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秘之客

    江湖上發生血案,本就是一件平常的事情!

    這世上哪一天不死許多人?然而若論殘忍,便什麼樣的血案也比不過太祥府與順天府交界地方的梅花山莊大血案來得驚心動魄,因為那是一件滅門大血案,一夜之間梅花山莊七十二口老老小小死得一個不剩。

    鮮血從正廳流向院子裡,屍體幾乎一堆堆的疊在一起,雞犬不留,正是這個寫照。

    大血案發生之初,不只是兩府官家吃驚,江湖上誰不膽顫,然而跡象顯示,這大血案一定是梅花莊大仇家所為,而梅花山莊莊主「千面太歲」柯方達乃黑道梟霸,他的仇家太多了,一時之間也無從查起。

    這件血案一拖快三年,兩府不能落案,便把七十二具屍體封鎖在梅花山莊各房內——案破死人方才人土為安,這是辦案規矩。

    三年已過去了,這件大血案好像石沉大海似的無聲無息了,江湖上黑白兩道原也暗中插手追查,卻也無從查起,何況能一舉血洗梅花山莊的人物,一定大有來頭。

    許多當初熱心的人,或因時間的過去便也淡忘了。

    不過,一直主持正義的人還有。

    真正在暗中奔波追查的人也不少,這些默默而行之士,才是真正俠義人物。

    而且江湖上還真有不少這種人物。

    大山邊一條彎曲得像蜷臥著一條巨蟒似的山道上,在秋風的呼嘯中,偶爾掀起黃葉片片飛舞,秋陽灑下一片彩霞金黃,卻也掩不住山中那股子蕭瑟,光景就如同那個迂迴行走的人一樣。

    那是一個面色蒼白的人,深陷的眼眶透著疲乏的意韻,尖挺的鼻準不偏的向前挺直,嘴唇緊抿著,形成唇角微向下垂的一條稍彎線條,他的腮顎上長滿了虛虛的胡茬子,直不楞的一對耳朵薄似刀片,一襲泛白的青衫,一隻破邊的軟靴,看上去竟是如此消沉、潦倒,彷彿厭倦了他那掙扎的人生。

    一個人在潦倒的時候,很難叫人看出他的年紀,如果一個四十歲的人,精神煥發,神采奕奕,乍一看也許以為他二十幾,相反的,一個無精打采的人,也許就會被人看成五六十歲老頭兒。

    這個人的年紀有多大?一時間真難令人判斷出來。

    瘦瘦的身材,由於消瘦,便也顯得他碩長了。

    秋風捲起的黃葉,有時候刮上他的身,有一片葉子還夾在他那蓬亂的發間,他竟然懶得伸手去拂。

    穿過一片荒林,山坳裡炊煙自兩間茅屋後面裊裊升起來,茅屋前面用石砌的一座平台,有個七八歲大的男孩子正在注視著對面山道,因為山道上正有個人往他這裡走過來——這時候不應該有外人來,天都黃昏了。

    小男孩沒有喊叫,他一直盯著來人,直到那瘦兮兮的人快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忽然回頭奔向茅屋裡!

    他大聲叫喊:「娘,有人來了。」

    緊接著,茅屋門口閃出個女人,平台下面,那病秧秧的瘦子注視著這個帶點驚嚇的女人,他的雙眸中陡然閃過一抹光彩,他驚訝著這女人的美艷——這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子,她眉目如畫,肌膚似雪,週身呈現出眩目的冷潔神韻,那種深沉的誘人氣質,雖然她是一身粗布羅衣,卻更顯得那麼超然脫俗!

    唔,這才真是美人吶。

    女子擦拭著雙手水漬,柔柔的道:「先生,你是……」

    聲音脆柔,宛如出谷黃鶯。

    斜刺裡衝出一條小花狗對準瘦漢咬去,卻被小男孩一把抱住。

    瘦漢未注意小狗,他忙著抱拳,道:「大嫂子,附近沒村鎮,今晚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女人看看天色,點點頭,道:「沒什麼,只是荒山沒有好招待的,你請坐,孩子他爹也快回來了。」

