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雲震陡然抓住了兩人的兵器,這一著大出眾人意外,剎那間,人人色變,全被震住。

    要知,鐵娘和一本和尚都是第一流身手,抓住兩人的兵器,乃是談何容易之事,何況正當激戰之際,杖動如風,勁力山湧,若無遠勝二人的力量,縱然抓到,亦是把持不住。

    鐵娘先是一怔,隨即滿面通紅,厲聲喝道:

    「撒手!」力貫雙臂,猛地奪鋼杖。

    雲震冷然笑道:

    「老婆婆好大的火氣。」

    右手一鬆,放了一本的禪杖,左手一抖,鋼杖朝前一送。

    鐵娘惱羞成怒,全力奪杖,忽覺一股雄渾之圾的力道,湧上身來,不覺混身一震,蹬蹬蹬連退三步,落足之處,地面石板,全被被碎。

    一本和尚雙目圓睜,怪聲叫道:

    「哈哈!難怪張大哥當你紅孩兒下凡,原來真有這大本領。」

    鐵娘羞忿難當,鋼杖一振,獰聲道:

    「好小子,老身和你拼了。」

    驀地,一個細若蚊蚋,陰沉無比的聲音道:

    「鐵娘退下。」

    這聲音起自鐵娘耳畔,僅只她一人聽到,眾人只見她臉色一變,毫不遲疑,轉身疾奔而去。

    金陵王府十的人,似是見慣了這種突然的變化,人人臉色肅穆,一言不發,雲震和歸隱農雖覺有異,卻是不明內情。

    一本和尚愣了一愣,叨嘮道:

    「老妖怪,不告而退,定有詭計。」

    雲震微微一笑,道:

    「大師請在前堂等候,在下單獨去拜會高府的主任。」

    一本和尚道:

    「咱家那死去的師父說過,江湖道上,有很多鬼蜮伎倆,笑裡藏刀,殺人不見血,危險得很。」

    雲震肅容道:

    「金玉良言,理當謹記於心。」

    —本和尚道:

    「那麼你要小心了。」

    雲震點頭應了,轉身向那引鳳道:

    「有勞姑娘帶路。」

    引鳳嫣然一笑,蓮步姍姍,轉向左邊的迴廊走去。

    金陵王府屋宇連綿,崇閎壯麗,這一條迴廊,長達二十餘丈,引鳳在前帶路,行至無人之處,忽然腳步一慢,與雲震並肩而行,嬌聲笑道:

    「公子爺,最近幾日,我家小姐情緒不佳。你見著了她,尚請容忍一點。」

    雲震淡然道:

    「既然你家小姐情緒不佳,在下就求見高員外吧!」

    引鳳回眸一笑,道:

    「我家員外,向來不見外客。」

    雲震淡淡一笑,突然問道:

    「高老員外膝下,共有幾位女公子?」

    引鳳微微一怔,柳眉一挑,道:

    「公子爺一共認識幾位高小姐?」

    雲震暗暗忖道:這個丫頭十分慧黠,若不使點機詐,怕是套不出話來。

    心念轉動,不禁莞爾一笑,道:

    「在下認識兩位高小姐。」

    引鳳訝然笑道:

    「兩位高小姐,叫什麼名字?」

    雲震道:

    「一位閨諱潔,另一位芳名雯兒。」

    引鳳那點漆般的眼珠轉動了一下,嬌聲笑道:

    「這就奇了,咱們家只有一位小姐高潔,沒有高雯兒。」

    雲震含笑道:

    「也許在下張冠李戴,弄錯人了!」

    引鳳嫣然一笑,道:

    「雲公子武功進步得真快啊,真是士別三日,須刮目相看了。」

    雲震淡然一笑,道:

    「僥倖獲得一位前輩栽培,不勞而獲,說來慚愧。」

    提到武功,不禁想到羈留在大盆山的張鑄魂,一時之間,忽忽不樂起來。

    引鳳本待追問一句,發覺雲震臉色沉重,愀然不樂,話到口邊,終於忍住。

    兩人默然而行,須臾,走到迴廊盡頭,一色灰石牆垣,圍住一所林木蓊鬱的花園,花園之後,樓閣巍然。

    引鳳領著雲震,穿過一座月洞門,道:

    「過此即是內宅,外府的人,非奉傳召,不得擅入。」

    雲震心事重重,點了點頭,默然不語。

    引鳳見雲震沒有興致講話,只得默默帶路,兩人穿過碧樹翠竹,進入一座高樓,引鳳將雲震領進一座小花廳坐定,欠身一禮,道:

    「公子爺寬坐,婢子請小姐。」

    雲震道:

    「姑娘請便。」

    引鳳雙目含笑,向雲震臉上掃視一眼,蠻腰一扭,轉向內室走去,一名青衣小婢,手捧托盤,奉上了一杯香茗。

    雲震獨坐廳內,心頭泛著一種悒鬱、惆悵、忐忑不安的感覺,雯兒,一個嬌美如仙,純樸善良的少女,雲震曾與她同隱深山,過著神仙眷屬般的口子,那如膠似漆,刻骨銘心的愛情,雲震永遠無法忘記,然而,那奇突的變化,那不合理的結局,雲震百思莫解,卻也永遠無法忘懷。

    雯兒像是一個夢幻中的人,似乎在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雯兒這個人,關於這一點,雲震不知想過多少遍。有時,雲震想到高潔,覺得雯兒與高潔之間,似乎有—種神秘的關聯,這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雲震每次想到此事,結果,總是陷於無邊的迷惘痛苦之中。不過,他終是一個生具慧根的人,每當感到迷惘、痛苦之時,他就想著張鑄魂的知遇之恩,想著「泰山大會」,想著「玉符」,想著自己肩負的責任,他時時警惕,時時自勉,不使自己意志消沉。

    此際,他腦海中又浮現出雯兒的倩影,重又陷於那無邊的迷惘與痛苦中。

    倏地,一陣細碎的步履之聲,傳入耳際。

    他霍然警覺,心頭暗暗自責,忖道:

    我今日來此,日的在於查探『玉符』的下落,一己的私情,務必丟開。

    轉念間,忽覺眼前一亮,金陵王那獨生愛女高潔,與俏婢引鳳,相繼走入了廳內。

    高潔身穿一襲黑綢長衫,滿頭秀髮,烏光閃亮,那美玉般的臉龐,略見清瘦,但卻愈發顯得美艷不可方物,而那寒冰般的冷漠,也比以前更甚。

    雲震見高潔進入廳內,急忙離座而起,拱手為禮,本想講幾句寒暄之言,但目光一觸高潔那冷艷的臉龐,心頭陡然一涼,話到唇邊,終於忍住。

    高潔螓首微點,默然入座,兩道冰冷的目光,在雲震臉上轉了一轉,神色冷漠之極,那引鳳侍立在高潔身後,忽然竊竊嘻笑,道:

    「雲公子惠然到訪,有何見教啊?」

    雲震暗道:「高潔冷漠傲慢,拒人於千里之外,難得這丫頭從中圓轉,方便不少。」

    心中一面在想,一面抱拳說道:

    「有一件小事,特來求教,尚祈念在武林一脈,不吝指教。」

    引鳳等了一等,見高潔不肯接口,不禁竊竊一笑,道:

    「指教不敢當,但不知是什麼事情?」

    雲震道:

    「此事起因於一年之前,當時在下受人之托,代送一物去往北地……」

    引鳳插口問道:

    「代送什麼?」

    雲震道:

    「一塊翠玉,正面刻一人像,背面刻著一道符錄。」

    引鳳柳眉一蹙,道:

    「願聞其詳?」

    雲震道:

    「當時在下年輕識淺,武功又極低微,行至途中,遇到一個名叫裴大化的偷兒,一時不慎,被裴大化將那玉符扒去。」

    引鳳噗哧一笑,道:

    「裴大化武功雖然低微,卻有神偷之名,你遇上了他,那是賊星高照,自然要吃虧了。」

    雲震臉卜閃過—絲愧色,道:

    「但裴大化也時運不濟,他竊得玉符之後,遇上尊府屬下溫老四,被溫老四擊成重傷,奪去了玉符。」

    引鳳容色聳動,道:

    「哦?溫老四在客店中被人剌死,公子是知道的了?」

    雲震點了點頭道:

    「溫老四被刺身死,在下趕往客店,搜索溫老四的屍體,那玉符已不翼而飛,下落不明瞭。」

    引鳳眉頭聳動,道:

    「如此講來,玉符該是落在刺客手中了。」

    雲震道:

