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胖子又踱了進來。
「天二號,這燉羊肉的味道不錯吧?」
好心人手指面對桌上的幾塊碎骨頭:「周掌櫃,這……不像是羊骨頭?」
周胖子陰沉一笑:「本來就不是。」
「是什麼骨頭?」
「特地為你預備的,以你的專長,應該可能分辨得出來。」
「難道……真的會是……」
「特使馬上到,他會向你解釋,我到外面收拾去了,希望不會有什麼不愉快的事發生。」
周胖子說完話,轉身離去。
好心人望著碎骨頭發呆。
「天二號!」聲音發自堂屋門外,是女人的聲音。
好心人趕緊站了起來,撥開板凳,滿面惶恐之色。
一個身影緩緩出現,是個妖氣十足的半老徐娘,臉上抹了一層厚厚的指粉,鬢邊還插了朵艷紅的石榴花,豐腴的體態散發著肉感誘惑。
好心人躬下身去施禮。禮畢之後退兩步。
現在,好心人的神情像一條夾著尾巴的老狗,和收屍時的表現判若兩人。
只見他結結巴巴地問道:「特使有何指示?」
原來這妖媚女人是特使。
嬌媚女人沉著臉色:「天二號,你接二連三地犯下錯誤,是什麼原因?」
好心人打了個哆嗦:「我……不知道犯了……什麼錯誤……明示……」
「最近幾次的行動,你可照規定完成了?」
「這……稟特使……是有人意外作梗……並非小老兒不盡力。」
「你可能有什麼打算吧?」
「不……不敢……」好心人的聲音是顫抖的。
「不必怕成這樣子,好在主人寬容,只對你略施薄懲。」
「薄懲?」好心人的兩眼瞪得又圓又大。
「對,你很細心,居然把骨頭吐在桌上,你知道那是什麼骨頭?」
「那……」
好心人的老臉慘變,囁嚅又道:「難道……會是人的腳趾骨?」
妖媚女人蕩笑道:「天二號,果然你對人身百骸有研究,說對了,正是人的腳趾骨。」
好心人發抖,一時間像是說不出話來。
「天二號,這對腳趾頭是從誰的腳上剁下來的,你心裡一定有數吧?」
「你們……」好心人的臉登時扭曲,跨步揚掌,作勢就要撲去。
「天二號,你敢嗎?」妖媚女人一副悠閒的樣子,根本不拿好心人當回事。
只見好心人雙膝一軟,趴了下去,涕淚橫流地道:「你們……你們……寶貝……我的心肝……你太可憐了……」
向雲奇的心沸騰起來,他已猜到一個梗概,必是好心人的子女被對方控制,驅使他替他們做事,這簡直太無天理,太無人性了。
「天二號,本特使說過,這只是薄懲,如果你辦事再有錯失,你那寶貝女兒便會被送進特約樂園,供大傢伙玩樂。」
「不……不要……我求你們……」
好心人只說一半,便嘔吐起來,是翻腸倒胃的嘔吐,剛才那碗燉羊肉裡,有他女兒的腳趾頭。
向雲奇怒不可遏,正要衝向堂屋,卻被韓青鳳用力拖住。
他只好暫時強忍下來。
堂屋裡,妖媚婦人又發了話:「聽著,天二號,現在賦予你一個非常的任務,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盡速查出我們被劫的四隻木箱的下落。」
向雲奇心頭一震,四隻木箱,在山神廟裡,他們追查的便是四隻木箱,證明這婆娘必是神秘谷的特使。
很久之後,好心人吐完了,坐在地上呻吟,老臉全是淚痕。
「天二號,任務交代完畢,本特使要走了!」
身影一閃,妖媚女人像一陣風般消失在門外。
好心人仍癱坐在那裡,像一堆泥。
只見周掌櫃走了過來道:「天二號,你可以請便了!」
好心人似乎又變成了一塊木頭,毫無反應。
周胖子冷笑一聲,又道:「這回你可要認真盡力辦事才成。」
久久,忽見好心人猛然起身,飛快地衝出去。
周胖子陰陰一笑,向門外望了一眼,走回桌邊,收拾碗筷,吹滅燈火離去。
