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出來了,大家不要亂。」樓上那丫頭又叫了一聲,戰天風幾乎都不敢抬頭看,但終是忍不住抬頭看上去,先把眼光鎖定那丫頭,那丫頭正兩眼含笑看著他,還拿一個小指頭兒往他身上指,她旁邊站了一個女子,不要說必是蘇小姐了,她這麼指,是告訴蘇小姐往戰天風身上看。
「醜媳婦終是要見公婆,我倒要看看這蘇小姐到底是個什麼樣兒。」戰天風一咬牙,眼光偏轉,向蘇小姐臉上看去。
戰天風首先看到的,是一道眼光,那道眼光極其的明亮,就像午夜的寒星,清寒,高貴,在戰天風的感覺裡,蘇小姐不是從樓上往下看,而是從天上往下看。
然後戰天風看到了一張臉,但有好半天他都沒看清楚,那張臉似乎不是一張臉,而是一團光,逼著人不能直視。
這蘇小姐竟是一個世所罕見的美人,不僅僅是美,最重要的,還是那種大家之女的高貴,有一種直攝人心的力量,讓人不由自主的自慚形歲。
戰天風沒看清楚,卻突然不敢看了,不由自主的低下頭,眼光雖然收了回來,眼睛卻奇怪的有些發花,耳朵裡也好像在嗡嗡亂叫,現在是深秋了,他卻覺得全身發熱,就像在火上面烤著,惟一冷的,只有一顆心,冰涼冰涼的,似乎正在往哪個黑窟窿裡掉。
低下頭的不止戰天風一個,事實上在看到了蘇小姐後,樓下的絕大部份人都低下了頭,不敢面對著她。
這世間美人很多,出身高貴的女子更多,但許多同樣擁有顯赫家世和美麗臉蛋的女子卻只是讓人想多看兩眼,並不能像這蘇小姐一樣,讓人生出不敢仰視之心。這是天生麗質加顯赫家世加後天修養的完美組合,世間女子能達到這三者和協統一的,沒有幾個人,而能坦然面對這樣的女子的男人,這世間也沒有幾個,別說這樓下還大多只是一些老弱病殘,自然是沒幾個人敢和蘇小姐對視了。
但所有人裡面,最難受的卻是戰天風,他只想哭。他一生人裡,因為痛哭過,因為冷哭過,因為餓哭過,卻從沒有像這次一樣,因為自慚形穢而想哭。他雖然窮,雖然只是個小混混,雖然一無所有,卻從來都是恥高氣揚,自鳴得意,就像一隻小公雞,雖然只能飛到籬笆上,卻並不妨礙它以小看天下之心放聲高啼。
但在面對蘇晨這一刻,戰天風突然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他也明白了那夜懷揣七喜國的的傳國寶印時,為什麼會沒有那種王太子的感覺,因為他只是太小太小的小人物,他沒有大人物的心境,也就找不到大人物的那種感覺。
而蘇晨這樣的絕世嬌女,天生是只有大人物才可以般配的,像他這樣的小人物,別說摸上蘇晨的床,便是站著,也要站遠一點兒,看著,也莫要太看久了,因為他不配。
「我就是陰溝裡的老鼠,碗櫃裡的蟑螂,白菜葉子上的大青蟲,蘇小姐看見了我,只會嚇得尖叫起來,而絕不會像看一朵花一樣,心生歡喜。」這麼想著,戰天風的頭一點一點的,更加的低了下去。
「注意,蘇小姐要丟繡球了。」帶戰天風來的一個大漢在戰天風身邊低聲提醒,戰天風一愣,抬頭,剛好對上蘇晨的眼光,蘇晨手裡這時已捧了一個大紅繡球,對著戰天風腦袋便丟了下來。她為將門之後,平日也練拳習劍,頗有些準頭,只可惜戰天風給她對視的那一眼看得走了神,竟不知道伸手去接,好在高師爺的佈置這時起了作用,紀府找來的人將戰天風週遭數丈方圓牢牢控制住了,外圍的人休想擠得過來,也就沒人來跟戰天風搶,那繡球落下來,正打在戰天風腦袋上,輕輕彈了一下又落下來,戰天風不由自主的一伸手,得,接個正著。
「姑爺有了。」樓下蘇府家丁家將早在盯著,立時大叫著圍過來,將戰天風牢牢護住,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便過來,笑嘻嘻對戰天風抱拳道:「恭喜公子,賀喜公子,公子撞中天婚,便是我家姑爺了,小人是蘇府管家蘇全,奉命請問公子高姓大名。」
