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如松別過師姊,展開輕功提縱術,追蹤暗中攘奪玉-之人。
一條藍色人影快如飛雲掣電。
且喜一路的經儘是山地,殊少行人,無虞驚世駭俗。
攘奪玉-之人,既未謀面,追蹤起來,自更不易。
抵達浦城,連一個可疑人物都未遇上,不由使這個初出茅廬的武林奇葩發生了懷疑。
懷疑自己可能追過了頭。
他認為以他現時身形之快,武林之中,雖不敢說絕無,卻極少有,絕不信搶奪玉-的這個人還會快過自己。
他走路旁一家麵館,叫了一碗麵,邊吃邊在留意來往的行人。
他想到,來時只顧盲目的快趕,沒有能夠仔細注意地形及岔道。
萬一搶奪玉-這人,暫時隱藏起來,或縱岔路溜走,自己再往前追下去,豈非徒勞?
於是,他決定再往回找。
愈走愈覺懊喪,愈懊喪愈覺得腳步沉重。
暮色四合,回到松溪。
因為心裡在想著事,幾乎和迎面而來的一個老人撞個滿懷。
由於老人閃躲的身法健靈活,使他從絕望之中,又生出一線希望,精神立又振奮起來。
致歉、交談,愈發加深對於老人的注意。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在這裡了!」
老人神色頓顯張惶。
雖然老人的神色變得快,恢復得也快。
翁如松因對老人注了意,故老人神情的變化,他看得極為清楚。
破綻已露,他反而不知怎麼下手才好。
行強硬搶,好是一種盜匪的行為。
他出身名門,是無垢神僧的衣缽傳人,那能這麼做?
何況,老人只是嫌疑極重,並不確知玉-就在他的身上。
萬一僅是一種偶合,豈不難堪?
如說就這樣把老人放走,自己僕僕風塵,跑來跑去,為的是什麼?
翁如松年紀雖輕,畢竟不是個笨人,又一拱手,恭聲說道:「老人家既不介意,在下可要告辭了。」
「請便!」
老人答完,匆匆向前走去。
翁如松亦急步進城。
兩個人似乎越走相隔愈遠。
好不容易有了這麼一線希望,翁如松肯如此輕易放棄嗎?
不,一點也不!
他急步走到適才發聲處,向前查看。
那是一條橫巷。
橫巷內悄無一人。
急忙回頭再看老人。
就只這片刻工夫,老人已到了關鄉盡頭,匆忙得像要逃避什麼似的。
翁如松再不多想,立即尾隨急追。
初更左右,距離松溪十多里處,兩山夾峙,一條石板路曲折通向中間的鞍部。
一個老人正沿著石板路向前急奔。
突然,鞍部處出現了兩個人,攔路而立,將老人的去路擋住。
老人煞住腳步,看清攔路的兩個人,怒聲喝道:「想幹什麼?」
攔路的左面一個毫不示弱,陰森的說道:「你該知道!」
「知道又怎麼樣?」
「見者有份!」
「就憑你們兩個惡賊?」
老人語帶不屑,似乎沒把攔路的兩個人放在眼中。
「哼!」
左面的那人哼了一聲,也還以顏色道:「惡賊!你幾時又變成了好人?」
聽口氣,雙方似乎出身都不正。
「我雖算不上什麼好人,總比你們兩個強得多。」
「這些都是廢話,如想一人獨吞,就得闖過我們這一關。為你著想,還是三個人共同參研,來得合算些。」
「你們的為人,怎能信得及?」
「這麼說,你是不同意合作了?」
「也可以這麼說。」
「這裡地方狹窄,左面山坡上有塊平地,足夠你施展手腳,也教你輸得心服口服,有種就隨我來。」
話聲中,掠身而起,斜向左面的山峰上撲去。
和他並排攔路,始終未發一言的人,這時卻向老人說道:「請!」
他沒有和同伴一齊起身,顯有監視老人之意。
老人知道不把這兩個人打發掉,要想平安離去,已不可能。
他自恃武功遠在攔路的二人之上,僅「哼」了一聲,便也向左面的山峰上縱去。
那僅說了一句話的攔路人,也緊隨老人之後,撲向左峰。
道路兩旁,壁立如削,六七丈以上,始見傾斜。
先後拔升左峰三人,均能超越壁立之處,即此一端,已可窺知三人均非普通身手。
三條人影捷如猿猴,拔約五六十丈即為山形所掩。
隨後即聞掌風傳來,想已交上了手。
翁如松始終尾隨老人,保持相當距離,一切經過,自己耳聞目見。
他心頭不由暗忖:「老人所得,為攔路二人所見之物,如非玉-,那能這般湊巧?均於此時此地出現?」
他雖已想清這一點,但還不願貿然出手。
他這樣做,也有他的一番道理。
一則,三人口中均未明白道出「玉-」字樣,再則,他從無正式交手經驗,不知自己究竟能否同時制得住這三個人?