堂屋裡又恢復黑暗。
向雲奇再也憋不住了:「鳳姑娘,你為什麼要阻止我?」
「我們不能打草驚蛇,否則如何找得出對方的巢穴?」
「可是我現在已經是他們行動的目標,他們認定我是劫取木箱的人。」
「向少俠正可利用這機會,讓他們向你主動接近,豈不更好。」
「好吧!戲已經演完了,咱們走!」
兩人悄然離開。
斜日滿窗,向雲奇躺在店房床上沉思。
他把昨晚周胖子湯鍋店發生的事從頭到尾仔細再想了一遍。
他忽然想到那妖媚女人提到的特約樂園供大傢伙玩樂那句話,再聯想到素蘭必定也從那裡逃出來的,遺憾的是素蘭說不出那裡的地點,預料中那裡也許是神秘谷的所在地,而且離這裡不遠。
如果大狗子不被殺,謎底已經揭曉了。
殺大狗子的已可斷定是他們一夥的,因為大狗子犯了叛門的大罪。
對於好心人,向雲奇不再恨他的手段殘忍了,因為他是被迫行事。
能從好心人身上揭開謎底嗎?這很困難,好心人的愛女被扣作人質,他絕對不敢反抗的。
真是太巧了,想到好心人,門外就響起好心人的聲音:「向老弟!」
「請進!」
向雲奇並不感到意外,自己既然被對方列為劫奪木箱的嫌疑犯,好心人又奉令偵查,他藉故和自己親近是必然的。
好心人推門進房。
向雲奇一眼便看出對方雙眼浮腫,臉色憔悴,似乎在一夜之間又老了許多。
他只覺這位老怪物很可憐。
他抬手肅客:「請坐!」
好心人坐下,吁了口氣:「老夫實在無聊,想找個人談談。
「在下也有同感。」
「那好,咱們喝上幾杯,由老夫作個小東如何?」
「在下請也是一樣。」
「老夫已經吩咐過店家,料理好便送來,到老夫房裡去。」
「在這邊不是一樣嗎?」向雲奇覺得留在自己客房似較方便。
好心人笑道:「老夫已說好酒菜送到那邊房裡的。」
「也好。」
向雲奇抓起長劍,隨好心人轉到對面客房,武人的習慣,劍是不能離身的。
原來靠窗擺的桌子已挪到房中央,兩人相對坐下。
現在真正的是各懷鬼胎,彼此有各自的目的。
但在這方面向雲奇略佔上風,因為他已經知道對方的部分底細。
他試探著拉開話題:「閣下每次收埋無主屍體,可曾查過死者的來歷?」
「記得老夫曾對你說過,從不過問死者來路。」好心人等於一口回絕。
「可是……如果因此而造成誤會呢?」
「什麼誤會?」
「比方說,閣下收屍,必定先行肢解,如果死者是有主的,閣下損壞了遺體,這官司怎麼打?」
「這……老夫還沒碰到過這種事。」好心人回答得十分勉強。
「閣下收屍體,是否只限於某些特定人物?」
向雲奇無情地追問,言下之意,已經暗示了某種情況。
「哪裡話,哪裡話……」好心人尷尬地笑笑:「行善是不分對象的。」
向雲奇內心暗罵一聲:「鬼話!」
他前後或明或暗多次見過對方收屍,所收埋的全是神秘谷的人,顯然這是他特定任務,而死者又都是犯了錯或是有反判意圖的對象,很可能他不僅是收屍,而且兼執行者,否則,如何能對收屍地點如此清楚。
小二送來了酒菜。
酒是整壇的,打開泥封之後退了出去。
好心人灌滿壺,再往杯裡倒。
這種情況下沒什麼好客套的,兩人開始吃喝。
好心人酒到杯裡,每一杯都是一口喝完,顯然他是有意藉酒來平衡情緒。
向雲奇十分明白,但不說破。
一會工夫,干了五壺,酒意已上臉。
「閣下莫非有什麼心事?」向雲奇等對方停止了猛灌才開口。
「心事?哈哈哈哈,老夫孤家寡人一個,餓了吃,渴了喝,困了睡,還有什麼心事。」好心人說得像真的一樣。
向雲奇淡淡一笑:「但願如此。」
「對了,老弟,你那小跟班呢?」
「回鄉下老家去了。」
「為何不跟你?」
