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漸去、日漸出,乳白色的晨霧坐茁BC致滿園雜草。
忽聞大地隆隆震動,鳥鳴鶴唳、萬獸咆哮,竟似有無數獅豹虎象鷹鷺,蓋天席地奔過來,聲勢駭人之至。可是瞭望遠方,卻是一無異狀,甚麼也看不到。
眾人均想:「來了。」
趙四公子伸手從兵器架上拔出一根紅櫻槍,運勁一擲,直標虛空,登時破裂出一個大洞,裂口隱隱見到無數妖獸巨鳥,正自漆黑無邊的遠方疾馳而至。
他這一槍,戳破了魔道人道之交叉口,打通魔道人道之界。
趙四公子一拍手掌,喝道:「奄巴利,爆!」轟天一聲巨響,裂口登時擴大數百倍。
萬獸天君被封為萬獸之王,統率萬獸,猶如人間帝王統率大軍。與玉皇大帝反目後勢力大減,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今番豁盡全力出擊,亦有無數黨羽跟隨。
馬文才低叱:「先發制人,上!」
旋風兄弟同時狂吼,分從四方衝殺過去。
一頭吊睛白額虎狂吼著搶先撲上來,旋風二兄鏈子鞭一卷,緊緊繞住猛虎,暴喝一聲,用力一扯,鏈子鞭像刀切豆腐般陷入猛虎皮肉,將猛虎斷開一圈圈。
一聲慘呱,撕心裂肺,自旁邊傳來,卻是旋風四兄把分水峨眉刺插在腰間,雙手分捉一頭巨大黑鷹腳踝,大力一分,竟把巨鷹撕成兩截,肝斷腸裂,內臟橫飛;旋風四兄仰頭張口,狂喝流下來的巨鷹鮮血。巨鷹臨死前發出的痛苦慘嚎,猶自在空中流傳,刺著眾人耳鼓。
同時,旋風大兄、三兄、五兄猶如虎入羊群,三般奇門兵器如匹練橫飛,無論獅豹虎象,在他們樸實犀利的攻擊之下,.猶如摧枯拉朽、血肉骨頭橫飛,戰況慘烈血腥。
五兄弟酣聲而戰,大呼:「痛快!」
馬文才站起身,朗聲道:「萬獸天君,快出來!」
卻聽得一把如同金鐵交鳴的聲音道:「你不配和大王交手,讓本座戰你!」
一頭碩大無匹的怪形飛鳥,凌空疾飛過來。看清楚,竟是一名高大漢子,騎一頭背生雙翅的純白老虎,聲勢駭人之極。高大漢子身穿純金盔甲,國字口臉,頭生雙角,樣貌威猛;十臂並生,分提三尖兩刃刀、曲柄劍、流星錘、滿月弓、如意箭、獅子矛、狼牙棒、降魔盾、捆妖繩、金鈴和玉鉞十般兵刃。
他在半空彎弓搭箭,人未到,箭先到,五根如意箭如電閃般破空射向馬文才和趙四公子,箭末端翎毛因摩擦大氣,著火焚燒,火箭破空,更見懾人。這人正是忍法八魔之首,萬獸天君的死黨,號稱魔界武功第一的十臂神魔。
馬文才從兵器架抽出一刀一劍,左手刀連砍五下,內力到處,砍斷五根火箭。誰知箭頭霍地脫箭標出,這一記防不勝防,果然「如意」。馬文才不慌不忙,右手劍輕揮五下,以劍柄護手擊落五枚箭頭。
十臂神魔喋喋狂笑,以內力送出,刺耳欲聾:「馬七俠,好武功!」
馬文才搶身而上,喝道:「我來戰你!」使出「天羅地網刀勢」,刀網罩住十臂神魔全身,長劍遞出,一記「白虹貫日」,直刺十臂神魔面門。
十臂神魔「鳳點頭」,閃開來劍,降魔盾一舉,已擋住滿天刀勢,九臂齊出,九般兵刃,分刺馬文才全身。他內力驚人,出招虎虎生風,只需馬文才被輕輕掃中一記,也必骨折肉斷。
