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出奇制勝

    這些現身的人全都帶著兵刃,個個動作迅速矯健,很快就接近了木屋,團團圍住,人人露出嚴陣以待的神情。

    艾教主目光掃視了一眼,道:「魏大人出動了五十多名高手,可見得這名逃犯重要萬分,並且極為厲害。」

    魏濤道:「不錯,這名逃犯姓沈,單名陵,他本身雖然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他涉及一件事,使他身價陡增百倍。艾教主如果能夠將他擒住,就是一件不世奇功。」他接著仰天一笑,又道:「其實只要教主能將沈陵迫出,本爵此地的人手,足可將他拿下。」

    艾教主道:「魏大人今晚精銳盡出,這是極為罕見之事,正因如此,敝座的好奇心難以過抑,不知那個沈陵涉及何事,變得那麼重要?」

    魏濤道:「這件事非常機密,這位李正昆大人,雖然是本衛的大統領,亦不知這個機密。」

    他微微一笑,道:「目前不便多談,等教主擒住沈陵之後,本爵再將詳情奉告。」

    艾教主輕輕頷首,這時一陣旋風吹過,她身上寬大的黑衣和頭上的長髮隨風飄拂。在火光照耀下,顯得很詭異,極為陰森恐怖。

    她雙手從寬袖中伸出,兩隻手掌都戴著黑色手套,看不見一點肌膚。

    同時她掌中多出了一捆長約半尺左右的小幡,幡桿漆黑色,幡作白色,呈三角形。

    這一捆三角白幡約有十數支,艾教主拆開繃帶,抽出一支揮手向小屋內擲去,只見此幡落地時,斜斜插在門內四尺之處。接著她又擲出兩支,分別釘在門外兩邊的牆上。

    「現在可以進去了。」她向魏、李二人冷冷的道:「魏大人和李大人先進屋,但請小心戒備,以防沈陵暴起傷人。」

    魏濤道:「我們自會小心,但不知那個女的會不會出手?」

    艾教主陰笑一聲道:「此女應是我輩中人,如果我沒有猜錯,她目前正忙著應付我的搜魂大法,絕對沒有餘暇對付旁人。」

    魏濤點點頭,向李正昆李隊長道:「我先進去,你遲一步跟人,免難擠在一起,反而進退不便。」

    他並不掣出兵刃,跨步逕自入屋。

    此刻四面都有火炬點燃,前門和後牆的牆洞,也透入光線,因此屋內情景一目瞭然。

    屋內除了一些柴草錯落堆放之外,什麼也沒有。而這些木柴乾草,數量不多,不足以掩蔽人體。

    李正昆尾隨魏濤入屋,左手持火炬,右手提刀,神色十分緊張。

    他看了屋內情景之後,緊皺眉頭,道:「咱們恐怕撲空啦!」

    魏濤不作聲,在屋內走一遍,將所有的柴草都踩踏過,這才道:「那沈陵縱使有縮骨之能,亦藏匿不住,看來此屋的確無人藏匿。」

    他話聲中,微微透出失望之意。

    屋內突然起了一陣旋風,火炬搖搖,黑衣披髮的艾教主已經現身在屋內。

    她左右四顧一下,道:「沈陵仍然在此屋中,但女的卻不在啦!」

    魏、李二人聽了都皺緊眉頭,因為此屋內一目瞭然,為何還說沈陵仍在。

    李正昆在牆角拾起一盞形式奇異的燈,看了一眼,隨手摔在地上,發出一片瓷碎之聲。

    艾教主一瞧,便急促地道:「快退出此屋!」

    話聲一落,她已飄身退出,魏、李二人雖不明其故,但都是老奸巨滑之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亦跟著快速退出。

    屋內並無異狀,李正昆問道:「請問教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艾教主道:「兩位大人請看看敝座剛才發出的那三支神幡就知道了。」

    二人依言望去,只見門內地上所插著的那一支白幡,突然燃起綠色的火焰,一晃即滅。

    綠火滅後,那支白幡也失去了蹤影。

    在外面兩邊牆上的白幡,稍後也冒起綠火,接著火滅幡失。

    這種怪異情景,只看得魏、李二人將信將疑,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艾教主道:「李大人摔破的油燈,乃是一種法器,並且是關係燈主生死之物。這個燈主既然留下法器,同時象徵生命的火焰亦已熄滅,可見得燈主已經死了。」

    李正昆道:「燈主既然已死,又有什麼好怕的?」

    艾教主道:「在神道上人物來說,生命之火熄滅時,可以化為極強大的力量,沒有任何事物可以與之抗拒,因此今夜我們已無法抓到沈陵了。如果剛才不是及時退出,我們三人亦將如同那三支神幡一般,化為灰燼了。」

