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回 大鷹爪力爭生死掌震武維揚

    鷹爪王的右掌劈空,左腳順勢往外一滑,右腳奮全力往左一甩,完全藉著左腿盤旋之力,把身軀從左往後帶過來,這種情形,已經險到萬分。武維揚的掌力用的十足,並且招術變化的絕不是平常武功意料得到他會有這種手法。鷹爪王身軀撤得這麼疾,可是武維揚的掌風雖沒震上,指尖已經掃著鷹爪王的衣裳,掌風的力量也打中了鷹爪王的後背。鷹爪王急把身軀盤旋過來,雙掌隨著身勢翻過來,指尖全伸得筆直,猛然往下一搭「平沙落雁」式,往武維揚的雙掌上一點,他可是雙掌立著,指尖往下一沉。武維揚在這種情勢下,他絕不甘心,雙臂往開一展,卻想用雙劈掌式來傷鷹爪王的兩乳下天池穴,但是鷹爪王此時哪還容得他施展?原本平沙落雁就是誘招,在武維揚的雙臂往外一展,鷹爪王猛然雙掌的指尖往上一挑,成「寒雞拜佛」式,猛然用「雙陽沓手」往外打出來。這種力量,用的是「金剛掌力」,下盤已經用了十足的力量,這雙掌一發,任憑武維揚變式來拆,也教他難以解救,猛然往外一推雙掌,力已經震出去。武維揚自知已經難以解救,但是他究非弱者,在這種情勢下,武維揚只要一變招解救,他是不死必傷。此時他反倒兩臂全張著,氣往下一沉,完全腳跟用力,盡力的一蹬,身軀是完全向後仰去,形如倒跌式,看著好像被掌力震的,要仰面摔在地上。哪知道他竟用這種輕功絕技,把鷹爪王的「金剛掌力」卸了。可是這位淮陽派掌門人,雖是恨武維揚這種剛愎自用,翻臉無情,但是終因為他這一身武功,武林中能夠得到這種本領,實非易事,終因憐才之心,最後的力量沒肯發出去。武維揚又仗著這一手「金鯉倒穿波」小巧功夫和他充足的內力,保全了他的性命,也沒受重傷,就這樣依然被震出三四步去,身形才停住。這種情形之下,任憑武維揚怎樣的老忝面目,也不能再在此停留,可是兩下裡群雄一陣混戰之間,這一耽擱,除了兩下互有傷亡之外,可把自己全耽誤了。

    所有入十二連環塢的官兵,越發的聲勢大,四面喊殺的聲音越近,尤其是這淨業山莊一帶,好似官兵已經知道這是幫匪集合之所,外面的力量越聚越厚,那四圍的火槍手也是越工夫大越多,漸漸的往裡面欺,火槍此歇彼繼。這一個淨業山莊和青鸞堂、金雕堂、天鳳堂,以及賓館一帶,天空一陣陣的紅光散佈著硝煙,雨是紛紛的下著,雨氣蒸騰和各處的火光攪合一處,這火槍四下裡轟轟的震撼著,真叫人膽裂魂飛。從淨業山莊外闖進一幫匪黨,可是逃進這裡又該如何?這淨業山莊本是一個絕地,這裡並沒有出路。一班幫匪們既然往這裡逃,可問可知,別處是走不脫了,眼看著這種情形,鳳尾幫的大勢已去。那八步凌波胡玉笙和一班香主們,已經查明了四外的情形,天罡手閔智提著日月雙輪也從後面衝出來,向武維揚連打招呼,他們可說的是本幫密語。

    武維揚也正是敗在鷹爪王金剛掌之下,知道再掙扎下去,不過徒然多損失些壇下弟兄,也挽回不了眼前這步劫難,只可向淮陽派掌門人招呼道:「王道隆,我鳳尾幫十二連環塢鐵筒的江山,毀於你和西嶽老尼之手,我武維揚只要這三寸氣不斷,咱們還有相逢之日,也正是你我再爭生死之時。我鳳尾幫不能在江湖存留,我也要把你淮陽、西嶽兩派粉碎了,和我鳳尾幫同歸於盡。王道隆,今日淨業山莊,我天南逸叟武維揚算是甘拜下風,咱們再會了。」說到這,他卻向他手下一干匪黨,一打招呼,把動著手的一干幫匪喝退下來,由武維揚親自率領退回抱月迴廊,所有幫匪拒捕後脫逃全在情理之中。可是就在火槍轟天價響之下,竟有一男一女從外三堂刑堂逃出來,闖二十八宿船隊,翻秘境逃出十二連環塢。這一男一女可出乎武維揚鷹爪王西嶽俠尼等意料之外。

