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嶽華山。乃是一座最具風格的名山
華山的特點,在其偉大雄奇,全山皆系石質奇峰,於突兀蒼勁之中,蔚然有秀氣。
古人讚:「華山一石鑄一峰,千峰鑄萬石。」
所謂北方大山喬岳,有蒼古渾噩之氣,到華山看三大峰,三十餘小峰,無不峭壁懸壑,如擎天大柱。
不至此,難於體會:「窮高極遠,磅礡無際。」的襟懷。
此時--
夕陽西斜,殘照一抹。
雁行橫空,蘆花翻白。
一條藍衣勁裝人影,正奔馳在華山腳下蔓草叢生的崎峰小徑上。
藍衫人輕功卓絕,健步如飛,直到放緩腳步後,才看清他是個秀拔英挺,有如玉樹臨風的年輕人。
年輕人又前行了盞茶工夫,路旁不遠處,出現一片梅林。
這片梅林範圍頗廣,幾乎是一望無際。
一條白石砌成的通道,直達梅林深處。
當這藍衣年輕人踏上白石通道不久,便已覺出情形不對。
往日,他曾來過這裡多次,每次所見,這條白石通道,都打掃過,但現在卻落英片片,顯然已很久不曾有人。
他的一顆心開始往下沉。
很快便來到梅林中央的空地。
眼前的景象,使他完全呆住了。
以前,這裡是一幢建築得古色古香而又雄偉巍峨的前後數進的青石瓦屋,現在,竟然變成一片瓦礫場。
這是怎麼回事?
這裡原是武林人所共知的「梅園」。
梅園主人梅三春更是鼎鼎大名的當今武林三鳳之一,不論黑白兩道,提起一代女俠梅三春,莫不敬仰有加,而現在,這幢建築宏偉的梅園,卻已遭到劇變。
原來這名藍衣年輕人是專程來求親的。
他和梅園主人梅三春的女弟子唐慧慧早有一段山盟海誓的情緣,而且已得到梅三春的默允,求親只是形式而已。
面對著眼前的景象,藍衣年輕人的腦海中由爆炸的形態進入混亂。
他滿懷著興奮之情不遠千里而來,想不到梅園竟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面對這番慘相,何處去尋答案?
由當前的情形看來,住在梅園的幾十名男男女女,恐怕已全部凶多吉少。
藍衫年輕人木立當地,山風吹得他的衣袂獵獵作響
他剛從一個噩夢中驚醒,又進入另一個噩夢中,與唐慧慧同圓好夢的希望等於已完全破滅。
現在,他心裡只縈著一個問題,誰有這大的能耐,毀得了梅園?
以梅園主人梅三春在當今武林的威望,實在不可能有人和梅園作對。
但事實說明了一切,梅園卻真的被毀了,毀得已片瓦無存。
此刻,藍衫年輕人最大的一件心願,便是查明梅園被毀的真相,同時也要為唐慧慧報仇。
他很快便想起住在距梅園數里外的一對周姓老夫婦。
當他第一次來梅園時,因天色已晚,不便夜晚冒昧造訪,曾在周姓老夫婦家裡借宿一晚,距離不算太遠,梅園被毀之事,周姓老夫婦應該略知一二。
於是,藍衫年輕人立即向周姓老夫婦住捨趕去。
不久,周姓老夫婦的住處已經在望。
但藍衫年輕人卻又感到氣氛有些不對。
此刻是黃昏時分,茅舍裡不見燈火,不見炊煙,也不見有人走動,周姓老夫婦有兒有女,更有兒媳婦,一家幾口人,茅舍不該靜成這樣子才對。
難道這裡也發生了變故?
年輕人的心霎時收緊了,他想:莫非周姓老夫婦也因梅園被毀受到牽連?
