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結良伴

    晨光熹微,清風拂面,肖勁秋騎著一匹膘肥體健的高大白馬,興高彩烈地哼哼著小曲,自由自在地行走在官道上。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是什麼人,大清早忙著往哪兒去?

    他漫不輕心地回頭一瞧,可了不得,是那兩個女煞星追來啦!他趕緊雙腿一夾,一甩馬鞭,白馬立即放開四蹄奔跑起來。

    他想,我這馬兒可是千中挑一的良馬,諒你兩個女煞星也追不上,只有遠遠落在後面乾瞪眼的份,包管把她們氣得大發嬌嗔,咒天咒地!

    他越想越得意,連連揮鞭,大聲吆喝著:「跑啊跑啊,讓兩個女煞星追到爪畦國去吧!……」

    話聲剛落,眼角兩邊忽然瞟見一個青影一個紫影與他並肩,不禁嚇了一大跳,趕忙左右一掃,天哪,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不正是兩個女煞星把他夾在中間了麼。

    再跑無益,他慌忙勒住馬停下來,客客氣氣讓路:「兩位姑奶奶先請!」

    荀雲娘、甘蕊面罩寒霜,相互對了個眼色,她們沒想到這小子如此知趣,連」姑奶奶」

    都叫出來了。

    「跑啊,怎麼不跑啦?」甘蕊板著臉。

    「你不是要我們追到爪畦國去的嗎?」荀雲娘冷冰冰說。

    肖勁秋涎著臉嘻嘻一笑:「不跑了不跑了,想不到兩位姑奶奶的馬兒竟然跑得這麼快,原先我還以為自己的馬天下第一呢。」

    荀雲娘哼哼一聲:「井底之蛙!」

    甘蕊道:「小子,這是吐蕃名馬,你那匹馬就像你一樣,不過是匹懶驢!」

    「是是是,在下的是驢,兩位的是神駒,不知兩位給起了什麼名兒?」

    提起馬,二女十分自豪。

    荀雲娘:「我的棕毛馬叫追風,師妹的黑馬叫逐電,你那匹大概沒名兒吧,姑奶奶贈你個雅號,就叫蝸牛如何,挺配的。」

    「追風逐電,好名兒好名兒,二位是在何處買的,在下也要購一匹,這蝸牛就不要了。」

    「你想知道麼?」荀雲娘問。

    「是是,極想知道。」

    「偏不告訴你!」甘蕊說。

    「師妹,這小子在胡扯,別忘了題。」

    「對啊,差點上當了,小子,我問你,昨天你在酒樓上笑什麼?今天一早為何見我們就跑,跑了不說,你稱呼我們什麼,你得講出個子丑寅卯來!」

    肖勁秋心中叫苦,表面卻若無其事,他裝出—副無事的樣兒:

    「沒有啊,這真是從何說起?我昨日酒喝多啦,記不起笑沒笑過……」

    荀雲娘道:「既然沒笑,你剛才為何要逃,這不是做賊心虛?你分明是笑我姊妹!」

    甘蕊舉起了馬鞭:「快說!」

    肖勁秋辯道:「在下就算笑了一下,也與兩位無干。試想,兩位貌若天仙,又沒把五官生錯了位置,在下怎麼會笑兩位呢?」

    荀雲娘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旋又板起俊臉:

