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無言溜去了。
夏,悄悄的來臨。
在江南,這個時候已經是繁花似錦,萬紫千紅,爭奇鬥艷。
在北國也已和煦送暖,麥浪搖風了。
整個大地活潑潑的,充滿了生機。
但在武林則孕育著無邊肅殺。
暴風雨即將要展開序幕。
「得,得!」啼聲不疾不徐,由遠而近,帶起了一片霧樣的煙塵。
近了,已走入視線之內。
嘿!好漂亮!
人如玉樹馬如龍。
兩匹馬一黑一白,驃口好,毛色潤,雖然說不上是什麼千里名駒,只看她現在不疾不徐的步調,是那麼平穩矯捷。
就不是平常的貨色。
馬上人,一男一女。
男的貌比子都,一領儒衫,略帶點書生氣,瀟灑之中饒有幾分率雍容氣度,但也不像是會武,除去眼神清澈,黑白分明之外,一點會武的象徵也看不出來。
女的更是集古今美女之大成,潔白宮裝,視托著如花粉面,愈顯嬌艷,譽之為瑤池仙姬、蕊珠宮主實不為過,並且秀美之中另蘊含一種高貴莊嚴的氣質,使人見了之後,不敢再多看第二眼,否則,就像是褻瀆神明似的,會由衷的感到不安。
兩匹馬並排而行。
兩個人顧盼自如,從容笑語,看年齡頂多不過十五六歲。
是那一個豪富人家的女子出來遊蕩,何以又不帶從人。
官道盡頭,出現了一座城池,城垣巍峨,雄峙道左。
「梅妹,前面就到了,切記師父的叮囑,遇事要沉著鎮靜。」
男孩子說。
「是的,哥哥,不要替我擔心,我會謹慎的。」
女孩子答。
原來是兄妹倆,怪不得長得如此相像。
開封也算是大城了,為什麼人還是那麼不開眼?
人馬過處,路人齊都停足,兩雙眼呆怔怔的,彷彿都出了神。
這又何當能怪路人不開眼,就以盛產佳麗的江南來說,像這兄妹倆的品貌也不多見哩!
一所規模很大的宅第,大門緊閉,門縫上縱橫交叉貼著兩張封條。
白色的封條已變成了暗黃,可見已經過不少的日子。
馬上的少年男女目睹此情,不由一陣黯然神傷。
馬沒停,人的臉色稍變即又復原。
他們終於到了一家客棧門首,甩鐙離鞍,怎麼下來的,連站在面前的店小二也沒看清。
店二小接過韁繩,順手交給看馬小廝,親自引導著兄妹倆,進了上房,沏茶送水,伺候得倒也慇勤周到。
兄妹倆在一間房門,即未再外出一步,連晚飯都是叫到房裡去吃,致令聞訊趕來,想一睹廬山真面目的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夜色愈濃了,燈火逐漸熄滅。
約莫三更,一條黑影捷若猿猱,掠入客棧,直撲後進。
這個人好大膽,竟欺近上房窗前,點破窗紙向裡張望。
屋裡光線漆黑如墨,這個人似乎已有所見,足見內力已有火候,目力不凡。
遂見他自懷中掏出一物,逕向屋中投去。
星月微光下,所出之物閃爍生光,像是一支匕首。
「察」,屋裡已經有了響聲。
他不再怠慢,即循原路飛快掠走。
這個人出去不到十丈,自對面房坡後,又掠起一條人影,緊跟著前行人身後,相繼消逝在夜影中。
沉沉夜色中,一所宅第忽又亮起燈光。
這家人起床怎麼這樣早?
不,像有急事呢!
大廳裡燈火輝煌亮如白天,已有十幾個漢子,勁裝佩劍等在那裡了。
一個紫面長髯老者,自屏風後轉出,逕自在一張虎皮椅上坐下,環目一掃,兩道有如冷電似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個大漢的臉上。
只看得這個大漢不由自主的把頭低了下去。
「朱坤!」
「弟子在!」
大漢應著,頭還是沒敢抬起來。
「為什麼不敢看我?」
這個叫朱坤的大漢,像已有了決定,昂然把頭抬起。
老者目光殺氣極濃,瞪視著他,問道:「剛才去了何處?」
「客棧。」
朱坤實話實說,出於老者意外,反而使他一怔,微頓,才又問道:「做過什麼?」
「通知翁氏兄妹逃走。」
老者兩眼幾乎都要冒出火來,臉色變得更是怕人,半晌,才嗯了一聲:「拉下去,給我亂刃分屍!」
「嗆啷啷」一陣聲響,十幾個大漢兵刃已撤在手內。
朱坤倒背雙手,昂首闊步,直向廂外走去,大有視死如歸的氣概,愈使紫面老者暴跳如雷,連聲催快。
朱坤步出大廳,甫下石階,一道金刃劈風聲響,直向頂門劈下。
他直若無覺,依舊向院心走去,如讓這劍劈到,朱坤那還有命在?