    你道這一男一女究竟是什麼人?敢情竟是那身犯幫規罪惡不赦的淫孀女屠戶,那男的竟是潔身自愛鐵面無私刑堂香主海鳥吳青。刑堂香主海鳥吳青,在淨業山莊龍頭幫主天南逸叟武維揚震怒之下,謹遵幫主的命令,立時催促著手下刑堂效力的弟兄,押解著女屠戶陸七娘,按著幫規到刑堂領受大刑。這種地方,任何人也看不出海鳥吳青有難言之隱。其實當時海鳥吳青若不是心中有說不出的一分苦,只要略微遲延,故意的叫女屠戶陸七娘,或是狡展哀求,或是以瀕死之身,口出不遜,或是企圖脫身逃走。這幾種情形,有一樣當時再表現出來,女屠戶陸七娘絕不用再費事領到刑堂處置。因為海鳥吳青看的真真切切,其時凡是忠心護幫的香主舵主,全已經隱忍到不能隱忍,手中暗中扣好了厲害的暗器,只要女屠戶陸七娘稍有抗命的動作,立時發暗器把她立斃在淨業山莊,以除鳳尾幫害群之馬,當著淮陽、西嶽兩派掌門人,以及一班赴會的群雄,稍洗面上的羞辱,幫主武維揚最心愛的兩個親信執役弟子沈阿英、沈阿雄,若是在這時再多發兩句話,女屠戶陸七娘也許就當時廢命,並且海鳥吳青也深怕女屠戶這種狐媚手段太厲害。天南逸叟武維揚御下多麼厲害,沈阿英、沈阿雄是他一手提拔起來,教訓出來的弟子,當著眾目之下,沈阿英年歲略大一些,血氣方剛,雖則滿臉憤怒,帶著痛恨女屠戶陸七娘無恥情形。可是海鳥吳青久歷江湖,深有閱歷,他可看出沈阿英竟被女屠戶陸七娘這種淫邪媚態所動。那沈阿雄倒還是真的一團正氣,沒有絲毫邪念,所以吳青趕緊催促著緊走,離開淨業山莊,直到出了淨業山莊的正門。

    海鳥吳青隨在女屠戶陸七娘的身後,長吁了一口氣,自己不禁暗暗搖頭,心裡暗想:三陰絕戶掌羅義、雙手金鏢羅信和自己淵源頗深,自己是深知他們過去的一切。這兩位江湖前輩,雖則從少年時就流落江湖,失身綠林道,但是他們作綠林,也是行為比較一般同道們高著一籌。那陸七娘的伯父雙手金鏢羅信,性情上倒還有剛有柔,應付同道們手段圓滑,有些狡詐之處。唯獨陸七娘之生父三陰絕戶掌羅義,二十年前,在湘鄂川滇雲貴一帶,以綠林俠道行道江湖,真是鐵錚錚一條漢子!只為性情太剛,得罪了不少江湖同道。可是他待人接物,沒有絲毫陰險行為,論他為人作事,絕不該生出這樣女兒來,給他敗壞一世威名。現在這種情形,真叫人不明白是什麼道理了。難道他所練的那獨門功夫三陰絕戶掌太以毒辣,才有這種報應?但是論起天理人情來,依然顯著天道不公。他那三陰絕戶掌打上,有死無生,最輕的也要落了殘廢。真要是有報應的話,應該罪及一身,怎的竟全報應到他女兒身上?淫亂無行,聲名狼藉,陸羅兩家全被她這個女人斷送江湖道上的威名。刑堂香主海鳥吳青一路上這麼思索著,此所謂人情,就因為他跟三陰絕戶掌羅義關係非輕,好在鳳尾幫中人知道的太少,所以三陰絕戶掌羅義、要命郎中鮑子威倒反鳳尾幫事,若是有人揭穿吳青和羅義的關係,也早已逼得吳青逃出連環塢,不能立足。現在海鳥吳青也是急於撤出淨業山莊,自己也恐怕有人在這時說出自己和羅義的關係,雖然問心無愧,入鳳尾幫效力以來,忠心不二,努力報效幫主,可是就怕一落嫌疑,立刻彼此間生了戒心。況且鳳尾幫在多事之時,危難關頭之下,武幫主應付一切事,已經不像平常那麼鎮定,自己此時能夠撤身出了淨業山莊,暗自十分慶幸。

    不過海鳥吳青到這時可有些為了難,從掌外三堂刑堂以來,在幫中倒是落了個鐵面無私之名,今日女屠戶陸七娘偏偏要由自己親自處置,雖則她禍由自取,罪有應得,但是想到當年受恩於三陰絕戶掌羅義的情形,終覺問心有愧。可是淨業山莊當時那種嚴厲情形,鳳尾幫從幫主那裡起,完全是當場受辱。淮陽、西嶽兩派,算是把鳳尾幫看得一文不值。武幫主憤怒的情形,為掌龍頭總舵以來所未有,自己遇到這種難題,只有忍心遵著幫規去辦理。不過任何人心中有內愧的情形,終覺於自己一生的操行上太差,事逼至此,也叫人無可如何。唯有緊隨在女屠戶陸七娘的後面離得遠遠的,不肯跟近了,也正是為避免著恐怕女屠戶陸七娘說出有妨礙的話來,眼前又當著許多刑堂下的弟兄們,自己難以答對。從淨業山莊門前轉過來,不走那條松林正路,卻穿著淨業山莊的西南一條小徑繞過來,直奔天鳳堂右邊。這裡正是外三堂的所在,刑堂、禮堂、執堂,鳳尾幫內三堂外三堂,統轄全幫,所以全是各有自己的壇口。