他加速腳步前進。
到了。
只見堂屋的木板門被山風吹得開開合合,不住發出「格吱格吱」的聲音。
院子裡長滿了野草,連門檻邊都堆滿了落葉,看來,這幢茅屋早已無人居住。
他推開堂門,裡面漆黑一片,藉著由外穿人的光線,他看清裡面的佈置還是老樣子,兩邊是鍋台,另外擺著一張飯桌和幾條大凳。
他已用不著再進內察看,轉過身來,又一次地呆立現場。
就在這時,一位苗條少女,由遠而近,很快便來到天井。
少女在藍衫年輕人身前八尺處站住,然後倒身盈盈跪拜下去。
藍衫年輕人大感訝疑,這少女何以竟對著自己下拜?
莫非她拜的是原住在這堂屋裡的人。
他側移兩步,忍不住開口問道:「姑娘這是做什麼?」
那少女悲切切地道:
「小女子求少俠仗義相助。」
藍衫年輕人啊了一聲,道:「在下與姑娘素昧平生,姑娘知道在下是誰嗎?」
那少女從容地道:「雙槐堡的三公子向雲奇,小女子說得不錯吧?」
藍衫年輕人更顯吃驚:「姑娘怎麼認識在下的?」
那少女道:「最近兩年來,武林道上崛起一位武功卓絕的少年英雄向雲奇,誰不知道,向少俠雖然沒見過小女子,小女子卻見過向少俠。」
向雲奇既被對方認破身份,當然也不想隱瞞,緘默了半響道:「請問姑娘芳名?」
「韓青鳳。」
「姑娘也常在武林行走?」
「是的,但雖然如此,行走的地方不多,尤其最近這半年來,一直沒離開過華山和終南山。」
「姑娘剛才說是求我仗義相助,武林中高人甚多,姑娘為什麼卻單找我?」
「是受高人指點。」
向雲奇只感對方這話說得實在太玄。
哦了聲道:「高人指點?但不知哪一位高人?」
「那位高人是位隱者,不願別人知道他的來歷,他指示小女子此時此刻到此地,必可遇到少俠,如果誠意相求,少俠不會拒絕。」
對方這話,竟越說越離奇。
向雲奇一思忖,道:
「姑娘如果不把話說明,在下就只有拒絕了。」
韓青鳳雙頰忽然淌下了眼淚,道:「小女身負奇仇,除了少俠,別人無能為力。」
「什麼奇仇?」
「小女子五歲時家破人亡,距現在正好十五年,半年前才知道家父尚在人間,但卻陷在人間地獄裡。」
「什麼人間地獄?」
「神秘谷!」
向奇雲心頭「咚」地一震,神秘谷這名稱他也曾聽江湖人談起過,便因語焉不詳,聽聽就過去了。
現在這姓韓的少女再次提起,想來江湖上必定真有這麼一個秘密的所在了。
於是,他望著韓青鳳道:
「姑娘請起來說話。」
韓青鳳依然粉頸低垂:「少俠不答應,小女子就永遠跪著。」
向雲奇大感為難地輕咳了一聲道:「在下沒有理由答應管姑娘這無頭公案。」
韓青鳳抬起淚水盈眶的雙眸:「公子不願相助?」
「並非不願,只是事出離奇。」
「如果小女子再說明一點,少俠便不會覺得離奇。」
「姑娘請講!」
「少俠先前曾在梅園那片礫前佇立甚久,神情哀戚,顯然對梅園的被毀十分關切……」
向雲奇登時兩眼射出亮光。
他正一籌莫展,如今聽對方的語氣,莫非對方所要求的事與梅園被毀有關?
