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賊中之魔

    方小竹真不相信自己的眼晴,因為小廟之中的另一個又高又大的白髮老人,正是隨鐵心秀士,同宗送親的李大爺,當時不由「咦!」了一聲。

    方幼梅不識那白髮老人是誰,輕聲問道:「你認識那老人麼?」方小竹點頭道:「他就是這次隨曾伯伯同宗的李大爺。」

    方幼梅柳肩一揚,道:「什麼李大爺?」方小竹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他的確實身份,只曉得曾伯伯見了他也不敢隨便。」

    就在這時,那位李大爺一開始向曾月霞(暫時仍以曾月霞相稱)冷聲問道:「方家大小沒有發現你的真實身份嗎?」曾月霞道:「沒有,」

    李大爺又道:「方小竹那小子多心得很,我真就心他看出甚麼破綻。」曾月霞低聲道:「竹弟弟小孩心性,對事並不一定十分認真。」顯然是為方小竹有所掩飾。

    李大爺大聲責道:「誰是你的竹弟弟!連方少松都不是你的丈夫,知道麼?」

    曾月霞惶悚地道:「我叫慣了口!一時竟改不過來。」

    李大爺訓道:「曾大俠對你家不薄,希望你不要忘了他的恩德,兼速完成他交付與你的使命,否則,莫怪我陽煞李少臣,心黑手辣,毀了你一家人。」

    陽煞李少臣之名,震撼了方幼梅和方小竹幼小的心靈,他們都知道,陽煞李少臣乃是武林至尊沈家的老管家,功力之高不可想像,料不到竟會為曾家做起走狗來。二人只覺心底泛起一陣涼意,做聲不得。這時曾月霞抖栗的聲音又起道:「難女蒙曾大俠葬父養母,此恩此德天高地厚,此生難報,曾大俠所屬之事,自必如期完成,請李大爺千萬放心。」

    陽煞李少臣忽然呵呵笑道:「我不是有心逼你,只是提醒你,謹記曾大俠的囑咐,早日完成使命後離開方家,屆時自有你的好處,何必受那無聊小子之氣。」

    方小竹只聽得氣憤填膺,就要蹤身下去,和陽煞李少臣一拚,卻被方幼梅發覺,及時止住,輕聲道:「竹弟不可魯莽,小不忍,則亂大謀,好在嫂嫂對他們已經變心,回頭我們向她問明了,再想應付之法不遲。」

    方小竹無奈,只好收住縱出之勢,卻氣得全身不住發抖。曾月霞咽哽著又道:「李大爺之意,難女理會得。」陽煞李少臣又是一陣大笑道:「你知道就好,十五天之後,我們再在此地相見,你快回去,不要露了痕跡。」

    語畢,大步走出了廟門,也不施展身功夫,慢慢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曾月霞在廟中悉嗦了好半天,這才神情萎靡地走出廟來,身形尚未立定,方幼梅和方小竹已雙落身面前。曾月霞先是大驚失色,則拉住方幼梅大哭道:「妹妹,你說我該如何是好啊?」

    痛哭聲中,眼光斜落到方小竹木然的臉上。方幼梅安慰曾月霞道:「竹弟弟,你能原應該嫂嫂這個苦命人麼?」

    方小竹這時的心情,至為紊亂,由於目前的事實,使他理不清腦中的思維,也把握不定自己的立場,只好甚為尷尬地點頭苦笑了一下。曾月霞怕引起方小竹的反感,不敢過於相逼,舉袖揩去眼中的淚痕,幽幽的道:「梅妹,你們大約聽清陽煞李少臣的話了吧?」

    方幼梅點點頭道:「只不知鐵心秀士將對我家有何不利?」曾月霞猶豫了半天,神態上現得無比的委曲,最後毅然道:「我生死都是方家的人,自然應該向妹妹弟弟說明,只要妹妹弟弟明白我的苦心,我就是身遭萬死,也心甘情願了!」