只一招間,千臂神魔便反守為攻,奪得先手。馬文才出道以來,從未遇過如此厲害對手,精神一振,盡施渾身解數,運用玉皇大帝諸般奇門武學。但那十臂神魔生就十條臂胳、執著十種兵刃,猶如五位心意相通的一流高手,比諸旋風五兄弟聯手,亦不遑多讓。縱然馬文才豁盡全力,亦只能與他戰個平手。
兩人俱是武藝精熟,以快打快,不到一盞茶時分,已過了百數十招。
趙四公子看了幾招,知道十臂神魔武功雖高,卻全然不懂妖法,心道:「馬文才率先出戰此人,想是把精通妖法的萬獸天君留給我對付。」
十臂神魔使的魔界武功甚是古怪,馬文才的「天羅地網刀勢」密如雨水,竟被他手持流星錘,以拙制巧,盡數擋過。流星錘以鏈子操控,本應是一種威力甚大的軟兵器,落在他的手上,卻是以手持錘控錘,變成一個極度笨掘的兵器,偏生馬文才使出的精妙刀法,每一刀都恰恰劈在流星錘之上。如不是馬文才刀勢輕妙,反而多次幾乎給流星錘上的尖針鎖住刀鋒。
馬文才沉著應戰,心道:「你十臂神魔是魔界一等一的高手,連御林軍的神腿金剛也曾是你的手下敗將,今日我與你一戰,縱不取勝,也不算丟臉。我自然也不會敗於你的手上!」猛見十臂神魔的捆妖繩迎頭索下,矮身一避,一個劍柄迎面飛了過來,耳朵傳來一陣刺耳的鈴聲,登時一陣劇痛。
十臂神魔以金鈴擾敵心神,二指夾著劍尖,以曲柄攻敵,這一招奇幻無比,盡得魔界武功精要。
馬文才抱元守一,鈴聲聽而不見,長劍劃了一個大園,擋住了三尖兩刀刃、獅子矛、狼牙棒、玉鉞四般兵器。這時候,曲柄已來到他的鼻端,猝然止住。
原來十臂神魔曲柄劍只是擾敵虛招,真正殺著卻在刀、矛、棒、鉞四種兵刃之上。馬文才料敵奇準,藝高人膽大,任由曲柄及身,不加阻擋。
兩人俱是武藝精熟,以快打快,不到一盞茶時分,已過了百數十招。
十臂神魔臂多招怪,倒佔了八成攻勢。馬文才以刀攻、以劍守,腳踏鬼魅步法,偶爾以劍突襲,雖處下風,守勢卻甚是嚴密,一時不露敗象。
趙四公子負手觀戰,心內奇怪:「怎地久久不見正主兒萬獸天君現身?」暗自戒備。
只見旋風兄弟和群獸混戰,看似大佔上風,所向披靡。然而妖獸實在大多,殺之不盡,反倒旋風兄弟內力有時而盡,能否支持得住盡殺諸獸,頗成疑問。
趙四公子從懷裡揣出白玉蕭,撮唇而吹,卻吹不出任何聲音。
萬獸突然全數止住攻擊,齊齊慘聲長嚎,嚎聲震天,奏成一首淒厲滅絕世間的「萬獸哀鳴曲」。她們不停翻滾地上號叫,不少較小野獸,均被壓成肉醬,沒被壓死的七孔見紅,漸漸流出一縷縷血水。
趙四公子這「無聲之蕭」,震盪大氣,音波至高至銳,唯獸畜才能聽到,人類卻完全不能聽聞,克制萬獸,威力無窮。
以蕭聲克獸,本是趙四公子拿手好戲,然而在此極度空曠地方施展,要蕭聲遍及萬獸,卻是極耗內力。可是他為顧及大局,只得如此。
群獸既為蕭聲所制,旋風兄弟專心對付沒有耳朵、聽不到蕭聲的鳥群毒蛇,頓覺鬆了一口氣,五種奇門兵刃上下左右飛舞,眼看便要把全數殲滅。
驀地一妖人從群鳥中飛越而出,雙手「拍翅」,像鳥一般飛向趙四公子,意欲阻住他吹蕭制獸。
趙四公子抬頭一看,如此妖人是忍法八魔中的飛魔。