「江湖險惡,他看到的,聽到的,全是些令人可怖又可憎的事,所以索性回家,求個平安。」
好心人乾枯的面皮動了幾下,仰頭又灌了一杯酒。剛才向雲奇的話,似乎觸到了他的痛處,他求安而不可得,卻不明白向雲奇已知道他的底細,有些話是故意說的。
「老弟,你在這一帶朋友不少吧?」好心人似是無話找話,老眼已經迷離,身軀在晃動。
「沒幾個。」向雲奇隨口說,現在他對這位老怪物已十分同情。
「都是知心朋友?」
「可以這麼說。」
好心人抓起酒罈,人卻栽下去,看他已經快爛醉如泥了。
向雲奇急急將好心人拉起。
好心人挺了挺腰,一隻手扳住桌角,另一隻手抓住向雲奇,總算穩住身形,接著趁勢在向雲奇肩頭按了一把。
向雲奇只覺穴道一麻,頓時渾身無力,軟癱下來。
向雲奇不覺呆住了,這是做夢也估不到的情況。
「老小子,你……」
「老弟,你醉了,老夫扶你上床歇會兒。」
向雲奇想拔劍,但劍已掉落在地上,連手指頭都是軟的,完全使不上力。
好心人把他抱上床,拾起劍放在他身邊,然後放下帳子,這樣子即使有人進房也看不出什麼來。
向雲奇想運功自解穴道,但說也奇怪,竟然測不出被點的是何穴道,對方的手法太詭異了。
好心人挪椅子坐到床邊。
向雲奇現在雖能說話,但他沒開口。
他快氣炸了,既氣又愧,萬萬料不到這老怪物會使這種卑劣手段。
他很清楚對方的意圖,為了他女兒的安危,他必須順服神秘谷那群惡魔,他的意思是查那四隻木箱的下落。
氣歸氣,向雲奇對他的同情心並沒有完全消失,人家把他女兒的兩個大腳趾熬在羊湯鍋裡給他吃,並說明下次要送到一個地方供大伙玩樂,為了骨肉之情,他當然會不顧一切。
神秘谷這一門戶的殘忍狠毒,向雲奇已略知梗概,他們對自己人也不例外,誰若反抗或有判離之心,誰便會遭到割喉分屍,山神廟那名黑衣漢子,只因說漏了嘴,洩出「本谷」兩個字,照樣也被處決。
「老弟!」好心人開了口,聲調很低:「老夫問你一個問題,只要你肯坦白回答,老夫便放了你。」
「閣下是在對三歲小孩說話嗎?」
「什麼意思?」
「因為你根本不敢放我。」
「不敢放你?」
「對!」
「為什麼?」
「閣下如果放了我,我必會殺你,所以閣下用不著提問題。」
「老夫這樣做,實在是迫不得已,目的就是要向你問話。」
「哪裡是問話,根本就是逼供,在下現在告訴你,就算在下回答了你的問題,在你來說,也毫無用處。」
「這又是什麼意思?」
「因為在下若照實回答你,你必定無法判斷真偽,如果在下順口胡謅幾句假話應付你,你也照樣無法證實是假的。」
「老弟,你太低估老夫了,老夫既有本領判斷你說話內容的真偽,也有本領讓你說實話,但老夫看在兩次共飲的份上,還是希望用和平的手段,所以你最好安分些。老實說一句,你受制的穴道,除了老夫本人,天下無人能解。」
向雲奇心頭一沉。
對方的話,顯然不是虛言恫嚇,他無法不相信,因為他感覺得出對方點的並非一般練武人所熟知的屬於奇經八脈範圍的穴道,而是不知名的偏穴,所以無法自解。
他明白,此刻氣和憤全是多餘,所以,他顯得十分沉著。
「既然如此,閣下就問問看!」
「很好,簡單的一句話,那四隻木箱藏在哪裡?」
「什麼木箱?」
「你這表示不承認?」好心人瞪起眼。
「我說的是實話,信不信由你。」
「老弟,聽清楚,你說了實話,老夫決不食言,一定放你脫身,以後你要對老夫動劍,或是別人對你動手,那是另外的事,如果你抵死不說,後果將很嚴重。」
「嚴重到什麼程度?」
「半個時辰之後,有人會來,老夫把你交給他們,他們所用的手段,你會連做夢都想不到。」
「什麼人會來?」
「請恕老夫不能告訴你。」