    說得令人可敬變復可憐。方小竹呈聲一歎,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方幼慰她道:「嫂嫂的苦心,我們都能理會,尤其爸爸知道之後,更不知如何感你哩!」曾月霞一聽擎天手方蔭臣之名,神色微微一笑,道:「時機未到之前,請妹妹弟弟千萬不要對爸說,以免引起他老人家的不快,那樣,豈不使我無地自容麼!」

    方幼梅笑道:「我只是比方說,並非真的要告訴他老人家,目前此事,只有你我他三人知道,絕不會外洩,嫂嫂的話儘管說吧,我們大家商量著應付這個難題。」

    方小竹也道:「他們對我們家,到底有何圖謀?」

    曾月霞又是一聲長歎道:「我們家中有沒有一隻半月形的玉錢?」方幼梅直率地道:「我家玉錢多得很,就以半月形的來說,就足有五六十枚之多,嫂嫂之意,竟是要替他們取一枚玉錢嗎?」

    曾月霞點點頭道:「正是!」方幼梅輕鬆地道:這好辦,明天向媽要一枚給他們不就得啦!」

    曾月霞正又要說話,卻被方小竹搶先道。

    「半月形玉錢,並不是珍貴之物,我想他們所要的那一枚,一定有其獨特之處。」曾月霞不放鬆讚許方小竹的機會,道:「竹弟之言一點不錯。」

    方幼梅道:「不管他們要那一種,任由嫂嫂選擇就是了!」方小竹偏頭道:「嫂嫂且先說說,他們所要的那枚玉錢,有何特點?」曾月霞眼中射出二道精光,就似已看見了那枚玉錢般,道:「據說那枚半月形的玉錢,正面鑄著一條栩栩如生的蟠龍,或一隻踞虎,反面則為半個壽字。」

    方幼梅鳳目斜睇了方小竹一眼,道:「如此說來,那玉錢只應該是半枚,而不能說是半月形的了。」曾月霞身子微微一顫道:「梅妹說得甚是,我也有此同感。」

    又加問一句道:「我們家中是否有此半枚玉錢呢?」方幼梅又瞄了方小竹一眸,道:「竹弟,你見過沒有?」

    方小竹先是一怔,繼之腦中想了許多問題,就這瞬刻之間,他已作了一個冒險的決定,出語驚人地道:「我不但見過,而且馬上就可請嫂嫂一驗。」

    曾月霞喜容一透即收,吶吶地道:「在竹弟身上?」方小竹自項間掏出半隻古雅玉錢,解開系索,送到曾月霞手中,道:「是這半枚玉錢麼?」

    曾月震接錢在手,眼中射出一道神奇的稜光,呆呆凝注,失神之下,竟忘記了回答方小竹的話。方幼梅催問道:「嫂嫂驗明了嗎?」

    曾月霞搖頭歎道:「他們所要之物,確是這半枚玉錢,但此錢既由竹弟常年佩用,一定寶貴非凡,怎可落入他們之手?竹弟,快快收起來吧!」

    說著將半枚玉錢遞到方小竹,雙目卻無限留意的,連盯了幾眼。

    方小竹接過玉錢,在手中一拋一拋地顯得毫不在意地道:「我一點也看不出此錢有甚麼價值,嫂嫂想要,就拿去交差好了。」

    他真是大方,話完又將半枚玉錢交給曾月霞,曾月霞顫手接過,面容一整,又送回道:「未得爸媽許可,嫂嫂認為不妥。」

    方幼梅笑道:「竹弟弟佩帶之物,一年到頭,也不知要失落多少,這半枚玉錢算是命大,才留至今天,如果媽問起來,就說丟了,也不礙事的。嫂嫂要不收下此錢,我們便無法對你掩飾了。」曾月霞秀目一擠,掉下一串晶瑩淚珠,感激無比地道:「妹妹和弟弟對我這樣好,叫我如何報答。」