    「你又來胡扯了,誰會把五官生錯了位置,你才會呢……」

    說著又忍不住「吃吃」笑起來,一臉烏雲消散。

    甘蕊強忍住笑,叱道:「小小年紀,油嘴滑舌的,定是個浮浪子弟,哪裡會是好東西!」

    荀雲娘道:「你是不是個輕薄子弟,見了有姿色的女子就打壞主意了,瞧你一張嘴巴甜甜的,定然哄得那些女子中了你的詭計,你老老實實講出來,騙了多少個女孩子啦?」

    肖勁秋大叫冤枉:「錯了,錯了,二位冤枉了好人。在下做人一向是老婆婆燒香,誠誠心心;嘴上說的都是老和尚念的佛經,句句實話。至於對女孩兒,在下卻從未交往過……」

    荀雲娘罵道:「你這是醜八怪擦胭脂,自以為美,王婆賣瓜,自抱自誇!」

    甘蕊道:「昨日笑什麼,快說!」

    「我笑那幾個不自量的老兄,竟然自討苦吃招惹兩位姑奶奶。」

    苟雲娘道:「那麼說,你早就認出我們姊妹是誰了?」

    肖勁秋知道賴不脫,只好承認:「我從未與兩位朝過相,只是從相貌上猜的。」

    甘蕊冷笑一聲:「你的原形現出來了,敢情你也是個會家子,說,你是哪個門派的?」

    肖勁秋道:「在下無門無派……」

    「你師從何人?」

    「家師是我爺爺,沒有名號。」

    「哼!你說的沒一句實話。」荀雲娘生氣地說:「你肯定是所謂名門正派的弟子,你們全是一群偽君子!你剛才不是還稱我姊妹是女煞星麼?那好,做女煞星就做到底,今日就把你廢掉,替世上除掉一個偽君子,以免害人!」

    肖勁秋無法,心想這兩個女煞星當真難纏,又不能毫沒來由地和她們動手結仇,只好洩點底兒給她們聽聽,過了這一關再說。

    「二位,二位,在下可是和你們站一邊的,總不能對朋友下手吧!」

    二女不由對了個眼色,神情有了緩和。

    荀雲娘道:「你這話什麼意思?你什麼時候和我們站一邊了?」

    「昨天夜晚在城外野地呀!」

    甘蕊道:「你也在場?那我姊妹遭人圍攻,怎不見你出來顯顯本事?」

    「在下實話實說了吧,那幾個混蟲被我用小碎石打得鬼叫……」

    二女吃一驚:「是你幹的?」

    「二位莫非不信?」

    「不信!」二女同聲回答。

    肖勁秋傻了眼:「唉呀,為何不信呢?」

    荀雲娘冷笑道:「你不過在場看到當時情形而已,休想哄騙我們。」

    甘蕊道:「不信有許多理由,你要是幫了我們,今早為何一見我們就逃,而且還罵我們是女煞星,說,這是對朋友的誠意嗎?」

    肖勁秋沒詞了,他愁眉苦臉歎道:「唉,我這是啞巴伸冤,有口難辯哪!」

    荀雲娘道:「休要做那怪模樣,你不是啞巴,也沒冤枉你,你不能自圓其說,怪誰?」

    「說是能說,只是……」

    「只是什麼?別吞吞吐吐的!」甘蕊喝道。

    「我要是全說了,二位可不能翻臉不認人!」

    二女又對了個眼色,相互微微點頭。

    荀雲娘道:「只要說實話,可不許哄人。」

    甘蕊加上一句:「當心割了舌頭!」

    肖勁秋心想,不說脫不了身,要是說了興許能勸勸她們,只好試試看了,要是不成,再溜之大吉吧。

    「二位師從公良前輩,公良前輩雖說號稱混世魔君,與蛇心羽士卜剛、矮怪長孫榮、毒血趾班大為並列被江湖稱為四大霸主,但公良前輩與那三個魔頭不同,不像他們那樣濫殺無辜,血債纍纍。公良前輩當然也有過火行為,做下些不該的事,但人孰能無過?況且到了晚年,他老人家雖未出家,但也皈依佛門,成了在家修行的居士……」

    說到這裡頓了頓,看看二女臉色,不知該不該再說下去。

    二女聽得入神,並有幾分驚奇。

    雲娘說:「看不出,你知道得不少呀!」

    甘蕊道:「說下去說下去,幹嗎停了?」

    肖勁秋見她倆氣色好轉,放下了一半心,繼續說道:

    「現在說到二位姐姐頭上了,姐姐們出自公良前輩門下又有什麼錯?二位從小被公良前輩收養,也是身不由己呀!再說師傅的作為又與徒弟何干?縱使師傅十惡不赦,只要做徒弟的分得清善惡是非,不去為非作歹妄造殺孽,能說徒第也是罪人嗎?可歎世人黑白不分,師傅的罪名做徒第的也得分擔,就像身上打了戳印似的,永遠洗刷不掉!可是名門大派的情形又如何呢?如果出了一些玷污師門的敗類,能說他們的師傅不好?那個派是邪派嗎?雖然不能,世人也不會這樣看。就因為是名門大派,有了瑕疵也不掩其光輝。而對非名門大派出身的武林人,就不那麼寬容了,只要一步走錯,就被斥為邪道,這自然是不公平的。竊以為,不管山自何種門振,當以其言行為準。任何人有了獸行,都該予以承認。古人云:『不以愛習匿善』,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可惜,二位姐姐因出自公良前輩門下,就無端受到非議,處處遭到白道俠士的冷眼。而更可恨的是,竟有這樣的蠢驢,錯把黃金當瓦釜,辜負了二位姐姐的一片情意,正是『珊瑚秋上千行淚,不是思君是恨君。』二位怨恨之餘,自暴自棄,雖不深陷於黑道,但卻專與白道作對,因而播下了惡名。那些垂涎二位美色的黑道梟雄。因遭到二位姐姐的惡懲,便到處傳播流言,盡往二位姐姐身上潑污水,使二位姐姐蒙塵受冤,激得二位姐姐出手更辣,如此循環反覆,以至江湖人都以為二位姐姐是女煞星是妖女,二位姐姐也就我行我素,動輒與人交手……」