向雲奇不願點破來的是神秘谷的人,他考慮到如果說穿了,很可能會激使好心人採取非常手段。
因之,他口裡應付著,暗中仍積極試著衝開穴道。
「在下一向說一不二,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什麼木箱,在下別說沒見過,就是聽說,也是頭一次。」
好心人哼了聲道:「老弟,等你說實話時便晚了。」這句話帶著強烈的威脅意味。
向雲奇當然也想得到,如果落在神秘谷的人手裡,必定有去無回,而且會死得很慘。
但現在無力反抗,說好話解釋不但白費而且丟人,惡言氣語,更失風度。
於是,他搖了搖頭道:「閣下,本人一時大意,把小人當君子,看來只有認了。」
向雲奇說這話時,語氣仍保持著平和。
「老弟,老夫很欣賞你的為人,所以才說出剛才的話,目的不外是提醒你,因為老夫實在不希望你落在他們手裡。」
「我明白。」
「其實你並不明白,如果你真明白,你不會這麼輕鬆,現在老夫最後問你一句,木箱究竟藏在哪裡?交給了什麼人?」
「我的回答不改變。」
好心人吐了口大氣,站起身,顯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他很快又回到桌邊坐下,舉起杯子放在口邊,沒喝又放下,目望窗外,臉皮猛抽搐,最後,雙目突然放出可怕的光芒。
他似乎已決定要採取進一步的行動。
向雲奇並非真的認命,只是計無所出。
突然,他感到有隻手觸到自己身上,是從床後帳子處伸進來的。
這使他震驚萬分,想不到房間裡竟然隱藏有人,不知是友是敵?
手指在他身上滑動。
他沒作聲,敏感地想到了韓青鳳和她口中常說的高人,下意識大為振奮,如果所料不差,自己很快便可死中得活了。
真會如此嗎?
手指重重戳在身上。
向雲奇全身一震,真氣立即流動,穴道真的開了。
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他此刻內心的感受,說句粗俗的比方,就像寡婦死了兒子,而兒子又從死裡復活。
神秘的手縮回去了。
向雲奇完全不動聲色,他已經完全篤定,馬上就可反客為主。
好心人灌下那杯酒,站起來重回床邊。
「老弟,想通了沒有?」
「你……」
「我想不通這種事怎會無端地栽到我頭上?而你閣下本是收屍行善的,又怎麼會成為幫兇?」
「老弟!」
好心人說著,突然從身上抽出肢解屍體的牛耳尖刀,揚了揚,刀鋒在燈光映照之下泛起懾人的寒芒,再道:「別怪老夫心狠手辣,是人逼老夫非下手不可!」
「閣下難道要肢解活人?」
「先挑斷你的腳筋,讓你這輩子休想再站起來做人。」
「這樣不好吧?」
好心人拉起床上帳門。
向雲奇瞪大眼望向對方。
「老弟,是否還堅持不肯說實話?」
「在下答的全是實話,閣下不信有什麼辦法。」
「你一點也不怕斷筋或殘?」
「怕並不能解決問題。」
好心人自知再問不出什麼,便探手準備抓向雲奇的腿。
向雲奇已暗中蓄了勢。
好心人伸出的手,在將要觸及向雲奇的小腿時,突然又縮了回去。
「老弟,老夫不忍直接對你下手,人快到了,還是把你交出去,一切看你的造化。」
向雲奇心裡在想:「是你老怪物的造化,如果你再進一步,此刻已半死躺在地上。」
心裡想著,忙道:「閣下自稱好心人,是對活人下不了手嗎?」
好心人歎了口氣,沒說話。
向雲奇心念像車輪般打著轉,神秘谷的人不久就到,那時好心人就會把自己交給對方。
如果出其不意地下手,逮住來人,神秘谷炸毀梅園之謎便可揭曉,這真是天從人願。
另外,床後面伸手為自己解穴的人,應該也可作自己的臂助,待會兒行動起來,可說並無後顧之憂。