萬一不能,讓他們跑掉,呈形勢所迫,逼得三人聯合對付自己,豈不大糟?
他在三人隱去後不久,悄悄的,從稍遠地方掩上峰去,隱身暗處,觀察交手狀況。
和老人交手的,是那個說話最多的一個。
老人原本沒把攔路的兩個人看在眼中。
那是因為他們本就相識,各人武功修為的深淺,彼此都知道得相當清楚。
不過這種情形,已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老人敢於自恃,也就憑著這一點。
不想十多年後的今天,兩人已非昔日相比了。
僅是其中的一個,交起手來,老人已深深感覺到,自己僅僅稍佔上風,要想獲勝,已非三兩百招之內所能收效。
何況,虎視眈眈,旁邊還有另一個敵人。
而且,看他那副陰沉沉的樣兒,恐怕比身後的這一個,還要來得高明一點。
他一面打著,一面盤算著,如何擺脫二人渡過今天這種難關?
交手中,那個比較粗暴的漢子已然開了口。
「華雨峰,你不要再倚老賣老,你再仔細的想一想,就我一個你已難有勝算,我二弟比我還要強,如果他要聯合出手,恐怕這座山峰就是你埋骨之所,單憑這一點就可證明,我們兄弟對你並沒存有不可兩立之心。」
這個被稱作華雨峰的老人,「呼」的劈出一掌,將敵人震退兩步。
他自己也沒站穩,也退也一步,憤然說道:「誰不知道你們九華二丑一向口蜜腹劍,想要玉-不難,只要勝得老夫,自會雙手奉上,用不著說得那麼好聽,儘管兩人聯手同上。」
隱身一旁的翁如松暗暗心喜。
現在得到證實,三人果為「玉-」而起爭鬥。
同時也知道老人姓名,和攔路二人的稱號。
不過,他很奇怪,如憑武功,華雨峰並無致勝的絕對把握。
他從旁觀察,覺得他之所言頗具誠意,何以華雨峰並不採納?
利之所在,他想獨吞?
抑或正如華雨峰所說,這九華二丑確是口蜜腹劍的小人,連同是黑道中的人物都不敢相信?
他的最後這個猜想,一點都沒錯。
這九華二丑乃是同胞兄弟,大醜名叫黑面狼李強,二醜名叫短命秀士李智。
兩個人一樣的口密腹劍,心黑手狠,只要對他們有利,什麼手段都會用得出來。
是以華雨峰雖也是黑道中的人物,寧願戰而不勝,死得明白,也不肯上他們的惡當。
翁如松既已觀察出場中情況,就更不肯貿然有所打動了。
反正三個人都是黑道中的人物,誰死?誰活?與他都不相干。
雙方既無勾結的可能,交手結果,必致一敗一傷,那時再行出手,豈不比現在省力得多?
這些忖想,在這些聰明孩子的腦海中飛快的一轉。
李強對掌受挫,凶性大發,厲聲喝道:「華雨峰,你別以為大爺怕你才向你說好話,你也接大爺一掌試試!」
厲喝聲中,他也含怒劈出一掌。
掌出風聲雷動,威勢也頗不弱,地上沙石被捲飛一片。
華雨峰更不多言,揮掌奮力迎擊。
他已存下惡毒念頭,在二丑沒有參戰前,先把大醜傷在掌下。
「砰砰」聲中,兩人又對了幾掌。
二丑李智極工心機,華雨峰存心不善,他怎會看不出來?