眼看這一劍距離他的頂門已不足一尺,斜刺裡亦飛來一劍,把這劍架開,發出一聲金鐵交鳴巨響。
兩把劍已自震開,兩個人也各退好幾步。
兩個人怒目相向,敢情全是自己人。
首先發劍的那一個大漢問:「你這是何意?」
「反正他也跑不了,急個什麼勁?難道你忘了幫規?」
咦!這就奇了!
開封城裡會有殺人的組織?聽他們對話,好像是幫會中人,殺人還有規矩!
朱坤已在院心轉身立定。
十幾個大不漢也在他四周圍定,各個手中執著明晃晃的兵刃,意有所待。
紫面老者還沒出來。
不,他被人纏住了。
「老糊塗!起初我聽說翁家的事與你有關,我還不相信,現在證明一點也不錯,咳!」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最後還長歎了一口氣,意似對於紫面老者此舉十分不滿。
聽她的口氣,與紫面老者還相當接近。
「不假又怎麼樣?我的事不要你管!」紫面老者怒吼著。
「翁柏年與你一盟在地,你把他夫婦害了還不算,兩個孩子都還年輕,你也放不過,你還有良心沒有?」
女人的聲音愈說愈氣,最後竟罵出口來。
「老虔婆,你給我滾!」
「好!我滾!你這樣一意孤行,可別後悔!」
女人的聲音愈來愈遠,想已走了。
紫面老者高大的身形,出現在廳門口。
「朱坤,你可知罪?」
「弟子知罪!」
「不後悔?」
「不後悔!」
「還有什麼話說?」
「弟子死不足惜,只可惜,你老人家一世英名……」
「住口!」
適於這時,一中年夫婦自後院慌慌張張的跑來,跪在紫面老者身前,說道:「啟稟莊主,夫人走了。」
「小姐呢?」
「他走了。」
紫面老者面顯黯然神色,半晌,喃喃自語道:「那走了也好。」
稍後,瞥向院心,一跺腳,喝道:「執行!」
頓見五六道劍光,如風向朱坤劈下。
朱坤自忖必死,緊閉雙目,不言不動,靜待命運的宣判。
豈知,劍光監身,半天不覺痛苦,睜眼一看,也被當前景象怔住了。
一男一女兩個少年,擋在自己身前,正是那翁氏兄妹。
何以不逃?反來自投虎口!
什麼時候來到身前的?以自己修為,竟無所覺?
難道都已學成絕藝?若果屬實,自己空替他們白擔了一腔心事。
再看圍在身後的大漢,已全退出一丈開外,而且,其中六個人長劍已經脫手,到了翁氏兄妹手中。
莊主挺立大廳門口,目瞪如鈴,亦無表示。
這是怎麼回事?
朱坤陷於迷惘中了!
「老賊!家父母與你何仇?你為何設計陷害?兩位老人家現在何處?如松兄妹願聆一言,你如交代不出,今天便休想活命!」
紫面老者依舊原地未動,也沒說話。
「老賊,難道你聾了不成?怎不答我問話?」
還是朱坤有經驗,發覺情形有點不對,在後說道:「翁公子,莊主恐怕受了暗算!」
三個人立刻撲到紫面老人面前,細一檢查。
紫面老者已經氣絕,背後命門穴上,中了一粒毒芒,因而致命,想是他遭受暗算當時,逼住了一口真氣,所以屍身未倒。
毒芒體積細小,呈六角形,隱泛藍光,顯系經過劇毒喂制,見血封喉,何況又在命門要穴之上,那裡還能有救?
三個人將老者屍抬入廳中,剛剛放好,院中又傳來一片重物倒地聲響。
趕出一看,十幾個大漢也都中了暗算,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如松兄妹暗中下手這人過分陰險狠毒,立意追擒此人,探詢下手動機。
幾乎同時,兄妹倆已飄上屋頂,四下打量。
夜色沉沉,那裡還有一絲人影?