這時,好心人已轉回桌邊,用衣袖掩住燈光,立刻又移開,明滅了三次。
向雲奇看在眼裡,知道老怪物在打暗號,不用說,是通知人已經得手。
好心人直望著房門。
向雲奇悄悄把劍放到順手的位置。
房門輕輕被推開。
進門的赫然又是昨晚在周胖子湯鍋店裡見過的半老徐娘。
向雲奇已知道這妖媚女人是神秘谷的特使,看起來權勢極大,當然身份不低。
妖媚女人掃了一眼,問道:「在哪裡?」
好心人用手指指床上。
妖媚女人望了床上一眼,又問道:「怎麼制住的?」
好心人道:「只是用了一點小小手法,反正他已動彈不得。」
妖媚女人嚴峻的目芒照射在好心人臉上,似在探測他說話的真實成分,接著又問道:「問出什麼來沒有?」
好心人頓了頓道:「他矢口否認。」
「別的還說了些什麼?」
「沒說。」
「用你的麻袋把他套上。」
「是!」
好心人轉身抓起麻袋,走近床邊,又轉頭:「特使……小女她……」
妖媚女人似理不理地道:「只要你忠心不二,她就會平安。」
「什麼時候才能……開恩讓我們父女相聚?」
「還是那句話,但看你的表現,只要立了功,你們父女很快就可相會。」
「多謝特使。」
好心人打了一躬,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既像高興,又似痛苦。
妖媚女人吩咐道:「快動手!」
「特使,他……現在還能開口……」
「暫時封上。」
「是!」
好心人鉤起帳門,一手抓著麻袋,另手伸出去準備點向雲奇的穴道。
向雲奇已別無選擇,閃電般飛起一腳。
好心人在毫無警惕之下,一聲慘叫,身軀倒撞而回,撞上桌子,碗碟齊飛,嘩啦啦響成一片。
妖媚女人飛快地掠出門外。
向雲奇不理會好心人,躍身下床,追了出去。
妖媚女人已上了屋脊,向雲奇上屋疾追,一先一後,有如離弦急弩般,轉瞬間便已進入客店後的郊野。
妖媚女人的身法相當驚人,到了郊野,在林木掩蔽中,瞬即失去蹤影。
向雲奇並不死心朝著對方消失的方向猛追,直到覺出已無希望追到,才再折回客店。
客店裡,好心人的房門外圍了一大堆住店的客人。
現在這些人由旅客變成了看客,七嘴八舌地在紛紛議論。
向雲奇故作毫不知情地湊過去,只見房裡已沒有了好心人的影子,小二在忙著整理東西。
一個客人問道:「夥計,到底怎麼回事?是遭搶了嗎?」
小二哭喪著臉道:「天知道,這老頭窮得跟他的人一樣瘦,誰會搶他的東西?」
「人怎麼不見了?」
「找郎中去了。」
「莫非得了急病?」
「好像是被打了,下手的人真狠,老頭一路走一路吐血,真虧他,受了重傷還能走,連別人想挽扶他他都不肯。」
「被誰打的?」
「不知道。」
「他不是和一個年輕的在喝酒嗎?」
「那年輕的說是追兇去了,八成……算了,這些江湖人的事少談為妙。」
向雲奇悄然退回自己房中,故意滅了燈火。
剛剛坐上床沿,一條人影輕輕推門而入。
向雲奇不吭聲,緊握劍把。
來人將房門掩上。
由房門一開一合透進的微光,向雲奇已看出進來的是個女子。
「雲奇哥!」一聲輕柔而悅耳的低喚。
向雲奇立即聽出來人是李瑤紅。
「是瑤紅,快快請坐!」
李瑤紅向前挪近兩步:「不坐了,我只說幾句話就走。」
「說什麼話?」
「求你一件事。」
「用不著客氣,請講。」
「請你在必要時為我拔劍。」
「為你拔劍?」向雲奇明白,所謂拔劍就是殺人,「對誰拔劍?」
「實際說起來,不是為我。」
「為誰?」
「好心人!」
向雲奇大為震驚,李瑤紅竟然為了好心人而請自己拔劍,剛剛發生的事還沒下文,這是從何說起?她與好心人又是什麼關係?