    他這裡只顧說,也未去看看二女此時的神情,直到聽見抽泣聲,左右一瞟眼,才發覺二女涕淚交流,眼淚汪汪,嚇得一下子住了口。

    荀雲娘用一方紫綢手絹擦乾了淚,冷聲問道:

    「你怎麼不說,說夠了嗎?」

    甘蕊深吸了口氣道:「師姐,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姊妹真傻,還被這小子說動了情。

    我早說他伶牙利齒,很會討女子歡心,定然是個騙子,我看還是把舌頭割了吧,免得世間許多好女子受他的騙。」

    雲娘道:「師妹說得是,割了這條騙人的舌頭,就能少一些女子上當,這可是功德無量的事!」

    肖勁秋做出苦相,道:「我這舌頭又圓又薄,紅通通,嫩生生,巧如簧,甜如糖,割了豈不可惜?二位姐姐也捨不得的。」

    他早把「姑奶奶」的稱呼換成「二位姐姐」,二女聽了似乎很受用,也未提出異議。

    因此,他猜測二女對他已沒了敵意。

    荀雲娘笑道:「你怎知我們捨不得?這樣吧,你的話還沒說完,繼續說下去,假使說得我姊妹愛聽,那就把舌頭留著,要是說得我們生氣,那就只好對不住啦,你那紅通通、嫩生生的巧舌,只能割下去餵狗了。」

    肖勁秋道:「好,好,我往下說,包管二位姐姐愛聽。竊以為,二位姐姐年華並未逝去,一切均可以從頭開始,不去理睬世人的閒言碎語,只要改行正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甘蕊厲聲道:「且慢,你是要我們去巴結那些名門正派的偽君子嗎?」

    「不是不是,各行其是,又何必巴結誰?」

    荀雲娘道:「你剛才說什麼年華未逝,我讓你聽聽這句詞:『願春暫留,春歸如過翼,一去無跡』這意思你總該懂吧!」

    「這是宋人周邦彥的句子,意思是想把春留住,然春像飛走的鳥兒歸去了,從此一去無蹤跡。姐姐想說年華不再,這未免……」

    雲娘道:「我姊妹正是這種情形,可你卻說什麼『年華未逝』來哄我們。我們明明是芳華已逝,又背惡名,你還偏要說些好聽的來氣人,我看還是把舌頭割了的好!」

    肖勁秋一時找不出話來答,只把兩眼朝天,一個勁動心思。

    他想:勸人從善,功德無量,況二女良心未泯,不妨再費些口舌。

    甘蕊道:「沒話說了吧?唉,好可惜的一條舌頭哇,看來只配餵狗啦!」

    肖勁秋已有了詞,道:「別忙別忙,我也念兩句詩給二位姐姐:『芳菲歇去何須恨,夏木蔭蔭正可人』,如何,該中意了吧?」

    他念的是宋人秦觀的詞,意思是花謝了何必惋惜,茂盛的樹木不正討人歡喜嗎?以此勸慰二女,花樣年華雖過,可現在正是人生中的夏天,不正和綠蔭樹一樣惹人愛嗎?

    二女細細品味了—番詞意,悟出他的用心,不山粉臉一陣通紅,但心裡卻舒暢極了。

    雲娘佯嗔道:「他又來胡說取笑我姊妹,這條舌頭只能是割了。」

    肖勁秋嘻嘻一笑:「割不得割不得,割了舌頭,誰又把兩位姐姐愛聽的話說給姐姐聽呢?

