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玉珍睜著那雙微紅的鳳眼,低聲地道:「你也會有煩惱?」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人世間是美麗的,但卻不一定美滿,是嗎?」
耿玉珍輕垂臻首,苦澀地一笑道:「太不美滿了。」
雷一金用鞋尖在地下隨意划動者,道:「這些日子,你呢,好嗎?」
耿玉珍唇角牽動一下,傷感地道:「你看我會過得好嗎?
整天過著逃亡的生活,躲藏被人追殺!」
雷一金悄然地道:「這件事已經隨著現在消失了。」
耿玉珍沉默了半晌,苦笑道:「可能嗎?」
雷一金岔開話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還恨我不?」
耿玉珍瘦瘦的身子抖了抖,怔怔地望著他,她那如水的目光澄澈極了,清瑩極了,瞳眸深處有一股無可言喻的,令人顫動的古怪意韻流露了出來,是那麼溫柔,那麼真摯,那麼坦誠,又那麼火熱,就像一把無形的,但足以熔得了精鋼的火,當人們面對著,幾乎就能在她的凝望下迷失了……
雷一金不可自禁地打了個寒顫,他也為自己的浮動與剎那間的暈眩所驚異了,胸腔裡的一顆心急速地蹦跳著,血液往頭上衝,渾身火熱,嘴巴苦澀,連呼吸也都顯得急促了。
這,這是為什麼呢?老天!這是怎麼回事呢,雷一金整個怔愕住了,有生以來,他未嘗產生過此際的感觸,那是惶亂的,忐忑的,熱切的,依戀的,慕求的,而且,更帶著一絲兒甜蜜的,一絲兒振奮!
兩個人卻像癡了一樣,站在那裡,面對面地互相凝視著,宛如天地混沌,古今成空,一切俱已消失了,一切俱已不存在了,彼此看見的全是對方的眼睛——以及眼睛裡火一般的熾熱,想看的,也只是那種強烈的情感激盪下的奇異與美妙了……
良久……
良久……
雷一金首先如夢初醒,機靈靈一哆索,恍然醒轉,剎那間,不由面容通紅,窘迫無已,他連忙咳了一聲,他這一聲乾咳,也驀然將耿玉珍驚覺,悠然神智立即回到了現實!
於是,耿玉珍那張俏麗的臉蛋更紅紅欲垂了,她羞澀萬狀地深深垂下頭去,惶惶不安地連一雙玉手也不知怎麼放才好。
雷一金連忙打了個哈哈,掩飾地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耿姑娘,還恨我嗎?」
這句話一出口,雷一金馬上就暗地裡跺著腳,他暗罵自己愚蠢,老天,這一問,不是又回到先前那種景境中去了嗎?
耿玉珍的身體又是一震,但是,猛然間,她宛如決定了什麼,毅然反抬起頭來,她的面龐羞紅未消,像似玉染米沙,顫抖著,她語如蚊子般細微:「不……我不恨你……雷一金,一點也不恨……還在你上次釋放了我之後,我已經不恨你了。」
雷一金硬生生,嚥了口唾沫,乾巴巴地道:「很好,這樣很好!」
他忽然又發覺,一向舌利唇銳的自己,這時講起話來竟然一下變成了呆滯木訥。「我也希望你不會恨我,因為在我心底深處,就沒有絲毫把你當做敵人看待……」
耿玉珍驚喜地道:「真的?」
雷一金忙道:「當然。」
耿玉珍一甩頭,道:「但我心裡卻記得一件事,也曾立下一個誓念!」雷一金迷惘地道:「哪件事?什麼誓念?」
耿玉珍猶豫了一會,低下頭道:「我說過——你賜給我的,我要報還?」
雷一金恍然一笑,道:「不算什麼,不算什麼,耿姑娘,你千萬不要客氣,助人最樂,我何嘗又希望得到什麼回報呢?」
耿玉珍猛然抬頭,像是沒聽到雷一金的話,這瞬息間,她美艷的臉龐光燦如花,嬌麗欲滴,有一種湛然的異彩來自她的雙瞳,爍熱極了,明媚極了,也晶澈極了,她毫無保留的,赤裸裸地道:「你已恕了我太多,給了我太多,如今,我更須報恩了,我沒有什麼可以回報你的恩賜,雷一金,假如你不嫌棄,我只有這個身子,我願意奉獻給你!」
做夢也想不到耿玉珍竟會說出這一番話來,雷一金頓時只感到頭暈目眩,天旋地轉,腦子裡亂糟糟的,耳朵裡震嗡嗡的,他一下子呆住了!
耿玉珍匆忙說完了這些話,也不禁激動得全身發抖,臉如白紙,淚珠兒滾滾而落,她像等待著命運之神的宣判一樣,又是緊張,又是惶恐,又是羞澀,又是焦急地死盯著雷一金——而雷一金在窒怔著,茫然地看著她。
半晌,耿玉珍淒怨已極的,顫聲道:「你不願意?」
雷一金突然一哆索,臉紅如血,唇乾如燥,吶吶地道:「我……我……」
全身僵立在那裡,任是淚如泉湧,心往下沉,任是有無盡的羞辱、悲淒,絕望感覺,任是那一種自慚形穢的卑下心裡緊抓著她,耿玉珍卻仍哆索著問:「你……你……雷一金……說出來……假如你不要我,也……也……沒有關係……因為……因我原知配不上你!」
雷一金猛一甩頭,長長吸了口氣,他的兩隻眼睛彷彿要看透耿玉珍胴體一樣,深深地,銳厲的,卻又激動地凝視著對方,忽然,他果斷地道:「我要你!」於是,耿玉珍的顫抖立即停止,雙眸卻相反地睜得大大的,淚水染在雙頰上,而她的面容剎那間變得蒼白如紙,在這永恆的瞬息裡,耿玉珍在先前興起的那些羞辱、悲切、絕望,及自己慚形穢的感觸一下子全消失了,全化為烏有了。
但是,她還有一時受不了這麼多的喜悅,這麼多的振奮,這麼多的欣慰及甜蜜,猛然間,她只感到一暈眩,一陣空白,一陣混沌的痙攣,瞪著雷一金,她只能微弱地吐出兩個字:「真……的?」
雷一金用力點頭,肯定地道:「真的!」
「嚶嚀」了一聲,耿玉珍覺得天旋地轉,熱血上衝,她摔掉金鞭,雙臂急伸,卻癱瘓了一樣軟軟暈絕過去!