他疑視著李瑤紅道:「瑤紅,說清楚些,拔劍可以,但我必須知道為的是什麼?」
「好,長話短說,我很同情好心人遭遇,他此刻很可能面臨生死大關,而我力量不夠,也無法露臉,所以才想到你,只有你才能不失手。」
「我還不太明白,剛才這裡發生的事……」
「問題就出在這裡那件事上,他是受制於人的人,現在辦事辦砸了,後果很嚴重。」
「你就是暗中解我穴道的床後人?」向雲奇一下子明白過來。
「對,我不能眼看你遭殃,但又不忍好心人因此而受災,想來想去,只好出此下策,但是必須幫忙善後,如果不管它,好心人必定難逃劫數。」
「你和好心人是什麼關係?」
「只要對方是好心人,幫助他就是應該的,何必問關係。」
「你希望我怎麼做?」
「知道周胖子開的羊湯鍋店嗎?」
「知道。」
「那就請你馬上趕去,我在店後路邊林子裡等你,看情況辦事。如果不必要,你就可以不出面,我先走一步。」
李瑤紅說完話,轉身拉開房門,張望了一下,迅捷離去。
向雲奇毫不遲疑,隨後也出了門。
小鎮盡頭,周胖子的湯鍋店已在視線中。
向雲奇和李瑤紅已經會合在一起。
向雲奇越想越覺情況不對,李瑤紅憑什麼捲進這場是非中?她如果不明白好心人的底細,憑什麼同情他?
好在他也有自信,那就是李瑤紅絕對不會害他。
「瑤紅,我已經答應了你,只要是你要求的,我完全照辦,不過你得先回答我兩個問題。」
「雲奇哥,你是不相信我?」
「絕對相信。」
「時間來不及了,等辦完事,有什麼問題你再提出來好不好?」
「好吧!」
向雲奇無法勉強:「你說,現在你要我怎麼行動?」
「設法混進湯鍋店院,他們辦事必定在二更之後,現在距二更還有一段時間,他們還沒有布上外圍警戒。」
「混進去之後呢?」
「設法隱藏。」
「然後呢?」
「好心人可能要接受審訊,如果他面臨生死關頭,你就出面,否則就不必現身。」
「你呢?」
「我在外面作萬無一失的接應。」
「很好,這太簡單了。」
向雲奇之所以說簡單,是因為他曾經和韓青鳳潛入那裡辦過事,好心人與神秘谷的關係就是在那裡揭開的。
「雲奇哥,我希望你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簡單,疏神大意會誤事的。」李瑤紅諄諄叮嚀。
「我會謹慎的。」向雲奇不加分辨。
「那就去吧!」
向雲奇施展輕功,繞道向湯鍋店掠去。
現在店裡前面生意正盛,後面是空的。
和上次的情況一樣,後進無燈火。
向雲奇輕而易舉地撲了進去。
輕車熟路,他又進了那間堆放雜物的下房。這是一處非常適合潛伏和窺伺的位置。
前店隱隱傳來喧鬧的聲浪。
向雲奇靜伏著。
約莫一刻光景,院子裡突然亮起火光,遊走一周之後,進入堂屋。
是兩名壯漢,其中一名手持大蠟燭,照了照上房,又圍到下房,看樣子是清查現場。
向雲奇盡量縮緊身軀。
一個開了口:「媽的,若這間藏得有人,還真不容易發覺,亂七八糟的東西太多了。」
另一個道:「活見鬼,誰吃飽了撐的沒事藏在到這裡來?」
「難說,咱們奉命檢查現場,若出了差錯,喉頭就得挨刀。」
「別說廢話了,快查吧!」
向雲奇的心吊了起來,他並非怕這兩個小角色,而是擔心驚動了別人誤了事。
手持蠟燭的抬高手,另一個進門察看。
只聽進門「啊」了一聲,倒退回門邊。
「怎麼回事?」
「蜘蛛沾了眼睛!」
「我以為什麼,嚇了一大跳,走吧!」
兩個進入堂屋,把蠟燭放下,人退了出去。
整個店房的喧囂聲已經消沉。
一條人影進入堂屋,大模大樣地朝當中坐下。
來的是在山神廟和向雲奇打過交道的灰衣中年人。
不久,又有人步人,赫然是好心人。
好心人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向灰衣人打了一躬,垂手侍立。