「姑娘請繼續說下去。」
「小女子現在要告訴少俠,那炸毀梅園的,很可能便是神秘谷的人。」
「何以見得?」
「據那位高人說,神秘谷的人善用火藥,一般江湖幫派辦不到。」
「梅園是被火藥炸毀的?」
「不錯,數日前現場還飄著煙硝硫磺味。」
「應該是的。」
「可有目擊者?」
「小女子不清楚。」
「那位高人可曾提到對方炸毀梅園的居心何在?」
韓青鳳搖了搖頭:「這倒沒有。」
向雲奇暗自咬咬牙:「你起來吧!」
「少俠答應相助小女子救父了?」
「只能說是暫時答應。」
「多謝少俠。」
韓青鳳喜出望外地站起身來。
這一起來,便顯出她亭亭玉立,姿色綽約不凡。
四目相對,默然片刻,向雲奇問道:「姑娘必定知道神秘谷在什麼地方了?」
韓青鳳皺了皺眉道:「小女子並不清楚。」
「不清楚?」
「江湖中恐怕沒人清楚,據那位高人說,可能在終南山的山區裡,但詳細地點,必須慢慢設法探查。」
「那麼姑娘怎知令尊被困在神秘谷?」
「是一位逃出神秘谷的前輩透露的。」
「這位前輩是誰?」
「早年被一夜除名的紅旗幫幫主。」
「人呢?」
「被對方跟蹤追殺身亡。」
「他怎會提到令尊?」
「因為同難的都是有頭臉的人物,家父是其中之一。」
「令尊是誰?」
「江湖上人稱賽華佗的韓可風。」
向雲奇心頭一震,賽華佗韓可風在江湖上是人盡皆知的人物,醫道之高超,與賽扁鵲楊子修齊名。
難怪最近這十幾年來,在江湖上已失去他的蹤影,原來是做了神秘谷的階下囚。
「盡力查訪神秘谷在終南山的某處。」
向雲奇默然,就算神秘谷真在終南山,但終南山綿延千里,盡力查訪說來好聽,在毫無線索可尋的情況下,何異大海撈針。
如果神秘谷的人不再有什麼行動,又從何查起?」
但他既已答應對方,卻又不能不盡力而為。
更何況若梅園被毀真與神秘谷有關,為了替唐慧慧報仇,這筆血債他也非討不可。
想到唐慧慧,向雲奇的心便有如刀扎般感覺,兩人已有夫妻之實,只差沒正式拜堂了。
仰望夜空,他有一種漂浮於怒海的感覺。
只聽韓青鳳幽幽地道:「向少俠,請允許我追隨在你身邊。」
「這……」
韓青鳳的語調非常誠懇:「小女子五歲便做了孤女,流浪江湖多年,還有些浪朋浪友可以提供助力,同時小女子也略懂些江湖門檻,跟隨在公子身邊,多少能盡些心力。」
向雲奇顯得有些猶豫:
「男女同行,不嫌惹人注目嗎?」
「小女子可以改裝。」
「姑娘懂得易容術?」
「雖然不精,勉強還可以應付。」
在這極短的時間裡,向雲奇作了正反面的考慮。
反的方面,自己和對方初逢乍識,而且對方來路不明,兩人同行,自己很可能是帶了一條毒蛇在身邊,隨時有被咬的危險。
她所說的話,難保不是胡編的。
而所謂高人指點,說不定也是一種假托。
正的方面,她能道出自己的來路,指出仇家,又似乎不是假話,而她若真的能熟悉江湖門檻,彼此相互照應,的確在行動上將會方便很多。
不管如何,他得小心提防,注意觀察。
如果對方是仇家的人,目的在消除與梅園有關的勢力,只要發現破綻,未嘗不可將計就計加以利用。
想到這裡,向雲奇已不再猶豫,微一頷首。
「向少俠是真的答應了?」
韓青鳳像是不大放心,再一次地把話扣牢。
向雲奇再次頷首。
韓青鳳嬌面上泛出笑容,笑得很甜。