趁著華雨峰對掌後退,立足未穩,一聲不響,從側面就是一掌。
呼嘯的勁風直奔華雨峰左脅。
華雨峰雖對二丑李智早就注了意,無奈此時吃虧在立足未穩。
「站住!」
幸而他久經大敵,功力又比二丑高了半籌。
倉忙中,閃已不及,猛提一口真氣,勁沖左臂,反手用力而出。
強勁的掌力中途接實,兩人全被震退三步。
華雨峰更微感血翻氣逆。
他覺察出二醜的掌力果比大醜的略強。
他可不敢形之於色。
否則,如為二丑發現,自己今天勢為毀在此地不可。
他強運真氣,壓住翻湧的氣血,展開身法,把仗以成名的迴環武功盡量施展出來。
這套掌法都有崩山倒海的威勢,每一掌都可作起手式迴環運用,變化無窮。
九華二丑敢於攔路阻截,豈能毫無所恃?
就在華雨峰展開迴環十二打的同時。
這兄弟倆也展出一套怪異掌法。
以華雨峰經見之廣,一時也難看出九華二丑所施展的屬於哪一門派的武功。
只覺二人掌勢所擊,全是不注意的部位,配合得也十分嚴密無間。
華雨峰愈打愈心驚。
他絕沒想到,這兩個以前所看不起的跳樑小丑,竟然也別有遇合,變得壯大起來,成為自己今日的勁敵。
雖然他們所擊部位都非致命要害,但以二人掌力之重,擊中後,也非受傷不可。
一旦行動受到限制,後果何堪設想?
他這裡愈打心情愈加重。
九華二丑又何嘗比他好得了多少?
這兄弟倆自以為如今功力掌法要比以前強勝許多,但合二人之力,也僅只佔得上風,還不能立刻就把華雨峰收拾下來,取得玉。
儘管三個人各自想著心事,拳腳可沒因此慢了下來。
強勁的掌風帶起了塵沙蔽空,刺耳的嘯聲迴旋激盪,算得上是江湖中一場罕見的惡鬥。
激戰中,短命秀士李智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還沒等他有何作為,華雨峰棋高一著,又著了先鞭。
驀見他「呼呼」、「轟轟」,奮盡全力,一輪狠攻猛打,將九華二丑逼退八尺。
他自己也趁勢飄退三丈。
隨見他自懷中掏出一個錦匣,長只三寸,寬約寸半。
「站住!」
九華二丑方待撲擊,聞喝止步。
華雨峰又再喝道:「聽清楚,你們如敢妄進一步,我立將玉-震毀!」
變起突然,九華二丑素攻心機,也弄不清華雨峰究要作何打算。
華雨峰又道:「奇珍異寶惟有德者居之,我自忖無德,不配居有,你們要得,必須費上一番手腳。」
九華二丑還不知要怎樣費番手腳。
豈知華雨峰話聲甫落,抖手便將錦盒向峰外甩去。
倏然,近十條身影,齊自峰頭隱蔽處出現,連同場中的九華二丑俱向錦盒追撲而去。
如論快,自以其中一條藍色的身影最快。
不幸的是,他隱身的位置惟與錦盒甩出的方向相反。
其次,就是距離錦盒甩的方向最近的一個。
那是一個瘦長的身軀的老人。
啊!他竟是神行客彭沖。
其餘的人全不陌生,除去張俊、張桀和圍毆他們的四個壯漢沒到以外,所有在洞宮山現過身的全都到齊了。
彭沖離得最近,身形又快,自然佔了絕大的便宜。
只見他一條瘦長的身影,筆直射起,快如離弦疾矢,一個變式,便把錦盒撈在手內。
後起身影哪能就此甘心,加速前撲,企圖從彭沖手中再奪過來。
適於此時,一條更高更大也更快的身影,自峰外射起。
「拿來!」
好大的嗓門,好強的內力。
震得這些強取豪奪,企圖染指的人耳膜幾乎炸裂,不由自主的全都聞聲斂氣,飄墜下地。
最慘的,也是那個最幸運的神行客彭沖。
在巨喝聲中,只覺撈住錦盒的那只右手一陣劇痛,錦盒又被別人奪去,連念頭都來不及轉,一條瘦長身影便已被一股巨大的勁力甩向峰外,直向峰外落去。
奪盒甩人,快同一瞬,這是何等功力?