    女屠戶陸七娘被刑堂效力的師父們左右執刀監視著走向這條小徑。這條道路上隱僻異常,此時整個的十二連環塢,已經不是平時那麼謹守幫規,肅靜無嘩,各守本位,到處裡全起著一片不同的聲音,更兼天氣變的太以湊巧,天空陰沉如墨,電光閃閃,雷聲殷殷,那陰雲低得幾乎好像是和天鳳堂的屋脊接連一樣,更顯出來這座十二連環塢,已經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中。天色雖然未黑,因為天陰得太厲害,走在這條山路上,已經黑沉沉,很遠的地方,已經看不真切了。女屠戶陸七娘此時是走向鬼門關的道路,往前走一步,自己壽命短一分,她知道一到刑堂,也就是自己了結一生之地。香消玉殞,血濺刑堂,就在目前了。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她尤其的惜命。她是一個姿色勝人、智慧勝人的女人。這種女人,無論什麼時候,爭強好勝之心,絲毫不減,在已經將要領死前的一剎那,她絕不像那種懦弱無能的女人,一灰心瞑目受死,不再起別的念頭。女屠戶陸七娘不死在淨業山莊,被刑堂香主海鳥吳青帶赴刑堂,她認為這正是老天又給了她一點機會。自己一邊往前走著,腳下可越發放慢了,任憑兩旁監視她的刑堂師父們厲聲喝叱,催促她快走,可是女屠戶陸七娘,哪又把這般人放在心上!她只對著兩旁監視的人微微冷笑,絲毫不作理會,裝作沒聽見,暗中盤算自己的辦法。

    這條小徑眼看著已經要走盡,四顧無人,女屠戶陸七娘竟自帶著極悲慘、極可憐的聲音,微偏了偏身軀,扭著頭向後面招呼道:「吳青師哥,你好沒良心,我羅錦雲在淨業山莊可為你留了地步,任憑你如何向我作威作福,我知道你是被幫規所限不得不那麼做。現在已經離開淨業山莊,你這被屈含冤,眼看著要含恨而死的師妹,血染刑堂,你竟自這麼忍心,也不問問我身後有什麼事,替我傳些遺言。吳青師哥!你在江湖道上是一個謹守信義的英雄,鳳尾幫掌著刑堂香主,你難道真是個忘恩負義,絲毫不念當年香火之情,對我一點憐恤沒有麼?」吳青此時被她這幾句話,鬧得臉全紅漲起來,因為押解陸七娘的弟兄們,自己平時對付他們十分嚴厲,處處按著幫規壇戒去講,今日竟自當著他們,栽起這種跟頭來,太以難堪。在這種情況下,其勢又不能不答一句,遂厲聲喝叱道:「陸羅錦雲,我盼望你須尊重些,你在本幫曾得祖師幫主慈悲,雖是女流,也不是無名小卒,掌管著涼星山西路十二舵總糧台。辜負祖師的慈悲、幫主的提攜獎勵,身犯十大幫規,為鳳尾幫丟盡了臉面,使淮陽、西嶽兩派有所藉口,淨業山莊本幫中多少人跟著你丟人現眼!現在你應該任什麼不說,孽由自作,禍由自取,到刑堂領刑,又何必作這種無謂的牽纏?陸羅錦雲,現在就讓是我吳青的確果真受過你羅家的恩惠,我能服你麼?我吳青在鳳尾幫中,謹守幫規報效幫主,就讓是你此時當眾說出姓吳的和你父女過去有來往,有牽連,可是你犯罪,你自身受,也不致把我吳青就毀在你手內。陸羅錦雲,你到了最後一剎那,又何必做這種事呢?」

    說話間已經出了這條小徑,外三堂三座壇口已經在望,品字形的擺列在一片綠草如茵、峰嶺環繞的廣場前,禮堂在當中,刑堂在西邊,執堂在東邊,女屠戶陸七娘竟自把腳步停住,身旁監視她的刑堂師父們,把明亮的刀往女屠戶陸七娘面前一晃,厲聲喝叱道:「羅錦雲,你要是識趣的趕緊給我走,你敢再胡言亂語,別說我們毫不留情,可要給你些難堪了。」女屠戶陸七娘面不改色,絲毫不帶著懼怕的情形,以嬌媚的聲音,哼了一聲道:「老師父們,不必這麼嚇我了,但得一步地,何須不為人,我是準死無疑的。老師父們何不看在祖師的面上,在我這苦命女人身上放寬厚一些?老師父們全是闖蕩江湖的好漢,我想絕不肯和我這苦命女人為難,現在已到了刑堂前,已經是我就死之地,吳香主和我羅家有極深的淵源,我一個快死的人絕不願意再作孽,血口噴人。好在師父們全是隨著吳香主效力多年,當著老師父們的面前,親眼見得他本身並沒有徇情瀆法的情形,他不致於獲罪,老師父們也不致於害他。我羅錦雲只是不滿他眼前的情形,我這垂死的人,不能不叫我說幾句話,老師父們,你們就多方便吧!」

    在這種地方,最容易駁人,最容易誤事。任憑怎樣一個好人,也不能作事上盡如人意,年月既久,共事多時,就難免有不合眾意的地方。海鳥吳青正直無私,他這麼求好,對於部下未免就有過嚴厲的地方,這時忽然發生這種事,手下的人,雖是不含著惡意,沒有害他的心,也願意在這種清淨地方,聽聽她在未入鳳尾幫的隱事了。所以對於女屠戶陸七娘所說的這番話,並不再加申斥。內中跟隨監視的人,有一個叫麻頭鬼劉天壽,他也是出身江湖綠林道,平時在刑堂效力,對於海鳥吳青倒沒有什麼惡感,只因為吳青對於部下弟兄過形冷淡,認為吳青是端著香主的架子。像刑堂舵主胡燦等,固然也夠狂的,但是刑堂的組織有不同的地方,胡燦等雖然也隸屬在刑堂下,他們是專管外差,平時沒有一點事做,非得遇上龍頭總舵得到了報告,外壇分舵的舵主們有犯幫規的情形,內三堂香主派人徹查,像胡燦等必然奉令出差,所以胡燦等輕易和刑堂效力的師父們,沒有什麼接觸。這般人對於海鳥吳青,也有不滿意的情形,正如平常所說羊羹雖美,眾口難調。吳青自己倒不覺得怎樣,因為他行為謹慎,處理刑堂的事正直無私,壇下弟兄縱有不滿意處,也倒先可奈何他。偏偏在這時遇到了這種事,麻頭鬼劉天壽這般人,可要看他的笑話了。此時絕不再催促女屠戶陸七娘,任憑她轉身發話。女屠戶陸七娘扭轉身軀,海鳥吳青已經走近,陸七娘帶著一片可憐的神色,聲音微顫,向吳青道:「吳師哥,你不用害怕,這個行將就死的師妹不會連累你。到現在已經是你的刑堂勢力下,你沒有犯幫規壇戒的事,誰想害你也不容易,我跟你說幾句話又有什麼妨礙呢?」