    她的話玄之又玄,魏李二人聽了,既不敢全信又不敢不信。

    艾教主冷笑一聲,又道:「那個燈主的法器只破了我一件法寶而已,損失有限得很,但這麼一來,沈陵就休想逃出我的掌心了。」

    魏濤對這句話最聽得入耳,立即道:「既然如此,就煩請教主繼續施法,將沈陵擒獲。」

    艾教主點點頭,道:「魏大人請放心,此事包在敝座身上。」

    她袍袖一舉,遮住面孔,突然間陰風四起,四下的火炬都搖閃不定,光線變得十分暗淡,她的身形在光影的閃動中,忽然淡了許多,使人泛起難以捉摸之感。

    轉眼間,她的身形就失去了影蹤。

    李正昆透了一口大氣,道:「屬下如非親目所見,絕難相信世間真有這種隱遁之術。」

    魏濤道:「這是極為高妙的障眼法,但仍須在夜間施展,尤其是有火光閃映時,最為適合。這位神巫教主艾教主乃是巫道中首屈一指的人物,練成了這種隱遁身法,並不奇怪。」

    語聲方落。

    他突然打了個手式,發出暗號,所有的火炬同時熄滅。也率著李正昆等數名高手離開現場,不久,都隱沒在黑暗中。

    屋頂飄落一道人影,長髮披肩,黑色衣裳,在黑暗中看起來,與神巫教主艾神娘甚為相似。

    這道黑影落地之後,迅即閃入小屋內,接著在她手上出現了一團小小的火光,微微帶著綠色。

    在這團微弱的火光下,照出了一張略為蒼白的美麗面龐,正是艾教主的女兒艾娜。

    她美眸一轉,看過屋內別無異常,這才走到堆柴草之處,用腳將柴草撥開,露出了凹凸不平的地面。

    在這塊地面當中,有一根比拇指略粗的竹管插入泥土內,只剩下一寸左右的一端露出地面。

    她伸手捏住竹管,輕輕拔起,只見這塊地面向上拱動一下,接著輕響一聲,整塊裂開,泥土內鑽出一個人來。

    艾娜一面幫他拍掉身上的泥土,一面道:「還好,他們退得很快!」

    這個從泥土中鑽出來的人,正是沈陵。

    他是挖了一個洞,平躺在土中,以一根打通了的竹管含在口中,透出地面,由艾娜幫他填上泥土。

    他雖活埋在土中,卻能透氣。

    沈陵凝目望著她,問道:「你母親可曾來過?」

    艾娜點點頭,道:「來過了,幸虧你想出這個辦法,不然的話,今晚絕難瞞過她的眼睛。」

    沈陵接著詢問艾神娘來去的經過,聽完之後,神色非常沉重。

    他沉吟了一下,道:「我不相信她當真那麼快就離開。」

    艾娜道:「她目前已遠離此地,這是事實。」

    沈陵道:「難道那盞碎了的油燈,真能嚇退她?」

    艾娜點點頭,道:「正是,她並沒有說假話,假如我捨了姓命,把這條生命變為力量的話,她絕對擋不住。所以她趕緊躲回神壇中,借神壇諸般法器力量,嚴密保護自己,等天亮後才敢出來。

    沈陵「哦」了一聲,道:「艾神娘雖然走了,魏濤等人也絕不會輕易走開呀!」

    艾娜道:「魏濤怎敢不走?他極相信本教的神通法力,絕對不敢留下。」

    沈陵神情轉趨輕鬆,道:「好極了,咱們在此暫不會有問題啦!」

    忽然間,他大吃一驚,問道:「你怎麼啦?感到不舒服麼?」

    艾娜面色顯得比剛才還要蒼白,她苦笑一下,道:「何止不舒服,我似乎感到生命之火快要熄滅啦!」

    沈陵心中甚為慌亂。

    他對於邪法之道,全然不通,一點忙也幫不上。

    他只能愣愣地望著她,心想這麼美好而又青春的女孩子,竟然即將凋萎永辭人世,而自己卻束手無策,心中充滿怨氣。

    暗暗發誓,艾娜若一旦死去,必將殺盡神巫教的妖人。

    他內心那股強烈的憤怒怨氣,似乎使艾娜也感到精神一振。驚異地望著他道:「你心裡在想什麼?為何我突然振奮了不少,好像從你身上獲得了助力似的。」

    沈陵道:「我氣憤得要命,立誓要屠盡神巫教人。」

    艾娜問道:「你不怕她的法力神通嗎?」

    沈陵正色道:「不怕,一個人真能將生死置之度外,還有什麼好怕的?」

    艾娜沉吟道:「說不定是由於你這一股氣勢,把教主施於我身上的法力抑制住,所以我似乎恢復了不少。」

    沈陵道:「老實說,我並不相信邪法可以制服一個忠貞義烈的人,只有凡俗之人,動輒怕神怕鬼,才會受邪法的影響。」

    艾娜道:「你這話很有道理,我們施法之時,首先講究如何先動搖對方的意志,使他膽寒害怕。」

    沈陵道:「那就對啦,這就是邪法能得逞的主要原因了。可是你自己卻偏偏像自縛的春蠶,跳不出來。」

    艾娜道:「我和你不同……」

    沈陵打斷她的話,道:「你如能打破這一點固執,再加上信賴我之心,一定可使情況完全改觀。」

    艾娜沒有作聲。

    沈陵伸掌握著她的玉手,誠懇地道:「你試試看,反正最多也不過一死而已,不試怎會知道成不成?」

    他的聲音和手掌所傳過去的溫暖,使艾娜又陡然振奮,好像獲得了不少力量,心中感到一陣輕鬆。

    她嫣然一笑,道:「好,我聽你的話……」

    說罷,隨手將那團火光收入懷中,小屋內頓時一片黑暗。

    沈陵和她向門口走去,一面問道:「剛才發火的是什麼東西?」

    艾娜道:「那是法術的一種,叫做『幽冥取火』,並沒有什麼東西。」

    沈陵道:「原來如此,這門法術倒是頗有用處。」

    他口中說得輕描淡寫,其實心中激起了萬丈波濤。假如說凡是法術都是假的,那麼她弄來的這團火又作何解釋?

    那的確是一團火呀!

    當然這個問題他不會提出來與艾娜討論,悶在心中,自個兒設法尋求答案。

    他們離開這間小屋,越過曠地,走入一條巷子。沿著巷子走了十餘步,突然急忙停住去勢,驚訝地向前凝視。

    原來在轉彎之處,站著兩人,手中都拿著兵刃。

    沈陵迅即踏前兩步,攔在艾娜身前,凝視著阻住去路的兩名大漢。這兩人的裝束一望而知是廠衛的人。而且不問可知乃是衝著沈陵與艾娜而來的。

    那兩個人一個發出冷哼,一個卻發出一陣大笑,狀甚得意。

    先前冷哼的人,他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孔上,露出陰險的神情,道:「吳大人你相信了吧!

    本座說過一定能堵到這小子的,你看,這不是堵到了嗎?」

    那位發出大笑的健壯漢子道:「余大人果然神機妙算,連魏大人都以為這小子已逃離他去,而下令收隊,卻不意被你料中他果然未曾逃出包圍圈。」

    那位面無表情的余大人得意地道:「那是當然,這個包圍大陣乃是本人策劃的,內含無限殺機,看似有隙,其實無間,他如果能逃出此陣,那才是怪事呢!」

    艾娜突然道:「這個陣法也沒什麼了不起!」

    這話一出,立時惹怒了那個余大人,嚴厲地瞪著艾娜,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為何要告訴你?你那麼有本領,自己打聽去。」艾娜不屑地道:「你的陣法既然那麼厲害,為何艾神娘卻能來去自如?可見得你是自吹自擂,只能騙騙外行人罷了!」

    那位吳大人叱道:「妖女不得多言!」

    艾娜不悅道:「你叫我什麼?」

    吳大人道:「本大人叫你妖女。」

    艾娜罵道:「你姓吳,你叫無恥,不要臉……」

    沈陵擺擺手,道:「好啦!好啦!兩位何必與這位姑娘鬥嘴?」

    吳大人道:「這一位是余聖明余大人,我姓吳,叫吳大用。」

    艾娜接口道:「妙!太妙了!你既是無恥,又無大用。為你命名的人,必定是你的老爹吧?他實在有先見之明,從小就看透了你。」

    吳大又惱羞成怒,道:「臭丫頭,你是找死!」

    話聲中,他邁步向艾娜迫去。

    沈陵聽他自報姓名,手中拿著一把短戟,馬上知他是鄂東吳家之人,於是掣出緬刀,作勢欲劈。他緬刀一現,立時有一股森寒凌厲的刀氣湧出,吳大用凜然停步,凝目虎視。

    舉凡高手對陣,無不先從氣勢上探測對方強弱,沈陵這種強大凌厲的刀氣,已顯示他功力深厚,刀法精妙,吳大用那敢冒失輕進?