雷一金一個箭步搶上前去攔腰抱住耿玉珍,焦急又惶切地叫:「耿姑娘,耿姑娘,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整個嬌軟的軀體依靠在雷一金懷中,耿玉珍雙目緊閉,臉色透著一片令人心疼的煞白,未干的淚痕在她白嫩的臉頰上閃著淒楚的瑩光,而她小巧的鼻翅在輕輕地翁動,長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那神情憐人極了,也迷人極了,雖在此時此景,卻另有一股幽幽的美。
雷一金連忙將她抱到樹林深處,用力替她推揉著,搓拿著,一邊低促地道:「醒醒,耿姑娘,醒醒啊……」
好一陣子之後,耿玉珍才稍稍復了一點血色,同時,在一聲低迷的呻吟中,那雙星眸也緩緩地睜開。
雷一金不禁如釋重負,他緊握著耿五珍一隻細膩潔白的手,關注地道:「你可嚇得我連魂也出竅一半了,半晌,耿玉珍才宛如將神智完全清醒過來,一剎那,她的臉龐上,又湧起一陣奇怪的紅暈,呼吸再顯急促,他硬塞地道:「雷一金……你……你剛才說……」
雷一金忙道:「我剛才說,我要你,就是這樣了!」
耿玉珍全身簌抖著,哭了,在哭泣中,她又帶著淚光,抽搐的問:「我……我……我是在夢裡嗎?」
雷一金搖晃著她的手,誠懇地道:「不是夢裡,這是千真萬確的事,耿姑娘,就好像五嶽一樣堅實,大地一般硬實!」
耿玉珍自淚的晶幕中瞧向形影朦朧的雷一金,咽聲道:「原諒我的……失態……雷一金,因為我太興奮了……」
雷一金微笑著,道:「當然,我還不是相同?方纔那一陣子,我幾乎也變傻了!」
耿玉珍溫馴地任由雷一金替她擦淚,仍帶著一絲蒼啞,她道:「金……謝謝你……」
雷一金一怔之後急問:「謝什麼?」
耿玉珍羞慚微垂下頭,低弱地道:「謝謝你要我!」
雷一金輕輕笑了,托起耿玉珍下顎,望著她道:「玉珍,不要謝我,男女之間的相悅並不全連繫在感恩上面。另外,還多少有點別的!」
耿玉珍睜大了那雙水盈盈的鳳眼,有些意外地道;「你是說……金,你所答允我,除了憐惜的同情……還有其他原因?」
雷一金深沉地一笑道:「玉珍,我知道『憐憫』及『同情』這些字眼出自你的口中乃是一件十分艱難的事,不過,實際上我之所以要你,並沒有一點牽涉到那上面去!」
耿玉珍驚異的,道:「那還有什麼原因?」
雷一金收回手,互相搓著,窘迫地道:「老實說……我……哦,我是真有點喜歡你!」
耿玉珍頓時為這過度的驚喜所震憾了,他眩惑地道:「你?喜歡我?你真會喜歡我?」
雷一金嚴肅地道:「不錯,你就是那種女人——適合我的女人!」
遲疑了一下,他又接著道:「這只是一種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事。玉珍,你叫我解釋,我也一時解釋不下來……大約勉強可用一個『緣』字來說明吧,總之,打第一眼看見你,我便有這種感覺了,雖然那只是潛在的,隱約的,但我確知我那時已經有這種感覺了,就好像特別順眼,特別可心似的。」
耿玉珍激動地道:「但是……但是你那時為什麼不講呢?」
雷一金吃吃一笑,道:「怎麼講法?那時我們正處於敵對之勢,你還正想要我命呢!我又如何表達這內心深處的仰慕廠耿玉珍歎息了聲,低低地道:「我告訴你,那時……我也早就欣賞你……你是那麼堅毅,那麼勇敢……那麼果決,而又那麼仁慈,當你離開火窟後走了的剎那,我好幾次都想叫你,而你像電光石火似的一掠就失去了蹤影,從此,只好將它埋藏心底。」
雷一金悄聲道:「幸虧我有兩下子,否則,如果那次被你擺平了,我們兩個隱藏在心底的一段情不就交付流水了?」
耿玉珍慚疚地看著對方,微顫道:「對不起,金……」
雷一金又握住了她一雙纖細白嫩的玉手,低沉沉地道:「沒什麼,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算了。美好的,我們封存於記憶,醜惡的,便當從未發生過。」
他有些貪婪地一直注視著耿玉珍的臉容,臊得耿玉珍頭也不敢大抬,雷一金輕輕地道:「古人讚紅粉,有『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兩句話,現在一想,再仔細瞧瞧,可不是用得恰到好處絲絲入扣?玉珍,我看這兩句話簡直專為你寫的!」
耿玉珍忍不住「噗哧」笑了,悄聲道:「金……你好會逗人家……看不出鼎鼎大名的『龍圖刀』,誇讚起女人來還真在行。」
雷一金哈哈大笑,道:「誇獎了,玉珍……有一件事必須告訴你。」
耿玉珍道:「什麼事?」
雷一金正色道:「實不相瞞,在一次偶然中,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子,我們的情感雖然不是在患難中建立,但卻自然的形成,希望你能接納她!」