朱坤亦隨後跳上房來,見狀歎道:「公子,賊人已經逃走,且請隨我到後院看看再說吧!」
咳,真夠慘!
除去莊主夫人同愛女已經先走,不知吉凶如何,整座莊院,剩下的活人,只有朱坤一個。
如果他不是緊隨在翁氏兄妹身邊,恐怕也難倖免。
竟外的變化,淒慘的景象,困擾著廳中三人,卻理不出絲毫頭緒。
突然,朱坤撲到紫面老者屍身面前從他貼身的衣服裡,搜出一串鑰匙,向翁氏兄妹說:「兩位請隨我來!」
在紫面老者的書房和練功室裡,開啟了所有能夠開啟的箱篋抽屜,僅搜了兩件可供探索隱秘的物件。
一件是署名柏年致子雲的信,信裡值得注意的辭句是:「……你我均在危險中,弟或有脫身之策,至於暫忍須臾,容當另謀正本清源之道……」
如非同名巧合,則署名柏年的人,應是翁氏兄妹之父,子雲乃紫面老者之名姓魏。
根據信中話句,翁柏年與魏子雲非但無仇,且同陷於險境中。
信中可資推敲之疑問,計有三點:
第一、翁魏二人,早已知自身陷於險境,究竟為了什麼?危險的程度又如何?如以今日魏家遭遇之慘,則所謂危險當有滅門之虞,何又不早謀對策?
第二、翁魏二人,武功有獨到之處,俠名久著中州,以二人如此身手,獨岌岌不可終日,那麼這個能令二人畏懼如此之甚的人又是誰?
第三、翁柏年究竟已否脫身?現在何況?如已遭難,仇人是誰?
這個問題在翁氏兄妹來說,也最重要。
為人子女的,如雙親仍在,當尋訪蹤跡,奉養天年。如已遇害,亦須追索仇蹤,手誅元兇。
另外一件,是一個寸半長寬窄的銀牌,正面雕刻著一個骷髏頭,背面刻的是號碼,編號是十五。
骷髏頭代表著什麼?一個人還是一個幫會的名稱?不管是人或是幫會,以骷髏作為標誌的,總不是什麼好路道。
「朱兄,素昧平生,承你干冒大難,通風報信,這種恩情使我兄妹非常感激,但也因此,引起這件意外的殺戮,也使我兄妹十分難過。如我推論不錯,暗中這人,絕不會就此罷手,說得更明白一點,從現在起,朱兄我和兄妹,隨時都有被突襲的可能,如果不介意的話,我還有幾個疑問,想請朱兄一番解釋。」
「公子請問,朱坤是知無不言。」
「朱兄與魏老前輩是何種關係?」
「魏老是朱坤恩師。」
「哦!我兄妹倒失敬了,但不知令師共有幾個門人?」
「先師共收有門徒五人,我居長,另外四個師弟子陣屍院中。」
「其餘的人身份如何?」
「除被公子奪去兵刃的六個人,來歷不明外,其餘的人,除開我四個師弟,全是先師昔年後下得力的人。」
「令師以前作何生業?」
「保過一段時間的鏢,十年前就已收歇了。」
「令師原籍也是開封?」
「不,先師原籍山東惠民,五年前,也就是尊府出事的那個時候搬來的。」
「關於舍間的事,朱兄可有耳聞?」
「我隨先師到達開封的時候,府上的房子已被官家封閉,究竟出了什麼事,先師也緘口不變一字。」
「令師的鏢局何故收歇?」
「鏢局的業務正在鼎盛時期,突然收歇,迄今還是個謎。」
「鏢局歇業後,令師可曾與別人往來過?」
「鏢局歇業後,先師從未和任何人往來過,只有一個神秘客,曾到過先師家中去過兩次,一次在鏢局歇業不久,一次在搬來開封之初,來時都在深夜,不准任何人接近,兩次都在我做完夜課之後,被我在遠處發現,以後我再無所見,是不是只這兩次,就不得而知了。」
「神秘客有何特徵?」
「身材面貌因隔得遠,所以未曾看清。」
「銀牌的來歷,朱兄可有所知?」
「以前從沒有過,這還是第一次。」
問了半天,一點也沒得到要領,看朱坤的神色極為誠懇,不像有所隱瞞,翁氏兄妹便不願往下再問。
三個人又經過一番研討,得到三點結論。
第一、沒有正確的消息,能夠證明翁柏年夫婦已經遇害,仍須繼續探查,但不是急在一時的事,急也於事毫無補益。
第二、敵人的用意在殺人滅口,杜絕後患,手段是陰險毒辣至極,自即日起,三個人必須提高警覺,謹慎提防,已走的魏氏母女也在危險中,如何予以救援?取得聯絡。
第三、暗下毒手的人,必與翁、魏兩家之事,密切相關,如能將他捉住,一切真像當可揭穿。
不過,如論武功、機智,這個人也要列為一個勁敵。
魏子雲之所享譽中州達二十年,自非幸致,然而在這個人圖謀之下,卻死得不明不白,事前毫無所覺,則這個人的武功當在魏子雲之上,自無疑問。
而暗算院中眾人,卻乘著三人檢查魏子雲傷勢瞬間,時候拿捏極準,就因這一點,則他的經驗之富,心計之深,更屬可怕。
還有他用的那六角毒芒,體積極小,破空無聲,而且見血封喉,尤為厲害。
對於這樣一個人,要想生擒活捉,當非容易。
然則,三人在這院中停留這麼久,這個人何以不再下手?