她這迷人的笑容,使向雲奇想起了嬌美的李瑤紅。李瑤紅曾是他近兩年在江湖上行走的親密女伴。
但在她知道了他和唐慧慧的關係之後,便自動慧劍斬情絲,毅然和他分手,這件事在向雲奇來說,想起來不無悵然若失之感。
「向少俠,以後我們在一道的時間可能很長,人前耳目眾多的時候,總要定個稱呼才好?」向雲奇順口道:「姑娘認為定個什麼稱呼較好?」
韓青鳳道:「我們扮的是主僕,聽說你在府上是排行第三,我就叫你三少爺,你叫我小韓,好不好?」
「那太委屈姑娘了。」
「我們是要辦大事的,說的什麼委屈不委屈。」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決定吧!」
「明天我就改扮男裝,做你的跟班,現在就離開這兒吧!」
日暖風和。
向雲奇和韓青鳳已來到終南山下。
韓青鳳早巳改成男裝,臉上也稍稍易了容,成了個令人側目的俊僕。
向雲奇是書生打扮,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
這一主一僕走在一起,有如綠葉紅花,相得益彰。
一座供人歇腳的草亭,呈現在路邊。
向雲奇停下腳步來,道:「小韓,我們歇會兒吧!」
韓青鳳笑了笑道:
「我正要向你提出這樣的要求。」
兩人進了亭子。
韓青鳳尚未落座就道:「三少爺,我到林子裡去一下。」
「做什麼?」
韓青鳳臉一紅,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向雲奇立即醒悟過來,她一定是內急,要到林子裡邊方便。
「哦,去吧!」
韓青鳳快步走進亭子後的一片樹林。
向雲奇望著她的背影,腦際立刻浮現出兩個女人的身影。
這兩個女人,一個是唐慧慧,一個是李瑤紅。兩個人都跟他有密切的關係,但此刻卻已天涯茫茫,遙隔千里之處。
他情不自禁喟然一聲長歎。
李瑤紅的身影逐漸淡去,只剩唐慧慧。
向雲奇的心開始動盪,她是否還在人世?就這樣天人永隔了嗎?
往事歷歷,一幕幕映上心頭。
他情不自禁自言自語道:「誰毀了梅園?誰殺了唐慧慧?……」
驀地,樹林裡傳來韓青鳳的驚叫聲。
向雲奇心弦一顫,毫不猶豫地飛身穿進樹林。
只見韓青鳳滿面驚怖之色,呆立在一叢矮樹邊。
向雲奇逼近一看,也不由「啊」了一聲。
樹叢後面橫陳著兩具屍體,是兩個行商打扮的中年漢子。
死狀很慘,是被利刃割斷了喉管,皮肉收縮,血跡已經凝固,判斷被殺已在一個時辰以上。
向雲奇脫口道:「可看出被殺的是什麼人?」
韓青鳳目注雙屍:「像是兩名生意人。」
「那應該是謀財?」
「也許是。」
韓青鳳剛說完話,突然眸光一閃叫道:「看!死者的頸子上……」
向雲奇定睛看去,死者的勁上赫然套著一圈紅繩。
他急忙探手拉出紅繩,才又發現繩子頭上吊著一塊小竹牌。
這證明死者必是江湖人物,並非買賣行商。
他哦了一聲道:「這竹牌必是什麼幫派的信符。」
再看另一具屍體,項子上同樣也是紅繩吊著一面竹牌。
只聽韓青鳳激動地叫道:「三少爺,事情有眉目了。」
「什麼眉目?」
韓青鳳立即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交到向雲奇手上道:
「你看這是什麼?」
向雲奇一看,也是一面竹牌,和兩具屍體頸子上吊的完全一樣。
「在梅園瓦礫堆外撿到的。我們可以從竹牌追出對方的身份來歷,死者和炸毀梅園的必定是一夥。」
「可惜對方已不曾開口。」
不妨另外想辦法證實呢?」
「也許是對方的敵人所為,也許是他們自己的人滅口。」
「滅口不太可能。」
「那就是與對方敵對者下的手。」
忽聽不遠處傳來輕微的穿枝拂葉之聲。
向雲奇退後兩步,目注同一方向。
不久,來人出現。
向雲奇和韓青鳳各自心頭一緊,四隻眼睛全直了。
現身的是個枯瘦的灰髮老人,瘦得只剩皮包骨。一襲長衫像是套在枯枝上,臉上儘是皺紋,活似風乾的橘子皮。
深陷的眸子裡,沒半點神采,肩上搭了個大麻袋,一副死了三天沒埋的樣子,手裡倒拖著一柄鐵鏟。
這老人似乎無視於向雲奇和韓青鳳的存在,逕自走到兩具屍體前。
只見他乾癟的嘴唇抽了幾下,再抖抖肩頭,把麻袋滑落地上,喘了口大氣,慢慢蹲下身子,然後將鐵鏟放在腳下,再伸手摸摸屍體,又點點頭,坐了下去。
接著,他慢吞吞地從懷裡取出一把尖刀,從刀身閃射出的青芒看來,這刀子相當鋒利。
向雲奇和韓青鳳大感驚奇。
老人究竟想做什麼,這是兩人心裡共同的疑問。
老人端詳了一下近身的一具屍體,牛耳尖刀在頸子上一割,頭和身子分了家,刀法準確而純熟,決不亞於屠夫切割豬羊,但這並不是死豬死羊,而是人,如此的乾淨得落,實在令人看得觸目。
向雲奇和韓青鳳雖然都是常動刀槍的武林人物,也難免看得有些心顫膽寒。
向雲奇不禁大聲叫道:
「老頭兒,你這是做什麼?」
老人沒答腔,聽如不聞,連頭都不抬一下,牛耳尖刀在屍體肩臂相連處又是一劃一切,一條手臂卸了下來。
韓青鳳驚叫出聲,這是她有生以來從未見過的恐怖怪事。
向雲奇雙目盡赤,大吼一聲叫道:「住手!」
接著長劍出了鞘:「你再不答話,在下可要動劍殺你了。」
豈知老人還是我行我素,又卸下了一條手臂。
向雲奇躍身向前,劍尖指上了老人的左上胸。
老人這才抬起頭,瞪著昏花的老眼,直望著向雲奇,有氣無力地道:「干你什麼事?」
向雲奇沉聲道:「人死還要受分屍之苦,你老小子到底什麼居心?」
老人抖動著乾癟的口唇道:「收屍埋骨,功德無量,完全是一片好心。」
「你就這樣收屍埋骨?」
「各有方法不同,我老人家立下洪誓大願,專門收埋無主屍骨,人老了,無力挖大坑,也沒錢替別人買棺材,切開裝成袋,只消一個土洞就可辦完事。臭皮囊,無知無覺,只要不被野狗啃就好,何必大驚小怪?」
向雲奇有些啼笑皆非,喘了口氣道:「你是什麼人?」
老人咧嘴一笑:「好心人。」
「名姓?」
「不提也罷。」
「名號?」
「就好心人。」
韓青鳳叱道:「毀屍分骨,這叫什麼好心人。」
老人側瞥了一眼道:「立意為善,就是好心,各人有各人的行善方法。」
向雲奇大喝道:「你起來。」
老人翻了翻眼皮道:「你不能耽誤老夫的正事。」
向雲奇心念一轉,立刻問道:「人是不是你殺的?」
老人嘿嘿笑了幾聲,反問道:「好心人會殺人嗎?」
「那是誰殺的?」
「你問老夫,老夫又問誰?老夫只管見屍就收,別的一概不問。」
「被殺的是什麼人?」
