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江舵主侯琪,中了一鏢,被獲遭擒,這時鏢傷處血已躥出來,侯琪連疼帶氣,面色慘白,一語不發。這羅信令把侯琪拖到廳房前,不容停緩,愣給打了四十棍。這四十棍打的侯琪臀部鮮血崩流,可是打的這麼重,侯琪絕不出聲喊疼。這時其餘的舵主們全向前求情,這羅香主總算摘了侯琪的眼罩,怒氣稍息。立刻喝聲:「把這叛徒押下去,等候我稟報總舵,靜等龍頭香主發落。」當時由一干黨徒把舵主侯琪押下去。
屋頂上的夏侯英見這侯琪已存仇視之心,自己心中一動,趁著這侯匪懷怒之餘,正好給他們離間,這才悄悄的退下後房坡。哪知自己要往後繞過去,才走到這道夾道的盡頭,前面頓起一陣腳步聲。夏侯英急忙縮身潛影,見正是押解被打的舵主賊黨,回來覆命。夏侯英容他們轉進廳房院落,自己才放輕腳步的往後走來。繞出這條箭道,只見後面是一道跨院、一道正院,自己心想:看這情形,定是把這侯匪押在偏院。自己隨到這偏院裡,只見這道跨院是只有一排北房,裡面全是黑洞洞的,只有靠盡頭的一間,微有一些燈光,也很黯淡。這夏侯英壯著膽子飛奔這有燈光的窗下,貼窗到了門首,見門是反扣著,並沒有上鎖,遂仍貼著紙窗側耳聽了聽,裡面靜悄悄的,只有呼吸緊促之聲。隨即用小手指蘸著口津,把紙窗點破,立刻往裡察看。只見屋中陳設簡單,只有一桌一凳,一副鋪板,桌上一盞昏沉沉的油燈,光焰如豆。那鋪上坐著一人,倒剪著二臂,兩腿也綁著,低著頭,臀部被打傷,情形是坐不下,斜嵌著身子,不時左右倒換,這正是那侯琪。
夏侯英心想,看這情形,匪首定是自以為.他身在匪窟內,外人絕不會侵入,可以絕不用防範,連屋門全不鎖。自己要是下手,絕不費事。只是前面的情形,不易走出去,自己本領有限,還是另尋出路;倒要看看後面的形勢,隨即放輕腳步向後面繞過來。出了這道跨院,仍是箭道,箭道的兩邊正是正房跨院的小門。夏侯英先順著箭道,照直走到盡頭,見有兩扇屏門,也是虛掩著。從門縫往外先側目一窺,幸虧自己沒貿然往外走。只見這屏門外是一片空曠的院落,正有人掌著燈籠,從南邊的角門陸續出來三人。夏侯英藉著來人的燈光,看出這正是這片巨宅的後門。跟著見掌燈籠的賊黨,一個站在門口,舉著燈籠照著。那兩個持燈籠的出了後門,跟著從南角門又來了一行人,一共是五名。內中一人低聲道:「崔舵主,你看今夜的事多糟,依我看這不算完。侯老四可夠扎手的,他絕不會吃這種虧。今夜頭兒算是成心折辱他,罪魁禍首,全是這個主兒勾頭。」這人說著,手抬起來比劃了比劃。跟著又聽一人說道:「赫!你怎麼這麼愛說話,叫他聽了去,雖不能把你怎麼樣,也不如不惹這種閒事好。坐山看虎鬥,往後少說話,別人的事少談。」先前說話的人氣哼哼的說道:「喲,劉爺的膽子全嚇掉了吧!照你這麼說,龍頭幫主全不算回事,他這個頭兒比閻王老子全厲害,背地裡說句閒話都要挨雷劈吧?哼!我就不聽這一套,他家裡德性好出了這麼個九烈三貞的好侄女,就得叫人家說好聽的。他不用發威,早晚我得碰碰他。我可不像老侯這麼傻,在他手心裡跟他較勁,還會不栽給他嗎?光棍不吃眼前虧,我要是動他,非得幫主眼前去揭他的蓋子,叫他有法沒處使去……」