    沈陵冷然道:「久聞鄂東吳家短戟獨步武林,吳大人能任職廠衛,想必定是吳家三虎之一了。」

    吳大用傲然道:「不錯,本大人正是老大『大力虎』。」

    「久仰得很。」

    沈陵口說久仰,但表情卻沒有絲毫久仰的樣子:「這一位余聖明余大人,想必是陰陽洞的高人了。」

    余聖明冷峻的面上,也不禁泛起得意之色,道:「不錯,本大人正是陰陽洞門下之士。」

    艾娜問道:「沈公子,陰陽洞在什麼地方?」

    沈陵道:「陰陽洞在魯南山區中,這一派除了武功別有心法之外,還擅長兵法,精習陣圖之學,可以說是多才多藝的一個家派。而這位余聖明大人,則是陰陽洞門中出色人物,武林中名望甚著。」

    大力虎吳大用道:「沈朋友,你既然知道我們兩人的來歷,想必也知道我們的厲害,何不棄械投降,隨我們去謁見魏大人?」

    沈陵冷然道:「閣下的好意我心領了,你們雖然厲害,但我並不弱,鹿死誰手,還難說得很呢!」

    他的語聲平淡,但語意堅定,似乎誰也無法改變他的心意。

    余聖明道:「好,既然如此,今夜只有拿下你去見魏大人一途。吳大人,咱們各自認定一人如何?」

    吳大用道:「我選沈陵,吳大人見多識廣,定可制服那妖女。」

    余聖明搖頭道:「兄弟向來不與女人動手,待我擒下沈陵,將功勞讓給你如何?」

    吳大用道:「兄弟也不願與女子動手。」

    艾娜笑吟吟地道:「剛才無恥你不是說要殺死我麼?為何現在又不敢動手了?」

    吳大用最恨的是她叫他「無恥」這個綽號,如果一旦被她叫成了,那非活活氣死不可。

    他氣得殺機滿胸,雙目閃射凶光,道:「吳大人請收拾沈陵,這個妖女就交給兄弟好啦!」

    艾娜道:「這才對。但此處地形狹窄,如果要打,我們兩個移過去一點,沈公子和吳大人則留在此地動手,你認為如何?」

    吳大用道:「好,你過來!」

    艾娜拍拍沈陵的肩膀,卻沒有說什麼,就裊挪過去。

    沈陵見她言語鋒利,應對之際很有機智膽力與早先對他不同,心中非常驚異,但卻放心。

    兩人移到另一邊,與沈陵相距三四丈遠。

    在黑夜中,沈陵想分心照顧,就比較困難了。

    余聖明長劍一振,發出嗡的一聲,道:「沈陵,你目前逃亡天涯,性命旦夕飽受威脅,活得一定十分痛苦。你何不改變立場,不但性命可保,甚至可以享受無盡的榮華富貴。」

    沈陵冷笑道:「吳大人的美意我心領了,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榮辱得失我自有分寸,你還是免開尊口吧!」

    余聖明道:「沈陵,你想不想平安離開京城?」

    他的話聲乃是以內力逼成一線,遙傳於沈陵耳中,別人聽不見,沈陵卻聽得很清楚。

    這種千里傳音功夫,如內功未臻化境,根本辦不到,可見余聖明的內功已達爐火純青境界。

    余聖明又傳音道:「你如將天堂鳥的秘密告訴我,我就設法掩護你逃出京師,絕不食言。」

    沈陵沒有立即答理余聖明的話。

    他側目一看艾娜與吳大用兩人已動上了手,而且看出艾娜一時不會落敗,方轉首望著余聖明。

    他似笑非笑地道:「你真以為我要急於逃離京師?」

    余聖明惑然道:「難道不是?」

    沈陵笑道:「你猜對了。」

    余聖明詫然問道:「為什麼?」

    沈陵笑一笑,道:「當然有原因的,老實說,我隨時都可以離開京師,憑你們錦衣衛那些高手想截住我,不啻癡人說夢!」

    余聖明道:「聽你話中之意,似乎隱含某種陰謀,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沈陵淡淡地道:「你去猜好了,你們陰陽洞的人,一向以機智聞名於武林,你就慢慢去想好啦!」