    方幼梅輕聲道:「只要你對哥哥好就行啦!」曾月霞破涕一笑道:「梅妹又調侃我了!」這一笑倒沒有半點做作,而是完全出自內心的。

    方小竹索性取下項間的玉錢,遞給曾月霞道:「這根絲條乃天蠶絲編成,堅韌不過,因為它,這半枚玉錢方未遭失落,嫂嫂還是把它們繫在一起吧!」曾月霞接過絲條,纏上那半枚玉錢,套在自己項間。

    方幼梅睹狀抿嘴笑道:「嫂嫂,你不怕哥哥見到玉錢生疑麼?」這句話,說得曾月霞頭一垂,粉面含羞,亦似含愁,曾月霞自和方少松成親以來;壓根兒就沒有同衾共枕過,這方幼梅方小竹又何從知道呢,當曾月霞羞態畢現,舉步返莊而去。方幼梅更是大笑道:「竹弟,我們也回去吧。」

    第二天,方幼梅囑咐了方小竹許多話,又和曾月霞咬了半天耳朵,這才拜別雙親,回返昆岑而去。她,人雖去了,卻留下許多問題,困繞得方小竹終日愁眉苦臉,莫衷一是。

    起先,他認定鐵心秀土和自己一模一樣,遭到了第三者的侵害,現在,他雖沒有完全推翻這個初念,但由於二姊幼梅的說明,他對新嫂嫂曾月霞已多少有了一點改變,至少,他已不再堅認曾月霞,對他們方家有多麼極端的不利了。

    昨天,他之所以派人把那半枚玉錢送給曾月霞,他是在安排下一個巧計,他想從這一根線索,追查出真正的主使人來,所以方幼梅一去,他便獨處書房之中。閉門調息,養精蓄銳,準備追蹤半枚玉錢的去向。

    方小竹年紀雖小,智慧卻高,加以世代書香,文武兩途,都已有了相當的造諧,又因跟隨乃父擎天手方蔭臣見過不少江湖事物,所以行事應付,顯得至為老道,超過了一個十五歲小孩應有的限度。當天晚上,他守了一夜,結果沒有發現任何動靜。

    第二天晚上,也是一樣。

    第三天,他堅信不移的又守了下去。

    一更,在平靜中悄悄的溜過。

    二更,在迫切期待中逝去。

    三更,在焦慮中來臨,突然,院中一條人影,輕輕的閃出了院牆,方小竹精神一振,身形一閃,蹋追處。

    曾月霞想不到他會如此,出城之後,便放大膽量,頭也不回的向小土地廟相反的方向奔去。

    身法施展開來,竟快如風馳電掣。方小竹輕身功夫也是不弱,尤其服用「赤陽丹」後,脫胎換骨,今非昔比,就這樣,也算是沒被甩落,但卻已累出了一身大汗。

    這位嫂嫂若是曾月霞本人,輕功方面有此造詣,自是毫無問題,因為鐵心秀士曾弼一身成就,何等超絕,所謂虎父無犬子,曾月霞有這種功力,並不足為奇,只是這身功力,出現在一個苦命的可憐人身上,就不得不使人另作他想了。方小竹剛對假曾月霞萌生的同情心,竟被她這身功力,損毀無餘,面對她又恢復了原有的看法。

    不久,曾月霞停身在一座孤墳之前,回頭一陣掃視,認定後面確無偷窺之人之後,舉掌三擊,發出一連串的聲響。停了約有半盞熱茶時間,又連拍三下。經過一段長時間的停頓,又拍出了三掌。第三次掌擊過去,那座孤坎的墓碑,突然緩緩的自動向上升起,現出一個烏黑的深洞,方小竹見了不覺一怔,正在設想是曾月霞走進洞去,還是墓中有人出來見她之際,一陣微風起去,洞口裡面,已縱身跳出一個人來。

    哼!又是陽煞李少臣。

    方小竹因對曾月霞失去信任,連帶對這個陽煞的真假也起了疑心。他希望找出化裝上的破綻,弄明對方真正的身份。可是,這個人和他見過面的陽煞李少臣,竟是畢肖無誤,找不出半點毛病來,他的劍眉不由蹙到一堆去了。