耿玉珍停止了前進的步子,寒著臉站在雷一金身側,那麼冷森地盯著他,好久,才緩緩地道:「我可以委曲,我願做小,我尊你的那位為姐。」
雷一金「登」「登」退了兩步,吶吶地道:「你……你……
你不要太傻,受太多的委曲。」
耿玉珍搖搖頭,冷靜地道:「這一點也不傻,我清醒得很,就是因為我太清醒了,我才會這樣委曲求全,這麼低聲下氣……」
頓了頓她咬著牙道:「這原因很簡單,只因為你在我心,我愛你,僅此而已!」
說到這裡,耿玉珍用手撫撫微見散亂的頭髮,這個小小的動作,卻顯得特別嫵媚俏麗,她抿抿嘴,又道:「憑你這麼優越的條件,這麼顯赫的聲名,自然是女孩子追求傾慕的偶像,一夫二妻世間比比皆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見你的那一位,假如她不願,我可以祈求她,哀懇她,人心總不是鐵鑄的,是不?」
雷一金舉起左臂,道:「我可以向你保證,玉珍,她不是那種醋娘子,假如……」
忽忙將雷一金的手拉下來,小手摀住雷一金的嘴,耿玉珍楚楚可憐地道:「對不起,金……我只是說說而已!」
雷—金搓著手,苦笑道:「玉珍,這樣對你太委曲了……」
雷一金哼了一聲,道:「這才證明你對我的情深到何種地步,玉珍,雖然我沒有和女人談過愛,但是,我知道男女相悅的終極目的是佔有,其手段是自私的,不希望別人分一個杯羹,就是所謂『愛越深恨越深』是也不是?」
耿玉珍深情地笑了,滿足地偎依在雷一金身側,任由雷一金摟著她的柳腰,翠綠色的氳氤緩緩向他們包圍,向他們籠罩,而翠綠色閃泛著隱隱的喜悅與安詳,有如一片濛濛的霧,這霧,又多使人沉醉。
耿玉珍幽幽地,道:「好像我們十分親近,沒有絲毫距離,像是我們在很久很久以前已是這麼親切而熟悉了,是嗎?」
雷一金點點頭,道:「我有一種感覺。」
耿玉珍溫柔地道:「你說。」雷一金低沉沉地道:「我覺得……好奇妙,太奇妙了。」
兩人默默朝通往鎮上的路上緩緩地走著,耿玉珍突然問道:「金……你為什麼忽然會到這裡來呢?」
雷一金笑了笑,遂簡扼地將他離開茅屋火窟後,如何遭到「白龍坡」突襲,如何突圍到遇到李志中,傷後又碰上「金家樓」的人尋仇,與師叔相會,「三元會」又如何擄去其拜兄馬大器,自己單人獨騎往「青松山莊」的事說了一遍,耿玉珍聽得心驚膽戰,花容失色,她焦急地問:「現在你的毒傷與劍傷可痊癒了?」
雷一金道:「全好了,如今我健壯得一頭牛似的!」
耿玉珍略一遲疑,道:「那麼,以後呢?還去哪裡?」
雷一金道:「回南昌,準備合師叔及『雙拔追魂』南宮鐵孤到荏港『白龍坡』救出晏修成的女人,再與『神龍教』一分生死!」
耿玉珍吃了一驚,忙道:「怎麼你又和『神龍教』纏上了?」
雷一金平靜地道:「玉珍,人無信不立,我既然答應了『地絕劍』蕭坤,就得有始有終,丟開我跟蕭玉那份虛無飄渺,各自埋藏心裡的情不說,站在武林道義上,我也應該出一份力,拯救老莊主脫離開他們的掌握!」
耿玉珍憂慮地道:「金,你可知道……『神龍教』與『三元會』也是聲息相通,互有勾結的呢!他們和很多黑道和幫會都有來往。」
雷一金淡淡地一笑,道:「我曉得。」
耿玉珍又低低地道:「這樣的話,你們只有幾個人對抗他們如此雄厚的力量,不是太冒險了,也太孤單了嗎?」
雷一金氣勢如虹地大笑道:「玉珍,自我出道闖蕩江湖開始,我就不知道什麼叫『冒險』,什麼叫『孤單』,而回意往昔,我的所做一切,又有哪一件事是脫離了那兩詞的含意所括范的?我自來全是單人獨騎,四海為家,我對抗過無數悍敵,無數強仇,哪一次不是以寡敵眾?假如事事全是表面上的優劣之分,全憑氣焰取勝,我這『龍圖刀』怕早成為墓中骷髏了!」
耿玉珍有些惶怵,道:「你別生氣,金,並不是我小看你,我只是為你擔心,勸你慎重行事,別吃了虧……」
雷一金開朗她笑道:「你太過慮了,玉珍,我怎會生你的氣,我知道,你全是一片好意呢。」
耿玉珍伸出一雙潔白細膩的手給雷一金握著,低徐地道:「人生該多奇異,也該多美妙,今天早晨以前,我還隔著這些幸福好遠,尤在鬼門關上徘徊,但是,就在這短促的一剎那,我已經全叫幸福包圍了……金,我好像是從陰黑的夜裡走到了陽光下,也好像是自陰寒的角落中來到另一個溫暖的境界……假如說這是命運的安排而命運就對我太優厚了……」
雷一金緊握著那雙柔若無骨的玉手,低笑道:「所謂『身無彩風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正是這樣的了,玉珍,我們的緣分大約早已訂下。」
耿玉珍紅著臉兒道:「我好興奮!」
雷一金道:「彼此。」