以神行客彭沖的功力,竟無能與抗。
這一威勢,立將這些企圖奪寶的群豪震住。
這一瞬間,也都將來人看清。
那是一個身高丈餘的巨人,臉如藍靛,紅髮紅須,銅鈴大眼閃射如光,壓耳毫毛長約三寸。
這相貌威武、猛惡,活似山精野魅,看不出一點人的氣息。
他奪寶甩人,身形並未落地,微頓又起,呈現一弧形,即向峰下射去。
那麼巨大的身形,去勢竟又如此之快。
其中只有一個不為這巨人聲勢所懾的。
他便是遵奉師命,追尋玉-的翁如松。
他因所處位置不利,慢了一步,以致節外生枝,玉-又被這突如其來的巨人奪去了。
師命所在,他豈肯就些罷手,清嘯聲中,立向巨人追去。
「師弟,別追……咳!」
聲音出自場中唯一的女人。
她出聲喝阻,那還來得及,咳了一聲,也隨後向那一大一藍兩條人影追去。
嬌聲、麗影,這才將驚駭中的群豪喚醒。
這些人雖然明白追去也未必有用,但是似乎有一股吸引的力量,使他們身不由己的又步上那唯一女人的後塵。
群豪去後,峰頭上還有一個人沒走。
他是誰?
華雨峰。
這個老奸巨滑的黑道梟雄,望著群豪逝去的背影,發出一陣得意的奸笑。
隨後,他也走了。
他走的卻不是群豪追去的方向,不過,他的身形步法決不比群豪慢。
說得更明白一點,他還怕群豪發現中計,回頭找他算帳哩!
且說翁如松輕功展至極限,追趕那藍臉紅須巨人,一步之差,讓那巨人空中變式,投射峰下。
他雖不棄不捨,緊迫急趕,卻始終保持六七十丈距離,莫想縮短一步。
而那巨人要想把翁如鬆甩掉也不能夠。
約莫一個時辰過後,兩個人怕不出去三四百里。
兩個人始終沒有離開山區,而且愈走山形愈覺險惡。
面前的山形一座一座的,孤零零的,互不相連,直似處身在一座大型墳場之中。
湍急的水流聲,靜夜中聽得格外清晰。
翁如松意識到左右必有江流,但因追趕巨人甚急,也無暇細想這些。
這時,那藍臉紅須的巨人,已處身山麓之下,依著山形左迥右轉。
在這種地形裡,視線無法及遠。
翁如松深恐那巨人乘機溜掉,又強提了一口真氣,加快腳程,希望能夠把距離稍為縮短。
而那巨人的腳程也同時快起來,並且對於這一帶形勢似頗熟悉。
翁如松這種希望似乎很難達到。
前面的巨人依著山形,又向左方轉去。
六七十丈距離,在此時的翁如松,只一提縱間便已趕到。
一提一縱間,需要多少時候?
等到翁如松轉過山腳,向左張望,那裡還有那巨人蹤影。
他循著巨人奔逝的方向又追了一陣,仍無所得。
最後,他攀登上了座峰頭,向前展望。
但見山巒重疊,綿延無盡,也不知處身何處。
殘月將落,夜風嘯掠,估計時間,已近天明。
「怎麼辦呢?」
他暗暗的問著自己。
默忖巨人消逝之處,那一座座的孤零峰頭,樹木都極稀少,那裡還會有棲身處?
他斷定那裡決不是巨人的巢穴,然則巨人又到那裡去了呢?