灰衣中年人冷哼一聲:「天二號,你知罪嗎?」
「稟告執行者,小老兒……已經盡了力,可是……事出意外,請執行者明察!」好心人躬下身去。
向雲奇這才知道原來這灰衣中年人是神秘谷的執行者,不稱執法或執刑而稱執行者,倒是第一次聽說過。
「你是否對敵人真的發了善心?」
「小老兒不敢。」
「那你自誇無人能解的點穴手法為何失效?」
「這……小老兒到現在也一直想不透。」
「你這次行動失敗,已經暴露了身份,今後已無法擔當任何角色,你明白嗎?」
灰衣中年人言下之意,好心人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下一句話不說自明。
「撲通」一聲,好心人跪了下去:「執行者,請開恩,小老兒……發誓……絕對不敢存絲毫異心,否則天誅地滅。」
「天二號,發誓只能騙騙無知婦孺,本座從不相信這一套,省了吧!」灰衣中年人無情冷酷的聲音不帶半絲人味,話鋒頓了頓,又接下去道:「你現在唯一的一條路就是回老地方去頤養天年。」
好心人老臉抽扭,兩眼發直,像囚犯被宣判了死刑。
向雲奇弄不清老地方是什麼地方,但可以想像得到定是個十分恐怖的所在,否則好心人不會怕成這樣子。
好心人聲音帶著哭腔,以額頭碰地:「執行者,當初……你曾恩准小老兒立功贖罪,放小老兒……父女回鄉……」
「不錯,你立了功嗎?」
「這是……意外的變故,並非……辦事不力。」
「天二號,你講的倒很好聽,上一次要犯脫獄,也是意外事故嗎?」
「是的……小老兒萬料不到……」
灰衣中年人一陣冷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好心人站起來,睜大兩眼,目不轉睛地望著灰衣中年人,像突然變另外一個人,剛才恐懼、卑躬似是一掃而空。
灰衣中年人笑聲收歇,臉上的陰氣更濃:「天二號,你想反抗?」
好心人咬了咬牙:「小老兒要死也死在外頭。」
「你那寶貝女兒怎麼辦?」
「人一死什麼都不知道了,和小女一般遭遇的不在少數,那是她的命。」
「你真的想死?」
「活不下去只有死,人,遲早要走這條路的。」
「你準備如何解脫?」
「容易之至。」
「嘿嘿,天二號,以你的本事,自然解脫當然輕而易舉,不過,沒那麼便宜。」
灰衣中年人說著,緩緩站起身來。
好心人打了個哆嗦。
向雲奇判斷了行動的時刻將到,他作了準備。
「天二號,你曾經親眼看過摧心斷腸的大刑,不用本座說你也相當清楚。」
好心人咬牙切齒:「你們無法稱心了,現在,你將是老夫上路的夥伴!」
看來好心人確已下了必死決心,根本不再乞憐,連自稱也由小老兒換成了老夫。
「真的嗎?」
「半點假不了。」
好心人的雙頰一陣抽搐,映著燭光,乾枯的面皮像突然塗了一層血,用力一咬牙,淒愴地又道:「人可欺天下不可欺,滅絕人性罪行必有報應,天道是分毫不爽的。」
就在此時,一個柔媚的女人聲音突然起自好心人的身後:「天二號,在你沒看到天道之前,我們還是談人道吧,天道渺不可期,人道卻近在眼前。」
好心人身軀一震之後,淒涼的表情僵化在臉上,像突然被人在要害的部位捅了一刀。
向雲奇的心也突然收緊。
他已聽得出,來人是那被稱特使的妖媚女人。
此刻,妖媚女人的人影已出現在好心人身後伸手可及之處。
向雲奇大為緊張,看樣子要想從灰衣中年人和妖媚女人手下救出好心人,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
李瑤紅曾交代過,如果好心人不到生死關頭不要現身,這生死交關的時刻很難拿捏,早了不恰當,遲了可能便來不及,好心人的生死可能就決定在這一瞬之間,這該如何是好?