    「在下也是如此判斷,因溫老四劫奪玉符之時,有屠老三在場,是以在下懷疑刺殺溫老四之人,即是那屠老三。」

    引鳳含笑道:

    「分贓不勻,因利忘義,也是大有可能之事。」

    雲震道:

    「在下追隨不捨,夜入屠老三的房內,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屠老三也步溫老四的後塵,遭人謀害,死於旅店中,那玉符也不知去向了。」

    引鳳雙眉一蹙,道:

    「這兩人被刺身死的事,婢子是知道的……」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如此說來,玉符的線索豈非中斷了?」

    雲震冷冷一笑,道:

    「在下有一種揣測,只是語涉冒昧,不敢講出口來。」

    引鳳眼珠一轉,道:

    「公子有話,但講無妨。」

    雲震道:

    「當日,尊府屬下共有十餘人之多,彼等同行同止,食宿與共,愚意以為,如金老大等人,俱都難逃謀殺同伴之嫌。」

    引鳳莞爾一笑,道:

    「如此說來,婢子也是兇嫌之一了。」

    雲震俊面微微一紅,道:

    「在下並未懷疑姑娘。」

    引鳳嬌聲笑道:

    「厚此薄彼,豈非有失公道?」

    雲震心中暗道:

    「好丫頭,你倒戲弄起公子爺了。」

    心中在想,口中緩緩說道:

    「說來慚愧,屠老三被刺喪命時,在下適在客店屋頂,以時間推算,絕非姑娘所為。」

    引鳳笑道:

    「好啊!深夜之間,偷窺婦女,我還當公子爺是位正人君子哩!」

    高潔突然而色一沉,目挾霜刃,凝注雲震一眼,冷冰冰說道:

    「人是我殺的,玉符在我手中。」

    雲震混身一震,霍然色變道:

    「姑娘講的可是真話?」

    高潔冷然道:

    「誰與你玩笑不成?」

    霎時間,廳內死一般寂靜,此事的真相,大為出入意外,連引鳳也是滿面驚愕之色,大有無法置信之勢。

    這高潔體如桃李,冷若冰霜,一言出口,彷彿一支利箭,直向雲震心口射去。

    雲震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瞬息之間,臉色數變。

    默然半晌,雲震倏地嘿嘿一笑,雙手抱拳,道:

    「姑娘明鑒,在下不辭萬死,務必收回玉符。」

    高潔冷冰冰說道:

    「如何收法?」

    雲震肅容道:

    「但憑姑娘吩咐。」

    引鳳插口道:

    「小姐,咱們要那玉符無用,就請雲公子找點寶物來交換吧……」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這樣好啦,雲公子通曉『羅侯心法』,讓他抄一篇『羅侯心法』交換吧!」

    高潔冷然道:

    「你退下,示奉傳召,不許進來。」

    引鳳臉色一變,呆了一呆,默然向廳外走去。

    雲震淡然一笑,道:

    「姑娘尊意如何,是否願意在下抄寫一篇……」

    高潔不待他將話講完,截口說道:

    「交換之事免談。」

    雲震微微一怔,道:

    「姑娘想必胸有成竹,就請吩咐吧!」

    高潔道:

    「較量武功,你未必是我的對手,縱然你勝過我,也無法收回玉符。」

    雲震惑然道:「那麼……」

    高潔冷冰冰說道:「只有一個辦法,我將玉符退還給你。」

    雲震心頭大為激動,道:

    「什麼辦法?」

    高潔陰沉沉說道:

    「死,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雲震氣極而笑,道:

    「誰死?是姑娘死,或是在下死?」

    高潔漠然道:

    「當然是你死,小小一塊玉符,你知我藏在何處,我若先你而死,你就永遠,無法找到那塊玉符了。」

    雲震氣塞胸膛,連喘兩口大氣,道:

    「如果我不願就死呢?」

    高潔冷然道:

    「我毀掉玉符,如此而已。」

    雲震嘿嘿乾笑,道:

    「好辦法,但我死去之後,還要那玉符何用呢?」

    高潔漠然道:

    「陪葬,你死之後,那玉符伴你長眠地下,永遠為你所有。」

    雲震雙眉連蹙,道:

    「姑娘是存心與在下為難了?」

    高潔搖首道:

    「我存心不讓你活在世上,如果此計不成,我將另生一計,直到你喪命為止。」

    雲震厲聲道:

    「為什麼?」

    高潔冷漠如故,道:

    「不為什麼。」

    雲震啼笑皆非,覺得這高潔不可理喻,當下右手疾伸,閃電般扣住了高潔的手腕,冷笑道:

    「姑娘想置在下於死地,在下只好先下手了。」

    高潔漠然不動,冷冷說道:

    「殺了我,你仍然收不回玉符,至於我高家找你報仇索命之事,那也不用提了。」

    雲震怒極而笑,道:

    「你死也不怕,那是真正厲害了。」

    高潔無動於衷,雲震無奈,只好鬆掉她的手腕,高潔抬起手臂一看,雪白的皓腕上,多了一道烏青痕印。

    她右手揉了一揉左腕,隨即探手入懷,取出一個羊脂玉瓶,拔開瓶塞,傾出一粒黃豆大小的白色藥丸,投入雲震茶杯之內,道:

    「你飲此一杯香茗,無論生死,我立即將玉符還你。」

    雲震低頭一看,那粒藥丸投入茶杯中,霎時溶化,一杯香茗,依然原樣。

    這是一個微妙的僵局,高潔心硬如鐵,決意置雲震於死地,而又毫無顧忌,雲震勢必收回玉符,但卻一籌莫展,完全找不出制服高潔的辦法。

    他憂思隱隱,滿懷愁緒,正當搜索枯腸,苦思良策之際,忽覺右手腕一緊,手腕又被高潔扣住。

    雲震先是一怔,隨即啞然失笑,道:「姑娘意欲何為?」

    高潔神情木然,冷冰冰說道:「非是我心腸歹毒,只怨你生來命苦。」

    右手端起茶杯,送別雲震口邊。

    雲震又驚又怒,道:

    「我與你究竟有何仇怨?你……」

    高潔不待他將話講完,截口說道:

    「你生來忠厚,還是糊塗死去的好。」

    話一講完,五指一緊,一股內家真力,透體而入,突向雲震心口衝去,雲震心房一痛,口齒頓時一張,高潔毫不猶豫,右手一傾,一杯香茗,直向雲震口中灌去。

    這變故既不合情理,來的又是如此突然,雲震做夢也未想到,高潔說做就做,絲毫不留轉圓的餘地。

    剎那間,茶已灌入雲震腹內。

    但聽一聲驚叫,引鳳飛撲而來,猛然向高潔的手臂撲去,口中嘶叫道:

    「小姐……」

    高潔殺氣盈面,厲叱道:

    「賤婢敢爾。」

    卜的一掌,擊在引鳳背上,打得引鳳鮮血狂噴,橫飛七尺,摔倒在地。

    這都是瞬間的事,一股求生之念,崛起於雲震胸中,就在高潔一掌擊在引鳳身上,哇的一聲,將胃中所儲之物,盡皆嘔吐出來。

    此時的雲震,武力見識,皆非等閒,這一吞一吐間,已覺察出高潔投入茶杯中的那粒藥丸,確是一種劇毒無比的藥物,雖然及時嘔吐出來,依然還是中毒很深,後果堪慮。

    高潔未曾料到,緊要關頭,引鳳竟敢多事,也未料到雲震臨機應變,立即吐出腹之中物,這接連的意外,使她怔立當地,一時之間,也失了主意。

    雲震含怒望了高潔一眼,覺得這女子有如鬼魅,可怕之極,想到引鳳的救命之恩,急忙移步過去,俯身察看她的傷勢。

    引鳳臉白如紙,嘴角血跡殷殷,一見雲震過來,雙目之內,淚如泉湧,滾滾而下。

    雲震雙臂一伸,扶她坐起,惻然道:

    「姑娘傷勢如何?」

    引鳳淚流滿面,低聲道:

    「婢子死不足惜,公子速即離去,玉符之事,改日再作商議。」

    忽聽一本和尚高聲叫道:

    「雲震,你在哪裡?」

    雲震急步走到門邊,道:

    「晚輩在此。」

    一本和尚與歸隱農並肩走了進來,歸隱農目光如電,老遠就看出雲震臉色有異,急忙走了過來,道:

    「老弟中了暗算?」雲震道:

    「晚輩中了毒。」

    一本和尚大驚夫色,叫道:

    「快抓住高潔,逼取解藥。」

    雲震苦苦一笑,轉面望去,就這頃刻之間,高潔與引鳳俱都失了蹤影。

    一本和尚大步衝入廳內,禪杖一頓,人聲喝道:

    「大膽高潔,快將解藥取來。」

    雲震莞爾一笑,道:

    「大師不用叫喚,咱們走吧!」

    一本利尚怒道:

    「我放一把火,燒光她這巢穴,看她交不交出解藥來?」

    雲震朗聲一笑,拉起一本和尚,轉身向外走去。

    歸隱農憂形於色,道:

    「老弟中毒甚深,沒有解藥,怕是不行。」

    雲震苦笑道:

    「此地臥虎藏龍,高手如雲,當真衝突起來,我三人不是敵手,」

    一本和尚雙眼一翻,道:

    「力戰而死,強於低頭認輸。」

    雲震笑道:

    「在下俗事未了。不願就此死去。」

    歸隱農道:

    「小不忍則亂大謀,老弟所中之毒,若不致命,暫時退走也好。」

    一本和尚無奈,只得跟隨二人走出樓外,心中餘恨難消,口內不住地咒罵高潔。

    此時,花園中積雪猶在,兩名垂髫小婢,正在清掃積雪,三人走過,二小婢視若無見,依舊低頭工作。

    三人業已過去,忽然聞得其中一名小婢曼聲吟道:

    「清江碧草兩悠悠,各自風流一種愁,正是落花寒月夜,夜深無伴倚字樓。」

    那小婢年紀不過十一二歲,姿容秀美,聲如出谷黃鸝,悅耳之極。

    雲震心念一動,轉面望之,見那小婢手扶竹帚,仰望高潔居住的那座高樓,容止若思,不知想些什麼?

    須臾,三人步出園門,西天一霸谷濤早已率領從人,立在門外等候,親送三人出府,詞色謙恭,如對貴賓,一本和尚餘怒未息,幾次想破口大罵,被歸隱農暗暗止住。

    離了金陵王府,雲震心情一鬆,頓覺頭暈口眩,心口隱隱作痛,情知是那餘毒作祟,急忙提起一口真氣,護在臟腑,疾步朝所住的客棧走去。

    回至客棧,雲震立即上床坐定,調息運功,清除體內餘毒,歸隱農與一本和尚帶上房門,退回自己房中歇息。

    雲震以羅侯心法,功行百骸,煉那殘留在臟腑中的餘毒。

    此時的雲震,內功精進,一日千里,雖武林一流高手,亦難比擬。

    高潔那粒藥丸,混在茶水之內,雲震及時吐出,幸而中毒不深,一兩個時辰,雲震已將殘留體中的餘毒煉化,又坐息了片刻,

    接著練習「六丁抱一大法」。

    雲震力求上進,練武極為勤奮,有時整夜打坐練功,不眠不休,刻苦之極,歸隱農與一本利尚見了,異常感動,因之對雲震口漸敬重,愛護之心,也日益加深。

    傍晚時分,酒飯備好,雲震始才練功完畢,三人秉燭進食,本和尚追問雲震見著高潔的情形,雲震滿懷感歎,將當時情形,扼要講了一遍。

    一本和尚大惑不解,道:

    「倒底是為了什麼?高潔定要置你於死地?」

    雲震苦笑道:

    「在下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但知高潔邪僻乖張,難以常情理論。」

    歸隱農道:

    「老弟可曾探聽到雯兒的消息?」

    雲震搖首道:

    「那引鳳丫頭,不承認高家有雯兒這個人。」

    一本和尚冷冷道:

    「有時候我也懷疑,日久成癡,將夢境當作了真實。」

    歸隱農笑斥道:

    「和尚別說傻活。」

    一本和尚瞪目道:

    「那麼雯兒在哪裡?世上豈有那麼可愛的人兒,那麼美好的人兒,怎麼又面目一變,翻臉不認人,反而給他一掌,揚長而去?」

    歸隱農道: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有的事看來不合情理,但若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那就無足為奇了。」

    一本和尚叫道:

    「好啊!你且說說,雯兒究竟是誰?高潔為什麼要置雲震於死地?原因何在?」

    歸隱農笑道:

    「莽和尚,這原因一時難明,但若探出了其中的原因,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雲震執杯沉吟,道:

    「在下另有一事,百思莫解。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一和本尚道:

    「什麼事?」

    雲震道:

    「那引鳳是高潔的貼身侍婢,心腹丫頭,理該對主忠心,高潔以藥荼毒我,欲置我於死地。引鳳卻不惜性命,出手攔阻。」

    一木和尚道:

    「這道理很簡單,太簡單了。」

    雲震微微一怔,道:

    「在下清教。」

    一本和尚端起酒杯,一仰而盡,道:

    「這還不簡單,你年紀輕,人英俊,那丫頭偷偷地愛上了你,當然捨命相救羅,嘿嘿!若是高潔她毒殺我和尚,那丫頭才懶得理會哩!」

    歸隱農放聲一笑,道:

    「和尚胡言亂道,哪有這種道理?」

    一本和尚道:

    「那麼你講吧,引鳳力什麼吃裡扒外,反而救雲震?」

    歸隱農沉吟道:

    「依老朽判斷,引鳳定是認為高潔不該殺雲震,萬一殺了雲震,必然後悔,或是後果堪慮,所以才冒生命之險,出於攔阻,這正是對主忠心的關係。」

    一本和尚瞠目道:

    「哦!為什麼高潔不該殺雲震?為什麼要後悔?怕什麼後果?難道是怕張大哥和我等尋仇麼?」

    歸隱農莞爾一笑,道:

    「高潔目中無人,豈懼我等尋仇,不過,此中的道理,我也猜不透。」

    轉面一望雲震,接道:

    「老弟是否覺得,谷濤對咱們異常客氣。那鐵娘不戰而退,也有容讓之意?」

    一本和尚怒聲道:

    「不客氣又怎樣?」

    歸隱農道:

    「谷濤號稱西天一霸,雖然進了金陵王府,也不曾輕易對人客氣,那鐵娘更是出名的狠人,凶名久著,非臨陣退縮之人。」

    雲震點了點頭,道:

    「老前輩所見甚是,引鳳也是極力和緩局面,與高潔的態度,迥然不同。」

    言罷,即低頭沉思起來。

    一本和尚道:

    「做丫頭的,當然是穿針引線,想你若是娶高潔為妻,那丫頭陪過門來,作個小妾,豈不皆大歡喜了。」

    雲震臉上一紅,道:

    「大師說笑了。」

    一本和尚瞪目叫道:

    「你知道紅娘與張生的故事嗎?」

    歸隱農笑道:

    「和尚少混活,此事關係重大,必得找出其中的真相。」

    雲震輕輕歎息一聲。道:

    「在下別的不怕,就怕高潔真的毀了『玉符』,那就麻煩了。」

    歸隱農道:

    「想來不會,只是時光有限,須得早日弄過手來,否則遷延時日,必誤大事。」

    一本和尚突然將酒杯一頓,道:

    「我有一個辦法,可以早日收回『玉符』。」

    雲震容色一動,道:

    「大師有何高見?」

    一本和尚興奮地道:

    「辦法很簡單,咱們夜入高家,虜來高潔,嚴刑拷打,逼她交出玉符,我就不信,她真不怕死。」

    歸隱農笑聲道:

    「此是下策,一則,金陵王府高手如雲,高潔本人也很了得,虜她不是容易的事。二者,高潔未必是畏刑之人,她若寧死不屈,硬不交出『玉符』,咱們仍舊無可奈何。」

    雲震漠然一笑,道:

    「老前輩說得也有道理,不過,此計雖屬下策,別無良策時,也只得姑且一試。」

    —本和尚扔下酒杯,道:

    「好!咱們立刻動身,抓來高潔,教她知道我和尚的厲害。」

    歸隱農啞然失笑,道:

    「和尚稍安勿躁,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咱們並未決定今夜動手啊!」

    一本和尚大為不滿,道:

    「要幹就幹,畏刀避劍,算什麼好漢?」

    雲震含笑道:

    「此事須得一舉成功,否則畫虎不成反類犬,萬一反為對方擒住,那就更難了。」

    一本和尚連連搖頭,道:

    「你們做事畏首畏尾,不是大英雄、大豪傑的樣子。」

    歸隱農哈哈一笑,端起酒杯,向一本和尚比了一比,兩人乾了一杯。

    雲震心緒萬端,沉思有頃,望向歸隱農道:

    「晚輩覺得,沒法見一見金陵王本人,或許有所收穫。」

    歸隱農沉吟道:

    「老朽倒是覺得,必須先找出雯兒,『玉符』之事,才有解決之望。」

    雲震雙眉一蹙,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歸隱農道:

    「老朽有一種想法,高家的下人,對老弟異常客氣,定是因為那雯兒的關係,必是老弟與高家是敵是友尚難判定,彼等身為下人,明哲保身,自不敢貿然得罪老弟你了。」

    雲震苦笑道:

    「此事撲朔迷離,晚輩也莫名其妙。」

    歸隱農正色道:

    「老朽還有一種想法,高潔想置老弟於死地,一定也是因為雯兒的緣故,老弟與雯兒同居深山,情若夫婦,這已是不可磨滅的關係,高潔欲取老弟的性命,若非因為此事,那就再難解釋了。」

    一本和尚道:

    「對!高潔與雯兒定是同胞姊妹,高潔心中妒疾,所以要取雲震的性命,我敢打賭,這判斷一定不錯。」

    雲震苦澀一笑,道:

    「大師判斷,教在下惶恐得很。」

    歸隱農道:

    「老朽覺得,眼前最重要的事,還是先探明雯兒的下落,或者說是雯兒與高潔的關係,若能解開這個癥結,才有索回玉符之望。」

    一本和尚忽又把酒杯一頓,道:

    「可是,雯兒與雲震情若夫婦,一雙兩好,相愛無間,為何又反臉成仇,要取雲震的性命?」

    歸隱農道:

    「唉!這一點講過多少次了,此事大違常情,只有找到雯兒之後,請她自己解釋。」

    雲震心事重重,吃了兩杯悶酒,越發感慨叢生,突然想起在金陵王府花園中時,聽那小婢吟的詩句,不禁喃喃吟道:

    「清江碧草兩悠悠,各自風流一種愁,正是落花寒月夜,夜深無伴倚空樓。」

    —本和尚雙目一翻,道:

    「這瘟詩,講的什麼?」

    雲震赧然道:

    「大概是講,某一閨中婦女,不勝孤獨幽怨之意,在下也不太懂。」

    一本和尚看出他是不好意思講,於是追問道:

    「這首詩是什麼人作的?」

    雲震道:

    「在下也不清楚。」

    一本和尚道:

    「你讀書很多,怎麼一首詩也弄不懂,誰作的也不曉得?」

    雲震道:

    「在下自幼由先母課讀,念的都是修身治事之書,像這種頑詩艷詞,一首也未念過。」

    一本和尚道:

    「哼!你明明見我是個和尚,不肯仔細解釋,前面住個進京趕考的舉子,我問他去。」

    扔下酒杯,大步奔去。

    歸隱農呵呵大笑,道:

    「這和尚吃肉喝酒,無事生非,全無出家人的樣子。」

    過了半晌,一本和尚大步奔回房內,老遠就高聲叫道:

    「雲震,這首詩是宋朝一個叫朱淑真的女人作的,還有另外一首,燴炙人口。」

    歸隱農道:

    「另外一首什麼詩?」

    —本和尚道:

    「另外一首很有名。」

    微微一頓,念道:

    「去年元夜時,花……」

    歸隱農道:

    「花什麼?」

    一本和尚膛目結舌,道:

    「花……跑得太急,忘啦,我再去問來。」

    扭頭奔去。

    歸隱農一把扯住,哈哈大笑道:

    「花和尚,不用問了,咱們練武的人,挺身而起,拔劍相鬥,別管詩呀詞的,娘兒們寫的詩,更是不懂的好。」

    一本和尚愣了一愣,道:

    「也罷,吃飯要緊。」

    端起飯碗,埋頭進食。

    三人之中,一本和尚吃相最猛,連湯帶水,風捲殘雲一般,哪知他進食間,突然叫道:

    「嗨!我想起來了。」

    歸隱農吃了一驚,道:

    「想起什麼?」

    一本和尚道:

    「那首詩,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畫,人約黃昏後。」

    歸隱農道:

    「想起來就好,吃飯吧!」

    雲震微微一怔,問道:

    「這詩怎麼只有三句,應該四句才對?」

    一本和尚瞪目道:

    「誰說一定要四句,難道—套武功要限定多少招式麼……」

    面龐—轉,接道:

    「雲震,那進京趕考的舉子,善於解詩,他說那丫頭是奉雯兒之命,故意念這詩給你聽,說她獨處深閨……」

    歸隱農見他突然頓住,急忙追問道:

    「獨處深閨,怎麼樣?」

    一本和尚仰首望天,想了片刻,猛地一拍桌子,道:

    「對!那舉子說,雯兒獨處深閨,不勝寂莫,想起當日和你隱居小瑤池,那風流綺麗的光景,心碎腸斷,整日以淚洗面,她夜夜獨倚空樓,等待你前去幽會,哈哈!本來是約在今夜黃昏,你此刻還不去,怕是晚了。」

    雲震勃然大怒,道:

    「此事何等隱密,你為何對人言講?」

    一本和尚瞪目道:

    「誰對人講了,我只要他解詩,這些話是他自己講的。」

    雲震驚怒交迸,猛然站起,道:

    「他一個趕考的舉子,焉知我等的隱密,你若不講,他豈知雯兒之名?」

    一本和尚猛一地愣,突然叫道:

    「哇呀!我才只講一句,這些話都是他自己講的,他怎會知道雯兒的名字?」

    歸隱農霍然一驚,道:

    「是怎樣的一個人?」

    一本和尚道:

    「一個趕考的舉子,白淨面皮,二三十歲。」

    雲震心神一凜,道:

    「住哪間房,帶我去看看。」

    —本和尚叫道:

    「隨我來。」

    推桌而起,大步奔去。

    雲震與歸隱農跟隨在後,奔山二門,轉入前院,一本和尚撲到一間房門口,大聲叫道:

    「趕考的舉子,滾出來!」

    飛起一腳,猛向房門踢去。

    砰然一聲,房門被一本一腳踢開,房中燭炬高燒,那趕考的舉人,輕袍緩帶,猶在秉燭觀書。

    一本和尚怒喝道:

    「好酸丁,膽敢作弄佛爺。」

    撲身向前,一把抓去。

    但聽雲震沉聲道:

    「羅侯公子。」

    一本和尚陡然一驚,突覺勁風襲面,一雙白皙的手掌,抓到了胸前。

    雲震冷冷一哼,身形一晃,倏地閃了過來,健腕一揮,呼地一掌拍去。

    羅侯公子縱聲大笑,手腕一翻,一掌迎來。

    啪的一聲,雙掌一交,兩人齊齊向後倒。

    羅侯公子哈哈笑道:

    「好小子,大難不死,果有奇遇。」

    說話中,雙足緊釘地面,硬將身子扭轉回來,掌指齊施,閃電般擊了過去。

    雲震趁勢後退一步,咬緊牙關,揮掌還擊。

    轉眼間,二人掌指翻飛,對拆了三招。

    這兩人出手之快,目不暇接,攻拒之間,奇奧絕倫,一本和尚久聞羅侯公子之名,卻不知雲震如此了得,一時間,看得目瞪口呆,愣在當地。

    羅侯公亦是心驚不已,暗暗道:這小子得我羅侯心法,豈能容其活命,他武功進境如此快速,時日稍久,定成大害,再想除他,那就難上加難了。

    心念電轉。殺機大盛,掌勢疾變,一招「天雷殛頂」,霍然拍擊過去。

    這一招「天雷殛頂」,乃是「天辟神掌」中的厲害殺手,羅侯公子與張鑄魂齊名,數十年的功力,非同小可,這時存心斃敵,一掌擊出,勢若奔雷掣電,銳不可當。

    雲震驚愕萬分,千鈞一髮之際,身形猛退,逃過一掌之厄。

    羅侯公子冷笑一聲,道:

    「小子武功真雜,連本公子也識你不透了。」

    欺身進擊,雙掌齊齊攻去。

    但聽一聲怒喝,劍光電閃,冷然襲到。

    羅侯公子悍然不懼。左手一翻,扣食中二指,直向敵劍彈去,右手招式原姿不變,依然攻向雲震。

    雲震先機已失,招架不住,迫得急退一步。

    歸隱農長劍一振,陡然挽起三朵劍花,直向羅侯公子腰脅要害襲去。

    羅侯公子大怒,右手駢指如戟,繼續迫襲雲震,左手倏伸倏縮,連連硬搶長劍,招招間不容髮,凌厲之極。

    歸隱農見他雙手分敵二人,依舊緊迫不已,毫不放鬆,不禁怒氣上湧,長劍一揮,唰的一劍攻去。

    凌厲的劍勢。迫的羅侯公子攻勢一頓,身形一轉,閃出了劍勢之外。

    雲震得此空隙,穩住身子,突然大喝一聲,奮起神威,猛地一拳攻去。

    只聽轟的一聲,沉猛的拳風,破空生嘯,疾向羅侯公子撞去。

    羅侯公子凜然一驚,暗道:這小子內功進展的好快!

