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防不勝防

    空谷躍上屋脊,居高臨下,墊足旋身向四周掃視一遍,果然隱隱看到一條人影在二三十

    丈之外,飛奔而去。

    他不想大聲喝止,忽的心念一功,付道:「彼暗我明,防不勝防,縱是奪回了珠小妹,

    一路前往瓊州島日子還長,所謂明搶易躲,暗箭難防。總是一件惹煩之事,不如一路暗跟了

    下去,想法子把他們一網掃盡,以絕後患。」

    所以,他臨時變計,冷笑聲中,隱藏起身形,暗躡追去。

    他的功力比那前行的人影,高明得太多,不過三三十個起落,就追得只離那人二丈左右

    了。

    那人兀自毫無所覺,頭也不回地奔行不已。

    這時,史莒已看出珠小妹被那人挾在脅下,一動不動,想來定是被點住了穴道。

    他暗中跟著那人過房越屋奔出南門,只見前面一片開闊稻田,伸展出去至少百數十丈,

    前面那人竟捨開大路,從稻田之中穿越而過。

    方向,也改了偏西。

    史莒到得城邊,忽然停步藏身,凝目注定前面那人。

    只見前面那人奔出十丈後,身形一頓停了下來,夜暗之中雖看不出他停身不前的動作,

    史莒卻瞭然於心,知道他一定是利用這開闊無道的地形,一察身後有無追蹤之人。

    如果稍一大意,就難免被他識破了。

    史莒年紀不大,由於經常陪伴程中和的那幾位公子小姐你追我躲地弄慣了,對於這些訣

    竅,早就習慣成了自然,根本不容易上這種當,所以,應付得恰到好處。

    前面那人,回身不見有人躡來,自得地發出了一聲大笑,方向又一變,改投東南飛驚而

    去。

    史莒又等了片刻,只見附近又一連現身出了三條人影,跟著那人馳去。

    史莒暗笑道:「你們這些詭計,我十歲時候就學會了,豈會再上你們的當。」當下,再

    不猶豫,認定東南方向,疾掠追去。

    哪知他身形消失不久,在他停身後面不遠處,又暴起一條人影,跟著在他身後緊緩而

    去,江湖手段,當真是防不勝防,一山更比一山高。

    史莒一路追蹤越過了田野,進入一片山陵地帶,但見山嶺重重,樹木蔥鬱,倒是極為幽

    僻的地區。

    深入山中走了里許光景,忽見一道燈光從密林之內透出,心知已經到了地頭,這折身從

    斜刺裡射了出去,繞了一個大圈子,轉到房子的另一面,才轉身屏息地向那房子接近。

    這份機警多智,只看得那躡在他身後之人,又是讚歎,又是心驚。

    這是一棟頗為寬大的茅屋,他接近的方向,是後面柴房,鄰接柴房就是廚房,廚房裡燈

    光與灶中的柴火光連成一片,把一個廚房照得道明。

    這時,正有兩個人在調理酒菜。

    聽他們說話的口音,竟然都是外省人,談的都是男女酒肉之事,沒一句正經話,不值得

    一聽。

    史莒閃身沒入柴房暗影之中,正好另一邊就是一間廳堂。

    珠小妹的話聲,正從那廳堂之內響了起來,透過有縫隙的泥牆,傳入史莒耳中。

    史莒聽見珠小妹的話,不由樂得暗中笑了。

    他從牆隙縫瞧向內去,只見珠小妹不僅沒有絲毫怕意,而且還繃著一張小臉,哼哼嘿嘿

    地對著五個漢子直髮威。

    五人之中,有一個是五十歲左右的老年人,高瘦個子,三角臉。

    嘴上有幾根山羊鬍子,穿著一件閉花長袍,看樣子,似是一位有錢一的人。

    瘦臉堆起著海浪似的皺紋,瞇著眼,說他是哭也好,笑也好,反正都非常像。

    另外四人,也沒有一個人打扮是相同的,有走方郎中,有算命的,有船夫,有茶房,四

    人四種身份,不,加上那老者,該說五人五個身份。

    史莒一瞧清那茶房和船戶,便不由心中有氣,暗罵一聲,道:「好東西,今天非向你們

    要點公道不可。」

    敢情,那茶房就是幫他找船的熱心人,而那船夫也正是包送他們到廣州府的船主,你說

    這叫他見了,怎得不氣?