接著他又想到:好心人的女兒控制在對方手裡,救了老的,小的準備犧牲,好心人又能活下去嗎?
妖媚婦人開了口:「天二號,本特使代表主人給你最後立功的機會,你高興接受嗎?」
好心人似乎又軟了下來:「願意,可是你得保證老夫立功之後……」
「可以,本特使保證事完之後,釋放你父女重過一般人的生活,你盡可放心。」
向雲奇心弦總算鬆了下來,看樣子是不需要自己露面了。
「特使!」灰衣中年人目芒一閃:「命令改變了嗎?」
「改變了。」
「可是他的身份已經敗露。」
「這方面不用擔心。」
「現在怎麼辦?」
「人交給我,你立趕到山神廟去。」
「到山神廟?」
「不錯,有很重大的事,你去了就知道。」
「好,我就去。」
灰衣中年人毫不遲疑地起身而去。
妖媚女人熄了蠟燭,堂屋裡頓呈一片漆黑。
「天二號,跟本特使走!」
「好吧!」
兩人接著離開。
向雲奇又耽了片刻,盤算著外面警戒可能已經撤離,隨即也悄悄出房,然後直奔原先與李瑤紅分手的小樹林。
李瑤紅正在原地等候。
「雲奇哥,有沒有發生事故?」
「沒有。」
「他們饒了好心人?」
「他們說要交給好心人新的任務。」
「這樣也好。」
「瑤紅,那中年女人被稱為特使,可知道是什麼來路?」
「不清楚,據我的瞭解,他們相互之間,只有職務上的稱謂,從不提名道姓,同時他們從前極少在外公開活動,對他們每一個人的來歷,除非本來就認識,否則根本無從知曉。」
「那被稱作執行者的灰衣中年人你也不清楚?」
「唯獨這個例外。」
「哦,那太好了,他是誰?」
「早年活動在南方道上的大盜黑狼宋八,是條吃人不吐骨頭的狼,江湖人聽到他的名號都會發抖。」
向雲奇對南方道上的人物很陌生,無從置喙,頓一頓,道:「他的武功如何?」
「相當不賴,出手明暗齊來,對敵人不擇手段,不然怎會被任命為執行者。」
「他剛剛受了那女人的指示,趕到山神廟去了,說是重大事故……」
「我們快去瞧瞧!」
「慢著,你先回答我兩個問題,你答應過的。」
「你問吧!」
「你和好心人之間是什麼關係?」
「我欠他人情。」
「什麼人情?」
「不久前,我被神秘谷的人追捉,走投無路,是他一句話救了我。」
「一句什麼話?」
「他在圍搜中故意指錯我逃走的方向,讓我得以脫身。他說因為我長得很像他的女兒,所以才甘冒這奇險。他同時透露他女兒陷身魔窟,不見天日,他為了女兒才靦顏偷生,我感激他,也同情他,所以才想有所報答。」
「那你怎知我被暗算而預伏床下?」
「我本來到客店找你的,聽見好心人邀你喝酒,我知道他並非你的朋友,所以先一步進了他的房,目的不外是看他要做什麼。」
「你又怎能辨解開他的獨門手法所點的偏穴?」
「我本來就會。」
向雲奇定睛望著李瑤紅,真料不出李瑤紅竟有這本事。」
「還有問題嗎?」
「有,神秘谷的所在地?」
「好心人諱莫如深,他說我不必知道,知道得越少越好,否則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
「你能設法探了來嗎?」向雲奇有些失望。
「那要看機會。」
「現在我們走!」
最好分開走,以防萬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