「噢,是了!」
他恍然若有所悟。
下得峰來,續又前進。
他忘了飢渴,也忘了勞累,一味的,幾近盲目的向前奔馳。
太陽已經升起好高了,他也似乎毫無所覺。
渾身的神經似乎已經麻木。
腦子裡像也空無一物。
不!這麼說不大恰當。
他現在心中只有一念。
那就是追回玉-,完成師命。
他後悔在巨人失蹤之處查尋過久,耽擱了太多的時間,以致終於失去巨人的蹤影。
這個藍臉紅須的巨人,雖然是他出道以來,所遇見功力最高的一個,他展盡輕功,也沒有把他追上。
但是,一路追蹤,巨人卻也沒有把他甩掉。
那種一座座孤伶伶的青石山峰,一眼就可以看出不能藏入。
可是,他還是瞎找了半天。
巨人輕功和他在伯仲之間,一進一停,自然相隔愈來愈遠。
一誤不能再誤了。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是巨人跑得累了,能夠休息下來。然後,他就可以乘著這個空隙再把巨人追上。
藍色的身影變成淡藍的輕煙。
一座山又一座山。
一片樹又一片樹。
飛也似的疾速向後掠退。
忽然,遠遠的,隱隱約約的,從風聲中傳來一聲清亮的鐘聲。
這鐘聲,他感覺到是那麼的親切,就好像最親近的人在召喚他,專為他敲擊似的。
藍色的輕煙仍然飛快的向前飛馳。
他卻不由自主的奔向鐘聲來處。
一座大山如龍蟠虎踞般阻在來路之上。
有什麼東西又能攔阻得住他前進的動力呢?
藍煙出現在半山,攀升到山頂,停留在一座道觀之前。
翁如松展目向觀門上望去,扁額上題的是「敕建上清宮」。
是一座古老的道觀。
匾額還是皇帝頒賜的。
兩肩觀門敞開著,裡面靜悄悄的,不見一個道侶。
他信步走了進去。
三清殿中,打掃得乾淨無塵,香爐內,香煙裊裊。
他禮過三清,向殿後繞去。
穿過三層大殿,不見一個香客,也沒有一個道侶。
一個月洞門通往一個別院。
院中地勢寬敝,種植的有奇花異樹,排列得井然有序。
假山、魚池因勢而建。
池水清冽,游魚無數。
他停立池邊,負手觀魚,幾乎忘去因何來到此處。
正當他神遊物外,陶醉在當前景色之中,一聲低咳起自耳畔,這才將他喚回現實。
循聲側望,一位老道人不知何時到了身側。
這老道人白髯盈尺,飄灑胸前,一襲青色道袍洗濯得極為乾淨,如此遐齡,並無龍鍾老態。
老道人見他望了過來,藹然說道:「小施主雅興不淺。」
翁如松甚覺不好意思,恭聲答道:「誤闖重地,還望道長勿加罪責。」
「小施主不要如此客氣,庵、觀、寺、院乃十方施主佈施,偶然蒞止,也是緣法。」
「敢問道長上下如何稱呼?」
「貧道清虛,小施主呢?」
「晚輩翁如松。」
「此間非談話之所,容貧道靜室待茶。」
「有擾道長清修了。」
「請隨我來。」
老道人順著池邊向右行去,步履安閒,看似緩慢,其實很快。
翁如松隨行在後,這才知道又遇見了高人。
繞過魚池、假山,呈現在面前的是三間精舍。
清虛道長肅客入內。
小道童獻過茶。
清虛道長且不和他多說什麼,逕直自抽屜內取出一封沒有封口的信,交與他道:「醉道友月前過此,算定小施主近日必經本觀,這封信便是他留交給小施主的。」
翁如松忙即立起,雙手將信接過,重施一禮,肅容說道:「不知道長亦我輩中,失禮之處,請多寬恕!」
「不要多禮,快看信吧!」
信裡概述近半年來江湖動態,並指示他,今後應該注意的幾個老魔頭,遇見了,能避就避,非不得已,不可冒險應敵。
從這封信裡,他知道那個藍臉紅髯的巨人叫惡判官鍾霄。
也知道在璇璣洞遇到那個長指甲的老人叫費無極。
另外,還有兩個是他尚未見過面的。
天運幫幫主何人尚無可知,惟該幫羽翼已成,大有排除異己,席捲武林之勢。
惟一大幸的是,這幾個魔頭互有恩怨,尚無勾結為惡之勢。
無論如何,這幾個隱伏已久的老魔重又出世,終非武林之福。
信裡面一再諄諄告誡他,奇人異士所在多有,要他虛心求進,不可自滿,同時還告誡他要謹慎擇友。
他匆匆看完醉道人留書,便起身告辭。
清虛道長也不挽留,把他送到精舍門口,看了一下天色,叮囑他道:「賢侄紫氣透華蓋,主有奇遇,利西北行,時間寶貴,急速上路吧!」
然後命小道童領他出關。
翁如松下得龍虎山,辨清方向,急急向西北方趕去。
他知道師父和醉師伯都是仙俠一流人物,能夠和醉師伯平輩論交的,必也是絕世高人。
同時,惡判官鍾霄奔行的方向也是西北。
因此,他對清虛道長叮囑的話篤信不疑。
說不定他謂奇遇,或與玉-有關。
看清虛道長看過天色,催自己快走,很可能時間的因素,必也極關重要。
一路所經,雖仍不斷還有山地,已經不是那麼重重疊疊,綿延無盡的了,而且也有了人家。
在路上,買了幾個饅頭和一些滷菜,連吃飯的時間都不願耽誤。
然而,行行重行行,也不知究竟定了多少遠近?
