,餘事一概不知。」
張宇真笑道:「羽哥,這些煩事理他作甚,你不做掌門最好,咱們在玄湖島上蓋一府邸,和史青妹子,司徒妹子一塊過活,豈不是好。」
段子羽冷然道:「南京我是不去的,更不會受朱元璋的恩惠,華山下院乃我從蒙元餘孽手中奪得,也算我打的江山,我就在那裡住下。」
三人見他意態蕭索,激憤拂郁,都又是心疼,又是心畏。張宇清愧疚殊深,但教中大權乃其兄一手把持,他不過襄理些雜務而已。祝且掃蕩江湖,既可報朱元璋殊遇之德,復振天師教聲威,兄弟二人也是一般無二。
四人乘馬來至市鎮,酒樓上宴陳海陸,眾人歡飲,段子羽於心緒低落時得見張宇真,心中欣悅,過一段時間便興致高昂起來。
飲至半酣,段子羽笑道:「二哥,請你回去對大哥說,我雖不任掌門了,請他手下留些情面,要不然真弄到咱們兄弟兵刃相見的地步,可就慘了。」
張宇清笑道:「兄弟寬憫,華山派皇上降旨褒獎,絕無人敢動,我大哥已傳下令旨,今後遇到百劫師大,能避則避,避不開便逃,不可與之爭鋒。」
忽聽樓下喧嚷騰沸,似是許多人爭執什麼,聽得一聲如銅鐘的人大聲道:「直娘賊,敢辱我們葛氏五雄的恩公,不怕割舌頭嗎?」另一細聲細氣的聲音道:「大哥,你這不是廢話,他若怕割舌頭還會說嗎?當然是不怕了。」又一個嘶啞嗓音道:「大哥,二哥,光說有什麼用?先割他舌頭,看他倒是怕不怕,不就結了。」
段子羽大奇,走至樓梯口一看,不是葛氏五雄是哪個,正個個執手叉腰,橫眉怒目地圍著一個矮小瘦削的人爭論。
老四葛無難道:「你們都說的不對,若是一刀將他舌頭割下來,他說不出話,又怎知道他怕是不怕?」
老五葛無苦笑道:「這簡單,讓他點頭搖頭便是,點頭是怕,搖頭是不怕,爹娘打小時就誇我最聰明,這下你們服了吧。」
張宇清也識得這幾個活寶,笑道:「這五個渾東西要有苦頭吃了,那矮子乃涼州大豪『閃電手』秦繼祖,據說還是北宋梁山好漢霹靂火秦明的子孫,有家譜可稽查的。」
段子羽聽葛無憂話中,似是這秦繼祖言語辱及自己,葛氏五雄才大打不平。留神一看,這矮子目光陰鴛,端坐椅上氣勢凝重,既然有「閃電子」這美號,當必是武功不弱了。
秦繼祖不動聲色,對五兄弟的雄辯置若罔聞,待得他們議論一停,身子忽如陀螺般旋起,砰砰砰連發五掌,打得五人身子一顫,大聲叫痛,卻又動彈不得。
原來這五掌乃是混元掌,掌一著體,內力便封住穴道,葛氏五雄才沒被打飛出去,秦繼祖冷冷道:「看誰割誰的舌頭。」取出一柄短匕,對葛無苦道:「你最聰明,就先割你的。」
葛無苦駭然道:「老兄,我是說著玩的,我最怕割舌頭,你不試也罷。」
秦繼祖道:「若不看你們渾頭渾腦的,一個個把你們舌頭割下來,你們都承認爺爺適才的話有理,再磕上三個頭,。爺爺就放你們去。」
葛無憂搖頭道:「你割了我的舌頭吧,你說我們恩公與天師教小妖女戀姦情熱,難以自拔,自甘下流,這話是大大的狗屁,我們兄弟腦袋不要,也要罵你放屁。」
段子羽這才明白幾人何以大起爭執,酒氣一湧,臉現紫色,張宇真氣白了臉,恨恨道:
「該死的孽障。」
秦繼祖不意這五人駭懼無已,卻甚硬朗,心頭火起,一把捏開葛無憂嘴巴,當真要割他舌頭。右手短匕甫舉,驀感手中一空,刀已不知去向:這一驚可非同小可,他號稱「閃電手」自以出手迅捷而得名,不意不黨中刀竟人被奪去。
段子羽一掠而至,輕輕將短匕奪過,回手砰砰砰五掌把葛氏打飛起來,個個安然坐在椅上,所中之掌已然化解無餘。
秦繼祖凜然道:「尊駕何人,伸手架這梁子?」他見段子羽這五掌比自己不知高明多少倍,而力道之拿捏更令人歎服,不禁心下惴惴,葛氏五雄齊聲歡叫道:「恩公,是您老人家。」葛無苦搶著道:「恩公,這混蛋罵您老人家……」葛無難一把掩住他口道:一這話重複不得,讓恩公自己間他吧。「秦繼祖駭然道:「閣下就是華山掌門段子羽?」段子羽把玩著短匕,冷冷道:「以前是,不知你聽說過辣手段子羽沒有?」