    這時,只聽珠小妹哼聲冷笑,道:「哼,你們的話我懶得聽,反正你們把我搶來,就不

    是好人,你們要不把我送回聞大哥一起去,縱是幫我找到了外公,我也饒不了你們,非叫我

    外公殺了你們不可。」

    史莒改用聞非之身份時,曾囑咐珠小妹說在人前叫他聞大哥,所以珠小妹這時對他改了

    稱呼。

    從珠小妹的語氣裡,不難聽出他們好像對珠小妹說過了一段話了,史莒繞了一段路,來

    得稍遲,錯過了時機。

    這一下,可把史莒弄糊塗了,一時之間他竟無從判斷這些人對珠小妹此舉的動機和出發

    點是善還是惡。

    那錦袍老人呵呵笑道:「小妹妹,你講不講理,我們好心好意地要送你去找你外公,你

    能這樣對待我們麼?」

    珠小妹鼻子一哼,道:「活該,誰要你們多管閒事。」

    五人同是一怔,不由愕然相對,這小丫頭要是真那樣來一手,不但白費了心血,簡直就

    是惹火自焚。

    忽然,那走方郎中張中發出一陣大笑,笑得珠小妹莫名其妙,剛嗤了一聲,只覺腰間一

    麻,人便昏睡了過去。

    她被那走方郎中出手一指,點了睡穴。

    那走方郎中點睡珠小妹之後,面色一正,道:「各位都聽到這小丫頭的話了?」

    那茶房一臉餡笑,道:「是!是!是!這小丫頭童言無忌,我們不可不慮。」

    那走方郎中看也不看那茶房一眼,轉向那錦袍老人道:「王九,這裡是你的地面,你有

    什麼意見?」

    那錦袍老人哈腰道:「屬下沒有意見,但憑五爺指示行事。」

    那走方郎中注視了那錦袍老人好一會,道:「你真能如此忠心耿耿,無怨無尤,本席將

    來一定替你在尊者面前請求嘉獎。」

    那錦袍老人顏歡色笑道:「多謝五爺栽培!」

    那走方郎中一擺手道:「不用謝我,這是你應得之賞。」頓了頓,聲音變得冷冷的道:

    「現在,你可把曹大個先殺了。」

    那茶房驚得全身皆顫,慕地退了五步,人已到門口,結結巴巴地道:「五爺,小的沒有

    出錯啊!」

    那走方郎中道:「這個本席知道!」

    那錦袍老人躬身道:「那麼五爺就饒了他罷!」

    那走方郎中面孔一扳,道:「王九,你可是想說情?」

    那錦袍老人一凜道:「屬下不敢!」

    那走方郎中忽然笑臉一開,轉對那茶房道:「曹大個,這回你確實沒有做錯事,可是這

    小丫頭很是恨你,你該知道這小丫頭對本幫的重要,為了她,希望你能為本幫委屈一些。」

    那茶房曹大個全身抖個不住,卻是不敢妄生圖逃之念,生怕死得更慘,哀告道:「小的

    家小尚望五爺放過。」

    那走方郎中笑道:「這個你無需放在心上,須知你今日之死,乃是光榮殉職,得獲恩

    恤,你安心地去吧!」話聲一落,向錦袍老人微一示意。

    那錦袍老人大步向曹大個逼去,道:「曹兄放值價些!」

    曹大個淒然一聲長歎,道:「當初我為什麼要認識你?」話中有著說不盡的悔恨。

    可是為了自己的家小,卻不敢用激烈的諾言與行動,以表示心中的憤撤。

    錦袍老人「嘿』嘿!」兩聲冷笑,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你要放明白些!」

    右掌一揚,打在那茶房心口之上。

    那茶房雙眼一翻,倒地口吐鮮血而死,哼都沒有哼得一聲。

    那錦袍老人拍了一拍雙手,正待回身覆命,只聽那走方郎中又有了笑意,道:「還有朱

    濤,也有勞貴舵主了」

    朱濤是那船夫,木然道:「五爺……」

    那走方郎中笑道:「多言無益,本席的話也沒有再說第二遍的必要。」

    錦袍老人大喝一聲,道:「朱濤你這就不聰明了!」

    身子一閃,掌力已經遞到了那船夫胸前。

    那船夫晃身斜出一步,讓開了當胸那一掌,右手也已經抬了起來。

    驀地,忽聽那算命的冷哼了一聲。

    那船夫凶悍之色頓失,垂手閉目待斃。

    錦袍老人心恨那船夫意圖反抗,第一掌只落在那船夫肩胛骨上,只打得那船夫厲叫一

    聲,倒在地上。

    第二掌,錦袍老人才結果了他的性命。

    錦袍人老人結果那船夫之後,臉上猶帶憤憤之色,「呸」的吐了那船夫一口口水,一回

    頭。卻見那算命的不知何時擋住了門口。

    他心中一陣猛跳,臉上顏色一下子變得煞白,顫聲道:「二位走方郎中哈哈笑道:」王

    九,你算得了是一舵之主了,我想你不會要我們兄弟動手的吧!「

    錦袍老人雙目之中稜芒陡射,在走方郎中與那算命的二人臉上溜來溜去。

    那走方郎中臉上的笑意是更濃更盛了。

    那算命的卻忽然流下了兩行清淚,滾滾而下,要不知他心醫之人,只道他心慈手軟,不

    忍向那錦袍老人出手。

    其實,他與走方郎中正是心狠手辣的哭笑雙煞,走方郎中笑煞蔡假仁除非不笑,一笑便

    有了殺人之心,而這位算命的哭煞汪培惡正相反,要不流幾滴眼淚,殺起人來便有未盡其興

    之感。

    錦袍老人忽然栗悍之色一斂,道:「屬下絕無分功之想,尚望二位使者,饒過屬下一

    命,今後屬下自有一份心意,報答二位使者不殺之恩。」

    走方郎中笑笑道:「王九,你看我們兄弟可是怕你分功之人?」

    錦袍老人愕然道:「那麼,二位何以容不得在下?」

    走方郎中笑意更濃道:「你要不死,你不覺對不起你這兩個手下麼?」

    算命的厲笑一聲,道:「王九,你該知道本席的為人,要不是總算有點交情,你想會讓

    你自己了結本席麼!」

    錦袍老人神情猛震,心知這哭煞的為人,一動起手來,非把對手折磨個夠,絕不痛痛快

    快的取人之命。

    他心裡有數,他的工夫要能抗拒對方二人,也就不會在此當這起碼小舵主了。

    生命要緊,但死前的折磨更受不了,他淒厲的一陣慘笑,道:〞二位真夠交情,屬下一

    輩子也忘不了。「

    言罷回手一掌,向自己心口反拍而下,左手一翻,突向哭煞算命的打出一團黑霧。

    錦袍老人左手暗器出手,右掌已落到了自己心口,慘笑未落,人已倒地死去。

    哭煞算命的真還沒有想到那錦袍老人臨死反噬,向他打出了仗以成名的「五毒砂」,一