    小男孩立刻奔進屋子裡,搬出一張木椅子,瘦漢點頭笑笑,還伸手摸摸男孩的頭。

    瘦漢剛坐下來,他忽然雙目直視對面山嶺,有個黑衣漢子正自大步走下山,他指著黑衣漢子對女人,道:「回來了,那人是孩子的爹吧?」

    他的話聲甫落,那小男孩已尖聲叫著往對面山上奔去,小花狗跑得更快,它跑在小男孩的前面。

    遠處傳來歡笑聲,遠處也傳來狗叫。

    小男孩被黑衣人抱在臂彎裡,黑衣人的肩上還挑著一擔東西。

    女人又從屋裡走出來,她笑著站在平台邊。

    她未曾叫喊,但卻掛滿了笑意在嬌美的臉上。

    這是一個快樂的小家庭,也是令人羨慕的家。

    黑衣漢子走上平台放下小男孩,又把挑的東西放下來,那女人已笑道:「阿壯,這位先生今晚在我們這兒住一宿,就等你回來吃飯了。」

    黑衣漢子,唔,皮膚醬黑,雙目如炬,寬肩蜂腰,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樣。

    瘦漢起身抱拳,道:「在下皇甫山,打擾了。」

    黑漢哈哈笑道:「沒什麼,只是荒山中沒什麼好招待的,怠慢了。」

    他粗聲對那女人又道:「有什麼吃的,全搬出來吧。」

    瘦漢道:「謝謝。」

    他對黑漢再一次抱拳,道:「請問兄台貴姓?」

    黑漢搬來一張椅子坐下來,道:「姓石,我叫石壯。」

    皇甫山道:「石兄弟,看到你這一家三口在山野中過著快活日子,真令人羨慕。」

    石壯坦然笑笑,道:「我石壯與世無爭,日子是苦了點,卻也沒什麼煩惱,唉!」

    皇甫山愣了一下。

    石壯無煩惱,他又為何歎氣?

    皇甫山不加追問,因為追問別人煩惱的事總是傷感情,石壯不說,他又何必多問?