    我看還是留著的好」

    荀雲娘、甘蕊相視一笑。

    雲娘道:「好,我們聽你的,但你說真話,昨夜當真是你救了我們?」

    「只是助了—臂之力。」

    「你用什麼暗器?你說是小石粒?」

    「是的,小石粒。」

    「這麼說來,你的武功造詣……令師究竟是誰?你可不要再哄人。」

    「不說師傅名號可以嗎?」

    甘蕊道:「不行,你不說,我們信不過。」

    荀雲娘面孔又是一沉,「說來說去你是信不過我們!你剛才說的全是假話……」

    「啊喲,冤枉冤枉,好好好,我說我說,說了以示小弟誠意,家師名號頑石老人……」

    「什麼?竟是他老人家?」二女人吃一驚。

    「下山時,家師不准小弟隨意提他老人家的名號,故此不到萬不得已就不說。」

    至此,二女已完全信服了他。

    荀雲娘道:「師傅他老人家一生最佩服的就是頑石老人,說頑石老人心性開闊、玩世不恭、喜笑怒罵皆隨性情,一生不求名不求利,不巴結名門大派,不畏懼江湖惡人。雖然功臻化境,當世無匹,可從來不挾技凌人。我曾記得,頑石老人還到賀蘭山做過客呢。」

    甘蕊道:「師傅曾教誨我姊妹,下山後若遇到頑石老人的傳人,要我們以禮待之……呀,真想不到會是你,你要是早說,我們也不會對你凶霸霸的了。」

    雲娘又道:「怪不得你小小年紀就有這般見識,我還以為你比別人笨呢。」

    肖勁秋笑道:「頑石老人也不會收個笨徒弟呀,二位說是不是?」

    甘蕊笑罵道:「又來了,不害臊,王婆婆賣香瓜,人家不誇自己誇!」

    雲娘笑道:「唱戲的喝彩,自吹自擂!」

    肖勁秋得意已極,一個勁傻笑。

    「說了半天,你上哪兒去?」雲娘問。

    「上葛洪山瞧熱鬧,二位姐姐呢?」

    「我們也是,正好,一起走吧。」

    甘蕊故意道:「師姐,一起上道恐怕不妥。人家是白道上的大俠客,我姐妹是黑道上的女煞星,混在一起不怕把人家染黑了?」

    肖勁秋笑嘻嘻說:「染黑了不要緊,只是……嘿嘿嘿……」

    「說呀,只是什麼?魚刺卡喉啦!」

    「怕找不到媳婦兒呀!」他話音剛落便雙腿一夾,嘻嘻笑著縱馬跑了。

    雲娘笑罵道:「不識羞,該打!」

    甘蕊笑著尖叫:「哪裡逃。」

    追風、逐電兩匹神駒放開了四蹄,踏起一溜煙塵,追了上去。

    兩天後,肖勁秋、荀雲娘、甘蕊到了福寧州,在南城一家大客店住下。

    這一路來,肖勁秋與二女談談說說,頗為融洽,親如姊弟,這使他十分高興。

    下山前,師傅頑石老人曾囑咐過,在江湖行走若是遇到公良品的兩個女弟子,能關照就要關照。

    若她們走了邪道要千方百計讓她們回頭。

    但若她們執迷不悟,造孽太多,那就毫不留情予以誅除。

    但依公良品老來之性情,不會縱容二女為惡,只顧慮二女背著公良品的黑鍋,不為正道俠義所容,一時偏激為邪道所誘,步入歧途。

    下山後,他甚為注意二女行蹤,並打聽二女所作所為,知道她們專與正道武林為敵,但也不和黑道人物多親近,是以盼望早日見到她們,完成師命。

    此次在福州巧遇,卻一時想不出接近二女之法,那晚二女與人約鬥,他便混入人堆,打算不讓二女傷人,也不讓人傷二女。

    雙方動手後,甘蕊將雙鉤王之子打倒,他及時制止,沒想到費錚卻毫髮無傷,足見二女心存仁厚,心中甚感欣慰。

    後見多人圍攻二女,他便以碎石粒用兩指彈出,把圍攻者驚走,解了二女之圍。

    但儘管如此,他仍無法與二女接近,翌日,二女找他問罪,才算是彼此相識。

    相識兩天,雖覺二女性情有些乖張,但料想均系遭人誹謗所致,只要將她們引入正途,定能慢慢恢復本性。是以他一路來並不探問二女以往經歷,二女經常問他在頑石老人膝下學藝情形,他都如實回答,使二女對他多有一分瞭解,消陳疑慮。

