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戰天風點頭:「不過我只有一棵。」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棵草來。那草三四寸長短,一莖三葉,早已經乾透了,和平常所見的乾草也沒什麼兩樣。
范長新一見,眼光大亮,叫道:「是烈陽草,沒錯。」
得到范長新肯定,宋朝山兩個眼中也同時放出光來,羅昆眼中的懷疑也一掃而過,對著戰天風抱拳道:「仇郎中救下我侄兒和犬子,此恩真不知要如何報答啊。」
「我只有一棵烈陽草。」戰天風搖搖頭:「只能救一個。」
「只有一棵烈陽草?」羅昆一呆。
宋朝山道:「這棵烈陽草不算小啊,讓他兩兄弟各服一半不行嗎?」
「不行。」戰天風搖頭。
羅昆兩個猶似不信,看向范長新,范長新也搖了搖頭,道:「仇郎中說的沒錯,傳說太陽中有三足烏,烈陽草一莖三葉,正與三足烏相對應,而成烈火之精,只有這份火性,才能殺得死噬心蟲,葉子少一片火性都不夠,更別說一半了。」
「仇郎中,真的再沒有另一棵烈陽草了麼?」宋朝山看向戰天風。
「我這一棵草要賣十萬兩銀子。」
「二十萬也行。」宋朝山斷然點頭。
「二十萬,呵呵。」戰天風冷然一笑:「我要還有一棵烈陽草,為什麼要收著,不拿出來賣二十萬銀子呢?」
這話正中切要,羅昆三個的眼光都熄了下去,范長新接過戰天風手中的烈陽草,轉頭看向羅昆,羅昆明白他的意思,其他人自然也都明白,房中的氣氛一時沉重起來,除了羅志剛兩個的呻吟聲,再無一人吱聲。
羅志剛兩個中只能活一個,一個是兒子,一個是侄兒,羅昆必須要在兩個中選一個。
吳氏的手本來放在床邊,這時悄悄伸到床上,抓住了羅志剛的手,掐了一下,羅志剛這會兒到不傻,明白了母親的意思,努力提氣叫道:「爹。」
聽到他這聲爹,另一面的越氏身子抖了一下,看一眼羅昆,又急速的垂下眼光,她也伸手抓住了兒子的手,羅志堅的嘴巴動了一下,卻只發出一聲呻吟。
「紅線奪命,烈士斷腕。」范長新看著羅昆:「二哥,早做決斷,越快越好。」
羅昆點點頭,轉頭看向羅志剛,見他眼光看過來,羅志剛娘倆都是一臉喜色,羅志剛尤其喜滋滋的迎著父親的眼光,心下更暗自得意:「到底我是他親生的。」
「剛兒,平時爹對你不好,那是愛之深,責之切,這一點你要明白。」羅昆的聲音難得的溫和,羅志剛並沒聽出什麼,用力點頭:「爹,我知道,我以後一定聽你的話,好好的替你爭口氣。」
羅昆搖了搖頭,竟也擠出兩滴淚來,道:「但是剛兒,有一點你要理解爹,你叔叔死得早,他臨去之前,抓著我的手讓我照看那時還未出生的堅兒,這會兒如果我眼睜睜看著他就這麼死了而不救他,我怎麼對得起在地下的你的叔叔。」
羅志剛猛然清醒了過來,叫道:「爹,你的意思是,你要救他,讓我死?」
「老爺。」吳氏也是臉色大變,撲通跪下:「志剛可是你的親生兒子啊。」
「正因為親生,我才要捨下他,否則他死去的叔叔怎麼看我,天下人又怎麼看我。」羅昆說著抬頭向天,深吸一口氣,道:「老五,把烈陽草給志堅服下。」
「老爺。」吳氏哭叫著爬過來,抱著羅昆的腳,死命的搖著:「老爺,我知道你看剛兒不順眼,可無論如何說,他是你的親生兒子啊。」但無論她怎麼搖,羅昆看都不看她一眼。
羅志剛失望憤怒到極點,也不知哪來一股力氣,竟猛地一下坐了起來,兩眼血紅,死死的盯著羅昆道:「你是我爹嗎?你是我爹嗎?你是我爹嗎?」連問三聲,心中氣血上湧,一道血箭猛噴出來,幾乎噴到羅昆身上。
「你不是我爹。」叫了這一句,羅志剛身子一軟,直通通倒在床上,竟是落了氣,眼睛卻是鼓得老大。
「剛兒。」吳氏猛撲到他屍身上,死命搖著,哭昏了過去。
宋朝山歎了口氣,范長新也歎了口氣,取了水來,讓羅志堅服了烈陽草,越氏看著藥給兒子服下,捂著臉嗚嗚而哭,卻並無對羅昆有感激之言。
戰天風冷眼看著這一切,道:「先告辭了。」