    余聖明面色一沉,道:「本大人沒有閒工夫去猜啞謎,等擒住你後,還怕你不說?」

    話聲一落,右手搭上劍把「錚」一聲,長劍出鞘,完成攻擊準備。

    沈陵緬刀徐揚,目射奇光,右腳微提,刀身隱泛晶光。

    余聖明面色微變,冷叱一聲,身劍合一疾射沈陵。

    沈陵微提的右腳並未前探,反而向後斜退一步。

    刀光劍影像天際的金蛇電射,但並沒有發出兵刃撞擊聲。

    突然電光倏止,人影重現。

    沈陵出現在余聖明的身後丈餘,神色冷肅,臉上的肌肉像是凍結了,僅一雙星目神光四射,他的刀尖沾了血,但血不多。

    余聖明的劍仍向前直指,臉色蒼白如厲鬼,艱難地向前邁步。

    一步,兩步,三步……

    似乎他的腿重有千斤,移動得那麼艱難。

    他的右腋下,鮮血染濕了被刀劃破了的衣衫。

    由於是夜暗,所以不易被人察覺。

    第四步,他身形一晃,吃力地轉身。

    「鏘!」一聲,長劍失手墜地。

    「你……你的刀法身法……有鬼……」他喘息著叫。

    沈陵不理睬他,徐徐邁步走向艾娜與吳大用交手之處。

    剛接近兩人交手的邊緣,便聽到艾娜叫道:「不!不!你快走開……」

    沈陵唰地退開尋丈,反應之快,無與倫比。

    他皺眉道:「你說什麼?」

    艾娜在如山戟影中,飄忽進退,口中應道:「我叫你不要過來。」

    沈陵道:「但這個吳大用的武功,非同小可……」

    他的話忽然中斷,原來這時他才發現情況有異,那就是吳大用一個勁兒地悶聲不響在舞戟。

    艾娜則一面在戟影中進退,口中卻一面唸唸有詞,由於聲音模糊,沈陵根本聽不出她在念什麼。

    他也知道艾娜又在施展法術了,所以大為放心。

    不多久,吳大用手法遲緩下來,像是塊要墜入夢鄉一般。

    突然短戟落地,發出一陣嗆啷之聲。

    吳大用原本搖搖晃晃的身子,由於短戟落地聲,卻將他驚醒了,胸膛一挺,雙目圓睜。

    沈陵及時期身搶入圈中,緬刀挾帶著森寒光氣,切開了吳大用的咽喉,並割斷了頸側的動脈。

    吳大用連聲音都未及發出,就屍橫地上。

    ※※※※※※

    拂曉時分。

    沈陵和艾娜現身於西山山麓一座無名小庵門外。

    艾娜欣然道:「這個地方非常好,教主她一定不敢侵入。」

    沈陵道:「你怎麼也知道?」

    艾娜道:「我感覺到此地有一種特別寧恬的氣氛,這是我門中的人最畏懼的氣氛。當然,如果不施展法力的話,就不必畏懼了。」

    沈陵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此庵內住著一位老尼,法號無我師太。你自己進去叩見她,將你的情形告訴她,她定然肯收留你。」

    艾娜訝然道:「你呢?你不進去麼?要到何處去?」

    沈陵道:「我等天色亮了才進去。假如有敵人跟蹤而來,我便設法將他們誘走,那就等過一兩天再與你聯絡。」

    艾娜輕輕道:「你非這樣做不可麼?我意思說你一定過漂泊生涯麼?為何不找一個清靜的地方……」

    沈陵道:「我已獻身這種工作,對個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目前實在談不到安居。」

    艾娜垂首道:「我明白,我說錯啦!」

    沈陵心中有些不忍,但目下危機四伏,不便多言耽誤時間。

    他催促道:「你進去吧!但請記住,務必等我回來會面。」

    艾娜點點頭,眼中現出如癡如醉的神色,望著這個相貌英挺性情義烈的青年,她心裡雖然有著淒怨的離情別緒,卻同時又充滿了一種幸福滿足之感。

    她本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獲得愛情,更正確地說,就是她自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愛上任何男人,這是由於她的出身,以及門戶中的各種禁忌使然。

    可是沈陵的出現,宛如漆黑夜空中的彗星,時間雖短促,卻有著強烈無比的光華,劃過了天際。

    她順從地走向庵門,才跨了兩步突然轉身,怔怔地望著沈陵。

    她疑惑地問道:「假如我沒看錯,你是否曾經被人下過蠱?」

    沈陵大吃一驚,道:「你怎會也知道?」

    艾娜道:「我有一位手帕之交,她精於培養各種蠱,所有我獲得這方面許多常識,我曾仔細觀察你的氣色,好像曾中過蠱……」

    沈陵打斷她的話,道:「你那位手帕之交是何方人氏?」

    艾娜道:「她是苗疆紅花恫的二公主。」

    沈陵驚呼道:「李湄?」

    艾娜一怔,道:「你認識她?」

    沈陵道:「何止認識?就是她在我體內下的蠱。」

    艾娜啊喲一聲,道:「怎會是她?」

    沈陵沒有回答。

    突然似有所悟道:「奇怪!我曾經醫術高手暫時制住蠱毒,有效期間為六個月,但現今已過了十個月了,為何尚未復發呢?」

    艾娜問其故,他將治療情形簡略地說了一遍,當然他省略了其中的那段激情部分。

    「我雖然有這方面的常識,但亦不明其因。」她自懷中掏出一隻小瓷瓶,遞給沈陵道:

    「不過那些已不重要了,這是李湄姐姐送給我的一瓶蠱毒解藥,你服食之後就可痊癒。」

    沈陵接過瓷瓶,怔怔地望著她,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沒有開口。

    艾娜再三囑咐他記得服用解藥後,即默默走向庵門,門並未閂上,她一推即開,進去之後,順手將門掩上。

    種滿了各種花草的庭院,在晨曦中顯得更為幽寂,她四下看了看,順腳行去。

    到了第一進佛堂的台階上,回頭一看,那道已掩上的庵門,忽然好像一道分界線,把她的另一個世界給隔絕了。

    她輕輕喟歎一聲,轉身進入佛堂,琉璃燈發出闇弱的光線,使人有淒清遺世之感。

    在佛前她悄然跪下,俯首默思。

    過了許久,她才抬起頭來。

    她輕歎了口氣,道:「唉!鑄盡平生錯,飄零何處家?」

    她語聲方歇,突然聽到一個慈祥而清亮的口音,道:「小姑娘,你可聽人說過,只要心中有家,處處無家處處家。」

    艾娜循聲望去,只見在她左側不遠處,一個老尼趺坐在蒲團上,不知她何時進來的。

    這位老尼面如滿月,眉宇間閃耀出慈祥寧恬的神采,使人一望之下,便知她乃是有道女尼。

    艾娜轉過身子,跪在老尼面前,俯首道:「小女子命在旦夕,請無我師太慈悲。」

    無我師太對於艾娜竟然也知道自己佛號之事,毫不驚異,徐徐道:「你在佛力護持之下,不必徒自驚惶。唉!目前妖孽滿京師,真是劫數!」

    艾娜訝異地抬頭看她,道:「師太也知道外面的情形麼?」

    無我師太頷首道:「我自然知道,你且安心在此住下,恰好本庵有幾部經典需要恭錄一冊,你居留期間無事,便可抄經消遣。」

    艾娜恭聲道:「小女子定當淨心焚香,敬錄寶典。」

    她忽然感到心神安泰,好像已有了著落一般,早先那種飄落何處是家的淒涼之感,消散得無影無蹤,唯一未能釋懷的,就是沈陵的安危。

    「你別為沈小友擔心。」無我師太似乎能看出她的心意,道:「沈小友昔日孽障深重,但得貴人扶持之後,目上已轉變心性,成為一位拯救天下蒼生的義士,我佛慈悲,一定會庇護他的。」