莫非另有險謀?
抑或有所顧忌?
翁氏兄妹現身救人,身法之輕靈神速,奪劍、封穴,拂退眾人,手法之乾淨利落,顯示出武功高絕,深不可測,這個人如有顧慮,當是自忖非敵,恐怕一擊不中,洩漏行藏。對他本身有所不利。
否則……
「不好!」
「什麼事?」
「來不及了,快隨我來!」
朱坤想到這裡,不禁汗流浹背,顧不得仔細解說,當先掠出廳外。
翁氏兄妹隨後跟蹤。
翻出城牆,順官道向東疾奔。
遠處傳來一聲垂死前的絕望吼聲。
朱坤輕功展至極限。
翁氏兄妹因為顧及朱坤的安全,不敢離他過遠。
夜風呼嘯,黎明前的天色,愈發黑暗。
趕到發聲之處,只餘一片凌亂的腳印,顯示出不久之前,這裡曾經有過打鬥。
三個人在方圓一二十丈範圍處,展開搜索。
「啊!」翁若梅的聲音。
兄妹關心,翁如松當先飛掠而至,急問:「梅妹,怎麼回事?」
「一具死屍,好難看!」
朱坤也循聲趕將死屍從草叢中拖出。
死屍兩眼被大力指法點瞎,勁力直貫後腦而出,因而致命。
兩眼眼珠外凸,尚有一絲接連,血流滿面,狀極猙獰可怖,無怪翁若梅嚇得要叫。
左手藏著一雙特製手套,質料極為柔軟,不知何物製成。腰裡著一袋六角毒芒,顯與屠殺魏家兇手極有關連,不是兇手本人便是同夥,兵刃是一把普通長劍,此外,搜遍全身,再無其他物件。
朱坤將六角毒芒和手套取下,揣在身上。
「朱兄,是否想到令師母安全,這才匆匆趕來?」
「正是如此。」
「如我揣測不錯,令師母已被高手所救,請看死者被制手法,頗似佛門金剛指。」
「但願能如公子所料才好,我們回去吧!」
回到開封,東方已現曙光,翁如松道:「朱兄,如無可緊的事,何不同到客棧,再商對策?」翁如松關切的邀請。
「深夜之間,客棧憑空多出一人,必讓店家懷疑,還是天亮再見吧!」
「那麼朱兄可要多加小心!」
翁如松再次關切的叮囑。
「公子放心,朱坤自知謹慎。」
珍重聲中,三人舉手作別。
天雖然就要亮了,朱坤可不敢稍有怠忽。
他清楚的知道,從現在到天亮,雖然還不到一個時辰,但這短暫的時刻,對於他是非常的重要,也是最為危險的一刻。
他並不怕死,卻也不願隨意輕生。
他要珍惜自己的生命,為師門昭雪冤屈,報復血仇,為武林掃蕩魔氛,清除敗類。
憑他現時的武功,他明白這種希望近於渺茫,甚至到天亮前,能否保得命在,也還大有問題。
但他與翁氏兄妹相處不過一個多時辰,已察覺出這兄妹倆的武功資質,比他要高得很多,而且還都很年輕,假以時日,必有非凡成就。因此,決定追隨這兄妹身邊,互相合作,來達成這個願望,不是沒有成功的可能,何況翁魏兩家,本有淵源,密信所示,兩家遭遇極有關聯,並肩偕手,正是對付共同敵人唯一的方法。
本著這種信念,在離開翁氏兄妹之後,他便躍下房來,藉著房屋的掩蔽,慢慢的極為小心的走向歸途。
到了魏家,不敢直接翻牆而入,先用手攀住牆頭,探出頭來,向裡張望,直待再無可疑徵兆,才貼著牆頭,翻入院中。