    二人在一張粗糙的木桌邊坐下來,那俏麗的女人已端來個大木盤子,五張粗麵餅還有一把大蒜頭,一碗青菜外帶一大碗肉湯。

    石壯指著妻子,道:「我老婆叫水仙,跟我吃苦七八年了,哈,她從不抱怨。」

    水仙淺淺笑笑,撕了一塊麵餅塞在娃兒手上。

    石壯指著娃兒笑著對皇甫山又道:「我的兒子叫石秀,不過我可不想他將來上梁山,哈……」

    說話粗獷又豪壯,皇甫山便也跟著笑起來。

    月色從窗外灑進一片銀白,茅屋中油燈已熄,灰暗中卻傳來水仙的聲音,道:「你帶往鎮上的毛皮一件也沒有賣出去。」

    石壯的聲音,道:「我也沒有買回來你要的東西。」

    水仙道:「東西沒人要?」

    石壯道:「不是沒人要,是沒有人敢買。」

    水仙道:「一定是姓關的找你麻煩。」

    石壯道:「白馬鎮的人都怕他。」

    水仙道:「阿壯,白馬鎮五十里,除了白馬鎮之外我們還能到什麼地方賣?」

    石壯道:「地方是有,得多走兩百里。」

    水仙歎口氣,道:「唉,姓關的為什麼要逼我們?」

    石壯道:「多走兩百地就需兩天多,一去一回五天整,我實在不放心你們母子倆。」

    水仙不開口了,石壯說的不錯,荒山中只有她母子二人,實在是令人擔心事。

    空氣中有著窒息感,半晌,石壯重重的道:「不如明天一早我們一家三口往清風鎮,路程雖然遠了些,但可以令我放心不少。」

    水仙道:「秀兒才七歲,他走得了那麼遠的路?」

    石壯道:「我可以挑,秀兒走不動的時候我挑他走。」

    水仙道:「你已挑了一擔毛皮……」

    石壯笑了……

    他未再多說什麼,但空氣卻似是鬆散多了。

    天亮了,水仙拉開房門走出來的時候,她發現皇甫山站在平台上,正想走著過來。

    水仙尚未開口,皇甫山已抱拳笑道:「早,我想同石兄弟說兩句話。」

    水仙仍未開口,但石壯已哈哈笑著從房內走出來。

    石壯在扣衣扣,隱隱然露出胸前兩塊突起肌肉,他走近皇甫山,道:「早,皇甫兄,有什麼話對我說?」

    水仙已走向灶房,她要盡快做吃的。

    皇甫山伸手拉住石壯,道:「你需要有個夥計,石兄弟,我願意幫你幹點活。」

    石壯哈哈大笑,道:「皇甫兄,你是否在吃我石壯豆腐?你看我是雇得起夥計的人?」

    皇甫山道:「我只想在你這兒住幾天,我不能白吃。」

    石壯道:「家中存糧不多,我便老實告訴皇甫兄,今天我一家人就要往清風鎮走,若要回來,那是五六天以後的事了。」

    皇甫山道:「去清風鎮做什麼?」

    石壯道:「我的一擔毛皮要脫手,眼看著冬天就到了,我得準備東西過冬呀!」

    皇甫山道:「為何不去白馬鎮?」

    石壯面色—寒,道:「昨日我就是從白馬鎮回來。」

    皇甫山道:「為什麼沒有出手。」

    石壯道:「所以我們一家去清風鎮。」

    笑笑,皇甫山道:「石兄弟如果信得過皇甫山,今天我去白馬鎮,我一定可以把毛皮脫手。」

    石壯怔了一下,道:「皇甫兄,你要替我去賣毛皮?」

    皇甫山道:「我是你夥計呀!」

    石壯坦然一笑,道:「皇甫兄,你在夜裡聽到我同水仙說的話了。」

    皇甫山道:「我不否認。」

    石壯道:「你想幫我?」

    皇甫山道:「我只想為你幹活兒。」

    石壯道:「白馬鎮上有個二閻王,他養了一群惡漢似虎狼。皇甫兄,人在江湖眼要亮,我勸你盡快走他鄉,何必惹禍殃。」

    皇甫山笑笑,道:「我只賣毛皮,我不惹禍殃,如果石兄弟信得過我皇甫山,你開個清單需要的東西我會替你買回來。」

    石壯愣了半晌,他遲遲的未開口,直不楞地看著皇甫山,倒是灶房裡水仙開口,道:「吃飯了。」

    皇甫山未動,他低聲對石壯道:「石兄弟,你不能永遠帶著孩子老婆往清風鎮去吧?往清風鎮中途要過蒼鷹山,阿秀又那麼小……」

    石壯猛一震,咬咬牙,道:「皇甫兄,你說動我了。」

    皇甫山哈哈笑起來……

    那是一種爽朗的大笑,那笑聲不是令他本人高興才發出的笑,而是為了欣慰石壯!有時候一聲暢笑就會令人感到欣慰,石壯此刻就感到安慰無比。

    朝陽斜照,山道上一條瘦長人影,皇甫山挑著一擔毛皮大步往前走,他還回頭看看身後的山嶺上——那兒站著石秀與他的小花狗,正癡癡的遠望過來。

    石壯沒有來,他抽空在劈柴——冬天快到了,他必需劈許多木柴放置到房簷下。

    水仙坐在門口石階上,她輕聲對石壯,道:「五張狼皮三張豹皮還有一張虎皮,狐皮七件,這些足夠我們活到明年春天了……」

    石壯不開口,他用力劈著柴。

    水仙又道:「那張虎皮本來給阿秀鋪的,昨日你沒有拿去賣,今天你卻……」

    石壯放下斧頭,拭著汗水,道:「我知道你不放心,可是我放心,皇甫山絕不是騙子。」

    水仙沒再開口,因為她相信丈夫,她更愛丈夫,石壯如果相信皇甫山,她為什麼不相信?

    白馬鎮四周沒有城牆垛子,實際上白馬鎮只是個小市集,當年這兒馬販子最多,這些年販馬的不來了,但小鎮百多戶人家卻已在這兒紮了根。

    山城小鎮官家鞭長莫及,「二閻王」關大魁便自立為王,有人傳說,關大魁是少林俗家弟子,加上他手下兩員大將都是道上有名有姓人物,小鎮上誰還惹得起?