飛魔來得好快,不一刻已飛至面前不及十丈。趙四公子見群獸已死傷得七七八八,揚手擲出玉蕭,玉蕭自飛魔頂門插入、胯間穿出。飛魔哼也不哼,從空中掉在地上,跌得屍首無存。
趙四公子擲出玉蕭,突覺動彈不得,心中暗呼:「糟糕!」便這一瞬間,他使中了萬獸天君的嚙人不動身變法。
萬獸天君從地上慢慢鑽出來,拍開滿身泥土,喋喋大笑道:「趙四,你一念「解法咒」,本座便立刻殺了你!」
「解法咒」,便是解除嚙人不動身變法的秘咒。
趙四公子苦笑道:「我不念「解法咒」,你還不一樣會殺我?」
萬獸天君搖頭道:「趙四,我喜歡你,不想殺你。只要你說出臭小娘皮的下落,本座便饒你一命。」
趙四公子笑道:「趙四風流,你沒聽過嗎?要我把心愛的女孩子交給你?哈哈哈!」
萬獸天君指著趙四公子,難以置信地道:「你……不是吧………愛上了臭小娘皮?」
趙四公子笑道:「天下漂亮女子,我無一不受。」
萬獸天君呆了一某,忽地呱呱大叫:「趙四,本座太喜歡你了,一定要把你吃下肚去。
你亦無須告訴本座臭小娘皮的下落,反正本座得到真龍寶藏,天下無敵,也無須用臭貨要脅老頭子。」
他慢慢貼近趙四公子,醜陋的臉距離不到一寸,口水滴在趙四公子衣領,從衣領流入他的肌肉。趙四公子一陣冷戰,只覺毛骨聳然。
萬獸天君的牙齒輕輕咬住趙四公子頸項,說道:「趙四,看本座多疼你,我會先一口咬斷你的喉頭,不會讓你多受痛苦的。」
趙四公子苦笑道:「多謝。」
萬獸天君正欲一白咬下,突覺腳底一濕,一陣水聲潺潺從腳底傳過來,一望腳下,不知何時,已被一層黑水圍遍整片地上。他未及再想,已經聽見「蓬」一聲巨響,熊熊烈火瞬息間沙沙燒開過來。
萬獸天君野獸本能,生平最怕是火,一聲怪叫,縱身急躍,恰恰避開火舌。仰頭見到七彩繽紛,半空盤旋,美麗如同仙女清舞。
一條女子身影,來勢奇快無比,手舞綵帶,如同兩條夭矯游龍,盤旋飛舞,直向萬獸天君捲去。
萬獸天君,只見一道白光夾在繽紛綵帶中閃閃耀目,枯瘦身子向左一避,「呱」的一聲慘叫,右臂已齊肩卸下。
趙四公子為烈火包圍,灼痛難當,急念「解法咒」,解脫嚙人不動身變法,拔地彈起,離開浮在黑水的火舌,身形空中狂舞,滿身烈火立時熄滅,但已被燒得灰頭土臉,頭髮眉毛衣均被燒得破爛殘缺,身體多處也已嚴重灼傷。他人在半空,眼望戰場,心中一凜:「果然是她!」
一名宮裝少婦,鳳自含春,笑口盈盈,皮膚胰白動人,正把真龍寶劍從萬獸天君跌在火海的斷臂拿出來,可不正是玉皇妃?
萬獸天君一臂既斷,身受重傷,心知大勢已去,乘隙使用土遁法,逃得不知所蹤。寶劍既得,玉皇妃也懶得追他。
火光熊熊,自趙四公子劈開的人界缺口,直入魔界,捲向群獸,野獸怕火,紛紛四散走避,這個本已崩潰的萬獸大陣,瞬息間煙消雲散。
玉皇妃高舉寶劍,喝道:「一隻不留!」
旋風五兄弟應一聲:「是!」身形同時急轉,捲起一道旋風,群獸卷在其中,身體被強風片片撕裂,形成一道血肉龍捲風。
他們資質所限,練不成龍卷氣旋,玉皇大帝別出心裁,教就他們這一項脫胎自龍卷氣旋、五人合使的無敵旋風,旋風五兄弟的渾號便是由此而來。
旋風五兄弟把萬獸絞成肉末,身法不停,旋風到處,遍地烈火盡皆熄滅。
趙四公子心下思量,該如何從玉皇妃手上,奪回真龍寶劍?