    艾娜詫然道:「沈公子他昔日種下什麼罪孽?」

    無我師太慈祥地道:「往事已矣!咱們何必再提起呢!孩子,佛門清苦,但可洗滌心靈,我希望你能忍受往後的歲月。」

    艾娜恭謹地道:「小女子自當謹遵諭示。」

    ※※※※※※

    沈陵打算再潛往那條巷子的神秘花園偵查,這是他早就計劃好的,出其不意之行動,敵人絕料不到他有這一招,假如狀況有利時,還可乘機搏殺敵方的幾名高手。

    他自接獲「老爺子」准予便宜行動的諭示後,暗中曾作全盤狀況判斷。

    他認為廠衛的主力在京師,在京師以外佯動,很難將其主力誘出,牽制於京師以外地區,以及伺機搏殺對方特級高手之目的。於是他改變原訂計劃,將行動重心置於京師及其鄰近地區。

    因此,他自「避塵莊」逃脫之後,就直赴京城,乘機順勢利用「天堂鳥」為餌,製造混亂,引出敵方高手,逐一蠶食之。

    他正向街北走去,再過兩條大街就可抵達那條巷子,前面的街角突然轉出一道人影,身穿長袍,步聲沉穩,筆直迎了上來,使他的偵查計劃無法實現。

    沈陵停住腳步,凝視著來人。他不須詢問,也能判斷得出這個斯斯文文的中年人,正是衝著他而來的。

    那人走到距他約五六步遠時,停下腳步,打量著他。

    中年人微微一笑,道:「沈大俠真有神鬼莫測神通,連魏大人勞師動眾,四下緝捕,也撈不到你的影子。」

    沈陵一時看不出此人的來歷,心中甚為納悶。看此人好像不是廠衛中人,但卻又不像是自己的同路人,搞不清他是什麼身份。

    那人又道:「敝長上對沈大俠心儀萬分,特地派出在下等多人,竭誠奉請大俠前往—

    談。」

    沈陵皺皺眉頭,道:「假如我不去呢?」

    那人笑一笑,道:「沈大俠如果隨在下前往,一定可以暫時避過東廠及錦衣衛的耳目。

    如果不去,在下等不再替您掩飾行藏,只怕俠駕不易出得京師。」

    沈陵根本沒有離開京師的打算,當然不在乎對方的威脅。但他覺得此人的出現,企圖未明,因此打算摸清對方的意圖何在。

    他哦了一聲,道:「貴上是哪一位?居然敢不把東廠及錦衣衛放在眼中?尊駕這話未免太玄了一點吧?」

    那人徐徐地道:「沈大俠到時自知,目前何必多問!但敝上曾經吩咐過在下,若是沈大俠不願前往相見,不可勉強。」

    沈陵冷笑一聲,道:「貴上雖然不勉強,但尊駕既已發現在下行蹤。想就此走開,恐怕沒那麼容易。」

    他欺前兩步,右掌提至胸前,手掌及五指突然變為銀白色,並有一股陰寒的暗勁湧出,侵膚刺骨,強烈異常,對面那個長袍斯文中年人禁不住退了一步。

    中年人駭然變色,道:「沈大俠功力絕世,難怪連魏大人麾下高手如雲,也困不住您了。」

    沈陵踏前一步,厲聲道:「貴上究竟是誰?你說是不說?」

    那人應道:「在下只能透露一點,那就是敝上乃是江湖上相當著名的一個大幫派的領袖,至於他的姓名和幫派底細,恕在下暫時不能奉告。」

    沈陵收回右掌,手掌的銀色亦倏然褪去。他正色道:「尊駕早些透露,兄弟就不致得罪啦!尊駕貴姓啊?」

    那人鬆了口氣,道:「在下吳銘,在江湖上藉藉無名。但敝上的名頭,卻是天下皆知。

    沈大俠此行,定不會後悔。」

    他拱拱手,轉身帶路,只走了兩丈許,便轉入一條胡同內。

    沈陵對這吳銘以及周圍的情況,不停地細加觀察。

    又走了十餘步,吳銘突然回頭,只見沈陵已迫近身後,相距不及三尺,不覺面色一變。

    沈陵手中不知何時多了那把「碧血刀」,冷冷地道:「吳兄如果稍有異動,莫怪兄弟的利刀無情。」

    吳銘忙道:「沈大俠為何突然出刀威脅在下?」

    沈陵冷冷地道:「吳兄的武功造詣,顯然已達高手之境,但處處裝出稀鬆平常的樣子,直到我消失了步聲,迅即回頭察看時,才露出了馬腳……」

    吳銘陪笑道:「就算在下正如沈大俠所料,但這也是人之常情,算不了什麼罪狀呀!」

    沈陵冷笑道:「是嗎?這條胡同,已顯示貴上不是什麼幫派的首領,你還騙我?」

    吳銘驚疑四顧,問道:「這條胡同有什麼問題?怎見得已顯示敝長上不是某一幫派之主?」

    沈陵面色一沉,道:「這條胡同的地面乃是新近鋪設的,當中的蹄痕車跡,乃是因每日車馬行駛不斷所致。請問吳兄,假如貴上乃是某一幫派之主,他的居處豈有車馬不絕之理?