說著,他溫柔地將耿玉珍自地下扶起,又為她揮去衣裳上的草屑塵沙,耿玉珍眼皮流轉,悄聲說道:「回到你住的地方?」
雷一金點點頭:「是的,城裡『升昌客棧』。」
於是,由雷一金自地下拾起耿玉珍拋落的雙鞭,他交還給玉珍收好,一面眨著眼道:「這條金鞭,玉珍,好幾次你都想從我身上括塊肥肉下來,以後,我看它不會再這麼不友善了吧?」
耿玉珍臊得深深低下頭,央求道:「金,你再取笑我,我就只好挖道地縫鑽下去了。」
雷一金豁然大笑,忙道:「不笑,不笑,如果你挖地縫鑽下去,我不就要喊著拉?」
在耿玉珍羞澀窘迫中,雷一金替她拘了馬韁,齊肩行向林外,一邊走,雷一金邊道:「玉珍,你火啦?」
耿玉珍抬頭展顏微笑,小聲道;「我哪敢?」
雷一金舐舐嘴唇,道:「言重了,日後,恐怕這句話會隨意從我口中說出來了。」
耿玉珍掩著小嘴,道:「你呀,金,一句話能叫人哭,一句話也使人笑。」
雷一金有趣地道;「我有這麼個厲害法?」
耿玉珍輕理髮鬢,嫵媚地道:「你還不知道,目下江湖,都說你『龍圖刀』雷一金武功超絕,心性狠毒,而一張嘴巴更能做刀劍使用,連死也會叫他說得在棺材裡跳!」
雷一金哈哈笑了,道:「我哪有那種本事,傳言謬誤、失真,未免也太誇大了!」
耿玉珍道:「其實,若是領教過你唇利舌銳功夫,也真會興起這種感覺,就以我來說吧,以前,不是即曾被你氣得要死不活?」
雷一金和耿玉珍並肩走著,他順腳踢飛了一塊路上的小石子,邊笑道:「那不是我言詞鋒利,玉珍,那是你太容易動怒了。」
耿玉珍抿抿唇,道:「為什麼你不說我的度量太窄了呢?」
雷一金聳聳肩,學著耿玉珍的口吻道:「我哪敢?」
耿玉珍輕呼了一聲,佯嗔道:「不來了,你又逗人家。」
雷一金低笑道:「不敢,只是消痰化氣罷了!」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朝「升昌客棧」走來,甫人店門,店小二即道:「公子爺,有人找你!」
雷一金才待再問,只聽洪亮的語聲:「兄弟,你這一去,也不稍個信過來,老爺子急得不得了!」抬頭看去,只見「二頭陀」李志中從內間走了出來。
雷一金忙道:「志中,是不是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耿玉珍移目打量著這位「二頭陀」,腫眼包裡裹著顆細小的眼瞳,一雙淡黃的眉毛襯著一顆蒜頭酒鼻,大嘴巴還缺了顆大門牙,牛山濯濯,耳朵肥得幾乎墮到肩上!
一眼看到雷一金,「二頭陀」神色一鬆道:「兄弟,大夥兒都在為你焦急,南宮鐵孤頒下了『鐵旗令』,調來了『飛龍十衛』,現在就等你回去發號施令啦!」
雷一金閒閒地道:「一個『三元會』哪要這麼大張旗鼓,我一人就足能踹它一個天翻地覆!」
「二頭陀」李志中道:「兄弟,這是南宮老哥一份心意,我們……」
話沒說完,這時才看到與雷一金並肩而立的耿玉珍,只覺眼前一亮,李志中不由突地愣住了!
雷一金見狀之下,微微一笑道:「志中,你怎麼啦!」
李志中「啊」了一聲,急將投在耿玉珍面臉的視線收回,有些臉紅脖子粗地搓著手,尷尬地道:「哦,哦,兄弟,這位是?」
雷一金側首道:「玉珍,這就是我對你說的那位『二頭陀』李志中兄!」
耿玉珍輕踏一步,盈盈地道:「耿玉珍見過李兄,謝謝你救治了金。」
李志中慌忙還禮,邊一疊聲道:「不敢當,不敢當……我叫李志中,木子李,志氣的志,中庸的中……」
耿玉珍柔婉地道:「我已聽雷一金說過李兄的尊諱了。」
李志中有些迷惘,也有些失措,變得結結巴巴地道:「耿……耿姑娘,呃,你與我兄弟是……呃……是…」
耿玉珍大方地道:「是巧遇上的。」
李志中轉望雷一金,又再看耿玉珍,吶吶地道:「巧遇……巧遇上的?」
雷一金知道這位「二頭陀」是個真心腸的人,不會連想到那麼多,假如要解釋實情三言兩語不能說清楚,於是忙道:「志中,我們早就認識了,是玉珍故意逗你的。」
李志中如釋重負地道:「我說嘛,若非有約,怎麼這般巧法?」
耿玉珍與雷一金相視一笑,笑聲融洽之中,李志中道:「兄弟,咱們何時登程,免得老爺子惦記?」
雷一金道:「下午吧?」
耿玉珍望著雷一金道:「到『武田埠』?」
雷一金道:「是的,到『武田埠』。」
武田埠又在望了,在雷一金別了這短暫的日子,並沒有任何改變,雷一金騎的當然仍是他的「小白龍」,而耿玉珍則乘她的挑花馬,李志中則仍然騎他那匹臨時劫來的馬,雖說沒有「小白龍」那般神健雄駿,卻也相當強壯,腿肌健實,背圓臂渾,也是兩乘良駒。
一段日子的旅途奔波,三人面上都帶著倦色,但是,這些微之疲勞,卻掩不住他們看見「武田埠」之後的振奮,目的地總算到達,縱然仍是旅途,卻也能給跋涉的旅途者帶來一份即將獲得安適與恬靜的喜悅,渴望著歇下來的心念總算如願了!