師父莊院,景物極熟,藏身暗處,並不回房,靜觀有無其他變化。
他這樣做,還是算是做對了,免去一場殺之禍。
頓飯之後,一條黑影自前院掠過,進入他師父房中,隨著「索、索」之聲,不斷傳來,像在翻檢什麼重要東西。
神秘客不知有無所得,又自走了,看他臨去身法,當真快到極點。
朱坤躲在暗處,他才長長吁了一口氣,走進師父房裡,東西凌亂一地,他又重新仔細的檢查一遍,覺得再無重要的東西值得注意了,這才回到他自己住處,檢點了一個小包袱,懷著憤怒而又傷感的心情,離開了這個曾經住了五年之久的地方。
翁氏兄妹回到客棧,也是思緒紛雲,無法入睡。
十年前,父親便把自己兄妹送到師父那裡。
想必那時就已知道即將步入厄運,才這樣安排,以免行動受到累贅。
臨下山前師父也曾這樣叮囑過:「你們父母魔難未已,但卻有驚無險,遇有任何變化,儘管沉著應付,泰然處之。」
十年了,故鄉依舊,人事已非,為人子女的,遇到這種情況,又如何能夠釋然於懷?
從父親致魏子雲的信件裡觀察,兩家不但並無仇隙,而且遭遇同樣惡劣。
在這背後威脅兩位老人家的,又是誰呢?為了什麼?
何以魏子雲又要對自己兄妹暗下毒手?
事機不密,魏子雲首先作了犧牲品,這樣看來,圖謀加害自己兄妹的,果然另有其人,絕不會因為魏子雲之死,而放鬆自己兄妹,這倒不可不防。
暗中行動的這個人,恐怕也是爪牙之一,像他這樣詭詐老練,又如何能夠生擒活捉呢?
哼!無垢神僧的徒弟,豈是如此好欺?走著瞧,倒看誰成誰不成!
兄妹倆又交換了一下意見,坐了一會禪功,天也就大亮了。
朱坤按時到了客棧,把別後所見告訴了翁氏兄妹。
三個人商定了一個欲擒故縱的辦法,早飯後,離開開封向西而去。
朱坤搶作了長隨的模樣,隨在翁氏兄妹之後。
在他們離開魏家的時候,草草將師父、師弟,胡亂挖個坑埋葬了,牽出了魏子雲的坐騎,大門從裡倒鎖。
三騎人馬,踏著曉霧,向中牟進發。
午初時分,已出了四十多里,隱約間,前面已顯出村鎮。
正行間,一老人歪歪斜斜,邊走邊歌,迎面而來。
只聽他歌聲道:
「凶!凶!凶!莫前行,大頭妖怪八雙手,滿身都是臭烘烘,一支短棒三雙眼,打過西來打遍東!
凶!凶!凶!莫前行,紅衣女子會唸經,妙舞長歌皆兵,一曲笛兒銷魂魄,制敵作憑兩棵蔥!
莫前行!莫前行!趕吉避凶乃英雄,莫逞豪強莫逞能,世無煩惱多自取,何若回頭走別徑!
…………」
別看老人走路歪斜,酒意醺醺,腳底下還真不慢,就這兩三闋歌聲瞬間,已擦肩而過,走得不見了影兒,以後歌辭已聽不清楚。
三個人起初也未在意。
若梅且覺得音韻鏗鏘,十分有趣。
待細辨歌詞,再證以歌聲,字字清晰入耳,步法亦極神奇,而且走得極快。
分明是風塵奇人,托歌寄意,指示自己三人,前有強敵,避之為吉。
等想清楚了,再想找尋老人時,那還能看到絲襟片影?
如此奇人,交臂失之,心中不無怏怏!