    「叫天鷹」丁不悔與「野兔子」馬通天就是為關大魁辦事,平日裡這二人與關大魁形影不離,就好像哥三一條心,做起買賣來可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丁不悔與馬通天就得看關大魁的眼色行事了。

    關大魁除了有幾個厲害的手下,他還與「快樂堡」搭上線,他與「快樂堡」總管「大刀片子」王化南有交情,姓王的是個狠角色,有人見他一口氣殺了七個人,刀身上竟然不帶一滴血。

    關大魁有姓王的做靠山,便也覺得自己威風八面,至少他在白馬鎮上跺跺腳,白馬鎮百來戶人家就會嚇一跳,他若是站在那條彎曲得像條蛇的小街上吼一聲,我的乖乖,家家戶戶就不敢把門兒開。

    皇甫山挑著扁擔挑子迂迴的走在白馬鎮的小街上,他開口吆喝著:「毛皮,毛皮,虎豹狼狐樣樣俱全,做大褂的有狐皮,鋪床墊的虎豹狼皮,買上一件過嚴冬,舒服啊。」

    他很幸運,也很會賣,他的喊叫與模樣就好像他根本是個賣皮件的單幫客,快到正午時候他已擔著空擔子走進小鎮南面的「王記酒鋪」。

    「王記酒鋪」兼賣餃子,唔,餃子湊酒,吃喝都有。

    皇甫山把扁擔挑子放在門邊,笑容滿面的對夥計道:「四兩燒酒,餃子五十個。」

    等到夥計往後面灶房走,皇甫山這才發現屋子裡面有一桌人,其中有個豹頭環眼大漢正在看著自己。

    皇甫山並未在意,他伸手攏攏頭髮,他很想對那人笑笑,但見那人面皮抽動,便轉過頭來,這時店裡的夥計正走過來,一手上端著冒熱氣的餃子,另一手提著一壺酒。

    皇甫山幫著把餃子接下來,便聽那夥計笑問:「客官,你是外地來的吧?很陌生。」

    皇甫山道:「白馬鎮我也頭一回來。」

    夥計道:「你老兄一定走了不少路。」

    皇甫山乾了一杯酒,道:「路不遠,五十里。」

    夥計道:「才五十里路,你那些毛皮……」

    皇甫山笑笑,道:「幫朋友來賣的。」

    那夥計立刻伸手摀住嘴巴,他還轉頭看向裡面的那張大桌子上,卻見一個壯漢大步跨到皇甫山身邊。

    夥計面色泛灰,扭頭走進二門邊,他好像還在打哆嗦。

    皇甫山仍然吃著餃子,他已經吃了十幾個,他還喝了幾杯燒酒,他好像根本未發覺身邊站了一個人。

    他又要喝酒了,他舉起酒杯,但卻被人抓住手腕。

    皇甫山抬頭笑笑,道:「兄台,你這是……」

    壯漢粗聲道:「朋友,你賣了一擔毛皮?」

    皇甫山笑容滿面,道:「你晚了,我已經賣完了。」

    壯漢也笑,只是他的笑會叫人起雞皮疙瘩,他抓住皇甫山的手腕更緊,沉聲道:「石壯那小子托你來賣的?」

    皇甫山搖頭,道:「我是他的夥計。」

    大桌上,那位豹頭環眼黑大個子已招手,道:「丁不悔,把這小子拎過來,讓我問問他。」

    壯漢舉手揪起皇甫山,就好像他拎著一條死狗一樣,揪在大桌邊,他還沉聲對皇甫山,道:「小子,關大爺面前你要小心了。」

    皇甫山忙點頭,道:「我不會說謊話。」

    那黑大個子,不錯,正是「二閻王」關大魁。

    姓關的真輕鬆,先舉杯喝了一口酒,道:「石壯不來,他叫你來,小子,你果然把毛皮賣完了。」

    皇甫山道:「我吃了飯就準備辦些東西回去了。」

    姓關的一聲大笑,道:「你什麼也買不到。」

    皇甫山道:「我花銀子買東西。」

    關大魁嘿嘿笑,道:「再多的銀子也買不到東西。」他那對豹眼斜看向身邊瘦子,只見瘦子起身便往外走。

    皇甫山轉頭看著那人走上小街,他無奈地歎口氣。

    關大魁道:「小子,你一共賣了多少銀子?」

    皇甫山道:「一百兩銀子還不到。」

    關大魁道:「算你賣了一百兩,拿出五十兩來。」

    皇甫山怔了一下,道:「為什麼?」

    他的話剛出口,丁不悔劈手一嘴巴打上皇甫山的臉,便聽得好清脆的一聲「叭」。

    皇甫山未有絲毫晃動,丁不悔卻直甩手,面上邊流露出痛苦之色。

    關大魁沉吼,道:「我告訴你為什麼,小子,這是關大爺的地頭上,你小子敢在我的地盤上賺銀子,孝敬的銀子少不了,拿出來。」

    皇甫山道:「關大爺,我是夥計做不了主。」

    另一怒漢站起身,抬起右足就踢過來,「彭!」正踢在皇甫山的後腿彎,光景是要皇甫山雙膝跪下來!