旋過頭來,耿玉珍有些扭捏地道:「金,你曾告訴過我,武田埠客棧有你的師叔和結義大哥?」
雷一金笑吟吟地道:「不錯,我師叔楊陵,他老人家的外號是『魔也鬼刃』,一身功夫,卻是拔尖兒的,別的你學不上,那手『鬼刃』倒非常適合你,可以磨著他教你,另外那位結義大哥,是『鐵旗門』門主,複姓南宮名鐵孤,外號『雙鈸追魂』!」
耿玉珍猶豫著,羞澀地道:「他們……他們會不會笑話我?」
雷一金輕輕拍著她的香肩,和煦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可笑話的?玉珍,你不用多慮,我們之間的事光明正大又多彩多姿,沒有人閒言閒語,尤其是師叔和南宮大哥,只怕他們替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耿玉珍紅著臉兒凝視著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的雷一金,似喜似嗔地道:「但是,你出來的時候是一個人,而回去即變成了兩個,假如他們問起來認識的經過,不是……不是很窘嗎?」
雷一金哈哈笑了,道:「這有什麼窘的?我告訴他們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就成了?老天能降鴻財,難道就不能降美女?」
耿玉珍輕輕「嚶嚀」一聲,不依地道:「你好壞……金,連你也在調侃我!」
雷一金柔聲道:「別生氣,玉珍,說真的,師叔他老人家從小疼愛我,視我如同親生骨肉,為人開朗豁達,詼諧有趣,南宮大哥跟我一見投緣,你沒聽見『二頭陀』說,這次他連『鐵旗門』『飛龍十衛』都調來了,由此可見對我是何等愛護,你我之事,包管他們不但贊成,而且還會大加讚賞呢。」
耿玉珍欣喜地道:「他們真不會笑我?」
雷一金肯定地道:「我負責!」
平安客棧,已被南宮鐵孤整個包下了,作為「鐵旗門」的臨時行轅,「二頭陀」李志中已經先一步去報信了,俟雷一金與耿玉珍行抵客棧,楊陵和南宮鐵孤已在店門口等著他們了!
甫抵門首,楊陵瞅了耿玉珍一眼,他突然失笑了,重重在雷一金肩上拍了一記,笑罵道:「好哇,你這個混小子,你的花巧可真不少,說,你什麼時候勾引上人家大姑娘,說,再不從實招來,看我怎生料理你?」
雷一金被拍得「呀啊」叫了一聲,忙道:「輕點,師叔,輕點!」
楊陵哈哈大笑,又道:「輕點!小子,你不快快吐露真言,老夫今天就非剝你的皮不可。混小子,竟連如此重大的事,也把老夫子瞞在鼓裡,你可知該當何罪?」
雷一金無可奈何地苦笑道:「師叔,我並沒有瞞你什麼呀,我和玉珍的確是在這次才碰巧遇上的啦,在遇見之前,任誰想不到會碰頭的。」
楊陵連連搖頭,道:「怎麼這般巧法,你去上饒縣馬大器家裡,一共才多少天呀?」
雷一金忙道:「天地良心,師叔,我說的句句事實!」
一側,耿玉珍也羞答答地道:「師叔,真的……我們不敢騙你老,真是不久前才遇上的,就連我們也覺得十分意外呢。」
楊陵怔忡了一下,納悶地道:「竟真的這麼個巧法?」
雷一金笑道:「聽過這句話嗎?師叔,『有緣千里來相會』!」
楊陵吃吃地一笑,道:「小子,好個『有緣千里來相會』,你說老實話,你是什麼時候與這位姑娘認識的?怎麼從來沒有聽你提過?你們已要好多久了?如今的情感已到了什麼地步?」
雷一金用手搓著面頰,笑道:「這些事,我自然全會一五一十向師叔你老稟報,但是,總不能站在這門口說吧?況且,其中經過,講起來我還話長呢!」
楊陵哈哈笑道:「你小子別想跟老夫耍滑頭,也休想漏掉半句,好吧,我們一道進去,你可得仔仔細細地給我說個清楚。」
一行五人朝內走去,雷一金一面笑道:「你放心,師叔,這件事自會一一詳稟,我不向你說,又向誰說呢?而且,以後還得請你作主呢!」
斜視了嬌羞不勝的耿玉珍一眼,楊陵受用十分的頷首道:「嗯,這還像話!」
當雷一金將耿玉珍為楊陵與南宮鐵孤引見過了,大夥兒剛剛坐下,楊陵便又迫不及地道:「小子,先前我問你的那些話現在該可以說了吧?」
南宮鐵孤也急巴巴地道:「是呀,兄弟,你卻瞞得好緊,不聲不響地悶著頭干,表面上看你若無其事,實則你卻在肚子裡作文章呢!」
雷一金雙手直搓道:「二位別嚷嚷,我便一一招來便了,只是,我的臉皮厚,玉珍的臉皮薄,如果我在敘述當中有什麼詞欠當之處,尚請玉珍不要生氣。」
耿玉珍臉兒紅紅地道:「金……師叔與南宮大哥都不是外人,你……你就直說好,我怎會生氣?」
南宮鐵孤大笑道:「你看看,兄弟,人家耿姑娘都這麼落落大方,沒得你卻黏磨纏,推三阻四,一點也不夠乾脆。」
楊陵也笑哈哈地道:「怎麼搞的,混小子,一下子變得忸怩起來了?跟以前那種豪氣干雲的氣魄判若兩人啦!」
雷一金吃吃地笑了,道:「好,我現在就說,如果再拖延下去,不知道會被你們二位形容成一個什麼樣子呢!」
南宮鐵孤一拍手道:「對,這才叫俐落,兄弟,快快將你與耿姑娘之間的前因後果全盤托出,讓我這做大哥的也好分沾幾份喜氣。」
楊陵立刻問道:「小子,你們是何時相識的呀?」
雷一金想了想:「大約有兩個多月了。」
楊陵長長「哦」了一聲,忽然大吼道:「好呀,混小子,這麼久了,上次我叔侄見面時,你連提都不提,說,這是為什麼?」
看了耿玉珍一眼,而耿玉珍也正抿著唇兒微笑過來,雷一金搓搓手,道:「師叔,我們那時只是見過一次面,叫我怎麼對你老說!」
南宮鐵孤忙道:「別生氣,凌老,讓雷一金弟慢慢說吧!