「誰知道。」
老人說完話,尖刀又指向死者的腿胯。
向雲奇劍尖微微一抖:「你若再不起來,在下的劍一樣可以把你大卸八塊。」
老人「哎喲」了一聲道:「這是什麼話,死人與活人是不同的,對活人動劍就是殺人,天理不容,國法難逃。」
向雲奇憤極之下,已顧不得那麼多,手臂一振,猛向前刺去。
其實他並沒有制老人於死地之意,只是給他一個警誡,因之,劍出後,劍尖已偏向上方,目的是想只傷及對方一點皮肉。
這應該是萬無一失的,因為劍尖本來就抵不在左上胸,所差的僅是沒刺進去。
可是事實卻大大出乎預料之外,這一刺竟然落了空。
老人一轱轆翻到丈餘之外,動作既奇又快,幾乎是目所罕見,簡直與幽靈鬼魅無異。
向雲奇的呼吸為之一窒。
老人翻身而起,凹陷的眸子裡閃出一道異芒,但一閃即逝。
只聽他嘿笑道:「好小子,你真想殺人?」
「在下最恨的就是裝豬吃象打哈哈。」
「我老人家一向做事認真,誰跟你小子打哈哈。」
向雲奇只能乾瞪眼,他頭一次碰上這等難纏的人物。
老人又開了口:「好吧,你小子既然愛管閒事,收屍的事交給你,我老人家不管了。
他走的看似甚慢,實際上卻又很快,眨眼便不見人影。
向雲奇搭訕著問道:「你是否知道他是什麼來路?」
韓青鳳兩手一攤道:「我怎會知道呢?」
「你不是說過對江湖門檻很熟嗎?而且你還說過最近半年來一直沒離開華山和終南山一帶?」
「但我卻沒見過這位老人,我想我們遲早總會打聽出來的。」
沉默了片刻。
向雲奇道:「目前最要緊的是查出竹牌的來路,我想這竹牌不外是某一幫派組織的信符,如果能證實竹牌是屬於神秘谷的,事情便可大有眉目了。」
韓青鳳點點頭道:「那麼我們就盡力查吧?」
「照情況分析,對方可能仍在這一帶活動,而現在多了個第三者,這第三者把死人分屍卸骨,居然還說是好心,實在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我懷疑這位自稱好心人的老頭兒,很可能就是殺人者。」
「什麼理由?」
「刀法純熟,來路不明,他那把牛耳尖刀能分屍解體,當然也能割活人的脖子。」
「你說的固然有道理,但他殺人解屍目的何在呢?人已經殺了,他就該立刻走開,為什麼卻又要回頭來分解屍體,不但多此一舉,而且更易被人發現,這又是什麼道理?」
韓青鳳皺眉搖頭,因為她對這問題無法解釋。
向雲奇長長吁一口氣道:
「既然迷題解不開,我們就把屍體埋了上路吧!」
韓青鳳又皺眉:「人不是我們殺的,我們何必替人家埋屍?」
「不管死者是誰,總不能任其曝屍荒野,我們把屍體埋了,才是真正的好心人。」
韓青鳳只有聽向雲奇的,她在林子裡兜了個圈子,走回來道:「算運氣好,那邊有個現成的土坑,坑邊堆的是新土,正好可以利用。」
向雲奇道:
「那一定是那稱好心人的老頭挖好了,總算可省不少力氣。」
他邊說邊動手把好心人切割下來的頭,手裝進麻袋,然後倒拖另一具屍體,朝林內走去。
樹林內果然有個土坑,看樣子是半現半由人挖的,毫不費力的便料理完畢。
就在這時,突然一個奇特的聲音傳了過來。
聲音是「呼嚕……」的響,像人熟睡了在打鼾,又像患了氣喘的病人喉嚨裡被痰噎住。
荒郊野林,哪裡來的這種聲音?