    皇甫山並未跪下來,他甚至還未曾稍動一下。

    怒漢動了,他捂著右足只喊痛,就好像他那一腳不是踢在人身上,而是踢在石頭上。

    關大魁豹目厲芒進射,唬的一聲拍桌而起,吼道:「小子,你原來是會家子。」

    皇甫山歎息,道:「我聽不懂你的話。」

    關大魁冷笑,道:「你馬上就懂了。」

    關大魁閃掠在一邊,他對身旁兩個怒漢吩咐:「圈緊了,給我打。」

    皇甫山立刻搖手,道:「關大爺,打不得呀。」

    關大魁叱道:「你怕了?」

    皇甫山道:「我怕打爛店裡東西誰賠?」

    關大魁冷哼如虎,道:「打!」

    一壯,一瘦,壯的就是「叫天鷹」丁不悔,瘦的正是「野兔子」馬通天。

    丁不悔的腳早就不痛了,他與馬通天打了個眼色,便立刻抓起一張凳子砸在一張空桌上,「叭」的一聲凳子斷裂,他已拿著一隻破凳木腿打向皇甫山,野兔子在另一邊,他雙拳力挽,一記「黑虎掏心」也打過去。

    皇甫山頭一偏,但身不動,就在「叮咚」聲中,他無奈地道:「你們打吧。」

    丁不悔的椅子腿好一陣打,他很想打在皇甫山的頭上,但好幾次也未打中皇甫山的頭,接著,他很想一拳搗砸在皇甫山的下陰處,可是他的拳卻都擊在皇甫山的大腿上。

    皇甫山未出手,他卻滿面無奈的在搖頭。

    他還歎惜的道:「夠了吧,再打下去就殘廢了。」

    就在他的話聲剛落,忽見馬通天雙臂下垂,面上開始流冷汗,他再也抬不起雙臂,他痛得吸大氣。

    丁不悔雙肩聳動,發出哎呀一聲叫,他的雙腿跌下地,那雙臂就好像不是他自己的。

    「二閻王」關大魁發動了。

    空氣中發出裂帛似的聲音,好一把寒光四射的尖刀已到皇甫山的眼皮下。

    雙肩倒仰,皇甫山終於出手了!只一出手便扣住關大魁握刀的右腕,順勢一甩,便見關大魁的身子打著旋轉往店門口撞出去。

    關大魁人在旋動,但他還能發號施令地大叫:「殺!」

    另外四個大漢早已拔出尖刀,聞言正要舉刀殺,卻見皇甫山對他們露齒一笑——笑得四個大漢猛一愣。

    有時候輕描淡寫的一笑也會叫人吃一驚。

    皇甫山此時的笑就比一把利刀還叫人哆嗦。

    門外傳來「咚」的一聲響,關大魁已開口:「奶奶的,你是何方神聖!」他跌倒又爬起,扭著屁股又衝進來。

    皇甫山又對他笑笑,走到自己桌前。

    他未坐下來,但卻端起盤子吃光自己的餃子,他也喝光壺中酒,拋下一塊碎銀子便往外走。

    他走的很輕鬆,就好像剛才未發生什麼事似的。

    「站住!」關大魁的聲音如獅吼。

    皇甫山又回頭笑笑,道:「還沒打夠?」

    關大魁厲聲,道:「小子,咱們沒完沒了。」

    皇甫山道:「我並未還手打人呀。」

    關大魁冷哼,道:「小子,白馬鎮你什麼也買不到手,不信你去試一試。」

    皇甫山雙目一厲,旋即看到剛才出去的大漢奔回來。

    大漢得意的對關大魁道:「老大,遵你的吩咐,他們都知道了!」他還斜目不屑的看著皇甫山。

    皇甫山依然微笑著。

    關大魁卻得意的冷笑,道:「你小子什麼也買不到。」

    皇甫山道:「我相信,所以我不準備買什麼了。」

    關大魁齜牙咧嘴的道:「要買東西就叫石壯親自來。」

    皇甫山道:「我會把你的話轉告我的老闆的。」