兄弟,那你們以後是怎樣發展下去的呢?」
雷一金笑吟吟地道:「說出來只怕你們不相信,我們是打出來的朋友,我與玉珍初遇的那一天,正是她奉命暗殺我的時候……」
接道,雷一金便詳詳細細將他與耿玉珍結識的經過及耿玉珍被驅出「灰狼幫」敘說了一遍,又索性連在上饒縣城外想思林中為耿玉珍退敵及二人互表情衷的前後也講了出來,在他快又簡潔的語聲裡,楊陵與南宮鐵孤全不由聽得眉飛色舞,就連「二頭陀」也欣喜無限,就宛如他們也都成為另外的雷一金了。
雷一金說過了,笑道:「怎麼樣,二位滿意了吧?」
南宮鐵孤吁了口氣,感歎地道:「兄弟,你們這段情發展得可真是曲折離奇,怪異之極吶,從隱藏、萌芽、成長,到成為事實,其中經過多少曲折,多少磨難,又多少矛盾?但是,你們總算如願了,這真是一個『緣』字,由此證明,男女之間的相親相悅,實在不可強求,老天業已注定了。」
楊陵連連頷首道:「難怪這小子一直悶著不吭聲,原來他是害怕自己『剔頭挑子一頭熱』,恐怕人家耿姑娘不喜歡他,弄不好還是單相思呢!」
雷一金笑了笑道:「這個原因多少也有一點,而有時候我自己想一想,亦覺荒唐,如果我說出我已暗暗傾慕一個恨我入骨的女子,師叔,你們不笑我發了瘋才怪!」
南宮鐵孤道:「不過,你自己也不敢想像那恨你入骨的女子亦正好和你具有同樣心願及感觸吧!」
雷一金搓著手道:「當時,我還道她整日在盤算用什麼法子剝我的皮呢,人處在這種情況下,便心裡有一點怪異的想法,再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頓了頓,他岔開話題道:「大哥,聽志中兄說你連『鐵孤門』『飛龍十衛』也調來了?」
南宮鐵孤眉飛色舞地道:「不錯,本門共分六堂一衛,六堂分為「教悌」、「忠信」、「節義」、「金月」、「銀紅」、「飛星」等,一衛便是「鐵衛」的以外還有一個總堂,總堂直轄這六堂一衙,總堂設大護主,大護主的地位相當於六堂一衛的首座。」
雷一金想了想,道:「六堂一衛的排序可是按著高下來排的?」
南宮鐵孤道:「是的,最高為『孝悌堂』,最低為『飛星堂』,但這只是表面上的排列而已,那只是依各門首要在派中的年齡輩分來確定,其實分工示職,各有所理,也談不上什麼高低之分了……」
說到這裡,南宮鐵孤又補充道:「至於『鐵衛』,則直接聽命於掌門人,排序不在六堂之內,因為這一衛的事情較為特殊繁重。」
雷一金沉默了一會,道:「謝謝大哥告訴我『鐵旗門』內部組織情形,如今,我確實需人手,請大哥允許將『飛龍十衛』投入這次戰鬥?」
南宮鐵孤道:「說這句話你就該打,兄弟,你這之間用得上『允准』二字嗎?為兄調他們來,不是幫兄弟你,莫不成我是來贛境創天下,打江山?」
雷一金忙道:「請息怒,大哥,我知道!」
南宮鐵孤氣呼呼地道:「知道,早知道我聽了會難受,就不該說出這種話來,好了,我也不能把你怎麼樣?現在你說,要大哥怎樣幫忙法,打從開始,『鐵旗門』他由你調遣,我想,對付『三元會』有我們現在的手足夠了,不需要再調他們了!」
雷一金道:「我所說的不是『三元會,諒他們那些牛鬼蛇神還不會放在我眼裡,如今,我要面對的,是另一股強敵!」
楊陵道:「又惹上些什麼凶神惡煞,值得你如此慎重從事!」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也沒什麼,只是『武功山』一群跳樑小丑!」
楊陵,南宮鐵孤都為之一怔,楊陵道:「你什麼時候又惹上『神龍教』那批瘟神?」
雷一金道:「師叔,你含糊啦!」
楊陵衝口而出:「我含糊個鳥!」
話一出口,覺得室中尚有耿姑娘在,不由得不自在地道:「我是說,那批瘟神是出了名的骨子裡壞,他們在中原各大門派中都有著人員潛伏滲入,當年你師父就是顧忌到各派,才讓他們苟全到今天。」
於是,雷一金便將此行經過,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最後他強調道:「不論維護正義倫常,伸張德恕懷仁之道,都須要貫徹始終,迎頭痛擊,不可畏縮猶豫……」
頓了頓,接著又道:「我做這件——便算是善舉善事吧,我既答允了,我就做到底,不能半截仁,不留個尾巴,老實說,對這件事我作了很長的考慮,我還真嚥不下這口氣,假如每一個武林人,都避襯脫世,那將被『神龍教』壓迫得遠飆荒煙,而如此一來,我們還稱得起明是非,守道義?」
南宮鐵孤窒了一窒,道:「現在,兄弟,你可有計劃,準備如何行動?」
雷一金的右手往下一切,做了個「斬」的表示。
耿玉珍驚呼出口:「全部?」
雷一金狠厲地一笑:「當然全部!」
耿玉珍有些顫慄兒,驚恐地道:「太……殘忍了吧?」