    此刻正是酉時,三人洗去一路風塵,高高興興出門找酒樓。

    走不了幾步,就見一條灑簾懸垂,上書「萬里香」三字,肖勁秋立即舔舔嘴笑道:

    「啊喲,好個『萬里香』,上樓上樓!」

    荀雲娘瞅他一眼:「瞧你那饞相,沒酒喝會要你的命不成!」

    甘蕊笑道:「可不准你喝醉了!」

    肖勁秋笑嘻嘻直往樓上衝,—邊用鼻子嗅著,讚不絕口:「好酒!好酒!」

    小二見來了位公子爺和兩位衣著華貴的麗人,連忙過來引客,請他們到靠裡的一張空桌就座。本是嘈雜紛亂的酒樓,卻忽然靜了下來,食客們都把目光對準了二女。

    一般食客是被二女的美艷所吸引,武林中人則懾於她倆的聲名,對肖勁秋則無人注意,因為沒人認識他。

    三人坐下後,整個樓面不再喧嘩,只有壓低了嗓門的竊竊私議聲。

    二女對這種情形早已司空見慣,渾不當一回子事,十分矜持地端坐著,決不東張西望。

    而肖勁秋卻忙著要酒點菜,沒功夫去注意周圍的動靜。

    酒一上來,他替二女斟滿了杯,然後舉起杯子嗅了嗅,笑道:

    「香,香極啦,二位是不是和小弟一道先喝幾杯解解乏?」

    雲娘訝然道:「怎麼,菜沒上就喝?」

    甘蕊笑道:「饞鬼,你自己喝吧。」

    肖勁秋迫不及待一口喝了個乾淨,這才道:

    「那我就不客氣啦……」嘴裡說著手卻不閒,又忙著斟滿了第二杯,「哧溜」一聲早已下肚,然後又是第三懷。

    雲娘搖頭笑道:「就你這嗜酒如命的德性,我看哪家的姑娘也不會嫁你!」

    甘芯抿著嘴問:「美人與酒擇其一,你將如何?要酒還是要美人?」

    肖勁秋笑道:「兩者都要,缺一不可……」

    二女同時羞他:「想得美,不害臊!」

    小二送來了冷盤和兩道熱炒,肖勁秋笑嘻嘻舉起酒杯:「我敬二位姐姐一杯!」

    二女舉起杯呷了一口便放下杯子,肖勁秋則一飲而盡。

    雲娘道:「你飲一杯倒一杯,不嫌費事嗎?乾脆抓起壺來喝吧,裝什麼斯文?」

    勁秋笑道:「那是牛飲,少了情趣。」

    甘蕊撇了撇嘴:「你這叫豬八戒看唱本,假斯文!」

    正說笑著,—個著青袍的中年文士走了進來,滿面笑容地對二女道:

    「二位師妹,別來無恙,想不到會在此相逢,這一向可好?」

    雲娘、甘蕊一側臉:「是你呀!」聲音中透出一絲驚喜。

    雲娘又道:「怎麼,光師兄一人?」

    青袍文士笑道:「都來了,適才見了二位師妹有客人,便未及時招呼,他二人在那——」

    說時用手指著樓側另一方,「可否請二位妹妹移駕過去一敘。」

    雲娘欣然道:「好好,我們過去。」

    甘蕊對肖勁秋引薦道:「這位是中原三怪儒士老大,姓裴名傑,和你一樣是酒鬼。」

    又對裴傑道:「這是我們新結識的小兄弟肖勁秋。」

    裴傑腦中—轉,似乎從未聽過這麼個姓氏,想來是無名之輩,便淡淡地點點頭:「幸會幸會!」

    不等回答便對二女道:「二位,請!」

    二女相視抿嘴一笑,知道裴傑高傲性情,放眼江湖,有幾人入他的眼:肖勁秋的底細又不能洩露,這是肖勁秋再三告誡過的,要是抖露出來,裴傑大概就是另一種樣子了。

    雲娘笑道:「小弟弟,你乖乖兒坐著,我們一會就回來。」

    肖勁秋搖頭晃腦道:「二位姐姐放心,小弟只要有酒便不寂莫,請吧,請吧!」

    二女跟著裴傑走了,又引起了武林食客們的議淪。

    肖勁秋心想,中原三怪儒名頭極響,三人一向同行同止,江湖上並未聽說他們有多大的惡行,但都自標黑道豪傑,善交黑道朋友,不過也不公開與白道人物作對,只在碰到黑道人物有難時便伸手架樑,不惜與一些白道英雄結仇。