    關大魁怔了一下,道:「石壯那小子真是你老闆?」

    皇甫山道:「我吃他的飯,我為他辦事。」

    關大魁沉聲道:「那就叫你的老闆來吧。」

    皇甫山未再多說話,他仍然笑笑,笑得那麼自然,他還衝著店裡所有的人點點頭,就好像同老友們道別似的,回轉身走上小街。

    他根本不去買什麼東西,因為他相信關大魁的話,小鎮上不會有一家會把東西賣給他。

    他挑著空擔走出小鎮,一直往大山裡走。

    皇甫山把銀子數著放在桌子上的時候,石壯與水仙夫妻二人沒有笑意,石秀抱緊小花狗坐在門口石頭上也沒有現出高興的樣子。

    石壯一家並不是因為皇甫山未買到他們需要的東西而不痛快,而是關大魁指名要石壯前去,才使他們憂心忡忡。

    皇甫山坐在椅子上,他淡淡的道:「石兄弟,把需要的東西列個清單,明天我一個人再去。」

    石壯重重的道:「不必了,我去!」

    皇甫山搖搖頭,道:「石兄弟,你與我不同,有妻有兒靠你一個人,不過……我不明白,姓關的為什麼找你麻煩?總有個原因吧?」

    石壯道:「姓關的要我為他跑一趟省城,我不答應,所以他找我麻煩。」

    皇甫山道:「姓關的有的是人,他為什麼一定要你替他跑腿辦事?」

    石壯道:「不知道,八成不是什麼好事。」

    水仙憂戚的道:「省城七百里,我們又是住在荒山裡。」

    石壯在咬牙,他沒有開口。

    皇甫山道:「石兄弟,再答應我一次,你別去白馬鎮,我一定把東西買回來。」

    石壯道:「皇甫兄,你為什麼如此做?我心難安呀。」

    笑笑,皇甫山道:「我吃了你的飯,又受到你一家熱情招待,如果不為你做點什麼,我心才難安呢。」

    石壯關切的道:「皇甫兄,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皇甫山道:「請說。」

    石壯道:「別同姓關的起衝突,他們人多勢眾,我惹不起他們。」

    皇甫山道:「你也躲不起。」

    石壯道:「怎麼說?」

    皇甫山道:「姓關的對你有目的,他的目的未達,早晚不會放過你。」

    石壯道:「王法何在?」

    笑笑,皇甫山道:「白馬鎮上關大魁就是王法。」

    石壯不開口了,皇甫山的話不差,關大魁就是把白馬鎮當成他自己的——他說了算數。

    然而,無論如何石壯還是答應皇甫山再去白馬鎮了。

    皇甫山一大早就走了,他走的時候茅屋裡面石壯一家還未起來。

    他沒有向石壯拿銀子,因為他並不打算再回來,他也相信這一次定能把事情解決,要買什麼,石壯盡可以獨自去辦了。

    他走得十分艱辛,就像他來時一樣步履沉重。

    他站在對面山腰處回過頭,那茅屋灰蒼蒼中卻住了一個小小的幸福家庭。

    他為這一家人祝福,武林中的殺戮血腥,沒有幸福可言,江湖中的陰狠奸詐,換來的是心驚膽顫,只有這裡,石壯一家三口才真正過著平靜的日子。

    皇甫山好羨慕,當他發覺這裡住著一家與世無爭的人,尚且有人不放過他們的時候,他便決心要為這一家人做些什麼。

    他發覺關大魁不簡單,關大魁身後必然有個為他撐腰的厲害人物,他要把這人引出來,因為他要石壯以後的日子過得更平靜。

    此刻,他迂迴於白馬鎮的小街上,他奇怪,已快近午了,為什麼小鎮上的大門沒有一家開的?