雷一金吁口氣道:「老實說,『神龍教』以他們平日所作所為,哪一個都夠得上挨刀的報應,他們所做的殘忍之事,業已不知多少件了?」
頓了頓,他又眉宇帶煞地道:「要使武林安寧,便只有消滅『神龍教』,否則,等我們落進了他們的圈套之中,就是後悔也不來及了,『神龍教』是不懂什麼叫『仁恕』,什麼叫『慈悲』的,他們只知道在暴力手段下達成一切目的!」用力點頭:「在很多時候,處於極端的無奈情勢之下,往往令我們無所選擇,就像對『神龍教』的辦法除了以殺止殺,以戰行仁,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兩全其美法子!」
楊陵道:「這個問題,就討論到此為止,如何付諸行動,還是等到了時候再談吧……」
略略一停,他又道:「現在我們先研討對付『三元會』,先把晏修成那個女人救出來,再代他們作一次徹底的解決!」
雷一金道:「我有一個初步腹案,師叔,你帶玉珍先去『青松山莊』去,那裡還有一個豐都,有你們二老坐鎮,青松山莊定然安如盤石,『三元會』則由我同『二頭陀』前往……」
他還未說完,楊陵雙眼驀然一瞪,大火地吼道:「不行!」
雷一金平靜地道:「師叔,請你老稍安毋躁——」
猛一跺腳,楊陵大叫道:「簡直造反了,我自小看你長大抱過、牽過、餵過,甚至連洗澡拉屎也由我老頭子伺候了多少年,如今你長成人了,功夫硬了,把式強了,腦筋靈了,名聲大了,就把我這糟老頭子不當個玩意?說什麼都是自作主張,甭說你這混賬,就是你師父也不敢這般跋扈呀!」
雷一金低下頭來,有些傷感地道:「師叔,弟子不敢。」
一看雷一金認錯,楊陵的火氣也不由立時消了五分,他重重一哼,微微喘著道:「再怎麼說,我是你的師叔,你的尊長,你就是爬上了天,見了師叔也要矮一頭,現師叔我是關心你,為你好?你竟這麼一意孤行?南宮賢侄是你結義大哥,他調來『飛龍十衛』,為的是什麼?還不是怕你勢力單薄,孤身涉險,你竟然不領情,把我們遣到『青松山莊』去……」
他頓了頓,接道:「小子,你承認你智慧卓絕,武功精深,心計慎重,手法詭異,你是一塊上好上好的材料,又恰巧碰上你那個死去的師父又是位好的雕琢匠,把你琢磨成武林裡的奇罕瑰寶,你自己要使它發揚光大,統吃四方——」
一頓,又氣憤憤地道:「但是,小子,你有了這一切,並不能志得意滿,便不能跋扈驕狂,你要記往,除了你如今所擁有的以外,你更須做到『滿招損,謙受益』!」
雷一金閉閉眼,苦澀地一笑,緩緩地道:「師叔,我不否認你老說的那些話,但有一點,你老卻未曾明察,只有那一點……」
楊陵沉沉地道:「哪一點?」
雷一金誠摯的,絲豪不加掩飾的,坦然說道:「因為我恩怨得太明,南宮大哥與我有結義之情,但他的部屬沒有義務,自我出道至今,在任何凶險情況之下,我都未曾常惴惴不寧過,逢到我認為順應天理之事,我滿懷摯熱,一腔群憤地去幹,進到我增厭陋意的卑劣齷齪行為,我則深惡痛絕,不屑一顧,而不論我興奮、激昂、或唾棄憎惡,只能引發我的固執法心,一些情緒上的變化而已……
「該做的,自會去做,不該做的,絕然不為,沒有什麼不安,假如造成『鐵旗門』的傷亡,我將會受到良心的譴責!」
凝視著雷一金澄澈而清朗的雙眸,好一陣子,楊陵找到了雷一金話中的誠摯,果然是一點也不虛偽的。
他感喟地道:「我想信你的話,但對你南宮賢侄來說,就顯得生分了……」
南宮鐵孤長長吁了口氣,說道:「謝謝你老,師叔,你有一顆公正而仁慈的好心,你的話,絕對的公正!」
楊陵沉默了一下,低徐地道:「話說到此地為止了,小於,現在該是你行動的時刻了!」
雷一金用一抹真摯的目光答覆了他們的關懷,撇撇嘴,已似飛鴻般掠空電射而去,去得那麼快,宛如他原來就不在這裡。
雷一金前腳一走,楊陵向志中、南宮鐵孤等人道:「你們在此稍歇,我替混小子打接應去!」
荏港——白花堆。
這裡,離著武田埠約莫有五十多里路,雷一金行動如飛,消失在蒼穹。
眼前,兩座儘是怪石嶙峋的山嶽已經在望,在這兩座山的中間,還橫著一條不高的嶺脊,活像一根扁擔挑著兩座山,嗯,怪不得有人稱它為「二郎山」,就像二郎神肩著要走路了,而那道嶺脊與脊的連接,徐徐相接,彷彿欲來飛去飛雲真龍似的,故稱為「白龍坡」。
雷一金靠在一塊岩石旁,喘了一會兒氣,將呼吸調勻,他這一路急趕夠累的,但是,不這樣,他似乎會感到不安,因為他是個十分重信諾的人,只要答應了,絕無反顧,甚至賠上生命亦在所不惜!
前面,就是「三元會」的總舵所在地了,像一頭獵貓似的,在黑暗中不帶一丁點氣息。雷一金似煙霧般來到二郎山山腳,一條青石道路繞著上山,可是,除了白癡,誰也知道這條大道走不得!