    忖念中,身形一側,避過拳風,切掌下劈,疾向雲震腕上砍去。

    一本和尚素來自負力猛招沉,一瞧雲震拳力山湧,威不可當,不禁技癢,大喝一聲,揮拳向落侯公子擊去。

    歸隱農心中大喜,暗想:今日天賜良機,三人合力,正好斃掉羅侯公子,為武林除一大害,當下長劍一揮,唰的一劍攻去。

    這三人聯手攻出,剛柔互濟,各有厲害之處,尤其歸隱農的劍招,火候老辣,所攻的部位,十分刁鑽,時間又配合得恰到好處,使三人聯手之勢,威力倍增。

    羅侯公子暗暗惱怒,身形一晃,避過雲震拳勢,左手疾扣一本和尚的手腕,右腿一抬,猛襲歸隱農腰際,右掌貫注真力,蓄勢不發,直等雲震變招換式,前招已盡,後招未出之際,就要以雷霆萬鈞之力,陡然襲去。

    但聽歸隱農冷冷一哼,長劍一沉,霍地削了過去。

    這一劍,變招奇快,迫得羅侯公子右手一揮,出掌招架義,原來的打算,頓成泡影。

    雲震與一本和尚雙拳齊出,同向羅侯公子攻去。

    羅侯公子勃然大怒,雙掌連揮,硬將三人的攻勢擋了回去。

    轉眼間,三人又惡鬥了四五合,拳來拳去,打得險惡之極。

    倏地。頭頂的屋瓦克嚓一響。

    這聲音異常微弱。但羅侯公子與歸隱農都是久經大敵之人,雖在惡鬥之中,依然聽到了這微弱的聲響。

    緊接著,一片如煙似霧的灰塵,冉冉飄墜下來。

    羅侯公子厲聲喝道:

    「屋上什麼人?」

    只聽一個尖細的聲音道:

    「雲震速急閉上呼吸。」

    羅侯公子凜然一驚,料那灰塵中必有奇毒,急忙閉住呼吸,一掌迫退歸隱農,疾向門外衝去。

    雲震料想來了幫手,不禁膽氣一壯,閉住呼吸,跟蹤進撲,揮拳猛擊過去。

    一本和尚鬥得性起,哪肯讓敵人走脫,一面橫身攔截,一面怒喝道:

    「王八羔子臭酸丁。」

    羅侯公子怒不可抑,雙掌一翻,右手抓住了一本和尚的左臂,左手抓住了一本的脖子。

    歸隱農大驚,長劍一振,閃電般襲了過左。

    這都是同一時間的事,此時,那片灰塵已接近幾人頭面,羅侯公子雖不懼三個敵人,卻不敢讓那灰塵沾身,倉促中,隨手一扭,猛折一本和尚的左臂,順勢一揮,將一本朝歸隱農的劍上撞去,同時猛竄一步,避過雲震一拳,就勢衝出了房外。

    歸隱農雖久經陣戰,此時也有點慌亂,百忙中,長劍一縮,一把抓住了一本和尚,拖著一本,向門外疾衝,口中叫道:

    「雲震快退,別讓灰塵沾到身上。」

    話聲中,歸隱農揮劍當先,拖著一本,衝出房門,雲震也跟著竄了出來,再看那羅侯公子時,早已失去了蹤影。這時,客棧中的人聞得打鬥之聲,紛紛向此處趕來,歸隱農料那羅侯公子上了屋頂,當即縱身一躍,跳上了瓦面。

    —本和尚怒喝道:

    「兀那王八兒子哪裡逃?」

    他練的是硬功,沒有飛身上屋的本領,愣了一愣,扭頭向自己房中奔去。

    雲震恐怕歸隱農單獨一人不是羅侯公子的敵手,也自雙足一頓,躍上了屋頂。

    黑暗中,只見歸隱農卓立瓦面,目凝神光,正向遠處眺望,羅侯公子早已不知去向。

    雲震吁了一口長氣,道:

    「老前輩看到羅侯公子走的方向麼?」

    歸隱農伸手一指遠處一座屋脊,道:

    「我上來時,他已到了那邊,接著就看不見了。」

    雲震道:

    「剛才在屋上講話的是准?」

    歸隱農道:

    「老朽也搞不清楚……」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你看是西門咎麼?」

    雲震搖首道:

    「不像西門老前輩的聲音。」

    兩人過去一看,屋瓦果然被人揭開了一塊,歸隱農將瓦蓋好這時,一本和尚已奔回房中,取來他那亮銀禪杖,在屋下大聲叫道:

    「雲震,那臭酸丁呢?」

    雲震高聲道:

    「走了。」

    歸隱農還想四處察看,尋找剛才暗助己方之人,但聽一本和尚在屋下大聲吆喝,命店家搬梯子讓他上屋,兩人只好躍了下來

    一本和尚怒聲叫道:

    「那酸丁逃向何方?咱們快點追去。」

    歸隱農笑道:

    「追不及了,我瞧瞧你的手臂。」

    一本和尚道:

    「那臭賊,下次遇上,教他吃我一杖。」

    歸隱農莞爾一笑,拿起一本的左臂檢視,幸喜僅只脫臼,尚未折斷筋骨,連忙接上關節,揉了一揉,接著向棧中掌櫃的查問,原來羅侯公子早就住在這客棧中,雲震等後到,被他發覺。暗中聽去不少機密,三人卻還懵然不覺。

    三人轉回房中,一本和尚餘怒未消,忿然說道:

    「今日便宜了這小魔,不知兒時再能遇上?」

    雲震放聲一笑,道:

    「不出一日,定然再見。」

    一本和尚道:

    「為什麼?」

    雲震道:

    「那羅侯公子非殺在下不可,同在金陵城中,咫尺之隔,舉步就到,當然是相見不遠了。」

    一本和尚道:

    「那羅侯公子為何非殺你不可?」

    雲震道:

    「羅侯心法,是他羅侯門傳宗武學,自不能流落在外,所以那羅侯公子非殺在下不可。」

    一本和尚道:

    「我只擔心尋找不著,他自行找來,那是再好不過。」

    歸隱農捋鬚笑道:

    「和尚雖勇,可惜三人聯手,仍舊打他不過。」

    一本和尚禪杖一頓,怒聲道:

    「縱然打不過,也得周旋到底。」

    歸隱農哈哈一笑,拇指一豎,道:

    「佩服之至,老朽拼了這把老骨頭,追隨和尚,決不落後。」

    一本和尚裂嘴一笑,轉而一顧雲震,道:

    「你那武功路子好怪,有時八面威風,有時娘娘腔,有時又神奇莫測,令人……」

    轉眼一望歸隱農道:

    「令人怎樣?」

    歸隱農含笑道:

    「令人莫測高深。」

    一本和尚道:

    「對,令人莫測高深,倒底是怎麼一回事?」

    雲震強笑道:

    「在下本來的武功,只有一套『開山拳』,不值一笑。」

    一本和尚正色道:

    「那可不然,我瞧你拳力驚人,威不可當,羅侯公子那小子也不敢硬挺。」

    雲震莞爾一笑,接道:

    「後來,在下與雯兒同隱小瑤池,隨她習武,所學雖多,但駁而不純,同時她那武功以詭譎、凌厲取勝,不合在下的心性。」

    一本和尚道:

    「難怪你的武功有時帶娘娘腔,原來是跟小姑娘學的。」

    雲震臉上一紅,道:

    「近來,在下獲得張大俠的武學札記,不時鑽研,武功路子日漸轉變,可惜時日太淺,領悟不多,武功尚無長足的進步。」

    一本和尚道:

    「那武學札記,記得是些什麼武功?是劍法麼?」

    雲震道:

    「那札記,並未記載整套的武功,而是泛論一般的武學道理,掌、指、拳、劍之學,皆有涉獵,乃是張大俠練武的心得,隨時記載而成。」

    一本和尚道:

    「哦!那可是新鮮玩意,給我瞧瞧。」

    雲震微微一笑,探手入懷,取那札記。

    但聽歸隱農道:

    「和尚不可亂來。」

    一本和尚瞠目道:

    「亂來什麼?」

    歸隱農肅容道:

    「武學之道,各有宗派,那札記所載,是太乙門的秘學,你自有師承,不該探悉別人門中的秘藝。」

    一本和尚微微一愣,手指雲震,道:

    「他不是羅侯門的弟子,為何就能練那羅侯心法?」

    歸隱農呵呵一笑,道:

    「那是機緣巧合,並非有意……」

    話鋒一轉,接道:

    「天已不早,各自安歇,養足精神,明日好鬥羅侯公子。」

    兩人聞言,各自轉回自己房中。

    雲震回房,忽見桌上放著一個紫木小匣,不禁猛地一怔,隨即剔亮油燈,拿起那紫木小匣,仔細觀看。

    原來那紫檀木小匣,正是裝盛玉符之物。當日在杭州,張鑄魂將這紫木小匣交給雲震,雲震攜帶此匣,兼程北上,不幸遇上裴大化,被裴大化扒竊過去,而裴大化反受其禍,玉符被那溫老四劫奪而去,這紫檀木小匣,卻落於石小妹手中。

    此際,這紫檀木小匣完整如故,毫無損壞之處,心中暗道:原來剛才揭開屋瓦,撒下塵土,驚走羅侯公子的人,竟然是她。

    啟開木盒一看,墊在盒底的那塊黃綾尚在,想到那關係重大的玉符,尚在虛無飄渺之中,不禁惆悵滿懷,長長歎息了一聲。

    須臾,隔壁房中,響起一本和尚雷鳴般的鼾聲,雲震定了定神,收起木匣,上床坐定,取出張鑄魂那冊武學札記,打起精神,細心閱讀。

    這一路行來,三人總是分房住宿,向例是雲震的房間居中,歸隱農與一本和尚居於兩側。

    一本和尚睡覺時鼾聲如雷,以往,雲震每夜秉燭觀書,耳聞隔壁傳來的鼾聲,絲毫不以為意,全然不受影響,但今夜情形不同,雲震聞得那鼾聲,不禁心亂如麻,怎洋也無法集中心神,貫注在那札記上。勉強看了半頁,終於悵然一歎,停止下來。

    忽然間,街上傳來更鼓之聲,時已三更了。

    雲震心事如潮,起伏不定,煩悶中,不覺喃喃念道:

    「清江碧草兩悠悠,各自風浪一種愁,正是落花寒月夜,夜深無伴倚空樓。」

    他心中暗道:夜來無伴倚空樓,高潔豈不正居住那高樓之內,玉符勢必收回,軟求不成,那是只好硬來了。

    心念轉動,突地牙根一咬,收起札記,飄身下床,吹滅油燈,啟開窗門,縱身上屋。

    他隱居小瑤池期間,每日上下削壁,輕功練得頗佳,如今內功猛進,輕功更臻上乘,縱屋越捨,如履平地,不帶絲毫聲息。

    忽聽身後有人低聲喚道:

    「雲震!」

    雲震住足站定,轉面望去,歸隱農勁裝疾服,背插長劍,由店中跟了出來。

    歸隱農低聲問道:

    「高家?」

    雲震點了點頭,道:

    「晚輩見機行事,老前輩不必辛苦了。」

    歸隱農正色道:

    「老朽尾隨在後,替你接應,非必要時,不要與人動手。」

    雲震暗暗忖道:這位老前輩待人熱誠,他既知道了我的行動,一定不會讓我單獨涉險。

    心念一轉,不再多言,轉身向金陵王府奔去。

    不過片刻工夫,雲震奔到了金陵王府之外,他數度來此,高家宅地建築的大慨情形,已瞭然於胸。當下繞過大門,轉入左側小巷,揀了一片樹木掩映,便於藏身之處,雙足一墊,飄過了圍牆。

    這金陵王府中,甲第連雲,雲震日間去過的那間高樓,題名天機樓,大樓正門面向府門,左邊側門外是一座花園。雲震日間走的左面,這時就避開正門,循日間所行舊路,向那側門走去。

    此時夜闌人靜,萬籟無聲,雲震雙目如電,不住向四周巡視,哪知一路行去,如入無人之境,一忽工夫,穿過那座月洞門,進入了小花園內。

    突然間,雲震心頭一動,暗道:堂堂金陵王府,戒備此鬆弛,未免不合情理。

    一念轉動,不禁大疑,於是隱身樹下,等待歸隱農,不再前進。

    詎料,等了良久,依舊不見歸隱農入內。

    他屢經挫折,行事已較往日穩重,智慧也與日俱增,一瞧歸隱農未曾跟來,頓知已被人攔住,自己暢行無阻,顯然是對方故意放行。

    他疑念叢生,一時之間,躊躇未定,忽然發覺,八九丈外,數點香火閃了閃,隨即隱失不見。

    雲震雙眉一蹙,凝目望去,但見花木叢集,遮住了視線。

    他依稀記得,那面有一座小亭,亭外植有幾株臘梅。

    驀地,一陣寒風拂過,花木搖晃,重又顯出那數點火光。

    這次雲震看的真切,那火光正當小亭之下,乃是數點香火,當下順著花徑,向那小亭悄然行了過去。

    行至近處,雲震吃了一驚,原來那小亭中有一石几,石几上陳列一座香爐,爐中燃著五根香,一個女子直挺挺的跪在亭中,似在對天祝禱。

    這瞬息間,雲震腦海中,突然幻起雯兒的倩影,覺得那涼亭中跪著的女子,正是雯兒,他心頭忡怦亂跳,激動不已,雙腳移動,一步步向那涼亭走去。

    那女子挺跪亭中,紋風不動,彷彿一尊石像,爐中的香,已燃去大半截,看那女子跪著的姿式,大慨她已跪了一個多時辰了。

    倏地,雲震看清了那女子,原來既非雯兒,亦非高潔,而是那俏婢引鳳。

    雲震發覺並非雯兒,不知為何,心頭竟有一種失望的感覺,暗道:這丫頭日間被高潔重擊一掌,即使有療傷聖藥,保住性命,但傷勢定未痊癒,如此寒夜,跪在此處,豈不損壞了身子?

    心念轉動,想到她日問捱那一掌,是為了挽救自己的性命,感激之情,油然而生,頓時移步過去,低聲喚道:

    「引鳳。」

    引鳳似未想到身後有人,一驚之下,嬌軀猛一顫抖,扭頭驚顧,見是雲震,霎時淚珠泉湧,滾滾而下。

    雲震暗暗歎息—聲,道:

    「姑娘傷勢如何?」

    引鳳含淚站起,道:

    「多謝公子掛慮,婢子服過藥湯,已無性命之憂。」

    雲震藹然道:

    「傷勢未癒,應該多加保重。」

    引鳳抬起衣袖,拭去頰上的淚痕,低聲說道:

    「婢子料想,公子爺定會夜探天機樓,因恐公子誤入險境,招致殺身之禍,所以特地在這兒等待。」

    說罷之後,緩步行去。

    雲震疑雲滿腹,怔了一怔,覺得事雖蹊蹺,但引鳳沒有謀害自己的理由,於是舉步相隨,跟著她走去。

    引鳳領著雲震,進入那天機樓內,一名垂髻小婢守在一道門中,兄兩人進來,匆匆向上道中望了一眼,隨即向引鳳點了點頭。

    這天機樓建築宏偉,樓中甬道縱橫,門戶重疊,廳房很多,走道中亮著許多垂蘇宮燈,地上鋪著厚厚的氈毯,陳設豪華之極。

    引鳳領著雲震通過一條走道,經過一座樓梯口,那樓梯口也有一名小丫頭把風。那小丫頭見二人經過,兩顆烏溜溜的眼珠,盯住樓梯上端,一瞬不瞬,緊張到了極點。

    須臾,兩人進一間套房,引鳳掩上房門,肅容入座。

    雲震向一旁的床榻掃視一眼,見羅帳賽雪,錦被如新,銅鏡閃亮,鑒人毫髮,暗想:如此華麗的臥室,必是引鳳的香閨,僅靜更深,孤男寡女,暗處一室,未免有點冒昧。

    引鳳看出雲震的心意,道:

    「這是婢子手下一名使女的房間,公子寬從無妨。」

    雲震莞爾一笑,道:

    「姑娘怎知在下一定夜入尊府?」

    引鳳道:

    「公子性格堅毅,不屈不撓,玉符之事未獲解決,豈肯就此罷手?是以婢子料到,公子爺會趨夜來此,再作努力。」

    雲震輕輕歎息一聲,道:

    「姑娘聰慧過人,還望鼎立相助,在下討回玉符,遠走高飛,從今以後,再也不敢打擾尊府了。」

    引鳳淒然一笑,道:

    「如此說來,公子爺永難討回玉符,婢子也不敢幫助公子了。」

    雲震微微一怔,道:

    「在下不懂姑娘的意思。」

    引鳳肅容道:

    「婢子不是輕賤之人,焉有吃裡扒外,反助公子之理?」

    雲震惑然道:

    「然則,姑娘……」

    引鳳接口道:

    「今日午間,婢子甘冒一死,挽救公子爺的性命,為的乃是我家小姐,此時不避嫌疑,將公子爺迎來此處,也是為我家小姐著想,公子爺是明山人,應該想得通這層道理。」

    雲震心中暗道:女人心,海底針,我怎知你弄的什麼玄虛?