    由於三人武功極高,白道人物大多不敢招惹他們,黑道人物則對三人歌功頌德。

    想不到二女與他們相熟,那裴傑還稱二女師妹,莫非他們之間師門有什麼淵源不成?三怪儒武功怪異,人們從未提起過他們師從何人,摸不清三人的底細,但都說定是—位出世前輩。

    等有機會,向二女打聽打聽。

    此刻他已喝完了兩壺酒,桌上還有一壺,又命小二送來了三壺,小二驚得瞠目結舌。

    他端起酒杯嗅著,兩隻眼睛到處亂看,這酒樓上的食客有六七成是武林人物,不用說都是為了葛洪祖師的秘典來的。

    他根本不相信這擋事,來此純粹是看看熱鬧。

    世人如此輕信,可笑又可歎,定有人鬧出些笑話來,不妨當作人生百態一觀,長些見識。

    忽然,他瞅見樓梯口冒出來個矮小漢子,此人貌相最顯著的是一副倒八字眉,一對骨碌碌、靈動的小眼睛和一個又窄又尖的下巴。

    這正是他在三清山捉弄過的,在江湖上以狡詐滑溜著名的笑狐邊小龍。

    他不禁笑了起來,雙目注視著那小子的一舉一動。

    那笑狐站在梯口,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先把樓面上的食客掃一遍,然後把眼球子定在肖勁秋身上,毫不猶豫地向他走來。

    他裝作沒瞧見這小子,只顧喝酒。

    笑狐不願和武林人共一桌,而樓面上再無空席,只右肖勁秋這個不像武林人的公子爺這兒最合適。

    邊小龍邊走邊和人打招呼,稱這個大爺,那個仁兄,這個前輩,那個老弟,熟人多得不得了,人家邀他入座,他都客客氣氣謝絕。

    來到肖勁秋桌前,也不管桌面上有兩雙筷,逕自朝空凳上一坐,大咧咧道:「這位仁兄,在下坐在這裡不礙事吧?」

    不等回答,旋即吩咐小二:「喂,堂倌,來兩壺好灑,一盤醬牛肉、兩隻醬豬腳,再來條魚,越快越好!」

    小二連忙走了過來,知道這裡原先還有兩位女客的,便道:

    「客官,這裡已有客人……」

    邊小龍一揮手:「知道知道,我和這位公子爺是熟人,快去拿酒治菜,嚕嗦什麼?」

    小二見肖勁秋微笑著並無異議,以為他們當真是熱人,便點著頭趕忙沽酒去。

    肖勁秋問邊小龍:「我們是熟人嗎?」

    邊小龍一笑:「現在不就相識了?」

    「你我不知姓名,怎麼叫做相識了?」

    「吃完飯各走各的,知道姓名有何用?」

    「我這裡還有人,你竟然就坐下了……」

    「有人?人在問處?就算有人也不妨,大家擠擠不就得了,男子漢大丈夫何必小心眼?」

    「那好,你可別後悔。」

    「什麼?後悔?哈哈哈,你一個文弱書生,也敢說這樣的話?我這個人性情好,不與你計較,來,喝一杯!」邊小龍說著,把荀雲娘的杯子端起來就往嘴裡倒,喝完咂嘴,讚道:

    「好酒,好酒!」

    說著伸手抓過酒壺倒酒。

    肖勁秋道:「這酒是我的,你……」

    「四海之內皆兄弟,分什麼彼此?」

    笑狐笑嘻嘻回答,又喝了一杯。

    此刻小二送來了酒菜,邊小龍卻拿眼瞧著肖勁秋這邊的菜,撿了塊燒雞,道:

    「你一人吃不了這許多,算你運氣,碰上我這個助人為樂的好漢,說不得只好助你一『口』之力了。」

    說著喜滋滋地把雞塊往嘴裡送。

    肖勁秋道:「你吃我的雞,那麼把你的醬牛肉拿過來我嘗嘗。」

    邊小龍道:「朋友,切莫如此,東西吃雜了會壞肚子的,這牛肉你還是不吃的好!」

    他把雞骨吐出,又忙著夾肖勁秋點的菜,自己要的菜不動箸。

    肖勁秋肚裡好笑,表面上仍裝山一副委屈而又無奈的摸樣:

    「咦,你這人好沒道理,光吃我的……」

    邊小龍瞪起鼠眼道:「胡說八道,你這人好沒面皮,我助你一『口』之力,你該感謝才是,怎麼還怨天怨地的?再說像你這樣的紈挎子弟,成天揮霍家中銀兩大吃大喝,造下了無數吃孽,大爺我沾點剩菜的光不嫌委屈,你小子還憤憤不平?告訴你,今天大爺吃定了你這小子,等一會乖乖地把賬替大爺付了,要不大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讓你小子見閻王去!」

    他正說到「大爺吃定了你」時,二女已姍姍走了過來,以下的話全都聽得明明白白。

    肖勁秋看在眼裡並不點破,只裝出一副害怕已極的驚恐模樣,結結巴巴道:

    「不,不不,大爺盡儘管吃吃,我付付付賬……」

    邊小龍這才得意地一笑:「小子,這就對啦,孝敬大爺一頓,再拿幾十兩銀子來討好,大爺就免了你的災,聽清楚了嗎?」他嘴裡說著手可沒閒下來,又是斟酒又是夾菜。

    「聽清楚啦,好威風啊!」荀雲娘冷冷插話道。

    笑狐突然聽到個嬌滴滴的聲音,忙扭頭一看,驚得瞠目結舌,趕緊放下手中筷子,滿臉堆笑站起來道:

    「原來是二位姑娘,請在這裡坐吧,今天由在下作東……」神態畢恭畢敬。

    甘蕊板著臉道:「我姐妹原本就坐在這裡,你雀巢鳩佔,膽子可不小啊!」

    笑狐又是一驚:「什麼?二位坐在這裡?」

    肖勁秋告狀道:「二位姐姐,此人不請自來,把大姐的酒喝了,訛吃還不算,還要訛銀兩,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邊小龍一聽肖勁秋稱呼二女為姐姐,心中大感驚奇,從未聽說這兩個女煞星有個弟弟,今天算倒了八輩子的霉,怎麼撞到刀口上來了,連忙向肖勁秋陪笑道:「這位兄台,適才多多冒犯,請恕在下有眼不識泰山……」

    雲娘道:「慢,聽我弟弟說完。」

    肖勁秋趕緊道:「我好意勸告他,說這裡有兩位貴客,你最好另找座位,—位是荀大姐,一位是甘二姐,你惹不起的,哪知這小子說,哼,我當是什麼大人物,原來竟是紫衣羅剎、玉面蛇精兩個小妮子,憑她們也敢招惹大爺我嗎?不信叫她們來,見了大爺馬上會乖乖下跪……」

    他加油添醋,又向二女眨眨眼睛。

    二女知道他不露真相,又姑意尋笑狐開心,也就不予點破。

    笑狐聽他這麼說,嚇得趕緊求饒:」啊喲,我的爺、我的小祖宗,你千萬別搬嘴弄舌,我笑狐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招惹兩位姑奶奶,你大爺留點口德,別害了在下一條小命……」

    又忙著對二女分辯:「二位切莫聽這位爺信口開河,在下從來對二位姑奶奶都是心悅誠服,人前人後不敢不敬……」

    荀雲娘冷笑接嘴道:「所以,佔了我的座,喝了我的酒,還吃定了我的小兄弟,對嗎?」

    甘蕊冷笑道:「好個笑狐,兩三年不見,有出息啦,欺負到我姊妹頭上來了,就讓我姊妹領教領教笑狐的絕世神功,看看是不是天下第一,要不,會這麼威風嗎?」

    笑狐心中叫苦,又是打躬怍揖又是說好話,求兩位姑奶奶和公子爺大人大量,不與他這小人計較。可是二女不聽,非要算賬不可。

    肖勁秋這時說話了,他道:「二位姐姐,小弟乃讀書人,—向心軟,聽他這般求饒,怪可憐的。要不這樣吧,罰他替小弟斟酒,權當個小廝使喚,若侍候小弟高興,就饒了他,二位姐姐以為如何?」