這幾人說著已走出後門,掌燈籠的也隨著出去,跟著起錨撥槳之聲並作。夏侯英知道這是從水路上走的。這班賊黨剛走後,跟著南角門又有燈光晃動,步履之聲,也越走越近,又從裡面出來兩個短衣壯丁,各提著燈籠。只聽一人說道:「真把人氣死,我從天亮到這時,可以說沒住腳,香主也不知犯了什麼病?就好像預備後事似的,所有回來的人,他是一個不饒,全得給找點事幹,真像錯過今夜去就沒有明日了。還算他恩典咱們,叫咱們把後門上好,下值去歇息哩!他頂現在要是怒氣沒消,就許得伺候他到大天亮呢!」兩人說著話,把燈籠插在牆縫中,把後門關好,提著燈籠向前面走去。夏侯英見往後面這條路已然關閉,不致再有人來往,這才轉從箭道折回,從箭道便門最後,進當中這道院落。院子也是很寬大,正房五間,兩旁各有三間廂房;廂房裡只有北面略有燈光,正房裡卻是燈燭輝煌。夏侯英躡足到了窗下,還沒往裡偷窺,就聽得一個女人聲音道:「姑娘,你無論如何也再檢點著點,別這麼胡鬧,可是內有你乾爹爹,外有你伯父,絕不會把你怎樣了,別的人更無足介意了。你聽他們說了,今晚你伯父竟因侯琪白天在外說你的閒話,你伯父竟藉故把他打了。我久聞那侯琪是江湖道上一條硬漢,他吃了這個虧哪會甘心?早晚只怕還有事。你伯父的性情你又盡知,歷來是不容人說他一個不字,性如烈火,沒有一點容忍,估量早晚他要找到你頭上。你們爺倆別看沒紅過臉,可是外邊風言風語的聽多了,保不定一個臉上掛不住,孩子你的命就沒了。我勸你是好話,往後你總要檢點一些。一個兩個是你仇人,所有提到你的,就沒有說你兩句好話的。你要這麼胡鬧,往後可別怨伯父、伯母不顧全你。」
夏侯英聽到這,把窗紙舔破一點,往屋中察看,只見這屋裡十分富麗,在床沿上坐定兩人,一個正是女屠戶陸七娘,一個是五、六十歲的老婦。那陸七娘低頭不語,這時抬起頭來,只見她眉峰緊鎖,-臉的輕嗔薄怒,向那老婦道:「伯母,您這些全是哪聽來的,侄女頂現在任甚麼不埋怨了,反倒自己弄屎盆子往頭上扣,這真是屈死活人。我伯父當初要是不一死的看中了他,何致叫我落到這步田地?害得我下半世怎樣過活!伯母不用擔心,我因為有這麼個娘家,既是回來,不能不來看望看望。我伯父那麼愛我,縱然害了我終身,我知道他總是一時糊塗,我只認我命苦。伯母既是怕我在這給你們者夫婦惹禍,我這就走,我落個守寡,別叫伯母也跟我一樣了。我是破敗星,我是妨八敗,容我呆這一夜呢,我明早走。伯母要是叫我當時走呢,也一樣。」這女屠戶陸七娘這一番話,把那老婦氣得渾身亂顫,顫巍巍說道:「姑奶奶你也太強梁了,我只說了你這麼兩句,你就這麼使性。姑娘,我是你親丁骨肉,你在外落了旁人的議論,我們臉上也好看不了吧?姑奶奶你自己琢磨著,我們往後再不說你了。」