聲音很小。
向雲奇在側耳傾聽。
韓青鳳也聽到了。
「向少俠,這是什麼聲音?」
「我也覺得奇怪。」
「好像不是人發出的聲音?」
「大白天裡,野物會出現嗎?」
「聲音好像不遠,我出去瞧瞧。」
韓青鳳循聲向林內深處走去。
向雲奇也隨後跟進。
韓青鳳停在一篷半枯的荊棘邊,林深樹密,荊叢野草枯枝糾集在一起,令人舉步維艱。
兩人都感覺出怪聲就在咫尺範圍內,但卻什麼也沒發現。
韓青鳳緊皺著眉道:「怪事,聲音是從哪裡發出的。」
她不斷用目光搜索。
向雲奇則在靜靜地聽。
忽見他手指密得有如窩棚的荊叢道:「就是這裡面。」
韓青鳳有些緊張地道:「不會是什麼怪物吧?」
「世上最大的怪物就是人,除了人,根本沒有別的怪物。」
向雲奇拔出長劍,踏前兩步,掃開了荊棘。
只聽韓青鳳驚叫了一聲:「這是什麼東西?」
荊叢中露出的是一堆茸茸長毛。
向雲奇又用劍掃逃了幾下。
韓青鳳叫道:「果然是個人,還是個女的。」
向雲奇抬腳踢開掃斷的荊棘,定睛一看臉色為之大變。
躺在荊叢裡的,赫然是個中年婦人,頸間在冒血沫,血沫冒一下,便是一聲「呼嚕嚕」。
「向少俠,這是怎麼回事。」
「喉管被割斷一半,還沒斷氣。」
婦人兩眼睜著,已然失了神。
「向少俠,看樣子,兇手是同一個人,與殺外邊那兩個漢子是同一手法。」
「不錯,全是利刃割喉。」
「她還有救嗎?」
「喉管已被切開,就是大羅神仙,只怕也無能為力了。」
「現場只出現過那名好心人……」
「你是說:是好心人殺的?」
「至少事情經過,好心人應該是親眼目睹。」
「也許吧!」
「這中年女人的被殺時間……」
「依我看,這女人是和外面兩個男的同時遇害的,她沒當場斃命,躲進叢草中,但還是逃不過死劫,傷得太重了。」
「這女人和外面的兩個男的會是一夥的嗎?」向雲奇踏步向前,伸手在婦人頸間一探,拉出了一面竹牌,同樣是用紅繩吊著。
他順手扯了下來,直起身道:「不錯,他們是一夥的。」
「兇手會是好心人嗎?」
「很難說,至少他的嫌疑很重。」
婦人頸間已不再冒血沫,「呼嚕」之聲也已停止,頸間積了紅紅的一堆僵血,只是鼻翼還在微微顫動。
韓青鳳歎口氣道:「可惜,已經無法再問她話。」
「她斷氣了。」
向雲奇望著那個婦人:「搜搜她身上,看能不能找到別的線索。」
男女有別,雖然是死人,向雲奇還是有所顧忌。
韓青鳳上前,在婦人身上仔細摸索,不久,手指觸到一樣東西。抓出來一看是個布團。
她好奇地把布團扯開,是一小塊衣襟,上面有幾個歪斜的字跡,已不大可能辨認,看了看,遞給了向雲奇。
向雲奇接了過來,念道:「趁機……脫……獄!」
「脫獄?難道是逃犯?」韓青鳳眨著一對眸子。
向雲奇頷首道:「是逃犯沒錯,但不是官府的犯人,死者掛著頸牌,分明是江湖人。」
「某一幫派的逃犯?」
「對!」
「這麼說,是被追殺的?」
「大概不會錯。」
「該是什麼幫派呢?」
「答案在竹牌上,只要能查出竹牌來路,真相便可大白。」
向雲奇說著,再端詳了布片一眼道:「是用煙袋油子寫的。」
韓青鳳道:「我猜想……」
「猜想什麼?」
「據那位逃離神秘谷的紅旗幫幫主透露,神秘谷有一座地獄城,囚禁了無數武林人物,而且多半是在江湖上有頭有臉的。」
向雲奇想了想道:
「照這情形看來,神秘谷應該就在這百里範圍之內。」
韓青鳳點點頭道:「非常可能。」
她目光掃向那婦人,再道:「我們又得再料理一次善後。」
「看來這麻煩是免不了,動手吧!」
埋葬了那婦人,兩人正準備離開密林,忽然,附近又響起枝拂葉動聲。
向雲奇立即示意韓青鳳隱住身形。
兩人迅快地蹲身在一處葉草之後。
窸窣之聲時斷時續。
不久,一條人影出現,是個帶劍的中年男子,形容枯槁,顏色憔悴,滿面惶急之色,像被追逐而受驚的免子,左顧右盼,想找地方藏躲的樣子。
這中年男子是什麼人?莫非又是逃犯?
向雲奇和韓青鳳藏身之處,距中年人約莫三四丈,從叢草縫隙可以把對方看得很清楚。
只聽一個陰側側的聲音由樹叢中傳了出來:「李老三,你能逃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