    這時的曾月霞,氣勢一反往昔,原本溫柔的語音,變得其冷無比地道:「龍虎玉錢已經到手,限你三天之內,送回覆命,此後,你無需再來此聽候差遣,以免引人注意。」陽煞李少臣則由那天在土地廟前的那種自大自狂的勇氣,一變而為謙恭無比地連聲應道。

    「是,是!」曾月霞取出半枚龍虎玉錢,留戀的瞧了半天,最後才銀牙一咬,道:「玉錢交給你了!」揚手丟出玉錢。陽煞李少臣伸手接住來勢勁力不小的龍虎玉錢,竟當著曾月霞之面,睜大虎目,細作鑒定,這種不禮貌的舉動,立即惹起曾月霞的怒火,

    大喝一聲道:「陳又得,你難道不相信本郡主麼?」陽煞李少臣龍虎玉錢在握,態度陡變,哈哈大笑道:「丫頭,我可不是你使氣的對象呢。」

    曾月霞秀目連眨,心頭猛震,由對方這一句話,已斷定眼前之人不是自已的夥伴,不由大為一怔,目中凶光陡盛,道:「你是誰?」

    陽煞李少臣故作失驚之狀,道:「連我是誰,你都不認識了麼?」曾月霞柳眉倒豎,杏目圓睜,氣虎虎的道:「你如再不說實話,莫怪本郡主手下無情!」

    陽煞李少臣輕蔑地笑道。「你有什麼殺手,儘管使出來好了。」

    曾月霞冷哼一聲:「你這是討死。」腳下輕盈的一錯,人便到了陽煞身前,左手一拂,五道勁氣從袖口發出,擊射陽煞李少臣胸前五大要穴。

    曾月霞果然出手無情,存心要把當前之人,一招置於死地。

    陽煞李少臣面上微現驚容,道:「好一招陰陽乾坤袖,原來你是那老鬼的傳人。」說話之間,人已飄出丈外,避開了曾月霞滿有把握的一招。

    他人落丈外,卻無回手之意,曾月霞出手無功不覺更怒,但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她已估量出這人的功力,比自己只高不低。她乃是心機深沉,不打無把握架的人,是以並未連環進擊,只冷酷地道:「你能看出我的來歷更好,還不快將龍虎玉錢交回,免你一死。」

    陽煞李少臣又是一陣連天大笑,白頭一甩,頭上白髮平飛出去,現出一個光禿禿,寸草不生的光腦袋來,又復用手一抹,臉容亦變,竟是一張紅光煥發的縐臉,接看全身一陣咯咯作響,人也矮了不少,現在的身材,最多不過五尺出頭。整個說起來,他變成了一個光腦袋,紅光滿面的矮老頭,不復再是陽煞李少臣了。

    這老人光腦袋一現,方小竹腦中電光石火般一轉,立即想起一個人來,不由大驚失色,暗忖道:「原來是他!這一下,豈不把我的安排完全攪亂了麼?」他震驚之餘,更是聚精會神的虛定當場。曾月霞這時似乎也已看出了老人的來歷,心頭雖驚,卻是面不改色,冷漠如故地道:「任你變化多端,也非把龍虎玉錢還來不可。」

    那光頭老頭不怒不火地笑道:「我是黑吃黑的老祖宗,普天之下,無黑不吃,憑你這個黃毛丫頭,也配向我討回『龍虎玉錢』!我勸你識相一點,認命算了。」

    語氣堅定已極,絲毫沒有轉回的餘地;原來此人乃是近二十年來,聞名黑白兩道的一位怪傑,「賊魔」司空白,其為人行道,怪異無倫,凡是來了不正之物,落到他的眼中,他必要橫踩一腳,吃黑分潤,因為他的功力高絕。插手之事,無不隨心所欲。莫能抗拒。是以黑道人物,畏之如魔,故稱他「賊魔」。

《竹劍凝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