夏侯英看這情形,這女屠戶陸七娘現時不致會走,自己趕緊撲奔跨院。來到那侯琪被囚的窗下,仍然從窗孔中往裡看了看。那侯琪仍然是斜倚著板鋪,靠牆那邊,愁眉不展的並沒入睡。夏侯英看了看,這裡十分僻靜,只要有人過來,可以預為閃避。遂把倒扣門推開,蔽身進到屋中。那侯琪驀的一抬頭,十分驚詫,夏侯英向他一擺手,低聲道:「朋友,不用驚疑,我是路見不平,特來相助。」侯琪仍然是遲疑著問道:「朋友既是『道上同源』,請你先報個萬兒口巴?」夏侯英道:「朋友,恕我先不奉告。我只為路經此地,見這位羅香主倒行逆施,凌辱朋友你,更兼他縱容他侄女,在江湖做那荒淫無恥的事。我見你是鐵錚錚的漢子,落在這匹夫手中,不想脫身,恐有殺身之禍。我風聞貴幫幫主倒很公正無私,你能逃回十二連環塢,方可逃得活命,朋友你願否脫身豺狼之口?我願助你一臂主力,若是不願借助外人,那只可任憑尊便了。」巡江舵主侯琪把夏侯英又打量了一眼,低聲說道:「朋友,你一番善意,我焉能辜負你的美意?只是朋友你可要自己想想,這裡的事,只一多事,難免惹火燒身,有殺身之禍。我落在他掌握中,他縱然不甘心於我,也不敢就把我置之死地。可是朋友你能幫助逃走,能脫逃了固好,倘若再被他追回,不啻自速其死。朋友你既知我是鳳尾幫中人,我也不再相瞞,我們幫規至嚴,朋友不管你是怎麼個來路,就是您有相救之心,要想我在下叛幫背教,我沒有那麼大膽量,朋友你不必踏這種混水。雙手金鏢羅信這老兒,多行不義,早晚他要碰個大釘子,朋友你請吧!」
夏侯英一聽巡江舵主侯琪,居然身陷仇家掌握,依然視死如歸,更不肯因為逃生,借重不知來歷人的力量。這種胸懷,雖是盜匪,也叫人敬重。遂轉身推開門向外看了看,外面沒有甚麼聲息,自己急忙來到侯琪面前說道:「我看朋友你雖是寄身綠林,實不愧風塵豪士,我在下願以實情奉告。我複姓夏侯名英,乃淮陽派門下弟子,此次隨我們淮陽派掌門人,到十二連環塢踐約赴會,在涼星山陸家堡已瞻仰過貴幫這位陸七娘。我們掌門人恨她淫蕩惡行,毅然為江湖道除害,將他垛子窯挑了。不料又於此處發現這淫婦,我在下恐怕她又要作惡,這才跟蹤來到這裡。焉想到她竟是貴幫羅香主的侄女?以羅香主這麼位老江湖道,身為鳳尾幫一位香主,不能管束侄女,反欺壓同手弟兄,致令局外人憤憤難平。我在下見朋友你倒不失為江湖道中奇男子,大丈夫,故此我在下願助你一臂之力,脫離此匹夫之手。朋友你既說明幫規太嚴,不能叛幫背教,可是鳳尾幫與淮陽門戶之事,宵小挑撥,自有兩家掌門戶人去了結。像我這種無名小卒,焉能承當這麼大事?但是朋友你雖是身列風尾幫,幫規縱嚴,也不禁我們交友。我在下助你脫身惡曉之手,纖塵不染,甩開這次鳳尾幫與淮陽派的事,我們私下何妨作個朋友。」夏侯英說到這,立刻靜候侯琪的答覆。這巡江舵主侯琪,聽夏侯英把話說完,隨即慨然說道:「朋友你這麼慷慨仗義,我侯琪焉能不識好歹,過拂盛情。只要老兄不強人所難,助我離開這匹夫之手,我絕不敢忘老兄陌路援手之誼。我們一言為定,老兄只要助我出了宅院,諒還不至落老兒之手。」