    你可別忘了,此地乃是京師,任何幫派之主,都不宜公開露面,更何況頻繁無比的應酬?」

    吳銘大有啞口無言之態,又由於在沈陵的碧血刀威脅之下,絲毫不敢動彈,因此看起來十分尷尬。

    沈陵又道:「貴上既然公開露面,又每日都有無數車馬出入,可見得身份特殊,縱使不屬廠衛,但一定也不是廠衛嫉視之人。」

    吳銘道:「沈大俠猜測至此,不知有什麼打算?」

    沈陵冷冷一笑,道:「吳兄既敢為貴上作說客,誆我前往,自然早就將生死置於度外。

    又或者是決心以一死報答之恩。本人就成全你的心願……」

    吳銘駭然道:「沈大俠打算殺我麼?」

    沈陵道:「你說對了,本人誅殺對頭,一向心黑手辣!」

    碧血刀一吐,鋒光抵住了吳銘的咽喉。

    當此性命交關之際,吳銘反而懼色盡消,獰笑道:「你縱使殺了我,你也難逃一死,動手吧!我若是皺一下眉頭,就不算是男子漢大丈夫!」

    沈陵注視著對方眼睛,察覺他眼中閃動著瘋狂似的凶悍光芒,真的是不怕死的神情。

    這種人他曾經見過,念頭一轉,猛然醒悟。

    吳銘這一類人,正與避塵莊中的人,特別是絕域十三煞神一樣,那他必是京華鏢局之人了。

    吳銘似有所覺,眼中微露驚訝之色。

    他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沈陵收回碧血刀,道:「帶我去見貴上。」

    吳銘見他收回短刀,顯然不是開玩笑,不禁十分疑惑,但另一方面又慶幸自己撿回了性命。

    他默然轉身帶路,來到一座高宏的府第前,只見側門走出一名佩刀大漢,迎了上來。

    「敝上恭候俠駕多時。」那大漢躬身道。接著他又向吳銘道:「老爺目下在秋風閣中敬候貴客。」

    吳銘點點頭,帶領著沈陵從側門進去。

    也不知穿過多少曲欄迴廊,轉出一座花園中,只見一間敞軒,建在寬廣的水池中,池中蓮花盛植,景色優美。

    沈陵發現水閣中幾個人出迎,當先的一個年紀不到四十,面色白皙,五官端秀,但卻有一種端凝壯肅的風度,其餘三人,兩個是武人裝束,佩著兵刃。另一個是六旬上下的老婦,滿頭白髮,手扶枴杖,微見龍鍾之態。

    吳銘為雙方引見,介紹當先的那位中年秀士,道:「這一位就是敝上。」

    中年秀士微微—笑,道:「沈大俠惠然駕臨,無疑已猜出鍾某人的來歷,所以毋須隱瞞了。」

    吳銘忙道:「沈大俠還未曾猜出。」

    中年秀士向沈陵道:「吳銘井蛙之見,還望沈大俠不要嗤笑。」

    沈陵道:「鍾局主好說了,此事怪不得吳兄,因為在下起初真的沒有猜到。」

    他一面說,一面仔細打量這個突然崛起於鏢行中,建立了天下第一龐大的「京華鏢局」

    的奇人鍾子豪。

    鍾子豪道:「容鍾某引見一下,這一位前輩姓唐,人稱唐姥姥,向來居住於嶺南,很少在江湖中走動,手中的烏蛇杖,有萬夫莫當之勇,但武林中知道者則不多。」

    白髮老婦唐姥姥道:「鍾局主的誇獎,老身愧不敢當。」

    沈陵道:「唐前輩說得一口好官話,如果鍾局主不說,晚輩絕對想不到你竟是久居嶺南的。」

    鍾子豪指著另外兩個勁裝中年大漢,道:「這兩位都是敝局的鏢頭,這一位是楚戈兄,這位是許元山兄。」

    這兩人在江湖中名號非常響亮,沈陵都聽過,恭容道:「原來兩位就是南北鏢行公推五大高手中的兩位,實在幸會得很。」

    楚戈和許元山都拱手謙遜了幾句,於是眾人一齊走入水閣,分賓主落坐。

    霎時兩名俊秀小童,奉上香茗。

    沈陵輕呷了一口熱茶,道:「鍾局主遣人傳召,並設法瞞過廠衛人員的耳目,此舉在下百思不得其解,是禍是福,亦殊難預卜。」

    鍾子豪微笑道:「沈大俠未知鍾某人用心,即飄然光臨,這一份膽力,實在世所罕見。

    老實說,沈大俠曾逃出避塵莊,相信必定費了不少氣力,當不至於小看了敝局的力量吧?」

    沈陵道:「在下當然不敢小看了貴局的力量,相反的我認為貴局比東廠和錦衣衛還要難以應付得多了。」

    楚戈和許元山都泛起欣然之色,原本他們認為沈陵看不起該局,才會大膽孤身前來,所以暗中憋了一肚子的氣,敵意甚為強烈。

    唐姥姥道:「聽說沈大俠智勇雙全,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沈陵道:「前輩謬讚了,在下只是浪得虛名而已,由於運氣好,所以往往得以逢凶化吉。」

    「運氣?」唐姥姥笑道:「沈大俠你僅各出一招,就戮殺了陰陽洞的高手與大力虎兩人,這叫運氣?而這二人在武林中的份量,我想沈大俠應該比老身還清楚。」

    沈陵一怔,道:「莫非前輩當時亦在附近?」

    「不。」唐姥姥搖搖頭,道:「是鍾局主手下的一位鏢頭無意中經過目睹的。」

    沈陵笑笑,目光轉到鍾子豪面上,突然精芒如電,銳利似劍,筆直瞪著對方,道:「鍾局主,假如目下你殺死了我,避塵莊的秘密就永遠不虞洩露了。因為在下迄今尚未向任何人透露過,包括無雙飛仙邵安波在內。」

    鍾子豪道:「沈大俠乃是義烈之士,所說的話鍾某句句相信,假如你肯將為何不洩露避塵莊之秘密的原因奉告,鍾某就更為感激了。」

    沈陵道:「在下所幹的工作,是剷除危害國家的奸賊,只要避塵莊不會危害到國家,在下何必與鍾局主過不去?再說鍾局主這一股龐大力量,既然不與廠衛同流合污,危害志士,則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必有制衡作用,所以在下無論在公在私,都不願敗壞了局主的事情。」

    楚戈、許元山固然非常寬慰,連鍾子豪亦有欣愉之色。他頷首道:「沈大俠此一看法,鍾某十分動心,實不相瞞,目下我對沈大俠的敵意,已消滅了一大半了。」。

    沈陵看了看天色,道:「既然鍾局主信得過在下,敵意已減,何不趁現在天色尚未大亮,讓在下離去?」

    鍾子豪「晤」了一聲,道:「這話可以考慮。」

    許元山大驚道:「局主千萬不可縱他離去。」

    楚戈接口道:「縱虎容易擒虎難,局主若是沒有十分把握,還望三思而後決定。」

    他們這麼一開口,沈陵立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這楚、許二人雖然名義上是京華鏢局的鏢師,實際上卻是鍾子豪的左右手,不但能夠參與機密,而且還勇武過人,才能留在鍾子豪身邊。