雷一金靜靜向四周打量了一陣,終於飛身人道旁差峨的石隙中,他謹慎地往山上趟著,很快的,他也安然越過了六道明樁暗卡。
他繼續朝山上淌著,且一邊默察二郎山的情勢。
小心翻過一條絲似的細索,細索上掛著一串告警的銅鈴,再掩過一排捆好的枕木,三處碩大的「彈弩石灰色」,一片用木柵圍成的寨牆已然在望。
十六名灰衣大漢把著柵門,柵門之前有一根旗斗,一面灰色繡著一個大白「元」字旗,在夜風中飄飄作響,柵牆之上,但見人影晃動,刀光映閃,倒真是有一番防衛森嚴的景象。
悄然閃人暗處,柵門邊高吊的兩盞氣死風燈照不著了,雷一金伏下身來,雙手抓住柵牆牆根,緩緩用力,不一會兒,那些粗有大腿用鋼索鐵釘緊拔硬札的柵牆便被他硬生生地拉開了一個尺許寬的缺口,鋼索的崩斷聲輕微得簡直聽不到,只是被分開的柵木上半戚略顯一點傾斜而已。
雷一金迅速竄了進去,有數十棟大小不一,或用木築,或用石砌的屋舍已呈現眼前,遠遠的,在一個高起的坡上,當然另有一棟特別巨大宏偉的白色建築。
往裡面閃不多一會兒,雷一金髮現了個灰衣大漢匆匆向自己這邊走來,他隱在一處屋簷的暗景裡,大漢走過去的剎那,他的手指已點在這人的腰眼上。
雷一金連吭也來不及吭一聲,將這人扯了過來,對方那張驚恐的臉上充滿了惶惑,雷一金在他背心一拍,低沉地道:「朋友,若想要命,就不准叫嚷,否則,明天的太陽你就看不到了。」
大漢張張嘴,又急急點頭,雷一金冷冷地道:「晏修成的未婚妻在哪裡?」
「誰……誰的未婚妻?」大漢似是不明所以,結結巴巴地問了一句。
雷一金又重複了一遍。
「晏修成,有一臉大鬚子的那個晏修成。」
那漢子「哦」了一聲,惴惴地道:「姓晏的反了……他的那個姘頭現在囚於大牢……大牢就是往前去不遠的那棟麻石屋子……」
雷一金抿抿嘴,朝前面所說之處一瞧,不錯,有一棟用大麻石砌就的房子,陰森森的獨築在一塊空地上。
大漢嚥了口唾沫,又道:「今夜二更,晏修成的那個姘頭就要處死了,大約是用火刑。」
雷一金有些奇怪地看看這漢子,因為他沒有問及到這些,而這人都自動地說了出來,大漢明白雷一金的意思,他苦澀地齜齜牙:「不瞞這位好漢,晏修成的事咱們幫裡上上下下都知道,誰是誰非大家口裡不說,心裡也有個數。何況,小的與晏修成一向交情也不惡,小的明白好漢是來營救他那姘頭的,這女人不是一個夭折之相。」
雷一金笑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難為你。不過,朋友,你得暫且歇一會。」
說著,雷一金雙指閃電般點在這人的暈穴上,這漢子哼了一聲,像癱了一樣軟下去,剛好在牆角為他留著一塊不容人察覺的好位置一條鋪著木板的干溝下面。
幾個縱躍,雷一金已到了那間大麻石房屋的右側,那棟石屋在一片空地中間,沒有任何遮掩,石屋外,可以看見四名灰衣大漢抱刀齊立,石屋周圍亦有數條人影在往來遊巡,假如要接近石屋,這片隔在中間約有十餘丈的空地,是一個最大的妨礙。
平靜了一會,他走出暗影,大搖大擺地往前石屋行走,剛剛走了幾步,兩響擊掌聲傳了過來,隨即起了一聲響問:「准?」
雷一金也還拍了三下手掌,低沉地道:「我!」
對方似是一愣,雷一金一跨步,已經飄飄地向前移近了尋丈之遙,口中道:「哥們辛苦,頭兒這就到了。」
一條人景朝他走來,疑惑地道:「來的是哪位兄弟?你方才回答的訊號不對。」
雷一金在這一剎那,又移近了一大段路,他鎮靜地道:「剛換了暗號,怎會不對?會首問火刑的家俱備妥了不曾?」
來人還有兩丈遠近,猶是驚疑不定:「換了暗號?兄弟,怎的不知?」
雷一金嘿嘿地一笑,驀然地來到那人身側,沒見他動手,那位仁兄已躺了下去,他狂風似的一旋身,五尺外另兩個大漢也跟著栽倒,他閃身甚至連對方是個什麼模樣也沒看清楚。
四名守在門外的大漢正覺不對,尚未及喝問,人影一晃,已都醉了酒似的倒成一堆,雷一金閃身入門,一張木桌後兩個灰衣人已大叫一聲撲了上來。
雷一金的身體一轉,雙掌揚起急轉,冷冷一笑,再揚再轉,同一時間幻成雙招十七式,於是,和外面的人一樣,兩名灰衣人亦「撲通」連聲躺了下去。
這是一間毫無陳設的正堂,左右雙方各有一道石門,石門緊閉著,雷一金衝向左邊的石門,奮力一掌劈去,石門嘩啦啦倒塌了下來,裡面黑黝的一條通道,通道兩側約有八間囚房,雷一金低促地叫道:「誰是晏修成的未婚妻?請快回答。」
他連叫三聲,只換來了八間囚房裡一陣亂騷動,他知道時間不多了,一個翻身,回掌猛劈左邊石門,在一片碎石濺飛裡,他又低促地叫道:「晏修成的未婚妻是誰?在下是來救你的,請快答話。」
叫到第二聲,最末尾的一間囚房裡忽然傳來一個女子顫抖的回答:「我……我就是……」
沒有考慮,雷一金腳尚未沾地,抖掌已震倒了那間囚房的堅硬栗木門。黑暗裡,一個雖然醃髒蓬垢,卻依舊可以看出一付窈窕身段的女子怯生生地移了上來,嗯,她身上手鐐腳銬都俱全了。
雷一金匆匆一瞥,運掌如刀,硬生生地切斷了這女人的鐐銬,急促地道:「你就是晏修成的未婚妻!」
那女人抽噎著直點頭,話聲發抖:「桑……桑青,要在今夜……以火刑殺我。」
雷一金將她一把挾在肋下,冷冷地道:「他害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