意料中,老人所指強敵,必與昨夜暗中行兇之人有關。
若要如此,何必捨近求遠,再回開封,在來敵之中隨便捉住一個活口,豈不就可追問出這個危害翁、魏兩家的主謀之人,究竟是誰?
翁如松初生之犢不怕虎,豪氣干雲的朗聲問道:「朱大哥,你可聽說過適才那位老人家所指的人物是何來歷?擅長什麼功夫?」
經過昨夜一聲兇殺事件,無形中,已把雙方的距離拉近,如今同仇敵愾,彼此間的稱呼已經改正過來。
朱坤年已三十多歲,早年在師父的鏢局裡,也曾單獨走過鏢,江湖見聞自是極多,聞言答道:「昔年江湖上,有一個獨腳大盜,名叫八臂瘟神韓章,擅發各種暗器,無一不毒,稱手兵刃名瘟棒,內藏毒針、液煙,操縱機關在棒柄處,與人交手之時,出敵不意,可暗發傷人,這兩種東西,可單獨發射,也能同時並發,實屬防不勝防。此人如在,當已年逾七旬。
不知那位老人所指的是不是他,如果相遇,兩位弟妹還須特別小心。
至於所說紅衣妖女,以前還沒聽說過,如照老人所說,似乎也不是什麼正當出身的人物。」
「我們暫避一時還是迎上前去?」
「自然迎上前去,如要事事顧忌,什麼時候才能找出主凶?」
「對!說得有理,大哥陪著你就是!」
朱坤也被翁如松幾句話,激得豪性勃發。
入鎮略進飲食,再又繼續上路。
既有警訊,三個人的心裡都起了異樣的感覺。
在翁氏兄妹是初逢大敵,心情未免有些興奮和緊張,但卻絕無絲毫恐懼。
朱坤則不然,他心裡在嘀咕著,唯一希望是千萬不要遇到八臂瘟神韓章本人才好。
一輪紅日,隨著馬蹄行進的方向,向西移動。
愈接近中牟,三個人的心情變化得愈厲害,恨不得敵人馬上就出現在跟前,分個輸贏才好。
事實沒有讓他們過分失望,但也不盡合乎他們的理想。
敵人終於出現在他們面前,除去攔在路上的兩個人外,道路兩邊還有十二個,每邊六個。
攔路的兩個人,一個是七旬左右的老人,身材中等,頭卻特別大,另一個卻是十幾歲的美麗少女。
「各位久等了!」
翁如松不待他們開口,便首先說了話,臉上還帶著微笑,像在招呼闊別的老友。
一句話,說得十四個武林豪客大為詫異。
十四個人面面相覷,二十八道眼神,不停在自己一群人的面孔上來回搜索,像在找尋著什麼。
「這位老人家,可是韓章韓老前輩?」
「不錯,你認識老夫……」
話一出口,他覺得這麼說,有些不妥,馬上住了口,心也就更為驚疑,不知道是誰把消息走露出去?
同時,對於馬上三人,更覺得有些莫測高深。
他們既然知道有人在此攔截,居然還敢前來,而且安坐馬上,不帶一絲驚慌,分明像有恃無恐。
莫非……
他又面向三騎人後,用目張望。
黃土平原,一望無際,並沒有看到一絲人影。
翁如松看到他這種驚慌不定,疑神疑鬼的樣子,暗覺好笑,不再理他,轉面又向紅衣少女問道:「姑娘怎麼稱呼?笛兒可曾帶來?」
紅衣少女似乎比韓章要鎮靜得多,聞言答道:「看不出你倒還很聰明大膽,姑娘的姓名你還不配問,笛兒嘛!稍時少不得要獻一回丑,爸爸他是翁柏年的孽種……」
「住口!」
翁如松笑容頓失,臉上如罩寒霜,喝止少女繼續狂言,又目注韓章問道:「尊駕率眾將路攔住,莫非想白日行劫?」
「小輩,既知我名,當知我的來意,是聰明的,隨我走,老夫念你年輕,絕不為難你就是了。」
「要是隨著你走,這並不難,只要你肯答覆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主使你的人是誰?住在什麼地方?」
「無可奉告!」
「那麼請讓路!」
「小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還不下馬受縛?」
翁如松見多言無效,知道不動手是不行了,示意妹妹和朱坤同時下馬,叮囑二人一句然後才徐步走向韓章,相距丈遠站定,又道:「就只你一個?」
言下含有極端輕蔑之意。
韓章大怒喝道:「小子!你是找死!」
但他還自恃身份,沒有搶先出手。
「他不成還有我呢!」
紅衣少女也接了一句。
「何不一起上,也免得耽誤時間。」
「堂主,殺雞焉用牛刀!讓我來擒他!」
韓章還真的為翁如松氣派所懾,弄不清他的深底,不敢貿然出手。
現見挺身而出的,正是手下得力香主青萍劍孫鴻,一柄劍足有二十年的火候,功力不弱,有他出手,自己正好從旁看看這個大孩子的武功路數,再出手制服他,想定便道:「孫香主,小心」
「小子!還不亮你的兵刃!」
「公子爺身無寸鐵,那裡來的兵刃,你只管進招,對付你,兩雙手大概足夠了。」
孫鴻氣得渾身直顫,一言不發,踏洪門,走中宮,直扣天門,刺雙眼,點心經一招二式,劍出如風,劍法功力確都不俗。
翁如松不避不躲,炯炯雙眸,注定敵眼,待得劍勢走到,微一閃晃,左手一揮一彈,但聽「噹啷」聲響。
孫鴻虎口全裂,長劍也已脫手落地,人也不再挪動,敢情是被制在當地了。
翁如松身法、手法,除若梅外,敵我雙方,全沒看清,一招制敵,這是何等武功?