    白髮蒼蒼的唐姥姥道:「老身也不贊成縱放這位沈大俠離去。」

    她的聲音冷冷,顯示出她是個性格嚴酷的人。

    鍾子豪擺擺手,道:「諸位不必多言,本人自有打算。」

    沈陵冷然道:「你們好像已將在下拿住了似的,在下卻不信邪,只不知鍾局主有何決定?」

    他弦外之音,就是告訴對方說,如果鍾子豪不予留難,那就罷了。如果留難,那麼他也不客氣了。

    鍾子豪道:「沈大俠闖出避塵莊時,已充分顯示出實力與機智,鍾某不得不佩服。」

    沈陵慨然道:「那時眾寡懸殊,在下不得不施展一些手段,如果是一對一的話,在下絕不施展。」

    鍾子豪道:「沈大俠豪情迫人,使鍾某更添敬慕。」

    沈陵道:「在下與人動手,施展的手段當因對象的不同而有所差異。對與工作無關之江湖朋友,在下會按江湖規距,假如對方是禍國殃民的奸賊及其同路人,在下就會不擇手段地予以搏殺,所謂不擇手段,當然包括暗殺在內。」

    鍾子豪道:「沈大俠直言無忌,並堅守原則,實乃俠士本色。如果你是敝局方面的人,鍾某情願效力麾下!」

    沈陵目光一掠楚、許等人,但見他們俱有訝色,便知鍾子豪的話,乃是臨時有感而發。

    雖然如此,他仍然認為這是線索之一,可循繞找出京華鏢局為何肯花了這麼巨大力量掩護他逃來此處之原因。

    他迅快忖道:看來鍾子豪好像有意羅致我,可是他的想法實在極不切實際,因為我已擺明是某一方面的人,怎會投入他們的陣營中?

    唐姥姥枴杖一頓,道:「鍾局主何用說這辦不到的事?沈大俠既然認為隨時可以離開此地,那就讓他試一試!」

    鍾子豪大概對她那倚老賣老的態度,已司空見慣,所以豪不在意。他當下道:「沈大俠實是當世奇才,使人欽仰之至,假以時日,必是無雙國士。但今日你踏入此屋中,卻已注定了失敗的命運。」

    沈陵淡然道:「貴府縱是龍潭虎穴,在下也敢一闖。」

    鍾子豪道:「有些事情不是言語能夠說得明白的,鍾某人打算先拿下沈大俠,證明我方實力,那時再談不遲。」

    只聽「砰、砰」兩聲,是楚、許二人長身而起,順便踢開坐椅。

    他們迅即拔出兵刃,一個是弧形劍,一是雙鉤,寒芒閃閃。

    沈陵端坐不動,神色如常。

    但兩道目光卻像利劍一般,瞪住鍾子豪。他雖然深知楚、許二人武功必定十分了得,但是他只要盯住為首的人,就可以把握局勢,這是擒賊擒王之計。

    果然那楚、許二人徒自聲勢洶洶,卻沒有動手。那滿頭白髮的唐姥姥也緩緩站起,腰肢一挺,龍鍾之態完全消失,滿面泛布凶悍之色。

    鍾子豪微微笑道:「沈大俠這一份鎮定功夫,已經很難找到堪以比擬的人了。」

    他一面說,一面長身而起,「砰」的一聲,那張椅子退飛丈許,同時一抬手,掣出一根長達三尺的洞簫。

    沈陵也在同時之間站了起來,似乎比鍾子豪還快了一點,他的緬刀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執在手中。

    鍾子豪仍然顯得那麼瀟灑,微笑道:「在出手之前,鍾某有一件事先行奉告,那就是在水閣周圍,埋伏有五十餘名箭手,沈大俠無論從那一方出去,均將遭受連續不斷的箭雨攢射!」

    沈陵冷冷地道:「多謝賜告,但湊巧在下最擅長對付亂箭,局主不須替在下擔心。」

    楚、許等人見沈陵毫不領情,且言詞鋒利,都不禁怒形於色。

    鍾子豪毫不生氣,仍然含著笑容,平心靜氣地道:「那就最好不過,鍾某首先請許元山兄向沈大俠請教幾手!」

    許元山雙鉤一分,踏前兩步。

    其他的人便往後退,騰出地方讓兩人動手。

    沈陵有感陷身在他們勢力範圍中,情勢不利,一定要及早突圍才行。於是他已暗中定下應敵步驟。

    許元山雙鉤擺開的門戶十分森嚴,氣勢強大,顯示出他在武功上,已有千錘百練之功。

    沈陵依照計劃行事,不主動攻擊。

    突然,許元山大喝一聲,雙鉤如毒蛇出洞,疾取沈陵胸腹。

    沈陵等對方雙鉤抵達胸前尺許距離時,刀勢突起,劈中敵鉤,登時發出一片震耳的金鐵交鳴聲,敵人的雙鉤同時脫手,斜飛出閣外,噗通通響處,掉入水池中。

    這種結果,是眾人想不到的,原來沈陵為了一舉震懾敵人,爭取脫身好機,這一刀已注入秘學乾坤大真力,所以這一劈之威,有如迅雷電擊,驃悍健壯的許元山不但被震脫雙鉤,還被震退了五步。

    沈陵把握良機,身形如幻似虛。

    忽的一聲掠出閣外,快得叫人幾乎看不清楚。

    楚戈暴喝道:「外面的人注意!」

    喝聲一落,弓弦暴響,陣陣繁密的箭雨,向沈陵似幻似虛的身形射到。

    沈陵的身形像是個無形質的物體,在箭雨的縫隙中幻現沉浮,最後才消失於院內的花木叢中。

    鍾子豪揮揮手,箭雨驟然停歇,沈陵卻像鬼魅般意外地出現在水閣中,面色甚為凝重。

    他的出現,除鍾子豪外,其它人都怔住了。

    鍾子豪徐徐道:「沈大俠去而復轉,不知是衝不過這些箭雨呢?抑或是另有指教?」

    沈陵沒有回應,只是瞪著鍾子豪。

    鍾子豪等了一下,見沈陵沒有反應。當下又道:「以常情來判斷,沈大俠顯然是衝不過敝局的箭陣了。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何不放下兵刃,讓咱們仔細談一談?」