    海鳥吳青哼了一聲道:「羅錦雲,你用不著拿這些話威脅我。人憑天理良心,我吳青曾受你父親恩惠,我用不著怕人,現在就是有人到幫主面前告發,姓吳的毫無所懼。因為我吳青在鳳尾幫中效力以來,沒有絲毫違反幫規壇戒,營私結黨、賣放人情的地方。你父女對於鳳尾幫叛幫背教,是你父女個人的行為,我海鳥吳青就沒離開過十二連環塢總舵,有人想害我,也無法藉口。羅錦雲,你應該爽爽快快的,不要做損人不利已的事,現在你想我吳青就是曾受過羅家的恩惠,我有幾個腦袋,敢起賣放你之心、搭救你之意?就是我有那個膽量,也沒有那個力量吧,我吳青到此時是問心無愧,羅錦雲,你趕緊領刑吧!」

    女屠戶陸七娘冷笑一聲道:「好個闖蕩江湖的英雄好漢!吳青,你現在和我說這個話,不嫌昧著良心麼?我羅錦雲不是怕死貪生的女人,到此時強人所難,叩頭求饒命,不管爾的死活,請你救命,我並沒起那種心念。只為和師哥你有過去的淵源,我羅家門中並沒有後代,我父親和我伯父兩門中只有我這個不成材的女兒,到如今我還落個含冤而死。我只痛心的是,我羅家對鳳尾幫忠心效力,對於我嫁陸琦,也是謹守幫規。我丈夫落個為幫主效力而死,因為有功於鳳尾幫,幫主才盡力提拔我,叫我掌管涼星山西路十二舵總糧台,那是本幫難得的地位。我現在已經要死的人了,我不怕得罪人,想謀奪我那地位的大有人在,只為是幫主親自提拔我,旁人奈何我不得。可是他們時時的找機會,造謠言來中傷我,只要能把我羅錦雲推倒,他們自然能得到我的地位。這是很明顯的事,任何人也看的出來吧!

    「也是我命中應該要落到這步劫難,竟有淮陽派、西嶽派和我鳳尾幫樹敵結怨。我那涼星山,正是一個要緊的所在。他們也想著在侵入連環塢之前,給鳳尾幫些顏色看,我涼星山才弄個瓦解冰消一敗塗地。西路十二家舵主,若能真個合力對付淮陽、西嶽兩派,也不致於就毀個一敗塗地!像追魂叟酆倫等一般人,明著是幫助著暗含著卻在給敵人以機會,才把我羅錦雲弄個無立足之地。我若真個像他們所說的那種情形,我有幾個腦袋,敢回十二連環塢總舵?我正為的問心無愧,想回到龍頭總舵,把我被屈含冤的情形,完全報告武幫主,求他秉公判斷,洗我不白之冤。

    「哪知道這般人真個厲害,他們知道我只要回到十二連環塢,把涼星山真實情況報告武幫主,他們全得受到懲罰,這般人用盡了陰謀手段,在我未入十二連環塢之前,給我散佈了許多蜚語流言,叫我跳黃河也洗不清。所以我生身之父,全中了他們陰謀暗算,我入福壽堂看望老父,反倒落來忤逆不孝之名。吳師哥!你是知道我的性情最真的人,我在未出嫁前,就是一個倔強的性情,不肯服人,他們越想這麼毀我,我越想和他們掙扎一下,拼到底。只是我終是一個女流,本幫中有這麼多的人和我為難,再加上西嶽、淮陽兩派也為這般奸人流言所動,認為我是一個江湖道上極不堪的女人。吳師哥!你想我還逃得出手去麼?終於落個蒙羞含辱,被人把我擒獲,在淨業山莊龍頭幫主面前,使我丟盡了丑,現盡了事。吳師哥,我絕不願意再活下去了,我對不起我那剛強的老父,我對不起效忠鳳尾幫死去的丈夫,我對不起陸羅兩家的祖先!我現在絕不是求吳師哥你來救我,誠如你的話,你縱有那個膽量,也沒有那個力量,我一個無法搭救的人,又何必害吳師哥呢?