秦繼祖冷汗直流,作聲不得,他與葛氏五雄恰好坐在一桌,不期然談起鋒頭甚健的段子羽,不免將聽來的話渲染幾成,不料葛氏五雄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更不料段子羽便在上面。自知闖下潑天大禍,想起江湖中流傳的段子羽辣手之事,股慄不止,嘴唇微抖,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一手捏住他兩頰「地」穴,秦繼祖不由舌頭盡出,登時只感渾身綿軟,閃電手的功夫不知哪裡去了,眼中駭極,兩個眼珠幾欲脫眶而出。
段子羽倒不料他如此不濟,反轉刀背在他舌上輕斬一下,秦繼祖魂飛天外,過了半晌,忽覺舌頭還在,兀自不信,翻轉攪動數十下,又把手摸摸,方知舌頭真的沒丟,一時倒詫異莫名,匪夷所思,四下眺望,段子羽和葛氏五雄早已不見蹤影,一問夥計,方知自己呆立那一個多時辰,那幾名客人早走了。回思前景,段子羽雖走,餘威仍自懾人,忙忙結完帳,回家去了。自此,他終身不敢品談人之是非,倒成了一位篤誠君子。
路上,張宇真氣猶不洩道:「羽哥,你怎麼饒了他,換作我,不把他舌頭割下來餵狗才怪。我欲動手,你何以攔著。」
段子羽遲然半晌,苦笑道:「現今江湖上說這話的沒一萬也有八千,這天下人悠悠之口豈能一手掩住。況且細細一想,那話也沒錯,或許我真的與你戀姦情熱,自甘下流。」
一行八人迤邐而至華山地界,段子羽先已派人傳書至華山,將辭去華山掌門,並令寧采和接掌的理由細細書就。
一路也不急於趕路,觀花玩水,又有二女相陪,殊是暢懷。
二女每日戲弄葛氏五雄,更是諧趣橫生,笑聲不停。
甫至華山腳下,華山二老早率寧采和,成楠等接著。乍然相逢,俱都無語。
華山派人接到段子羽手書,俱驚詫莫名,直感匪夷所思。武當四俠路過華山腳下,將事情述說一遍。華山二老登時怒火填膺,從張無忌罵起。直罵至少林、崆峒,連在場的武當四俠也不免遭池魚之殃,武當四俠見不是頭,再待下去非與華山派火並一場不可,灰頭土臉溜下華山。
岳霖半晌道:「上山再詳談吧,總之掌門之令我們此次是萬萬不從的。」
高思誠罵道:「直娘賊,兔崽子,少林、武當枉稱名門正派,居然和魔教同流合污,欺負到華山頭上了,不看在上幾代的交情上,我早領人一把燒了少林寺。」
段子羽擺擺手,率先登上華山,心中黯然至極。他雖早有退隱之意,卻也要待武林底定,江湖太平之時方功成身退,現今速爾下此決斷,亦實是事勢所逼,不得不爾,殊非其本衷。
一派人至議事大廳坐定,岳霖歎道:「真是世事難料,早知有此事,我們兄弟前去,也不會有此事。掌門苦衷我等心中俱悉,江湖中人講究恩怨分明,天師教縱然豪橫些,卻從未動過華山的一草一木,魔教除了張無忌還算個好人外,哪個不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華山派與他們十數世仇恨,讓我們與他們聯手對付天師教,豈非滑天下之大稽。」
張宇真拍手笑道:「岳師叔,您老這話再合情理不過了,還是您老見識高。」
段子羽情知岳霖不過是為自己開脫,江湖中人雖極重恩怨,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但最重的還是「俠義」二字。六大門派對抗魔教百餘年,單僅一派之勢遠非魔教之敵,不過看在「俠義」二字上,相互援手,互為奧援,方得屹立不倒。華山派雖與天師教無過節,又豈能坐視其鯨吞江湖,而自掃門前之雪,華山俠義之風豈不一掃殆盡。
當下笑道:「師叔,當日蒙您二老抬愛,做這掌門之職,實已大異常軌,為武林所側目。我德薄才淺,自知難以負此大任,權攝掌門之柄,亦不過權宜之計,絕無戀棧把持之意。總算托賴歷代祖師英靈佑護,華山派沒折在我手裡,實屬萬幸。現今寧師兄德才兼備,執掌門戶已拾然有餘,本派更可望在寧師兄手中弘揚光大,我此刻辭去掌門,正其時也。」