    皇甫山左右看,便也立刻發覺家家門後都有人,偷窺的眼珠子清晰的自門縫中露出來。

    笑笑,皇甫山總是那樣笑——不論他憂鬱或無奈,不論他高興或愉快,他永遠是那麼的淺淺一笑。

    有時候他這種笑也會叫人心寒。

    他帶著一臉笑容走進「王家酒館」,因為這一條彎曲的小街上也只有「王家酒館」的門開著。

    酒館門口還站著個大漢,就好像怕他認錯了路,特別站個人在外面似的。

    皇甫山走進酒館裡,他仍然坐在昨天他喝酒時候的桌子邊。他伸手向夥計招手,道:「四兩燒酒,五十個羊肉餃子。」

    又見那大桌邊,關大魁挺胸起立,卻被一個虯髯大漢一手按住。

    很快的,小二把皇甫山的四兩燒酒送上桌,把五十個羊肉餃子也端上來了。

    皇甫山發覺屋子裡大桌邊只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二閻王」關大魁,幾次欲起卻被那虯髯大漢按住。

    昨日的幾個人都不在,皇甫山以為他們怕了——既然打不過,又何必來送死?

    酒喝完,羊肉餃子也吃了四十個,皇甫山摸出一錠銀子往桌上放,道:「夥計,算帳。」

    突然,大桌上的虯髯大漢開口了。

    他的聲音像破鑼,比驢叫也差不多,道:「這頓酒飯我請客。」

    小二本來就沒出來,聞言更不會出來。

    皇甫山又是那麼笑笑,不客氣地收起銀子。

    就在這時候,「二閻王」關大魁倒握著他那把泛青色尖刀站在皇甫山面前,他面上肌肉緊繃繃的發紅光,黑面上兩隻眼睛似虎狼,沉聲道:「小子,石壯為什麼不來?」

    皇甫山道:「買幾樣東西我這個夥計還辦得了,用不到我的老闆親自來!」

    關大魁嘿嘿笑,道:「只怕你一件東西也買不回去。」

    皇甫山道:「是你叫他們關門的?」

    關大魁得意的道:「白馬鎮都聽我的。」

    皇甫山道:「姓關的,你為什麼同我的老闆過不去?他得罪你了?」

    關大魁冷冷道:「石壯那小子不上路。」

    皇甫山道:「你為什麼一定要我老闆替你往省城送東西?你有的是人。」關大魁嘿嘿冷笑,道:「你真想知道內情?」

    皇甫山道:「我一定要知道。」

    突兀間,關大魁一躍而上,桌椅未動,身形閃掠,看上去好像數條人影往一個地方集中似的,人影兒便也帶著數把泛青色尖刀往一個地方切過去,孰真孰幻,卻是令人無從辨識。光景關大魁的看家本領「幻刃十八殺」抖出來了。

    皇甫山仍然那麼的一笑,笑意昂揚中右手卻快得宛如要追回逝去的千百年流光,又似在流星群中撿拾那最炫目的寶石似的,他手一伸,半空中關大魁一聲怪叫,整個身子猛的蜷曲,重重墜跌在牆壁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一溜鮮血直噴。

    鮮血有其獨特的氣息,這種氣息不只是感受上令人不快,情緒上也令人激盪。

    然而,此一時刻卻沒有人不快與激盪,皇甫山沒有,那坐在大桌邊上虯髯大漢更沒有。

    虯髯大漢不但未激動,他還拍手喝采:「好,好一招摘星手,著實少見。」

    皇甫山淡淡的道:「你的人怕是活不成了,你難道不應該過去看看他?」

    虯髯大漢淡然至極的道:「為什麼?」

    皇甫山道:「因為你是他邀來助拳的,也可以說你是受雇於他。」

    虯髯大漢搖著頭,道:「你錯了,認真說來,關大魁還得聽命於我。」

    皇甫山雙目一亮,道:「就算他是你部下,你仍然應該過去看看他。」

    虯髯大漢道:「不必了,那一聲撞牆,我便知道他活不成,對於一個瀕死的人,探看與否均屬虛偽也沒必要,因為形式上的關切絕不能改變事實,有道是『將軍難免陣上亡』,關大魁死得其所。」