朱坤一見,大為興奮,心也安定不少。
賊黨全體,立被鎮住。
「刷、刷、刷」一連躍進五條身影,分從正、左、右三面撲向翁如松,情急救人,竟是刀劍齊揮,漫無招式,蜂擁而至。
在五匪撲向翁如松同時,被制匪徒忽騰身而起,不回本位,反向若梅身前落去,五匪不由一愕,身形兵刃因而也都一頓。
敵方人多,深淺不知,如果實行群毆,自是不利自己,翁如松有此一念,遂利用五匪微一頓瞬間,故技重施,迅速出手,等到五匪警覺中計,再想出擊,已經慢了一步,只覺眼前藍影一晃,手腕一震,不僅兵刃被奪,人也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那個撲向若梅的匪徒,落地的姿勢,更不雅觀,竟是撲倒在地,敢情並不是出於自主而是翁如松弄了狡計,只不過他是怎麼弄的手腳,全場之人,竟沒一人看清。
韓章與紅衣少女,在孫鴻進陣之時,已退出場外掠陣,只因場中所生變化太快,快得使他們想出手搶救,都來不及。
韓章老奸巨猾,見狀已瞭解翁如松心意,想生擒活口,逼問口供,鷹眼一轉,亦已有了詭計。
遂見他自佩囊內,取出兩物,抖手便自射出,一奔如松,一奔若梅,投射手法卻是武林罕見。
射出之物,約有鵝卵大小,見風即燃,拖曳著一溜藍色火光,分向兩處射到。
「毒磷彈接不得!接不得!快躲!」
韓章暗器出手,朱坤已自看到,立刻暴喝出口,招呼翁氏兄妹快躲。
「轟、轟」場中爆出兩聲巨響,接著便是人號馬廝的聲音。
頓時煙塵蔽空,砂石四淺,威勢的確嚇人。
等到煙塵落定,翁氏兄妹和朱坤聚到一起,向場中看去。
被制穴道的六個匪徒,無一倖免,正遭受著磷火焚身之苦,有的尚在悲號,有的已經暈死過去,其狀之慘,不忍卒睹。
自己乘來的三匹馬,一匹也已受到六匪同樣的命運,在地上翻滾悲嘶,另兩匹已跑得不知去向。
韓章和紅衣少女,及所率另六名匪徒,也已乘機逃逸無蹤。
翁如松還想對場中人馬施救。
朱坤卻道:「這毒磷彈一經沾身,除所中非致命所在,當時忍痛割下,落個殘廢,還能保得一命外,像現在情形是無可挽救,為免他們忍受痛苦煎熬,結果仍難免一死,倒不如幫助他們早得解脫的好。」
三個人六掌齊揮之下,場中悲號聲瞬即靜止下來。
「老賊心腸好毒,為了傷敵,竟不惜將自己人一併葬送。」
「與其說是傷敵,不如說是殺人滅口。」
「噢!我明白了,他是自忖沒有力量能夠將六個救出,故不惜出此下策。」
一直不曾開口的若梅,這時也說了話。
馬匹已失,只好步行,幸而距離中牟已經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