當時夏侯英見他已經答應,這種機會難得,焉肯錯過?立刻上前把綁繩給鬆開。當時這侯琪活了活身上,隨即試著一舉步,哪知竟自覺到右腿不能用力,鏢傷很重。這一轉身,夏侯英也看見他右胯後,血已把中衣染了一大片,夏侯英想起自己囊中尚帶著一瓶子金瘡鐵扇散,匆匆取出來,向侯琪道:「老兄你的鏢傷很重,不要再叫傷口著了風。我這點藥,雖不怎麼好,足可保得不致再生危險,老兄怎麼樣?」巡江舵主侯琪暗暗感激,夏侯英這麼關心自己的傷痛,這真是人不可貌相。看此人外貌同衣著的情形,絕不是什麼成名的江湖道。現在淮陽派正與本幫作對,此人卻一本俠義道的行為,救自己於危難;雖防到他或是想利用自己,可是適才自己已點明他,不得恃恩要挾,令自己有叛幫背教的行為。話已說在頭裡,不虞有別的要挾,遂毅然點頭道:「我倒還能支持,老兄既賜靈藥,定可減卻小弟的痛苦,請老兄草草給我擦敷些;恐怕那老兒歸寢前,定要來盤查,那就糟了。」夏侯英也認為得早離此處才好脫身,立刻讓侯琪斜靠著床鋪,半躺半坐。夏侯英伸手把侯琪的傷處中衣撕開一塊,把傷口露出來,又把門簾撕下來,把傷口的血給擦了擦。見鏢傷很重,把金瘡鐵扇散給敷好了,用門簾撕成的布條把傷處給紮好了,趕緊把藥瓶收起。夏侯英這才向侯琪道:「我們走吧!」
侯琪略一思索,向夏侯英道:「老兄可不要見怪,我可不敢小看老兄。你既能入窯,定能出窯。可是現在我這右腿一傷,輕功一點不能施展,後門上鎖,倒不足介意,門外就是水面,那裡雖有小弟的快船,無奈他有好幾隻船也在那停泊。裡邊事已經傳揚出去,哪能走得開?那前門更不能走,仍是得翻牆出去,老兄可有飛抓絨繩?」夏侯英不禁臉一紅,自己本來武功平常,此次入匪窟實是有點豁出去,不踩探明白了沒臉去見堡主,擠牆挨打,沒有法子的事。仗著匪徒起內訌,自己無形中佔了便宜,這時被侯琪一提醒,果然是說著了,連自己出窯全仗著邊牆沒有人把守,再想帶一個人出去,非現世不可。想是人家眼力高,看出自己的功夫上有限,故此問自己有借力的東西沒有,自己還是少說大話,少栽跟頭。遂低聲答道:「老兄所慮極是,我在下手底下功夫有限,倒是有飛抓絨繩,咱們試著看。老兄放心,我定能有始有終,絕不會畏難怕死貪生,中途丟手,做那朋友不夠的事。」侯琪點頭道:「好吧!只要有飛抓繩索咱們就出得去。」說到這裡一口把燈吹滅,夏侯英要伸手攙他,侯琪低聲道:「我還走得了吧?」夏侯英也低聲道:「老兄何必客氣,你那重傷,勉強走豈不吃力。」侯琪遂用右手扶著夏侯英的左肩頭,來到院中,夏侯英越發知道他的傷勢很重,自己被他按的肩頭很是吃力。出了這座跨院,夏侯英想奔自己進來的牆頭出去,這侯琪往西一扯夏侯英的衣袖,立刻反奔了後面。走到箭道盡頭,就在往後門去的那道角門旁有一條窄弄,侯琪附耳低聲道:「提防著更夫。」
夏侯英才穿進這道黑暗夾弄,繞到後面一看,正是外面的群牆,腳下所立處正是更夫的更道。這條更道足有二十多丈長,夏侯英還要往東躺幾步看看,靠宅子這邊牆有無便門,以免驀地出來人無法躲避。侯琪卻低聲道:「我雖則沒在他這裡住下過,可因事到天亮才走就有好幾次。這裡巡更的,一個更頭只出來兩次,三更已過,總有餘時,我們就從這翻出去吧!」夏侯英抬頭看了看牆頭,往後退到裡邊這面群房的後牆根,往前連趕了三步,聳身一縱,躥到上半身過了牆,雙臂一捋牆頭,「唰」的上面的灰土被擦掉了許多。