    「我現在好恨!我也不恨這一般安心陷害把我置之死地的仇人,我只痛恨我們夙具英名果斷的武幫主和能夠明善惡處斷公平的歐陽老師父,竟自全為了淮陽派西嶽派門戶之爭,意氣用事,對於我羅錦雲的事,不派人徹底細查,就這麼輕易把我這條小命斷送了,我羅錦雲死得太冤枉、太委屈、太可憐了。只有現在求吳師哥你能夠深信你師妹的臨死前這番話,在我領刑之後,你要留心仔細的細查我這番事的經過,我認為自有真相大白之時。只要師哥你能夠知道我羅錦雲是含冤而死,冤被-名。我雖然身已死,無法挽回,在死後能為我兩家洗刷清白,我在九泉下也感恩不盡了。」

    海鳥吳青聽到女屠戶陸七娘這麼淒婉動人的言辭,雖則有過去先入為主之言,因為和女屠戶陸七娘過去一同相處過多時的舊誼,也未免心頭稍動。但是自己想到鳳尾幫十大幫規的可畏,眼前又有壇下弟兄眾目相視,自己實不敢略形放肆,致招殺身之禍。這時海鳥吳青看了看麻頭鬼劉天壽等,見他們故意的作出如無其事臉向著別處,毫不理睬的情形。海鳥吳青不禁一驚,心想我英雄了二十餘年,無論在江湖道上,以及入鳳尾幫,全是以正直不欺鐵面無私來應付一切人,到如今我不要毀在她身上,我自問絕不是忘恩負義,現在我是無可如何。遂把面容一整,厲聲向女屠戶陸七娘道:「羅錦雲你所說的話,將來自然能夠水落石出,現在你被屈含冤而死,只能認為情屈命不屈,該你落到這樣收源結果。你能明白,我海鳥吳青現在就是明明知道你被人陷害,遭受不白之冤,叫我吳青也無可如何。我吳青沒有力量給你洗刷冤枉,挽回這步劫難。你可知道幫主壇諭的嚴厲,淨業山莊尚等待我覆命。羅錦雲,請你原諒我,趕緊請進刑堂,也好執行幫規。依我看你多一分牽纏,多一分苦惱,那又何必呢?」

    海鳥吳青說話間,天空電光一閃之下,西北響一陣雷聲,跟著從淨業山莊外天鳳堂的屋脊上面,掠空而過,飛進一群信鴿,往主壇報警,是從來所少見的。趕到抬頭看時,每個信鴿的脖項下全掛著小竹筒兒,眾人不約而同全驚惶異常!數了數天空過去的這群信鴿,一共就是十一隻,這種情形就分明告訴有十一處舵口已發現緊急事。因為天空電光一閃之下,信鴿所掛的藏信件竹筒,一律全是黑漆顏色,這尤其是不祥之兆。因為平時有事報告,無論多緊急,全是用朱紅色竹筒,這種黑色竹筒,錯非有非常變故,被外人侵害,把舵口給人踢了,才敢用這種黑竹筒報警。最奇怪的是,十一處舵口不約而同,竟然發出這種緊急非常報警。海鳥吳青心慌意亂之下,厲聲喝叱,令手下弟兄把羅錦雲押解進刑堂。自己還恐怕她故意的和自己糾纏,藉著查看天空信鴿過去的情形,腳底下故意的放慢。女屠戶陸七娘已經到了刑堂門口,海鳥吳青尚沒有走出四五步來,眼看著女屠戶陸七娘已被麻頭鬼劉天壽等擁進刑堂,海鳥吳青這才腳下移動往刑堂走。這種事情全是陰錯陽差,海鳥吳青也只得歸諸命運,終於弄個身敗名裂,慘死在臨榆縣,這也是命中造定了。可是當時海鳥吳青若是緊跟進刑堂,不再拘執於幫規的儀節,只要把女屠戶推進刑堂,從後面一刀把她斬殺,割血發,到淨業山莊覆命,以海鳥吳青一身本領,更為天南逸叟所重視的人,必然也能隨著龍頭幫主從秘徑魚套以皮艇脫身逃走,保全了他多年的威名。哪知道當時一點應付失當,鑄成大錯,無法挽回。

    當時海鳥吳青腳步這一停,忽然從那條小徑匆匆跑來一名弟兄,看見了海鳥吳青,帶著驚慌失色,低聲招呼道:「吳香主慢走,您老看這件事怎麼辦?」海鳥吳青一回身,仔細看時,跑過來的正是壇下效力的弟兄,專管行刑之事,給受刑人治傷敷藥的張元泰。他是幫中一個老弟兄,只為人拘謹無能,又不會說話,所以多少年來,在刑堂中效力,總也熬不上去。此時他跑到近前,海鳥吳青喊問什麼事?張元泰一伸手,海鳥吳青看見他手掌中托定一個四寸長核桃粗的黑漆竹管,竹管的當中扣一個銅環,尚連著兩根五寸長的絲繩。海鳥吳青一見大驚失色,向張元泰問道:「你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這是外壇非常報警的信號。」張元泰忙答道:「弟子是往後庫房領取藥物,因為棒傷藥昨天被那石舵主一人就用盡了,才從庫房那邊回來,走到前面這條小路的轉角地方,從天空掉下這件東西,險些砸在我腦袋上。弟子在幫中也是效力多年的人,知道這種東西的重要,可是我竟無法處置它,這是向內三堂傳遞要緊的公事,我這麼點身份,沒有見這種東西的資格,我獻出去,也怕落了洩露機密,把命白送了。可是任憑它落在地上不管,事關外壇緊急報告,我好歹也是主壇效力的弟兄,置之不理,被別人發覺,我也有死罪。弟子無可如何這才想起,求香主的慈悲,替弟子處置這件事。」說到這裡,張元泰更向前走近了一步,低聲向吳青說道:「香主!弟子效力多年,最本分不過,香主也信得及弟子。我知道的事,不敢向別人說,我想報告香主,不致於怪罪我。」