    心中在想,點了點頭,默然無語。

    引鳳道:

    「公子爺,你是一定要討回那玉符麼?」

    雲震斷然道:

    「不惜生命,誓必時回玉符!」

    引鳳道:

    「倘若我家小姐一定不肯交還呢?」

    雲震毅然道:

    「周旋到底,死而後已!」

    引鳳微微一呆,道:

    「為什麼如此堅決,那玉符有何寶貴之處,值得公子爺如此拚命?」

    雲震道:

    「簡單的講,那玉符是別人的東西,在下必須原璧歸還,否則無法交待。」

    引鳳淡然一笑,道:

    「那玉符的價值何在,公子爺一定不會告訴婢子,唉!婢子原本不該問的。」

    雲震道:

    「情非得已,姑娘多多包涵。」

    引鳳秋波一轉,突然說道:

    「倘若我家小姐已經將玉符毀去,那又如何?」

    雲震心頭猛地一跳,轉念想到;以常情而論,高潔若是已經知道那玉符的用途,或許一時衝動,將那玉符毀去,但她並不知悉玉符的用途,怎會貿然毀壞呢?

    要知,一個人可以毀棄一件無價之寶,但是,對於一件旁人視為至寶,而自己尚未明瞭其用途的東西,那是無論如何也捨不得毀棄的,這是人類對於神秘事物,一種微妙的好奇心。雲震判斷,高潔在獲悉玉符的用途之前,不會將玉符毀掉,實有道理。

    他雖作如此推斷,但聽引鳳之言,仍不禁臉色一變,冷冰冰說道:

    「倘若高潔當真毀了玉符,雲震一定取她的性命。」

    引鳳抿嘴一笑,道:

    「公子爺別說狠話,咱們家小姐武功不在公子爺之下,何況金陵王府藏龍臥虎,高手如雲,只是故意不讓公子爺看到罷了。」

    雲震淡然道:

    「世事如棋局局新,只要雲震有殺高潔之心,殺高潔之志,成敗利鈍,誰也無法逆料。」

    引鳳格格一笑,道:

    「公子爺豪氣凌雲,婢子萬分佩服,只是江湖事波譎雲詭,恐非公子所能盡悉。」

    雲震漠然道:

    「姑娘多指教。」

    引鳳含笑道:

    「公子爺是否知道,今日晚間。那羅侯公子輕易罷手,放過公子爺,其原因安在?」

    雲震神色一變,道:

    「姑娘好靈通的消息。」

    引鳳微微一笑,道:

    「金陵是高家的根本之地,別說你公子爺和羅侯公子這種人物,就是一般的江湖朋友,只要踏入金陵城中,任何行動,都別想逃過咱們的眼線。」

    雲震佯笑道:

    「原來如此,在下倒是小看金陵王了。」

    引鳳裝作沒有聽出雲震話中諷刺之意。道:

    「話說回頭,公子爺難道真的猜想不出,那羅侯公子為何突然老實起來,一改其狠毒的作風?」

    雲震淡然道:

    「想是因為金陵王是高家地盤,那羅侯公子有所忌憚,不敢任性而為。」

    引鳳道:

    「話是不錯,但還有更為重要的原因。」

    雲震道:

    「願聞其詳。」

    引鳳嫣然一笑,道:

    「公子爺難道不知,你一身武功,大半是金陵王的家數麼?」

    雲震冷笑一聲。道:

    「在下倒是托尊府之福了。」

    引鳳道:

    「公子爺面有不愉之色。想是婢子說錯話了?」

    雲震反問道:

    「姑娘可知?當誒在括蒼山中,羅候公子就已看出雲某的武功家數,但他依舊施展毒手,置雲某於死地,並未將金陵王放在眼內。」

    引鳳微微一笑,道:

    「時移勢易,眼下情勢不同了。」

    雲震道:

    「有何不同之處?」

    引鳳道:

    「一則,羅侯公子已經明白金陵高家的厲害。二則……」

    雲震道:

    「姑娘何必吞吞吐吐,若有難言之隱,不說也罷。」

    引鳳沉吟片刻,似是心意一決,道:

    「說也無妨,那羅侯公子業已探悉,我家小姐武功高強,貌美若仙,因之有求凰之心。」

    雲震心神一凜,暗道:「羅侯宮與金陵王若是結了秦晉之好,莽莽神州,豈不盡屬彼等的天下,武林人物,若不俯首稱臣,焉有活路?」

    但聽引鳳道:

    「公子爺臉色不對,莫非殘留在體內的毒力發作了,婢子去取解藥來。」

    起身離座,向外走去。

    雲震暗道:混帳丫頭,你倒調侃起公子爺。

    臉色一沉,冷聲道:

    「你坐下,我不用解藥。」

    引鳳溫馴地點了點頭,端坐椅上,緘口不語。

    雲震見她不再開門,只得出言挑逗道:

    「羅侯宮與金陵世家,門當戶對,那羅侯公子雖然年紀稍大,但他內功精湛,駐顏有術,相貌也很英俊,與你家那位小姐匹配,也算得郎才女貌,天生一對,這婚事應該是一拍即合,再無阻礙啊!」

    引鳳點著道:

    「婢子也是這樣想,何況方今之世,能夠舉足輕重,轉變江湖大局之人,只有羅侯神君與金陵王兩人,二虎相爭,則勝負難料,說不定兩敗俱傷,同歸於盡。但若兒女聯姻,化干戈為玉帛,則雙雄並立,平分天下,號令江湖,誰敢不遵,再說……」

    雲震越聽越煩,不禁怒極而笑,截口道:

    「好姻緣!好姻緣!在下預祝好事得諧……」

    語聲微微—頓,接道:

    「大事已定了麼?」

    引鳳含笑道:

    「後天十六,為黃道吉日,是雙方約定相親之期,聞說羅侯神君將要趕來金陵,親自帶領羅侯公子,登門相親哩!」

    雲震嘿嘿一笑,道:

    「喜事!喜事!明日十五,元宵佳節,後日十六,果然黃道吉日。」

    離座起身,接道:

    「姑娘適才在園中望空祝禱,就是祈求喜事成功麼?」

    引鳳微微一怔,含笑道:

    「正是。」

    雲震冷笑道:

    「你將我迎接到此,為的就是向我報喜麼?」

    引鳳嘴角噙笑,螓首一點,道:

    「一者報喜,二則奉勸公子,息了討還玉符之念,白今以後,別再招惹咱們家小姐了。」

    雲震怒不可抑,有心發洩一番,但覺引鳳不過一個婢子,犯不著與她衝突,當下冷冷一笑,離座而起,拂袖而去。

    行到門邊,忽然心頭一動,暗道:這丫頭十分狡黠,我別上她的當。心念一轉,重又走了回來。

    引鳳端坐椅上,笑吟吟道:

    「公子爺去而復往,莫非有話講麼?」

    雲震啞然失笑,道:

    「丫頭,天下最聰明的女子,也聰明不過男人。」

    引鳳先是一怔,隨即玉面生嗔,美眸含睇,道:

    「公子爺客氣一點。」

    雲震笑道:

    「丫頭。日間你觸怒高潔,幾乎死在她的掌下,適才跪在亭中,為何那般虔誠,見著我時,何以淚落如雨,此中必有隱情,究竟是何道理,從實州來!」

    引鳳吃吃一笑,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雲震雙目炯炯,凝注在她臉上,一瞬不瞬,道:

    「時光有限,你若無話可說,我立刻就走,若是有話要講,那就珍惜時光,趁早講吧!」

    引鳳先是春風滿面,笑意盎然,逐漸地,容色暗淡,泫然欲泣,終於,美眸之中,淚光浮動,迸出兩粒淚珠來。

    雲震眉頭緊蹙,藹然道:

    「徒自傷感,無補實際,你若打困難,趁早講出,我力所及,一定為你效勞。」

    引鳳熱淚泉湧,道:

    「公子爺,你是個情愛專一,生死不渝的人麼?」

    雲震暗暗想道:丫頭終是丫頭,說來說去,還是脫不出男女之私。

    心頭在想,口中淡然說道:

    「我沒有遇上生死不渝的愛情,不知道自已的情感是否專一。」

    引鳳微微一怔,含淚道:

    「公子爺自信是一位豪俠胸襟,義薄雲天的男子麼?」

    雲震也是一怔,覺得她話裡藏機,話外有意,只是一時之間,辨不出那弦外之音,只得正色說道:

    「信義為立身的根本,雲某不才,焉敢不守信義,說到豪俠胸襟,那就不敢自誇了。」

    引鳳愣了一愣,突然哭道:

    「小瑤池的往事,公子爺已經忘懷了麼?」

    雲震聞言,勾起滿腔忿懣,恨聲道:

    「往事如煙,不堪回首,雖未忘懷,卻是不敢追憶了。」

    引鳳忿然道:

    「雯兒何辜,你連她也恨麼?」

    雲震混身一顫,猛一伸手,抓起引鳳的手腕,厲聲道:

    「雯兒在哪裡,我有話問她。」

    此時的雲震,內力何等強勁,激動之下,信手一抓,迸出了全身之力,引鳳那手腕骨痛欲裂,霎時間,額上汗出如漿,眼淚如斷線珍珠,順著粉頰,滾滾而下。

    雲震怒火熊熊,切齒道:

    「你到底講不講?」

    引鳳哭道:

    「哎唷,痛死我了,我的手腕……」

    雲震五指一鬆,峻聲道:

    「快講,雯兒在哪裡?」

    引鳳右手揉著左腕,淚落不止,道:

    「若要婢子講實話,除非公子爺先講,你是否還想念舊人?」

    雲震沉聲道:

    「衣不厭新,人不厭故,人若不念舊,何以為人?」

    引鳳淚眼汪汪,道:

    「公子爺為何怨恨雯兒?」

    雲震冷笑道:

    「她斬情絕義,反臉成仇,趁著強敵壓境之際,無端擊我一掌,若非幾位前輩英雄大力挽救,雲某焉有命在?我不怨恨她,難道怨恨自己不成?」

    引鳳呆了一呆,道:

    「如果擊公子一掌之人,並非雯兒,而是另外一人,那麼公子爺還怨恨雯兒麼?」

    雲震心頭狂跳,一把扣住引鳳的肩胛,獰聲道:

    「講!擊那一掌的不是雯兒,又是何人?」

    引鳳強自鎮定,道:

    「公子爺先講,如果暗襲公子的是另外一人,公子爺還怨恨雯兒麼?」

    雲震心頭卜卜亂跳,顫聲道:

    「我與她情愛正濃,恩憐方洽,海誓山盟,言猶在耳,沒有不可饒恕的理由,如何忍心怨恨,你先講,她人在哪裡,我找她講話。」

    引鳳秋波一轉,吞吞吐吐道:

    「她就在這金陵王府之內。」

    雲震心中暗道:唉!我早該想到,她純樸坦誠,愛我入骨,怎會害我性命。

    忖念中,心頭大感慰藉,含笑道:

    「你說擊我一掌之人不是雯兒,那麼是高潔麼?」

    引鳳微微一怔,螓首微點,低聲道:

    「是咱們家小姐。」

    長久以來,鬱鬱在雲震心頭的苦惱,剎那間突然消散,使他覺得愁煩盡去,心頭歡暢無比,手指樓頭,笑聲道:

    「雯兒住在樓上麼?」

    引鳳嫣然一笑,點頭道:

    「嗯,住在樓上。」

    雲震雙手抱拳,道:

    「多謝姑娘指點。」

    起身行去。

    引鳳訝然道:

    「公子爺哪裡去?」

    雲震笑道:

    「上樓去找雯兒。」

    大步走去。

    引鳳大駭,道:

    「去不得。」

    伸手抓去。

    雲震只怕被她纏住,脫身不得,當下健腕一掄,呼的一掌拍去。

    引鳳臉色一變,眼看那一掌勁力雄渾,威不可當,心中暗道:若是被他闖上樓去,勢必弄巧成拙,壞卻大事。

    心念電轉,突然情急智生,雙膝一屈,猛地跪了下去。

    雲震一掌擊去,見引鳳不肯出手招架,無可奈何,只得掌勁一收,縮回手來。

    但覺腿上一緊,已被引鳳抱住。

    引鳳跪在地上,雙臂牢牢抱住雲震的大腿,一時間,滿腹委屈,不知如何傾吐,不禁熱淚雙流,嚶嚶飲泣起來。

    雲震微微一怔,道:

    「丫頭,你這是幹什麼?」

    引鳳抽泣道:

    「公子爺闖上樓士,必惹殺身之禍,婢子也活不成了。」

    雲震冷冷一笑,道:

    「我不相信,這天機樓真是龍潭虎穴不成?」

    引鳳垂泣道:

    「比起龍潭虎穴,還要危險百倍。」

    雲震傲性大發,道:

    「既然如此,我更要見識見識。」

    抓住引鳳的雙腕,用力向外一扳。

    引鳳牢牢抱住雲震的大腿,死也不放,哭道:

    「公子爺定要上樓去送死,不如先將婢子打死,婢子一死一了百了,也省得白操心事,幾面不討好。」

    雲震暗暗忖道:這丫頭耍無賴,難道我當真傷她不成?

    引鳳嗚咽道:

    「若無婢子的指引,公子爺縱然拆掉這天機樓,也無法找著雯兒。」

    雲震哂然道:

    「鬼話。」

    引鳳哀聲道:

    「公子爺休要不信,婢子一片好意,決無欺騙之心。」

    雲震雙眉一蹙,道:

    「依你之見,又當如何?」

    引鳳含淚道:

    「從長計議,一切緩圖,操之過急,定然壞事。」

    雲震莫可奈何,道:

    「好吧,你鬆手,咱們慢慢商議。」

    引鳳道:

    「公子爺不能趁機溜走。」

    雲震冷哼道:

    「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失信於你。」

    引鳳破涕一笑,鬆開雙臂,起身道:

    「公子爺坐下講話。」

    雲震重入座中,道:

    「我百思莫解,你如此作為,目的何在?」

    引鳳抹了抹臉上的淚痕,道:

    「婢子本身毫無所求。」

    雲震冷然道:

    「那麼是為了什麼?」

    引鳳道:

    「婢子自幼跟隨小姐。我家小姐,視婢子如同手足,教養之恩,天高地厚,婢子所作所為,當然是為了我家小姐。」

    雲震嘿然一笑,道:

    「還一個忠心耿耿的婢子,你一片好意,既是為了你家主人,那麼你留我在此,又是為了什麼?」

    引鳳道:

    「當然也是山了我家小姐。」

    雲震怒氣上湧,道:

    「你刁鑽古怪,講話不著邊際,再若如此,休怪找拂袖而去了。」

    引鳳微微一呆,突然間,眼中又迸出兩串淚珠來。

    雲震不勝煩惱,心中暗暗詛咒道:「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聖人的話真是一點不錯。

    只聽引鳳道:

    「雲公子,婢子有一句話想對你講。」

    雲震見她欲言又止,不禁大急。道:

    「講啊!不必吞吞吐吐,縱然講錯了,我也不見怪你。」

    引鳳道:

    「但事關重大,婢子若是看錯了人……」

    雲震催促道:

    「快講,快講,絕對沒有看錯了。」

    引鳳破涕一笑。隨即正色道:

    「婢子覺得。公子爺是一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胸襟廣闊,決非不能容物之人。」

    雲震心中暗道:這丫頭一再拿話激我,不知到底要講什麼?

    心頭念轉。隨口謙遜道:

    「哪裡,哪裡,我也是一個凡夫,並無特別過人之處。」

    引鳳秀目一睜,道:

    「當真如此,婢子心中之言,那就不能講了。」

    雲震被她吊足胃口,一時間,好奇之心大熾,急聲說道:

    「不!本人雖不敢說頂天立地,但重情感,講義氣,為念舊人,一諾千金,你有什麼肺腑之言,儘管對我言講,雲某不負天下人,豈能負你一個女子。」

    引鳳聞言,芳心大感快慰,頓了—頓,期期艾艾道:

    「婢子這句話,一旦講出口來,只怕嚇壞了公子。」

    雲震道:

    「笑活,雲震不是三歲孩子,沒有那麼容易嚇壞。」

    引鳳道:

    「哦!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公子爺這大話講得太早了。」

    雲震微微一怔,道:

    「好吧,算你講得對,天時不早,你有話快講,我這裡洗耳恭聽了。」

    引鳳遲疑了片刻,秀目一轉,眼望房門,側耳傾聽了半晌,悄聲說道:

    「我的爺,雯兒就是咱們家小姐,咱們家小姐就是雯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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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岳點將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