玉皇妃卻不理他,慢慢走到激戰中的馬文才和十臂神魔的身邊。
十臂神魔酣戰之餘,不忘察看環境,眼見己方全軍覆沒,心神激盪,身法稍慢半分,不禁露出一個破綻。
馬文才大喜,單刀一拖,在他大腿割了長長一道口子。
十臂神魔雖痛不慌,又再凝神接戰,心中卻在暗暗籌算脫身之方。
玉皇妃嬌笑道:「十臂神魔,主人離你而走,你還在這裡為他賣命,不覺得太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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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文才得知己方大佔上風,精神抖撤,越戰越勇,千臂神魔氣勢已失,被攻得節節後退,玉皇妃的說話連聽也沒空聽。
玉皇妃嬌喝道:「文才,住手!」
馬文才正大佔上風,如何肯停?反而加重攻擊,不理玉皇妃的說話。
玉皇妃叫道:「文才,小心!」真龍寶劍一揮,馬文才猝不及防,寶劍及身,方才醒覺,急忙躍起,背部已被淺淺劃了一道傷口子。
她歎了口氣,說道:「文才,奴家好歹算是你的師母,你怎的不聽師母的話?」
馬文才氣得渾身發抖,右手拋開最劇,懷中拿出玉皇令,高舉說道:「玉皇含在我手,我才是此戰的主帥!」
玉皇妃點頭道:「哦,英雄真疼你,居然連玉皇令也給了你。」
馬文才停了一聲,傲然不語。
玉皇妃又道:「這塊玉皇令,代表英雄親臨,是嗎?」
馬文才昂然道:「你知道便好!」
玉皇妃拍手道:「照呀,我在的時候,英雄也對我言聽計從,現今你手持玉皇令,即是英雄的代表人,也該學他,聽我說話才對。」
馬文才氣得七竅生煙,偏生沒法奈得玉皇妃,呆站在當場,空自乾發脾氣。
玉皇妃裊裊婷婷,走到十臂神魔身邊,膩聲道:「你走吧。」
十臂神魔哼聲道:「妖婦,俺可不受你的恩惠,你要戰,便作戰!」
玉皇妃柔聲道:「你領情也罷,千領情也罷,奴家已下決定決心,始終要放你。」
十臂神魔怨聲道:「倚是萬獸大王的人,你休想收買我的人!」
玉皇妃峰聲道:「你手腳這樣多,食量一定大,我留你在身邊,不怕浪費米飯嗎?」
十臂神魔忖度形勢,心想:「留得青山在,那怕沒柴燒。不管這妖婦有甚麼歪念頭,能逃得性命總是好。」大聲道:「妖婦,縱使你此番放了俺,俺以後再見,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扭頭便走。
玉皇妃忽道:「且住!」飛步而出,說道:「你的手臂受了傷,讓奴家先幫你止血。」
從懷中玉匣拈出一根銀針,輕輕刺在十臂神魔手臂傷口。
十臂神魔眼見銀針無毒,玉皇妃所刺部位又非穴道所在,坦然不懼,任由玉皇妃把銀針紮在手臂,心想:「身處險境,不知這妖婦在搞甚麼鬼,待她扎完銀針,還是遠離此地為上。」
十臂神魔臂刺銀針,突覺全身僵硬,再也不能動彈,心中大驚,一方面後悔不迭:「早知這妖婦另有陰謀,便不該裝君子,任她刺入銀針。適才不顧一切,拔足而逃,或許早已逃出生天了。」
玉皇大帝神農針奇技,天下無雙無對。玉皇妃這一針,恰好刺在十臂神魔血脈交流之處,封住他的血脈,便不能移動分毫。
十臂神魔心中志忑:「這妖婦手法毒辣,不知會用甚麼方法折磨於我?」
玉皇妃回頭對馬文才道:「文才,何必與這等粗人打生打死?用智不用力嘛。」一邊說話,一邊把十臂神魔十條手臂逐一剁下。