    海鳥吳青此時挨到這個黑竹筒,心頭也是騰騰跳個不住,緊握在拳內,藏在袖中,倒背著手,向張元泰正色問道:「有什麼事快講?我是奉主壇諭,刑堂執行大刑,沒有工夫耽擱。」

    張元泰忙答道:「我從刑堂往庫房去的時候,遇見了天鳳堂值壇的弟兄,是我一個族侄。他告訴我,從分水關那裡起,不知什麼時候,從各處港汊子中撞出大幫的漁船,不下五六十隻。分水關外,巡江十二舵因為奉到主壇命令,在淨業山莊事情沒解決完,各壇緊守防地,不得任意移動。大隊的漁船,這麼闖到分水關下,任憑怎樣威嚇,他們絕不肯聽,可見沒有什麼動作。這種情形,太覺可疑,並且,所有各漁船上,人數和平時漁戶們不同,全是年輕力壯、二三十歲的-悍矯捷的壯丁。因為淨業山莊正在緊急之時,各外壇都不敢把大隊船隻放出驅逐他們,看情形頗像是緝私營改扮的漁船,有攻取分水關的模樣。聽到這種情形,各處裡全戒備起來。可是最奇怪的,分水關內盤山磴道烏鴉嘴後,所有放卡子的弟兄們,就在這一個時辰內,連續的發現了可疑的情形。那幾條秘密道路,荒林亂峰間,好像是有不少人潛伏,並且有二處外卡子,守卡子弟兄失蹤。香主,你也是幫內的老人了,這種情形可不大好,弟子一個當小卒的,不敢多說話,只有向吳香主你說一聲。內三堂老師父們,應該別盡自把全副的力量用在淨業山莊,萬一入十二連環塢的再勾結了官家,裡應外合,攻取我們龍頭總舵,我們不能不提防一下。」

    海鳥吳青此時因為既惦著處置陸七娘,須要到淨業山莊覆命,更惦著手中所得到的外壇報警,自己也想要知道外面真實的情況,再聽到張元泰這番話,分明形勢不好,恐怕有變生不測的情形。海鳥吳青雖是老江湖,這幾種事湊在一處,也有些心慌意亂了,立刻向這張元泰說道:「張元泰,你是我壇下的老弟兄,你所說的這種情形,倘若在別的老師父們面前講,你可有惑亂人心之罪,我盼望你還是象平常那樣守口如瓶,不再多言多語。這件緊急報警的信物,我自有法處理,好在你也明白關係重大,你對任何人不要再提起你撿得的。你老弟兄是知道幫規嚴厲,龍頭幫主以及內三堂香主,全是最怕洩露總舵上秘密。你一個刑堂效力的弟兄,絕不能知道這種龍頭總舵的機密;雖是無心中被你拾得,你只要自己交上去,就是殺身之禍。我不忍叫你遭這種無妄之災,快快的去辦你應辦的事吧!」

    這張元泰聽到海鳥吳青這番威脅,嚇的他趕緊謝過海鳥吳青,立刻緊走奔刑堂旁邊的一道小門。海鳥吳青容他已經走遠,自己趕緊從袖中把黑漆竹管取出,把竹管上的活塞拔下來,從裡面抽出一個布卷,把這布卷展開。這是用一種極薄的細絹,上面排好了漿,字跡寫在上面,非常清晰,只是現在已經黑沉沉,海鳥吳青藉著天空的電光不時閃動,看出正是分水關外巡江十二舵總舵緊急報警,也正是張元泰所說的情形。可是還有比較他所說重大的事,已經證明六七十隻漁船分隊停在港汊子上,來人中的首領,竟敢和守分水關外的巡江總舵叫陣。他們當面揚言是外江的漁戶船幫,因為一連十天,沒有得著順利的綵頭,知道分水關外是一個極好的漁場,所以破出死去結隊前來,在這裡打兩場魚就走;只要有阻攔的,他們這幫漁戶情願連人帶船毀在這裡,亦所不惜。可是巡江總舵看出有詐來,趕緊派出八名會水的弟兄,下水後暗中查看各處港汊子情形,竟自發現這般漁戶船幫用大隊船隻掩護著,暗中卻打發多少只瓜皮小艇,滿載著少壯的漁戶們,繞進了分水關後亂葦塘一帶。他們這一帶登岸的大約有不少的人了,不過他們在亂葦塘後登岸,一處處懸崖峭壁沒有道路可通。下水的弟兄,被他們發覺,弟兄們險些送了命,不能跟綴他們從亂葦塘後上岸,不過已經證明是懷著惡意而來,更不能判斷是何作用,所以請求龍頭總舵緊急指示,應付御防之策。海鳥吳青看到這封報警的布札,不禁是一身冷汗,趕緊把這張布札連同竹筒藏入囊中,自己一思索這種情形,實在是情形太以不好,恐怕這是緝私營官家調動了極大的兵力,要來攻取連環塢。他們所去的地方,因為吳青是外三堂的香主,他能知道幾條秘密的路徑,只怕官家已經偵知秘密道路,要從捷徑往裡攻打了,海鳥吳青怔在那裡。