惡判官鍾霄的人影因然不見。
奇遇!那裡又有什麼奇遇!
「難道我還是慢了?時間業已錯過?」
他這樣正問著自己。
又天黑了。
他實在有些累了。
整整的兩天一夜,他都沒有休息過,即算是鐵打的金剛也受不了。
何況,他畢竟還是個血肉之軀。
他打量一下地勢,前面不遠正有幾棵大樟樹,四周寂無人蹤。
走到樹前,便在其間的一棵樹下坐了下來,吃完了剩餘的乾糧,就地行起功來。
也許是經過一段長途跋涉,體內潛存真力得以盡量發揮,功力又有了進境。
抑或是遇於疲勞。
不知不覺,他深沉的進入定中,到了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的境界。
也就在這深沉的黑夜裡,在他深入定中之是,一條其紅如火,長約一丈大蛇,逐漸爬近了他的身邊。
行功曠野,而無人在側護法,這是何等危險的事。
這孩子真個疏忽和大膽,只顧坐息卻忘了防蛇蟲和野獸。
如今,這條其毒無比的巨蛇已經由遠而近,接近了他的身邊。
距離仍在逐漸縮短之中。
這條毒蛇似也頗具靈性,翁如松不懼不動,反倒使它有了顧慮。
距離翁如松還有六七尺遠,它便停止游動,兩隻閃閃生光的眼睛,卻在翁如松身上、臉上搜尋起來。
它還怕這到口美食是捉蛇的能手,而它制命的剋星,有意誘它上前,加以捕殺。
良久,它似乎被翁如松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鮮美味道吸引,再也不能忍耐。
身形一弓,快似疾箭,便射向翁如松的身上。
保憐這朵武林奇葩,身在定中,渾忘一切,那裡知道禍迫眉睫,危在頃刻。
蛇身近丈,一弓一彈,就已到了翁如松的身前,巨口張處,正咬在翁如松左手腕脈之處。
翁如松微微一顫,即不再動。
巨蛇咬住翁如松左手脈脈,緊緊不放,似乎翁如松身上的血吸吮不盡。
天亮了。
偶有行人經過,看到這種情形,也都惋歎一聲,疾避逃去,深恐多留一刻便會惹禍上身,遭遇不幸。
天黑了。
人和蛇都沒有動。
不過,從天亮到天軒,翁如松的臉色連連數變。
他那粉白略帶紅暈的俊美臉色逐漸減退,由蒼白而淡青,然後再由淡到濃,變為黑色。
天黑以後是否還有變化,因為看不見,就無從知道了。
值得奇怪的是,人既未倒,蛇也沒有離去。
天體運行,週而復始。
天色終於又亮了。
奇跡似的,翁如松竟長身而起。
當他起身的霎那,方有所覺。
等到他看清是怎麼回事,心頭既驚且喜。
「火虺!」
他情不自禁的歡呼出聲。
這條看似赤練,實是火虺的怪蛇,火靈真經裡面記載得極為詳細。
它是習練火靈功惟一速成的助力,繁殖既少,生長尤慢,像這條長有一丈,怕不已是幾百年的靈物了。
火虺之毒不下於赤練,渾身生有細鱗,刀劍難傷,只有火靈功是它唯一的剋星,碰到這種功力,便像觸了電也似的,立呈癱瘓。
當它一口咬住翁如松的腕脈,正欲飽餐人血之際。
其時,這朵武林奇葩微有所覺,但他還不知道已為火虺所噬,尚幸他經過地肺地劫,功力大進,一點靈明未泯,還以為是靈台生塵,有了魔障,這一嚇豈同小可。
立即謹守方寸,加意行功,這一來,火虺那能還有生路?