十臂神魔神智未失,千臂齊斷,痛得幾欲死去,豆大汗珠不斷滲下,面部肌肉痛得扭曲變形,鮮血不停從斷臂傷口噴出,偏偏叫也叫不出,情況慘酷,無以復加。
馬文才平時殺人不眨眼,但眼見此等情狀,亦別過頭去,不忍多看。
旋風五兄弟並排站在玉皇妃身後,雙目平視,一動不動。他們對玉皇妃像奴僕般絕對服從,就如他們對玉皇大帝一樣。
上次交手,趙四公子因不忍殺玉皇妃,反遭玉皇妃所暗算。此番他一瞬不瞬,望著玉皇妃,心想:「這一回,再不會上你的當了。」
玉皇妃柔柔地道:「趙四,你想立刻便死呢?還是待會,讓我找到寶藏後才殺你?」
趙四公子笑道:「我可否選擇你先把真龍寶劍給我,待我取得真龍寶藏內的寶物時,自動走路?」
玉皇妃笑靨如花:「四郎,你說話總是那麼有趣,那麼討人歡喜。」
趙四公子真氣運轉,說道:「明慧,對不起,寶劍既存你手,我只好無禮了。」
玉皇妃幽幽道:「自始至終,你又何曾對我有禮過了。」
趙四公子告誡自己:「千萬別再中他的迷湯!」長嘯一聲,便欲出手。
玉皇妃搶先喝道:「上!」
旋風五兄弟想也不想,立時揉身而上。積威之下,他們在玉皇大帝和玉皇妃面前,只是沒有思想的殺人機器。
馬文才卻是傲然不動,他既不想殺趙四公子,也不想聽玉皇妃號令,可是形勢所逼,又不能倒戈幫忙趙四公子,只好袖手旁觀,心中希望趙四公子放棄奪劍,快快逃出生天。
趙四公子聲東擊西,先向旋風兄弟攻出幾記虛招,再折向玉皇妃,心想:「我先奪寶劍,縱是毀了寶劍,也決不能讓玉皇大帝得到。」他身法好快,剎時間已撲到玉皇妃身旁,手指搭上劍脊無鋒之處。
玉皇妃萬料不到趙四公子有這一著,嚇了一跳,百忙中圈轉寶劍,趙四公子五指一拂,便只拂中劍柄。
趙四公子那一拂,看似隨意,實已運足十成功力,玉皇妃拿捏不住,真龍寶劍脫手飛出,內力激盪劍身,劍柄龍珠脫劍彈出,剛好嵌在遠處牆身,映照得整塊牆壁電光萬丈。
真龍寶劍破空呼嘯,破牆而出。旋風兄弟心意相通,大兄和身追劍,二、三、四、五兄回挺兵器,撲向趙四公子,搶救師母。
趙四公子一擊不中,立刻變招,伸手直點玉皇妃七處大穴,意欲擒下她作人質。
玉皇妃雙手連揮,拇指扣著食指,接連彈了七下,恰好擋住趙四公子七記點穴,這七下彈指神妙絕倫,正是玉皇大帝的「釋迦彈指」。
趙四公子暗自吃驚,心道:「明慧武功進步好快!」他這招連環點穴,已運了十成功夫,玉皇妃竟能接住,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正欲變招再攻,然而,就這樣絆得一絆,旋風兄弟已然殺到。
趙四公子沒法,只得回身接招,雙手雙腿運用,堪堪擋住旋風四兄弟四種奇門武器的猛烈攻招。
此時,旋風大兄已然取得真龍寶劍,回來助戰。
這一番,已是六人第三次交手。
玉皇妃梧著胸口,面色慘白,氣血翻湧,哇的一聲,噴出一口殷紅的鮮血。她適才硬接趙四公子七指,已是畢生武學修為的頂峰,但受到趙四公子真氣沖激,肺臟已受內傷。
交手數招,旋風五兄弟驀地賣個破綻,趙四公子也是一般的心思:「看來今番奪劍已是無望,罷罷罷,還是保住性命要緊。」心下暗暗感激旋風兄放水之恩,一晃身,衝出戰團,抱拳笑道:「在下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請呀!」
驀地從天來一張大網,緊緊把他纏住。趙四公子運勁一掙,竟然越纏越緊。