這時蘇晨帶著丫頭已退回樓中,戰天風也就完全清醒過來了,忙道:「我叫戰天風。」
「姑爺姓戰諱天風。」蘇全對著樓中揚聲大叫,當下便有家丁給戰天風披紅掛綵,又牽過一匹馬來,請戰天風騎上,便去蘇府。
一切都在安排之中,戰天風不必做任何事,由著人擺佈就是,心中卻在琢磨:「我是絕對配蘇小姐不上的,待會紀奸來,讓他當場出個大醜後,我再把一切都說明白,這什麼撞天婚也就不必做數了,戰爺我仍回龍灣鎮做混混去,我雖是小人物,但有這份自知之明,蘇小姐自也會高看我一眼,這樣天仙似的人物肯高看我一眼,那也是我戰家祖上積德了。」
他並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有便宜就占,見縫子就鑽,這也是街頭求生的本能,因此最初在聽了壺七公的安排後,他是真的想趁勢就做了蘇家女婿,從此嬌妻美妾,錦衣玉食。雖然他這麼做等於是騙了蘇家父女,可騙人對他來說並不覺得有什麼錯,騙不了人那才是錯,當然,蘇大將軍是忠臣,他也敬重忠臣,但他對忠與奸的理解主要來自戲檯子,最多再加一點他自以為是的江湖義氣,那些為國為民的大道理,他是不懂的,便是懂也不理,大道理當不了飯吃不是?在他心中,忠臣可敬,但敬歸敬,騙歸騙,騙騙忠臣,占占忠臣的便宜,也無關緊要嘛,何況他也算幫了蘇家一把不是?所以這幾天他一直在做著美夢。
直到看到蘇晨,蘇晨那居高臨下的眼神徹底打醒了他,他心裡不僅僅是有自知之明,根本上就是害怕,極度的自卑讓他完全不敢想像娶蘇晨這回事,只有選擇逃避。
下定了決心,戰天風心中卻又隱隱有失落的感覺,猛然警覺,便罵自己:「呸呸呸,你心裡難過什麼?誰叫你只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呢?」自罵一陣,咬牙向天,暗叫:「天公老爺,你說說看,我戰天風這一世,也有個做大人物的命沒有?」這麼問著,突然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狠勁,咬牙想著:「終有一日,我戰天風也要做一番大事業,成一個大人物。」
到蘇府,但見門前車馬如雲,好生熱鬧,原來合朝上下,都知蘇良這次讓女兒撞天婚,是為了與紀葦鬥氣,因此但凡與蘇良交好的朝中大臣便都趕了來,不論蘇晨撞中的女婿是個什麼人,他們都要來喝杯酒,算是對蘇良的支持,紀葦一黨本來是不會有人來的,但紀葦事先設下了套子,於是便通知了所有死黨也來喝蘇晨的喜酒,當然喝酒是假,看笑話是真,因此這會兒的蘇府中,合朝文武竟是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
戰天風下馬,蘇全引他進去,一步跨進大廳,但見廳中濟濟一堂,至少有上百人,都是高官,卻是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向廳口看來,都想看看蘇晨撞天婚撞中的女婿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啊。
若換了一般的鄉下少年,這麼多眼光一齊看過來,又都是高官,只怕就要嚇得腿肚子抽筋了,但戰天風與別人不同,他是典型的人來瘋,人越多他越得意,也越來勁,一眼掃到這麼一大堆人,他腦中沒有半點慌亂,反而加倍靈活,心中飛速轉念:「這裡面都是大人物了,我以後也是要做大人物的,現在就絕不能露怯,免得將來給人笑話。大人物第一個就是要不慌不忙,就算火燒屁股了也一定要端著個臭架子,是了,別的現在學不來,臭架子本窮少爺還是會擺的。」心中拿定了主意,面上便裝出渾不在意的樣子,大大方方的回看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