火虺非但沒有吃到翁如松的人血,反而送了一條命,一身精血,倒像是靜脈注射,全被他無意中吸取殆盡。
現在吊掛在翁如松腕上的,已不是一條蛇,而是一條又軟又扁的皮帶似的蛇皮囊了。
翁如松雖然將火虺精血吸取殆盡,而火虺的毒也一點沒剩,混進他的血脈之中。
如果不是火靈功具有排除虺毒的妙用,他的一條小命也,會和火虺的命運同一下場。
行功如此之久,可以說全是為排毒所耗去的。
不過他自己還不知道罷了。
他,還以為僅耗去半夜而已。
輕輕的將火虺從左腕上掐下,他還不肯捨棄。
軟軟的一大堆,又不好攜帶。
躊躇半晌,還是讓他想出一個法子。
身上的藍衫已為火虺爬過,有了污漬,不能再穿,索性脫了下來當成包袱,將火虺包了起來。
同時,也立即想到,清虛道長所說的奇遇,可能就是指火虺而言。
看看天色,紅日已上樹梢,這一行功,怕已耗去兩三個時辰,以惡判官鍾霄的輕功,經過這兩三個時辰,怕不已在幾百里外,再追恐怕沒益了。雖是如此,師命攸關,人事豈能不盡?
於是,重又上道。
經過留陽、飽餐一頓,又準備一些乾糧,續又再進。
但因追蹤鍾霄的信心已失,勇氣大減,腳程不知不覺之間慢了許多。
薄暮的時候,到了翻陽湖,想到翻陽之勝,便不願再走了。
他找了一個較高的峰頭,坐了下來,遠遠的眺望湖景。
月亮似平看穿了他的心意,悄悄的自芳水升了起來,給他前來湊趣。
千里煙波,浩涉無盡,閃現陣陣漣漪,映著月光,有如萬道銀蛇,蠕蠕游動。
他正看得出神。
耳際若有所聞。
方向與風向來自一處,卻又不類風聲。
以他耳目之聰,不信會是聽錯,細辨,卻又寂然。
他再眺望湖面。
月亮、湖光,這是多麼迷人的景色啊!
倏然,一個問題浮上心頭頭。
「如果追不到鍾霄,又該怎麼辦呢?」
於是,他又想到若梅,不禁暗中自責。
半年多了,就是不為佛令玉-,我也該看看她呀!
江湖是這麼險惡!
人心是那麼難測!
她年紀又那麼輕,萬一出了差錯,那可怎生是好?
我這做哥哥的,實在太過疏忽了。
他想到自己半年多的遭遇,更為妹妹擔起心來。也埋怨師父,不該讓自己兄妹分頭行事。
不管如何,到了九江,我該沿江找找她看。
他就這樣做了決定。
當前這麼美麗的景色,再也引不起他絲毫的興趣。
站起身來,作了一個深呼吸,像是要將胸中悶氣一口排出。
輕微的「呼呼」聲,又告傳來。
這次,他聽得極為清楚。
那是掌風相擊的聲音呀!
離得遠一點就是。
武林多故,不知是誰又在這裡興風作浪。
一縷藍色淡煙掠撲而出,奔向了打鬥之處。
翻過一個山頭。
聲音漸漸清晰。
是打鬥?
不!是印證。
因為聲音是間歇而作。
打鬥那有這麼慢的?
同時,他更聽出,印證武功的兩人,功力極高。
半年多來,經驗告訴他,在沒有弄真像以前,不能於現身。
是以,他腳下極輕,不使發出些輕微聲響。
等到他到達現場,看清真象,頓使他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