玉皇妃格格嬌笑:「這塊天蠶網原是對忖萬獸天君的,誰料他竟然借土通,派不上用場,只有留給你享用了。」
趙四公子雖驚不亂,一眼觀去,已明究竟,從網孔伸手出網,一拉一扯,已解開大網活結。
然而玉皇妃已然來到,釋迦彈指連彈三彈,三指同樣彈中他的心坎要穴。
趙四公子口鼻鮮血狂噴,震開十數丈外,重重撞在牆壁,壁上石灰泥水磚屑簌簌落下。
卻聽得「叮」的一聲,卻是嵌在牆上的真龍寶珠,受到趙四公子這一撞波及,竟爾鬆脫,跌在地上,滾動了一會,在趙四公子面頰之旁停下。寶珠毫光湛然,映照趙四公子蒼白的臉,嘴角鮮血殷然,竟似一幅神聖凜然的圖畫。玉皇妃走近趙四公子,在他耳旁輕聲道:
「趙四,上次我顧念舊情,不殺你,反被風翩翩救你逃脫,這次可再也不會放過你了。」
趙四公子心中苦笑:「如果再讓你捉住,一生一世給你像上次那般瘋瘋癲癲的日夜折磨法,我倒寧願死掉算了。」
玉皇妃纖手輕撫趙四公子的臉,膩聲道:「四郎,殺你之前,沒甚麼可送給你,唯有給你看看真龍寶藏,方才把你千刀萬剛,你滿意嗎?」
馬文才和旋風五兄弟聽見玉皇妃軟聲說出這番話,不禁毛骨悚然,一陣嘔心自胃裡反起。只盼有奇跡出現,趙四公子終於能夠逃脫,再不然,亦希望玉皇妃能夠快快了斷趙四公子,不要讓他臨死前多受折磨。
趙四公子苦笑道:「多謝玉皇妃。我趙四臨死前可得睹到真龍寶藏之秘,真算是不枉此生。」
玉皇妃喝道:「動手!」
旋風五兄弟驀地把兵刃插在地上,十拳齊出,力擊大廳正中一幅在琺-石面晝著孔雀開屏圖的地面,乒乒乓乓,足足打了數百拳,才把琺-石和底下用大理石砌成的巨磚完全打成碎裂。
再看地下,赫然見到一塊長闊各約三丈的鋼板。聽旋風兄掌擊鋼板時的回聲沉雄重實,不知鋼板究竟有多厚。
鋼板中央,有一枚洞孔,恰好便如劍身闊窄,看來便是匙孔所在。
玉皇妃揮手示意,旋風大兄提起真龍寶劍,奪聲插入洞孔。
果然,真龍寶劍便是鑰匙。軋軋機括聲響,鋼板緩緩左右打開,方知鋼板厚度竟逾十丈,若無「鑰匙」,要想憑外力打開綱板,跡近不可能。不一會,鋼板終於完全張開,露出一個四周均被鋼板包圍著、深不見底的地洞來。
另聽得洞內發出聲如嘎銅的怪聲,沿著洞壁,反震直上大廳,聲音甚是駭人。
眾人心中一凜,均想:「難道內裡有甚麼猛獸,看守看寶藏?」
玉皇妃道:「文才,你留在此地,看管趙四,我和旋風到洞內取寶藏。」她想,不管有甚麼怪物妖獸,自己和旋風總可應付得了。
她和旋風五兄弟站在洞口,手提火把繩子,正欲槌繩吊入洞內,卻突聽得嘎銅吼聲突趨響亮,一條長身怪物突從洞中飛上來,直抵崖頂,在大廳盤旋飛舞。定睛一看,只見它頭似駝、角似鹿、眼似免、耳似牛、頸似蛇,腹似蜃、鱗以鯉、爪似馬、掌似虎,育有九九陽數八十一片鱗,喉下有逆鱗,頭上有博山,盤日有髮髻,鱗鬣偃蹇怒張,竟是一頭活生生的真龍。
玉皇妃又驚又喜:「原來竟是一頭真龍!看來唐高祖便是仗著它憑此條真龍之助削平群雄,號令天下。」她對著真龍,高聲叫道:「龍兒,我放你出來,便是你的主人,你要聽我說話!」
真龍雙目通紅,驟然全身著火,變成一頭火龍,繞著玉皇妃和旋風兄弟飛轉一圈,六人閃也閃不及,全身為火所焚,瞬息間已被燒為灰燼。
馬文才嚇得目瞪口呆,但他聰明絕頂,念頭飛快,飛身從洞口拔出真龍寶劍,高舉寶劍,叫道:「真龍聽我命令!」
真龍聽見馬文才大叫,全身火焰盡熄,定睛望著真龍寶劍。
馬文才大喜:「此劍果然便是克制真龍之物,我玉皇朝今日得此寶物,何愁大事不成?