巡江舵主侯琪暗暗吃驚,心說:「你這人真算膽大妄為,就憑這樣的功夫,也敢來捋虎鬚?這真是十分本事,敵不過三分運氣。哥們你算點子正,今夜要不是我這場事,你焉能搪過老羅的鏢下?」自己看著上面的動作十分擔憂,只要一被人發覺,就全得栽在這。再看夏侯英已騎住牆頭,把飛抓抖開垂下牆來。侯琪暗叫,自己江湖道上十幾年來沒做過這麼粗心大意的事,幸虧自己有把握,雖是受傷,只借他一半力,真要是他十成力,恐怕休想出去!自己湊到牆根下,伸手抄住絨繩,見垂下來的不是抓頭,是繩挽手這邊,這還略放心。自己沒看出他的本領來,他倒深知自己的本事,隨用手挽著絨繩問了問,覺著力量夠。上面夏侯英悶著嗓音道:「要不行,我往上提吧?」侯琪忙也悄聲道:「不,按緊了抓頭,磚口沒有多大力,我還成。」侯琪一提氣,左手揚起挽住絨繩,往起一長身,右手已捋到第二把,端的是有真功夫,雖是胯上有傷,使不上力,並且也不敢過於使力,就這樣只倒了三把,已上來二尺餘。就在這時,驀的邦邦邦邦,木柝連敲了四下,跟著這更道的東頭昏黃的燈光一閃。
這一下子可把夏侯英和侯琪嚇著了,萬沒料到更夫來的這麼快。夏侯英不明就裡,那侯琪忽的想起更夫一露,眨眼間准到。因為更房,就在更道的東頭,所以只要一下更道,先奔這邊來。侯琪索性緊倒了三把,已到了牆頭,右臂一跨,輕飄飄落在牆上。這時兩名更夫越走越近,這時要是兩人逃走還來得及,只是侯琪仍須借飛抓之力,恐怕一費手腳,被他們一個出聲喊起來,定被他們圍捕。想仍伏身在牆頭,只要更夫經過這裡不抬頭,不致被他看見。夏侯英是另打了主意,回手就要掣刀,想把兩個更夫料理了,免得陷身這裡。就在這時,那昏黃的燈光晃動中,突然一個更夫「咦」的喊了聲,腳步踉蹌,連人帶燈籠往牆上撞了個正著,「哎喲」了一聲,摔在了牆下。另一個拿木柝的招呼道:「這是怎的?平地裡摔起跤來。」這人說著伸手把那個挨捧的攙起來,只聽那個罵道:「真他娘的喪氣,我走的好好的,就覺得腳下一絆,還像有人推了一下,把我摔了個跤的,真有點邪門。」這時那個說道:「真的,我怎麼會直覺著頭皮子發炸,走!咱們趁早點進去。」兩人就要轉身,往回下走。夏侯英和侯琪心裡一鬆,想著這一回去點燈籠,我兩人可以從容逃走。哪知先前那人,忽的說道:「不成,今夜趁早按著時候起更,香主在火焰頭上,不知找誰的晦氣?那一來耽誤的工夫一大,被他怪罪下來,我們只怕要找憨蠢,還是把這遍更交代下來,管他黑不黑呢!」
這兩個更夫想是在積威之下,已經不敢稍差,仍然把木柝邦邦邦邦的敲了四更。這一來夏侯英把刀亮出來,預備著更夫一到近前,若是低著頭過去,就算便宜了他們,只要一聲嚷,把兩人全做在這。兩個更夫往西走了沒三步,瞥見那最後更夫的身後,有一條黑影飛墜,身形矮小。那更夫往前一栽,摔了個嘴接地。再看那條黑影,已到了牆頭,兩更夫毫不覺察。夏侯英和侯琪全看個真真切切,見這人的情形,頗似有意阻攔著更夫不叫他過來。果然這兩個更夫先後挨摔!只是這兩人也夠任性的,連挨了兩次摔,竟自不肯回去,仍然往前走。跟著「吧」的一聲,兩更夫身後竟自有一塊磚頭墜地,聲音稍大,兩人這次倒有些遲疑,回頭往來路上走了三、四步,腳下又絆了一下,俯身一摸,是一塊整磚。這更夫驚叫道:「哎呀!這傢伙咱可吃不消,這傢伙要是招呼到腦袋上,準得見閻老五去。咱們寧可破出誤了更,也犯不上把命搭上。」