寧采和惶恐站起,躬身道:「掌門,派有今日之氣象,全賴掌門領導有方、武功高強,寧某與掌門名為兄弟,實有師徒之實,弟子們更無不感佩掌門大德,萬望掌門收回成命,本派幸甚,武林幸甚。」
成楠也起身道:「掌門,當日我無知無識言語中日犯掌門之威,掌門您大人大量,當不會計較在心。」現今本派弟子無不仰賴掌門如父母,焉可一旦割捨,「岳霖擺手道:「毋須我言,本派從無掌門辭位之說,現今也絕不可開此例,哉為執法長老,掌門此命我一人駁回,明日便去思過崖面壁三年,以謝抗命之罪。」
段子羽倒不承想派中人如此執著,堅不受命,以駁回成議。執法長老於派中威權甚重,祖宗家法中便授權他可駁掌門之命,甚則廢除掌門,只是抗命須面壁謝過,廢除掌門卻要受三刀六洞之苦,以防執法長老擅用威權。
如此一來,段子羽便留任掌門,亦無可非議,武林各派中多有此規,岳霖只消強項抗命,自己面壁三年,便可免去段子羽有言不踐的話頭,不至失信於天下英雄。
段子羽眼望華山上下數百人渴切孺慕的神色,不禁感觸百端,自思與華山派並無恩德可言,自己為各種事端浪跡江湖,在派中所居時日不久,不意大家對自己情深至斯,大是感動,岳霖甘受三年風吹雨淋,臥雪蓋霜之苦,抗命駁議,於華山派門規亦合情理,他手書退位之令居然失效。
饒他平日計謀百出,應對無窮,此刻亦不禁彷徨失策。
眾人見他沉吟躊躇,大費思量,都心下惴惴,盼他收回成命,留任掌門。
段子羽望向張宇真,見她美目流盼,慧然生姿,計議遂決。說道:「兩位師叔,兩位師兄,我雖在派中不久,大家想必知道我的為人,凡事非深思熟慮,絕不妄下斷議。辭位之事我詳思久矣,自我出道以來,屢蒙大難,而得不死,家仇國仇又已雪恥淨盡,丸死餘生,頗思安逸,近日又有家室之想,欲在華山別院定居,與心愛人共享天倫之樂。而於武林風波實生厭倦,故欲息肩,而煩寧師兄代勞。」
眾人無不愕然,不想他尋出這麼個借口來,岳霖道:「華山雖小,掌門即欲完婚,亦不乏室字。縱然住在華山別院執掌門戶亦無不可,若嫌派中事務冗雜,寧師侄成師侄亦可分勞,何必出此退位之下策?」
段子羽毅然道:「我計議已決,絕無更改,各位若肯允諾,我便在山上交割掌門事宜,各位若堅不肯允,我便逃至窮海荒漠之地,終生不履中土半步。」
岳霖歎道:「這是何苦來哉,也罷,當日我們用強逼你做掌門,一之為甚,豈可再乎?
終不能強著你做掌門。只是你離派後須住在華山別院,不可遠走高飛,我們也可時時聚首。」
眾人見段子羽心意決絕,知難挽回,均不禁唏噓涕出,哽咽難語。
即日,華山派大開香堂,在列位祖師靈位前,段子羽將掌門信物一一交割給寧采和,寧采和跪拜受之,兩人又交相一拜。從此,段子羽便脫離華山門戶而重為江湖浪子。
大家便於議事廳內痛飲一場,大家痛飲過後,段子羽便與張宇真、司徒明月與葛氏五雄拜別華山,眾人直送至潼關,方痛哭而別。
段子羽揮淚而出潼關,情知此後天涯茫茫,卻已無根基,傷懷之餘復又茫然百端,實不知今後將如何。
馳抵華山別院,老遠處便遙見莊內人影憧憧,莊門進進出出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幾人催動坐騎,疾趕一程,莊內早有人迎了出來,躬身道:「小姐,姑爺,小的給您請安。」
張字真大笑,原來是她的四名跟隨,又愕然道:「你們怎麼會在這兒?我沒吩咐你們跟來,何以在這裡等著。,,那小奴道:「小的乃是隨少天師而來,給姑爺收拾莊子的。」
張宇初忽然從莊裡走出來,一把抱住方欲施禮的段子羽,笑道:「兄弟,委屈你了。大哥我也實有難言的苦衷,多多見諒。」又道:「兄弟,你看這匾額題得如何?倉促之間找不到名家,我只好現醜了,不免要貽笑你這方家?」
段子羽果見華山別院的牌子早已摘去,新換上「段府」的懸額,兩字拙勁雄渾,大具名家氣象,題款是「張宇初敬撰。」兩字乃黃金嵌就,大有富貴之象。