師父是唐高祖李淵,我便是開國功臣秦叔寶!」
真龍看了一陣,突地長吼一聲,疾飛向馬文才。
這龍吼之聲如同有形氣勁,厲不可當,馬文才慘聲痛呼,耳膜立穿,鮮血自雙耳耳孔噴出。忽覺一陣奇寒刺骨的冷風捲來,全身僵硬,頃間結成一道兵柱,從此失去知覺。
卻看那條真龍,全身冰封,卻能活動自如,滿身冰塊不碎,寒氣透體而出,竟又已化成一條冰龍。
趙四公子心想:「古老相傳,見龍者死。無怪乎真龍只傳說在人間,從未有生人見過。」
冰龍再一望周圍,緩緩飛向趙四公子,趙四公子只得閉目待死。
真龍飛到趙四公子身前,猝然停下,發出一陣歡天喜地的吼聲,張口一吸,停在地上的寶珠竟被他吸在口中。沖天一飛,直上雲端,目閃鱗片金光燦然,在白雲間星星閃動,身形再一折,衝上雲霄,倏忽無蹤。
趙四公子想了很久,方明其理:「原來克制真龍的,並非寶劍,而是那顆龍珠!」他因躺在龍珠之側,故能安然無事。
真龍重獲龍珠,再不用受龍珠主人驅使,得回自由,翻翔尢天,快活逍遙去了。
趙四公子見到庭院猶存激戰殘跡,玉皇妃、旋風兄弟均化成灰燼,馬文才結成冰人,隔冰而看,雙目神光湛然,面目栩栩如生。地上的十臂神魔雙眼圓睜,早已斷氣。他閉起眼睛,念及與眾人種種恩怨情仇,往事如夢如煙,潸然淚下,久久不能自已。
他不待傷癒,便即起行人晉,沿黃河古道、入河套、越龍門,不一日,抵達太原。
山西乃晉王轄地,晉王是趙四公子兒時玩伴、總角之交,可是近年性情大變,變得瘋狂暴戾,野心勃勃,竟圖染指中原。道不同不相為謀,是以趙四公子雖入晉境,亦不前往晉王府與他一會。
太原是山西首府,最大的一所府第卻非晉王府,而是太原馬家巨宅。
有道山西票號、淮揚鹽商,富甲天下,馬家是山西七大聯營銀號之首,開出來的金票銀票,比金子銀子還要硬,說是富可敵國,也不為過。如今馬家與晉王府勾結,蠢蠢有所圖謀,氣焰也就更大了。
馬家巨宅,佔地逾十畝,美輪美奐的亭台樓閣櫛比鱗次,廊腰縵迥,簷牙高啄,各搶地勢,勾心鬥角;門前金漆牌匾,題著「的盧」二字,昔年漢王劉備名駒,喚曰的盧,以「的盧」喻「馬」,確是一絕。題字筆法挺拔,當是出自近人唐寅手筆。
趙四公子入得莊內,只見處處張燈結綵,金釘朱戶、畫棟雕欄,皆鏞鏤鸞鳳和鳴之列,蘭鼓喧空、金翠耀目,銅瓦盡松紅色,洋溢喜氣盈盈之家。
他輕輕歎了口氣,隨家丁帶他走到大廳。
大廳群賢畢集,揮汗成雨,全部是遠方到來喝這杯喜酒的賓客。他們在此等候已超過十天,只待新娘花轎一到,便大排宴席,屆時晉王和大原諸文武英傑,均會移步來喝這一杯喜酒。反正馬家巨宅甚大,盡可招呼得下這數百賓客吃住。新娘雖未來到,大夥兒濟濟一堂,作竟日之醉,也是過癮。
趙四公子交遊廣闊,許多賓客見到他,已在竊竊私語。
祝長聲第一個迎上來,笑呵呵的道:「趙兄弟,你可來得遲了!」
趙四公子來賀,當然是件十分有面子的事,值得大聲在賓客面前說出來。至於被奪去真龍寶劍之仇,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馬家主人馬一飛本來正穿梭賓客之間,拉生意、攀交情,好不忙碌,驟然聽見趙四公子來到,急忙走來相迎。
比馬一飛更快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人,一身俗艷華服,襟前釘著「主婚人」紅布,抱拳道:「在下賀蘭客奴,拜見趙四公子,真是高山仰止,望之彌深。」
這句話說得不倫不類,趙四公子卻是早聞賀蘭客奴肚裡墨水有限,不以為怪,心想:
「以晉王和賀蘭客奴作為主婚人,確夠派頭,只可惜玉皇大帝沒到。」說道:「賀蘭先生,久仰久仰。」轉頭對馬一飛道:「尊駕便是馬一飛先生?」