兩人一邊嘀咕著,已向更道東道走去。夏侯英和侯琪伏身牆頭,看得真真切切,立刻明白這條黑影,在暗中相助,戲弄更夫,不令往這邊來,我們還不走等什麼?隨即由夏侯英飄身而下,侯琪仍用抓頭捋住牆頭磚口,順著絨繩輕輕溜下來的。兩人先回這前門一帶看了看,見這裡離門首還有十幾丈遠。仗著時當昏夜,沒有什麼聲息,門首的壯丁,絲毫沒有覺察。這侯琪容夏侯英把飛抓收起,遂向西南一指。夏侯英抬頭看了看,見那邊是一片疏疏落落的樹林子,遂躡足輕步的進了疏林。侯琪略略喘息了喘息,隨即向夏侯英道:「此處僅僅遮住了賊黨注視,可是仍是未脫險地,少時羅信老兒定發覺我斷綁脫逃。好在我們沒給他留甚麼痕跡,驟然間他還不易看出是我自己逃的?是被人救走的?可是不論如何,他還是非把我追回不可。咱這時稍一大意,我是白現世一場,再落到他手裡,我這條命就怕要送在他手裡,朋友你也要栽在他手裡。老兄,你一番熱腸相助,我可不敢小看你,但是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小弟我倒有脫身之策,老兄你只要肯依從小弟的話,還不致落在羅信老兒之手,不知老兄對在下可信得及麼?」
夏侯英志在乘機窺視他鳳尾幫老巢的所在,別無企圖,哪會不依從。自己原本沒有什麼把握,並且這一帶,港岔紛岐,自己對於路徑上不熟,侯琪這一說正合心意。忙答道:「老兄,我雖在淮陽派門下是無名小卒,可是為能謹守我們淮陽派門規,不論如何棘手,也要有始有終。若不能把朋友你救出羅網,情願一同落網,絕不致有半句怨言,你放心吧!」侯琪點頭說了聲:「好!我們穿過這道小河溝,從莊稼地裡奔東南,有兩個小鄉子地名雙口井,到那裡看看江灣子要是有我舵下的船,我們就可以逃開他的掌握了。我們的船可不准在那裡,要是沒有我們的船,只可從雙口井折向正東,繞走三里地的港灣,過了那片葦塘,離江口半里地,地名青龍橋,那裡有我舵下的巡船。我們只要一到青龍橋,就是再被他追上,也可以跟他在水面上周旋了。」
夏侯英一聽他所叫走的道路,全是往回下走,那一來,不特奔分水關、十二連環塢兩處越走越遠,並且連與堡主所約聚合的地方也是背道而馳。夏侯英略一遲疑,侯琪忙低聲問道:「老兄敢是另有逃避的所在麼?」夏侯英已看出這位巡江舵主侯琪十分精明幹練,自己一個應對稍拙,定叫他看出是市恩要挾,反倒許翻臉成仇。現在雖說他們自相火並,可是自己一露出馬腳來,就許仍然合力對付自己,想到這趕忙答道:「老兄這一說我倒放了心,能有老兄你所部弟兄接應,還是趕緊直奔雙口井,到那裡再說罷!」兩人竟從那片疏林起身,往東南下來。這一來夏侯英探察未成,反倒身入幫匪網羅。這就是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