    雲娘道:「好吧,看在你份上,讓他一旁侍候,若有半點怠慢,哼哼,看我不撕了他的狐皮才怪!」

    笑狐趕緊抓過酒壺,連連陪笑:「是,是,由在下把盞,寺候三位……」

    甘蕊道:「誰要你侍候?礙眼,你只把我兄弟侍候好就算你運氣!」

    肖勁秋一口喝乾:「斟酒!」

    笑狐趕緊斟上,肖勁秋杯到嘴邊—吸,馬上涓滴不剩,又命笑狐用兩個杯子輪流倒,但笑狐怎麼也趕不上趟,剛斟滿一杯,他那裡早空了,直忙得他手忙腳亂。

    「快呀,你這頭笨驢,比起我家那跛腿小斯還差勁!」肖勁秋罵罵咧咧,極不滿意。

    二女—旁瞧著,強忍住笑。

    笑狐心思,這小子看樣子不會武功,可喝酒倒是挺快,這大概是在家裡練出來的。

    只不知與兩個女煞星有什麼淵源,不然老子馬上把他的五臟六腑都打出來,看他還威不威風!

    他這裡給人斟酒,引起了武林豪客的訕笑,他們雖不知究竟,但也看出是二女在懲治他。

    「嘿,各位兄台,笑狐幾時成了酒樓的店小二啦?你們瞧,他對闊大爺侍候得挺周到!」

    有人大聲說,引得一個樓面的人都來看笑狐。

    「呀,新鮮新鮮,笑狐改了行啦!」

    「各位,他等著賞金呢,數目一定不小!」

    邊小龍大怒,又氣又羞,但又不敢發作,只好裝聽不見。

    「咦,那位小爺喝得真快!笑狐有了主人,從此不必夜裡再去農家偷雞了,各位說是麼?」

    又有人呵呵笑著嚷嚷。

    「哈哈哈……」食客們哈哈大笑。

    忽然,肖勁秋不快喝了,只慢慢—口口品嚐,笑狐可憐巴巴立在桌旁,耐心等候。

    二女吃完了飯,見笑狐哭喪著臉,雲娘問肖勁秋喝夠了沒有,他說差不多了,叫笑狐坐下和他一塊喝。

    笑狐如逢大赦,趕緊拖個凳子坐下,把身子一轉,對滿樓食客大聲嚷道:

    「我與這位爺賭酒,幹什麼什麼事?哪個王八羔子說我笑狐改了行?哼哼,我笑狐蒙二位姑娘看得起,邀我一同吃喝,你小子有這份榮幸嗎?」

    他高傲地轉回身來,滿臉得意之色。

    荀雲娘笑道:「笑狐,你來此是要爭奪葛洪祖師爺的秘本嗎?」

    邊小龍忙把菜嚥下:「不敢,在下只是想來瞧瞧熱鬧……」

    旋又壓低聲音道:「我已來數日,探知了一些情形,據說藏寶已被一男一女得去,兩人都很年青……」

    甘蕊奇道:「真有此事?」那一男一女何人?是什麼路數?」

    邊小龍搖頭:「無人知道這兩人姓氏。」

    雲娘道:「藏寶之說是真的?」

    「在下有些不信,其中大有蹊蹺。」

    「啊,說來聽聽!」

    「現在還說不出個什麼,天靈教的人也來了,說寶藏被人竊去的,正是天靈教。」

    「有人見過那一男一女嗎?」

    「沒聽人說,我懷疑天靈教故意散佈流言,至於為何這樣做,眼下還鬧不明白。」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說藏寶被人取走,不過是轉移視線,好讓他們獨吞而已。」

    「這有可能,但說不準。此次來的人不少,連一些隱蹤多年的人也來了,二位可要小心,以免遭仇家暗算。」

    「你若有什麼消息,先來告訴我們。」

    「一定一定,在下決不含糊!」

    三人對答,肖勁秋不插嘴,只端著酒杯嗅。似乎也不聽。

    笑狐指了指他:「這位爺出自哪位高人門下,二位姑娘何以與他姐弟相稱?」

    雲娘道:「什麼高人不高人,他是讀書人,你看不出來嗎?」

    笑狐的判斷得到了證實,又道:「公子爺既然不習武,只好離開這是非之地。」

    甘蕊道:「留下也無妨,誰敢動他一根毫毛?」

    「是是,有兩位在,決無人敢惹。」

    肖勁秋酒已喝夠,道:「笑狐,你既然賠罪,這頓飯就由你付賬吧!」

    笑狐沒奈何,陪笑道:「我請客我請客!」

    肖勁秋笑嘻嘻道:「叨擾叨擾!」

    三人隨即離席下樓,笑狐氣得直瞪眼,他這是偷雞不著失把米,自認晦氣——

《酒狂逍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