    皇甫山又是那麼一笑,道:「這論調卻也新鮮。」

    虯髯大漢冷冷道:「不新鮮,朋友,這種論調最平實,我們都一樣對死亡無奈,但對造成死亡的因果卻可以加以補救或討回一定的代價,關大魁不會白死。」

    皇甫山道:「姓關的本可以不死,如果你先他而出手,他現在仍然活著。」

    虯髯大漢道:「我說過,關大魁的本事層面比我低,他這是一種盡忠的表現,我不攔他。」

    他頓了一下又道:「唯一令我歎惜的,是關大魁的運氣不佳,就如同你一樣,朋友,你亦免不了要看造化。」

    皇甫山又是那麼一笑。

    他這一回笑得更好看,兩隻眼睛還暴露出祥和的光芒,就好像同個老朋友在話家常。笑著,他垂下雙手,道:「我只相信實力,命運與造化只是俗人的無奈說詞,朋友,你不是要為姓關的討回些什麼嗎?我在等你了,你還猶豫什麼?」

    大方桌「唬」的一聲頂在牆上,屋子裡寬敞多了。

    虯髯大漢不像關大魁那樣出手快如風,他與關大魁的戰法更相反,不但不撲擊,更一步一步的直逼皇甫山。

    走至中途,才見他反背找出一把二尺長半尺寬的薄刃怪刀。

    皇甫山雙眉一挑,道:「你就是『大刀片子』王化南?」

    寬刀斜指地面,虯髯抖動著,王化南嘿然一聲,道:「朋友,你猜對了,可也知道的太晚了!」

    皇甫山又現出微笑,道:「難怪姓關的耀武揚威,敢情他背後有你這位大刀片子在撐腰。」

    王化南的右足斜出半步,斜出的同時,寬刃刀的刀勢抖起如一片極光,狂飆迴盪,氣勢如虹,就好像他駕馭著大片流雲也似的罩上敵人。

    皇甫山的身子飄動如行雲流水,他只是在刀鋒的邊緣半側面,右手已伸向刀芒中,立刻,一溜的刃芒消失殆盡,虛幻的刀芒成了實體,而實體卻又被兩隻泛著金光的指頭死死的,牢牢的夾住,任是王化南用力也抽不回他那把十分霸道的刀。

    就在刀芒消失中,「大刀片子」王化南才發出一聲驚呼,道:「金手指……你……是……啊!」

    金光疾如流星般閃過王化南的咽喉,便也撩起一溜鮮血飛濺,王化南的話就是沒說完,他便倒在關大魁的身邊,他未看皇甫山,但眼神中有著忿怒,他把忿怒的眼神轉而看向關大魁,彷彿在報怨姓關的,為什麼會招惹上這麼個殺手。

    皇甫山把右手食、中二指在王化南的身上擦拭著,便在他的擦拭中,那金黃之色也慢慢的褪去。

    淡淡的喘了一口氣,皇甫山舉步走向小街,小街上仍然沒有人,家家戶戶仍然關著門,他有些無奈何的搖搖頭,轉身往北而去。

    他走的十分艱辛,他很想再回到石壯住的地方,他也羨慕石壯一家過的日子,然而,他又不想帶給石壯麻煩,所以他往北走。

    然而,就在小街北頭,他忽然停住,他猛回身,發現不遠處有個孩子跟著他。

    皇甫山笑了,他看見石秀抱著小花狗緊張的跟著他。

    笑笑,皇甫山疾走回去,他雙手撫住石秀,道:「阿秀,你怎麼來了?」

    石秀靦腆的道:「我是跟你來的。」

    皇甫山道:「沒對你爹娘說一聲?」

    石秀道:「說了他們就不會叫我來了。」

    皇甫山看看天色,道:「阿秀,你一定還不曾吃東西,走,我們買些東西你吃,叔叔送你同去。」

    阿秀笑了,他真的不希望皇甫山離開他們。

    小孩子最是崇拜英雄。

    阿秀就把皇甫山當英雄。

    白馬鎮上的店舖仍然關著門,但王家酒館卻不敢不把東西賣給皇甫山。

    皇甫山幾乎快要把酒館中的滷味買光,他還裝了一袋二鍋頭,但當他取銀子的時候,意外的,王掌櫃出來了,他抖顫著雙手不要錢,滿面感激之色溢於言表。

    王掌櫃不多說話,他就是不收皇甫山的錢。

    兩個夥計在抬屍體,皇甫山低頭看一眼,他又露出個令人莫測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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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殺恩仇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