    這時忽然由刑堂內走出一名值堂的師父,此人名叫雙刀宋賓,在刑堂也是有地位的人,他是專掌管刑堂執行,他來到門口外,看到海鳥吳青抬頭仰望著東北一帶,怔怔呵呵站在那裡,這雙刀宋賓,不由噗哧冷笑了一聲。敢情女屠戶陸七娘被監視的弟兄擁進刑堂之後,吳青在外面這一耽擱,卻給這班人造了機會。

    刑堂內有伺候值壇的三位師父,一個是鐵腿周雄,他每天是坐鎮刑堂永遠不動;一個就是站在門口這個雙刀宋賓,隨著監視女屠戶的麻頭鬼劉天壽;另一個是白花蛇杜龍。這幾個幫匪全是出身江湖綠林道,不是什麼好惹的人物,可是他們對吳青沒有仇也沒有怨,只於平常的一點小不痛快,好容易現在遇到這種機會,尤其是麻頭鬼劉天壽、白花蛇杜龍,這兩人陰損狡猾,他們安心要給海鳥吳青些苦子吃。女屠戶陸七娘鬧得醜聞四播,並且從來無論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也是一樣,一切傳聞,越輾轉的地方多,越能添枝添葉。現在這個本主兒落在他們手中,若是沒有這些陰錯陽差的情形,在海鳥吳青面前,他們也不敢放肆。

    入刑堂後,吳青這一沒進來,麻頭鬼劉天壽頭一個把淨業山莊的情形報告了司刑的鐵腿周雄和雙刀宋賓,並且低低的告訴他兩人:海鳥吳青和這個淫孀有極深的關係,他平時那麼板著面孔和我們講公事,我們如今正好要調查調查他過去一切。這麻頭鬼劉天壽,先把本刑堂主腦人按住了,趕緊的翻身來,湊到陸七娘身旁。女屠戶陸七娘一入刑堂,也像是一塊巨石壓胸頭,本來眼看著就要被幫規處置,死在目前,吳青又是那麼嚴厲的對待自己,雖然還想作最後的掙扎,可是希望渺茫,太沒有把握了。只是一入刑堂門,這種地方是陰森可怕,可是面前這幾個人,反倒一個個面有笑容。陸七娘一進門來,就不肯往當中緊走,因為往裡走,就是刑堂立壇之地,女屠戶陸七娘卻靠門邊一個小凳上斜身坐下。陸七娘此時可懷著一種極惡的念頭,她雖是雙臂倒綁著,但是經過這麼一段極長的道路,綁她的又是沈阿英、沈阿雄兩個外行孩子,所以繩扣兒到此時已經漸漸鬆了,她安心要在臨死前的一剎那能夠把綁繩掙脫,拚命的逃他一下。情知道不易脫身,可是逃不脫也算著了,所以陸七娘緊靠門邊坐下。其實她這不過是妄想而已,兵刃暗器全沒有,以海鳥吳青那般身手,以及麻頭鬼劉天壽等,全不是無能之輩,外三堂也在連環塢的腹地,陸七娘插翅難飛。

    這時麻頭鬼湊到身旁,把他那江湖道本來的面目現出來,帶著些無賴的情形,安心想找便宜,用手一拍女屠戶的肩頭,招呼道:「羅錦雲,你的冤枉我們也聽的清清楚楚,其實你很有逃亡的機會,你要把它放過,豈不太冤?現在我們全起了好生之德,願意救你,你可要實話實說,還盼望你快著一點,我們吳香主跟你有什麼關係,真要是過去有很大的牽連,回頭他進得壇來,絕不能叫我們立時動手。他是一絲不肯差,按著幫規來辦,他必要開壇焚香,請師祖的法刀,你趁著那個機會,死力哀求他,要是有可以要挾他的地方,在自己生死關頭,你還顧忌什麼?當著眾人要挾出來。他平時在我們一般弟兄面前,常常的放狂言大話,說是他姓吳的一生恩怨分明,作出事光明磊落,走到什麼地方,無論遇到什麼人,全是坦白的。你方才連說他忘恩負義,你能夠當著我們大家,把他忘思負義的情形說出來,我們再幫你一些忙。他若翻臉喝令動刑,你只哭號喊叫,不肯領刑,我們不嚴厲對付你,或者也許能給你說幾句好話,你也許就逃得活命。」這時女屠戶陸七娘被麻頭鬼劉天壽這番話一引誘,求生之念越發興起。遂「-」了一聲,把海鳥吳青為三陰絕戶掌羅義一手提拔,雙手金鏢羅信又盡力推薦,才做了刑堂香主掌管外三堂,全盤說了出來。

    原來當初海鳥吳青他從少年時,遊蕩江湖,非常的膽大心細,可是他從十九歲遇到了一位江湖道能手,把他收為門下弟子。可是他這位師父,卻是下五門的綠林,吃黑錢的偷盜竊取。海鳥吳青被他收錄之後,感到路道不對,再想抽手已經晚了,隨著他這位師父,盡練些個小巧之技,所以吳青的輕功提縱術,功夫上非常純。整整六年的工夫,吳青的本領學成,可是這張賊皮也算披在身上,在兩湖一帶,很作了些案,但是後來他這位師父被官家緝捕歸案,死在獄中。幸好在海鳥吳青並沒有師兄弟,他這位師父,只收了他一人。吳青是一個有心胸有志氣的少年,他師父死後,吳青已經二十七八歲,自己一心洗手下五門綠林道,但是江湖人最毀人的是只要你在這門戶走一遭,你再想脫身,別人全不容你了。