    時措手不及,只好使了一招有失身份的「懶驢打滾」危乎其危地堪堪逃由錦袍老人的殺手。

    當他滿懷惱怒撲問錦袍老人時,錦袍老人早已口角流紅,一命歸陰。

    只恨得他抬腳向錦袍老人的頭上跺了下去,錦袍老人的頭被他一腳之力,頓時腦漿四

    射,濺滿了他一身。

    他的火氣更大了,第二腳又踏下去了。

    走方郎中笑聲中喝止道:「老六,不要把一身搞髒了,等會不好應付這小丫頭。」

    算命的聞聲縮腳,道:「這與小丫頭有什麼關係?」

    走方郎中道:「你把長袍脫了,把身上的污血揩了,戴上一張人皮面具,看我的就是

    了。」

    說著,他自己也脫去了長袍,戴了一張年輕人的面具,待得算命的收拾好了,仰手向珠

    小妹身上拍去,手到半途,忽然一皺眉頭。

    收手道:「還有廚房裡的兩個幾乎忘記了。」

    算命的接口道:「是我的!」

    晃身撲入廚房之內。

    廚房裡那兩個做飯的,哪有聽不到外廳打打鬧鬧之事的,早就溜之乎也,逃得不知去向

    了。

    算命的殺人之癮剛剛勾起,卻失去了下手的對象,惱怒得一掌把灶都打坍了,才恨聲連

    連回到外廳。

    走方郎中拍開了珠小妹的穴道,以非常和悅的聲音,在她耳邊叫道:「小妹妹,小妹

    妹,醒醒!醒醒!那些惡人,都被我們兄弟殺的殺了,打跑了的打跑了你不用再怕。」

    珠小妹大而圓的眼睛骨碌碌的一轉,睜開來。

    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一雙年紀比聞大哥大不了多少的和顏漢子。

    再向四周望去,只見地上倒斃了三個人,那算命的和走方郎中都不見了。

    珠小妹跳下椅子,行了一禮,道:「謝謝二位大叔!請二位送我回城裡去吧!」

    笑煞走方郎中蔡假仁攜起珠小妹的小手道:「小妹妹,聽你的口音不是這裡人呀,怎會

    來到這裡?』」

    珠小妹道:「我是跟我聞大哥來的。」

    笑煞汪培惡道:「哼,你那聞大哥為什麼不好好地照顧你,讓你被惡人擒了來。我看你

    也不用去找他了,你家住在哪裡?我們送你回去好了,免得再被壞人欺負。」

    珠小妹小眉毛一揚,急道:「我要找聞大哥!」

    笑煞走方郎中蔡假仁笑著道:「小妹妹不要急,我們救了你,自然會把你送還給你聞大

    哥的。」

    珠小妹道:「那我們快去呀!聞大哥不見了我,他不知要多麼著急哩。」

    哭煞算命的汪培惡道:「如果你聞大哥急著找你,已離開了原地方,叫我們倒哪裡去找

    他?」

    珠小妹一愣,道:「這……」

    笑煞走方郎中蔡假仁笑道:「沒有關係,我們盡量替你去找聞大哥,如果實在找不到

    他,我們再從長計議可好?」

    珠小妹雙眉一皺,低下了頭,眼光落處,忽然瞧出哭煞所穿的鞋襪似乎非常眼熟,再向

    笑然走方郎中瞧去,突然間,一聲嬌笑從她口小飄起,接著她人影一閃,向哭煞算命的汪培

    惡射去。ˍ哭煞算命的汪培惡只覺臉一涼,一張人皮而具,已被珠小妹揭了下來。

    哭笑雙煞幾曾料到珠小妹還有一手看家本領,毫無防範之下,自是被珠小妹一招就得了

    手。

    珠小妹一招得手,一面奪門而逃,一面「呸」的一聲,罵道:「你們想騙姑娘,那還差

    得遠哩!」

    哭煞算命的汪培悲獰笑一聲:「小丫頭,你這是自討苦吃。」

    雙腳一頓,形同惡狼,雙手前伸,十指如勾,疾向珠小妹抓到。

    珠小妹一矮身,就在門裡消失了。

    可是暗影中,有人接上了話道:「欺負一個小姑娘,算得是什麼人物?」

    接著一聲朗笑,閃出一條人影,擋住了哭煞算命的汪培惡的進路。

    來人一身斯文打份,腰中繫著一把寶劍,劍眉雙挑,目射寒光,人似玉樹臨風,但卻薄

    怒生威。

    哭煞算命的汪培惡倒身後退,看清來人是化裝的史莒,獰笑一聲,道:「姓聞的小子,

    你以為我們真的怕了你『聞莊』麼?那你是未免太不知自量。」

    敢情他們在擄劫珠小妹時沒有暗中向史莒下手,是因為目前還不想與聞莊正面為敵——

《烈日飛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