    沈陵不置可否地道:「談談就有解決之法麼?」

    鍾子豪道:「當然有啦!這世上許多解不開的結,都是經由雙方談出解決方法的。但有個先決條件,那就是沈大俠必須要先放棄自己的立場。」

    「在下認為咱們不可能談出什麼結果的。」沈陵搖搖頭,道:「在下絕不可能放棄立場,局主亦不可能輕易縱我走,根本就沒有什麼好談的,當然就沒有結果啦!」

    唐姥姥接口道:「鍾局主,我們一齊動手,來個速戰速決如何?」

    鍾子豪沉吟道:「咱們仗著人多,不是折服沈陵的好方法。」

    唐姥姥道:「那時他很可能當場被我們殺死,也就談不到折服不折服的問題了。」

    鍾子豪沉吟一下,突然道:「楚戈兄,你向沈大俠討教幾招。」

    楚戈的弧形劍應聲劃出一道光華,疾攻沈陵。他不但沒有答應了後才動手,而且這一劍攻得極為陰毒詭奇,功力十足。

    沈陵為了隱藏實力,於是一面揮刀封架,一面後退並四處逃走。他接連封了對方八九刀之後,發現對方的弧形劍功深力厚,含蘊著無窮韌性,是屬於極難收拾的那種敵手。於是他改變了打法,在連續接了對方七八招之後,突然刀吟與電光齊發,他開始反守為攻了。

    他的刀勢猶如雷霆猛壓,猛烈的程度驚心動魄,一連數刀,將楚戈逼得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錚!」楚戈狂亂地封住了這一刀。

    「吱嘎!」可怕的金屬相刮聲,令人頭皮發麻,牙齦發酸。

    楚戈內功修為極為深厚,御劍的真力無可克當,刀氣猛烈可外發傷人。此刻,刀劍相交貼,不但無法震偏敵人的緬刀,反而被對方壓得臂酸指麻。

    沈陵冷然一笑,緬刀貼劍強行貫入,刀尖毫無阻滯地點在楚戈的咽喉,一點即收,倏然疾退。

    楚戈的咽喉連一層油皮都沒破,但他卻面如死灰地僵立著,雙目無神地凝視著面前的敵人。

    久久,他長歎了一聲,雙手倒握劍把,尖鋒指向自己的咽喉……

    「楚戈,住手!」鍾子豪的沉喝聲及時傳來,制止了楚戈自裁的舉動。

    鍾子豪將目光投在沈陵面上,道:「沈大俠果真厲害,鍾某今日總算大開了眼界。敝方的唐姥姥技癢難耐,沈大俠可敢接她幾招?」

    問他敢不敢實在是多餘的,因為白髮蒼蒼的唐姥姥已經舉杖迫過去,沈陵不管願意與否,都得應付。

    唐姥姥二話不說,烏蛇杖夾著風聲,凌厲掃擊。

    沈陵對這個老太婆沒有好感,突然刀如驚電破空而飛以攻還攻。

    由於他的攻勢太過猛烈,唐姥姥幾乎無法閃避。

    刀來勢太快,唯一的行動是將來刀封偏自保。一聲冷叱,唐姥姥挫身運杖,只要一振杖頭,緬刀必定崩出偏門了。

    錚一聲狂震,火星直冒。

    沉重的烏蛇杖,崩不偏緬刀,杖頭反向外蕩,風雷乍起中,電虹乘隙長驅直入。

    唐姥姥大駭,移步要出杖尾封住緬刀。

    晚了一剎那,刀光一沉一拂。

    雙手運杖的唐姥姥,胸前的衣衫被劃破尺長一條大縫。

    刀光流轉,沈陵已退回原地。

    鍾子豪悚然動容,向唐姥姥打了個手式,示意她退出場中。

    唐姥姥的面色,像討不到債的債主。她走近鍾子豪,附耳低聲道:「想不到此人不但刀法精妙,而且功力亦極為深厚,恐怕得由局主親自出手,方能擺平他。」

    鍾子豪冷冷道:「以姥姥的看法,此人的功力,可與當今哪些高手相比?」

    唐姥姥沉吟了一下,道:「這倒難說得很,如論刀法功力,似可與東廠的四大高手並駕齊驅,在技巧方面甚至更勝一籌,不過其間卻又往往出現了不該犯的錯誤,這是非常奇怪的現象。但大體上來說,他已是當今罕有的高手啦!」

    這一番評論,不甚肯定,等於沒有結論。

    鍾子豪沉聲道:「姥姥的高見與愚見相當近似。此人可稱不世奇才,假如今日不殺他,以後就很難得到這種機會了。」

    他不但口氣冷森,面上眉宇間也佈滿了殺機,湧出懾人心魄的威勢。

    沈陵道:「鍾局主真的要置在下於死地?」

    鍾子豪坦率地道:「不錯,為了本局的秘密不於外洩,本人必須這麼做,因為唯有死人才不會洩露秘密的。」

    沈陵豪氣地道:「好,咱們就生死一搏!」

    鍾子豪既不撩拽起長衫,還將那支洞簫收起。雙手一擺,沉靜地道:「沈大俠請。」

    沈陵劍眉一皺,虎目中神光暴射,道:「鍾局主打算以一雙肉掌對付在下?」

    鍾子豪頷首道:「不錯,但鍾某先奉告一聲,那就是鍾某這一雙肉掌,練有絕藝,沈大俠切勿因為是空手,而生了小覷之心。」

    唐姥姥接口道:「局主不該事先洩露秘密……」

    鍾子豪傲然一笑道:「若非如此,假如沈大俠一旦不幸失手落敗,豈會感到心服?」

    沈陵淡然一笑道:「在下不願占此便宜,亦以雙掌與局主一搏。」

    他邊說邊收起緬刀,雙手一挫,擺開門戶,雙目緊盯著對方。

    鍾子豪跨步迫上,探手疾抓他的右手腕,左手駢指疾點,一股指力激射他腰間的「大橫穴」。

    沈陵喝道:「好厲害的大擒拿手法!」

    喝聲中,右足向後斜退一步,右掌反纏鍾子豪手腕左掌斜劈對方右腋。雙手掌發出的潛勁,強銳異常。

    鍾子豪道:「這是『修羅小七式』,沈大俠一身絕學,竟是出自修羅尊者真傳!」

    說話之時,斜身疾退一步並出掌反擊,掌拍如戮,招招攻向沈陵要害,手法十分凌厲毒辣。

    他這一喝出沈陵掌法來歷,沈陵立刻知道今晨之戰,將相當辛苦。他自出道以來,很少施展這套掌法,縱使施展,對手也看不出這套掌法的來歷。

    剛才鍾子豪口中所說的「修羅尊者」,乃是上一代的邪道至尊,威震武林四十餘年,殺孽之重,舉世無雙,名號可止小兒夜哭。

《肝膽一古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