    海鳥吳青自從師父死後,始終不敢再作那種偷盜竊取的事,可是並沒有離開江南一帶,自己情願欲以勞力謀生,等待機緣在航船上賣些力氣。哪知在他師父死的第二年,他隨著航船到了浙江境內,忽然遇到當年曾屢次緝捕他師徒未成的湖南老捕快——鐵臂周德雄,認出了吳青,在湖南地面有舊案,竟自伸手捕拿他。吳青自己因為一心學好改邪歸正,到此時真若被捕,依然落個臭賊之名,太不甘心,遂在許多船幫聚集的所在和這老捕快動起手來。但是這老捕快帶著手下兩名助手,任憑吳青多好的功夫,也架不住,雙拳難敵四手。自己拚命的逃走,仗著身輕巧快,從船頂上一連翻上幾根船桅。眼看著已經逃到旱岸,被那老捕快從後一鏢,打中吳青的左腿,眼看著被獲遭擒。

    動手的時候,是日色西沉,天還沒黑,這種大白天捉飛賊,江邊這一帶的船幫就全亂了。其實正驚動了一位江湖能手——三陰絕戶掌羅義,正從水路上在此經過,停泊在江邊,眼中看得清清楚楚。海鳥吳青相貌又生得端正異常,三陰絕戶掌起了愛才之心,雖看出是個綠林道,羅義安心要救吳青。見他跌扑在岸邊,那捕快從後面已然帶著助手兩人將要趕到。羅義飛身縱過去,一舉手之間,把三人全打出五六步外,把吳青挾在左肋下,飛縱入岸邊的葦塘內逃去。

    那三陰絕戶掌羅義是多麼厲害的人物,當時他手底就算是沒肯用真力,那捕快師徒夥伴已經算是全受了傷。把海鳥吳青救走之後,天色也就黑了,出去一里多地,羅義才把海鳥吳青放在路邊的麥田內。海鳥吳青雖然受傷,但是他年輕力壯,更有一身功夫,並沒放在心上。只於被羅義帶著疾馳飛縱這一里多地,吳青簡直是頭暈眼花,被放下之後,緩了半晌,神志才清醒。在這黑沉沉的野地裡,當時也辨不清羅義的面貌,只有叩謝活命之恩。三陰絕戶掌羅義,問起海鳥吳青姓名年歲,是何人的門下。海鳥吳青是毫不隱瞞,因為久在江湖上走,一聽羅義開口問話的情形,已經知道是一位老江湖道,人家捨身相救,自己再不實話實說,於良心有愧。於是一再的說明自己是洗手多時,從師父死後,絕沒有在江湖道上作一案,今日遇到舊日的冤家對頭,這麼逼迫,真是不容人學好了。

    三陰絕戶掌羅義那時在鳳尾幫中還是一家香主,並沒入福壽堂。當時取出治傷的藥來,叫海鳥吳青草草的把傷痕紮裹一下,遂把海鳥吳青帶回家中,自己更顯示了本來面目,可是對於海鳥吳青嚴厲的告誡道:「這次在江灣航船聚集之地,公然拒捕毆差,你原來是下五門的綠林,又沒犯殺人的重案,只不過是偷盜竊取,就讓是折在陣中,也沒有多大的罪名。可是這次情形就不同了,倘若再落在官家手中,就是不判成死罪,也得落個流途千里,充軍到邊荒之地,年輕輕的小伙子,這一輩子就算完了。就算是你安分守己去作良民,當場受辱的捕快們,未必甘心,定然要四處訪查,非得把你辦回去,才算洩憤。所以暫時先不能在外面行動,救人救到底,你只要好好的在我家中操練功夫。你動手時的情形,我看的明明白白,像你一身輕功提縱術,在江湖道中很可以交代的下去了。只於缺欠正式的功夫,我羅義在你面前可有些放肆,我還以指點你在拳術刀法上多下功夫。生在江湖裡,都是苦命人。可是堂堂男子漢,就是失身綠林,也要講究硬摘硬拿,下五門的行為,實不為江湖道所重視。你只要好好的在我這裡下些功夫,現在鳳尾幫正是中興之時,這位幫主天南逸叟武維揚在鷹遊山瓦解之後,接掌龍頭總舵,雖然過去失敗的情形不便對你細說,可是我羅義是鳳尾幫中創幫的人物,只為過去那位蔡幫主他把好好的興幫布道的鳳尾幫,幾乎弄成邪教一流。這位武幫主很有作為,對於我們這般舊人,雖然在失敗之下,絕不輕視,所以我們一般老弟兄們,還願意捧他一場。武幫主自從選擇好了浙南雁蕩山南嶺下的十二連環塢,在那裡重建鳳尾幫,再立內三堂,嚴定十大幫規,重修護壇十戒,言出法隨,恩威並用,有功必賞,有罪必罰,他更和一般老弟兄們同甘共苦。在十二連環塢立住腳之後,分派這一班老弟兄二十八人,親自出馬,只在浙江境內就收容了一千四百餘名新入道的弟兄。最近三個月來,更添了三百多艘大船、一百多隻快艇,也該著鳳尾幫中興,天南逸叟武維揚有興幫的福命,十二連環塢內所出產的海砂子,品質優良,每一個月總能走出十幾幫船幫,這就是天助成功。你能夠好好的遵守我們的話,我能指引你趁這時機,入幫效力,以你的年歲和你身上的功夫,在幫中能夠揚眉吐氣。不過你缺欠水面上功夫,總要好好的多下辛苦,多多操練,世上無難事,只在有恆心。」

《風塵俠隱鷹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