馬一飛哈哈笑道:「趙四公子,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啊!」
趙四公子道:「此地不宜談話,可否進入內堂?」
三人見他神色凝重,忙帶趙四公子到內堂,屏退家丁。
趙四公子深吸了一口氣,道:「在下此來,是報馬文才與視英台之死訊。」
賀蘭客奴驚問:「甚麼?」
馬一飛卻甚沉穩,連眉毛也沒抽動一根。他共有七子十一女,馬文才雖是長子,卻不是他最疼愛的一個。
卻聽得「咚」一聲,卻是祝長聲聞訊後,心神激盪,竟爾暈倒。
趙四公子走過去,食指輕按祝長聲太陽穴,渾厚無倫的真氣源源傳送過去,祝長聲悠悠轉醒,放聲大哭起來。
趙四公子遂把事情始未原原本本告知,唯為保死者名譽,隱瞞了馬文才殺陪嫁諸人、奪真龍寶劍,只說他是和玉皇妃、旋風五兄弟同戰萬獸天君,同歸於盡,戰死沙場。
而祝英台,趙四公子別說她路上遇匪,為匪所殺。祝長聲雖知事有蹊蹺,卻不便多問。
趙四公子另已修書一封,連同失去了龍珠的真龍寶劍,遺人送上祝家,詳細告知此事,並看祝長聲好好安葬梁祝,此是後話,按下不表。
趙四公子說罷,翩然而去,又再回到大廳。
大廳數百賓客,他獨走近一名錦衣革履、腰懸雙環的少年,說道:「龍鳳配、子母環,尊駕是莫少高,還是莫少平?」
少年想不到趙四公子居然聽過自己的名字,受寵若驚,喜道:「在下莫少平,參見趙四公子。」
趙四公子道:「莫少俠,尊駕可知道一名叫帶金的女子?」
莫少平吶吶道:「沒……在下……」見到趙四公子犀利如劍的眼神,心中一虛:「……
與這女子……確是……曾有一面之緣。」
趙四公子點頭道:「在下受帶金鬼魂所托,要來取你性命。」
他這句話聲音雖不甚大,可是他聲名暄赫,不少客賓都在留意他的一舉一動,倒有十餘人聽到此番話,一時竊竊私語,片刻間,這訊息已傳遍整個大廳。
莫少平面色刷地變得慘白,後退了幾步,喃喃道:「帶金帶金,你始終不放過我!」
趙四公子又道:「莫少俠,為免得罪此間主人,侍你離開馬家,在下方會殺你。」
莫少平心中有愧,低下頭來,默然半晌,忽地爆發,嘶聲道:「趙四,你可知道,她逼得我多慘!那天晚上,她趁我熟睡,拿剪刀刺我,我及時醒來發覺,錯手殺了她,你說!你說!這是我的錯麼?」
趙四公子沉思半刻,歎道:「你一番說辭,她一番說辭,此事是非曲直,確難定奪,這該如何是好?」
此時,馬一飛忽忽從內堂走出來,一把捉住莫少平肩頭,喝道:「少平,你究竟犯了甚麼錯事,快快從實招來!」
趙四公子疑惑大起:「馬一飛為何如此緊張?難道……」
果然,莫少平撲的跌在地上,哭聲答道:「岳丈大人,我……殺了人馬一飛哼了一聲,同趙四公子道:「趙兄,這小子還未曾娶小女過門,老夫已決意與他解除婚約,你要用甚麼手段對付他,儘管施展無妨。」
趙四公子心道:「這老狐狸看風駛帆,連女婿地出賣,真是無恥之尤。」
莫少平驀地身形急退七尺,拔出腰間雙環,朗聲道:「我既殺帶金,又負馬家小姐,一錯再錯,義無再辱,唯有一死!」雙環同時敲擊頭顱,血光四濺,頭骨破裂,頓時身亡。
喜事變喪事,大廳頓然鴉雀無聲,連跌一根針也可聽見,馬一飛卻是神色自若,全無悲慼。
只有趙四公子才明白莫少平「義無再辱」的意思:他既當眾揭露莫少平醜事在先,馬一飛復食言悔婚在後,莫少平羞慚得無地自容,只有自殺一途。
趙四公於忽地轉身而去,眼淚奪眶而出,歌道:「早識漏因償漏果,豈知深愛換深仇!」
遠方殘陽正艷紅,鳥聲碉揪,似唱著人世間的種種悲歡離合,花果飄零,趙四公子吹著玉蕭,和著鳥語,有淚如傾,一陣迴腸蕩氣,淒酸又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