進得院裡,裡裡外外簇然一新,莊子本就侈麗,再加張宇初不借工本修築,儼然一個王公府邸。
張宇初道:「本來皇上要出銀子的,我想你不會喜歡,況且他又吝嗇,咱們也不缺這個,便也不擔他的虛名。」
段子羽對此點倒是欣然,見張宇初親自督造,以示賠禮,心下實不知是恨是感激,茫然一片。
當下僕婢幾十名出來見禮,大都是張宇真在府中的僕婢,被張宇初一古腦搬到這兒來,大有長居久安之勢。
晚飯後,段子羽與張宇初獨坐書旁,張宇初雖雄才大略,做事卻精細之至,段子羽在三清觀密室內舊物也一併移來,擺置停當,段子羽慨歎一聲,實覺無話可說。
良久,張宇初道:「兄弟,我知你恨我手段太毒,不過你飽讀史書,見識高超,我問你一事,皇上提三尺劍龍興鳳陽,一統這萬里河山,事至今日,皇上的根基可以搖動傾覆嗎?」
段子羽不意他如此問,想了許久道:「朱元璋雖屠戳功臣大過,但他經國治天下的方策確屬高明,現今人心思安,恐怕無人能搖動他的根基。」
張宇初擊掌道:「著啊,難怪家君覺識兄弟之重,可笑那些朝中大老一聽張無忌復出,魔教欲動,便惶惶不可終日,連皇上也寢食不安,儘是杞人之憂。皇上誅殺功臣,也無非是因他們皆是魔教部屬,皇上雖九五之尊,在教中職權不高,是以先手除去,恐其為楊逍之輩所用。這理國治天下最忌婦人之仁,當斷不斷,必遭其亂。」
段子羽暗道:「那些功臣之死多半也是你出的餿主意,可歎後世不知,朱元璋枉受謗名。」面上卻無表情。
張宇初又道:「張無忌在武林中德望固高,卻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他現今竟欲以武林之力推翻皇上,可笑其不自量力。現今朝中大老,統兵將領無一不是皇上心腹,魔教舊屬已清除殆盡。張無忌若欲武林稱霸尚有幾分希望,圖造反不過是喪心病狂,卻要害苦了天下人。」
段子羽聳然道:「此話怎講?」
張字初道:「魔教部屬散於各地的仍有十餘萬眾。倘若盎民興兵作亂,不過徒傷人命耳,焉能成大氣,至若掀武林而為立足中原之計,卻無異於荼毒武林。我如不辣手摧之,坐視其大,一旦他立足稍穩,便當圖謀興兵,到時又不免天下淆亂,生靈塗炭,不知要有多少人喪命戰禍中,國家初具之元氣卞免又要耗損無餘,不知需多少年方能恢復過來,豈能因他魔教內部之爭,而今天下人被禍。我此時手段雖毒些,亦是長治久安之計,長遠而計,殺一人不啻活百人,雖擔殺人之名,卻是一件大功德。」
段子羽又氣又笑,心道:「真是盜亦有道,辣手殺人反成了萬家活佛。」但細細思忖,卻又覺得他所言極有道理,一時反駁不得,想了半天道:「武林各派在江湖中過活,並無造反作亂之意,你又何必辣手摧去。」
張宇初笑道:「魔教一入中原,各派如不為朝廷所用,便為魔教所用,焉能嚴守中立,我不過是先下手為強,收服各派以使魔教無借力之處,在中原立足不住自會退回西域。待中原底定,我便揮師西進,踏平大光明頂,犁庭掃穴,將此魔子一舉殲滅,永絕後患,亦可謂武林之福。」
段子羽雖覺他話語諸多牽強之處,卻也大義凜然,清除魔教,安定武林也是他心中之至願。竟爾覺得張宇初所作所為亦不無道理,只是心中終難贊同,但終究應怎樣,卻也非他之才智所能想出了。
張字初笑道:「你且在此閒些時,待中原底定,西伐魔教時,還要多多多仰仗你。」
段子羽道:「討伐魔教,義不容辭,只是大哥對武林各派也要留有餘地,切莫太過辣手,這些門派畢竟無辜。張字初道:「我會去辦。兄弟,還有件事可是不能再緩了。」
段子羽一怔,不明何事,張宇初道:「你這三位夫人到何時才娶過門哪?可別有讓人笑話的事。」
段子羽登時面紅,愧道:「小弟荒唐。」張宇初大笑道:「少年風流,亦屬韻事,只是此事也該有個了結,丐幫的降龍十八掌也不是好挨的。」
段子羽大是尷尬。復又想到竟有五個美貌如花的女子跟定了自己,不知怎樣安排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