羅昆轉身道:「請先生先到帳房支十萬銀子,這事過去後,再慢慢相謝先生。」
「十萬銀子的事,只是一句戲言而已,羅大俠捨兒子而救侄兒,仇某佩服之至。」戰天風一抱拳,轉身出去,鬼瑤兒壺七公隨後跟上。聽說戰天風不要銀子,羅昆三個都怔了一下,宋朝山與范長新對視一眼,范長新道:「這仇先生外表冰冷,但其實是個好人。」
羅昆點頭道:「這人是個怪人,我先前還有些疑他,現在看來,倒是我多疑了。」
三人的話很快傳到戰天風耳朵裡,戰天風只是冷笑。
這件事很快就風平浪靜了,羅宋三家雖出盡人手,動員了一切力量,卻再也查不到半點消息,倒是羅志堅的身子飛快的好了起來。
子夜,花江邊,一舟垂釣。
一個黑影飛掠而來,到江邊落下,是羅志堅,他瘦了些,但臉上精明依舊。
垂釣的漁夫轉過身來,是夜遊神,他跳下船,一抱拳:「二公子。」
「夜舵主。」羅志堅抱拳回禮:「夜舵主寅夜相召,不知有何指教。」
「夜某先給公子賠禮。」夜遊神一揖到地。
羅志堅疑惑的看著他,他不明白夜遊神這話的意思,但他十分精明,不明白的事,便不開口,等著夜遊神自己說出來。
夜遊神道:「上次的情報,其實我只賣了一半給你,另一半賣給了大公子。」說到這裡,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當時的想法是,你們是兄弟,反正是一家人,一人拿一個賊子是一樣的,我還可以多賣一份錢,後來門主嚴厲的斥責了我,我才知道錯了,而且大公子也不幸被賊人所害,我想我無論如何也是要負一點責任的。」
羅志剛明白了他的意思,搖搖頭道:「你的情報是準確的,雖然我哥哥被害,但這個和你沒有關係,是我們大意了。」
夜遊神把一個消息分兩份賣給他們兩兄弟,是有些不地道,但情報都是準確的,硬要理論起來,也不算大錯,況且羅志堅還要向夜遊神買情報,所以便不肯出言相責,略略一頓道:「那批賊子一驚而走後,再沒有消息,如果夜舵主能提供他們的消息,我將重金相謝。」
「二公子大人大量,在下慚愧。」夜遊神一臉愧色,道:「我今夜主動約二公子來,就是為的這事。」
羅志堅眉毛一挑:「有賊子的消息了?」
「是。」夜遊神點頭,卻遲疑著不肯說下去。
羅志堅一看他臉色,急道:「不論什麼價,夜舵主只管開口就是,這批賊子不但算計了我易四叔,現在又害了我大哥,新仇舊恨,不論任何代價,我羅家一定要報。」
「不是錢的問題。」夜遊神連忙搖手:「我家門主已經下令,因上次我做得不地道,所以後面的情報全部免費,一直到公子拿到賊子為止。」
「貴門以誠信立派,讓人佩服。」羅志堅抱拳,不解的道:「那夜舵主遲疑的原因是——?」
「算計易四俠的人,身份非常的獨特。」夜遊神抬頭看著羅志堅:「我真的不太好開口。」
「身份非常的獨特?」羅志堅大疑。
「是。」夜遊神點頭,有些為難的道:「要不,這事就這麼算了?因為那人真的不好動。」
「那人是誰?」
「我現在不能說。」夜遊神搖頭,看著羅志堅:「不過我的看法,最好就此放手。」
「不。」羅志堅略一思索,斷然搖頭:「這人害了我易四叔又害了我大哥,我無論如何不能放手,不論他是什麼人。」
「我理解你想為易四俠和大公子報仇的心。」夜遊神點了點頭,低頭略一思索,道:「這樣好了,三天後,還是這個時候,你到這裡來,我帶你去,你先看了那個人後,再決定是不是要動手,你看好不好?不過事先要保密,因為這人——怎麼說呢,反正你不和任何人說就對了,包括你大伯也不要說,你看清了,再稟報你大伯,由他決定動不動手是最好的。」
他說得如此慎重,羅志堅越發疑惑,卻也越發好奇,更堅定了要一看究竟的決心,點頭道:「我明白了,三天後子時我來,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說著去懷中掏一個金元寶,向夜遊神一拋,道:「這是謝儀,若能報得大仇,還有重金相謝。」
「我說了後面的情報都免費的。」夜遊神急叫,羅志堅卻已扭身飛掠了出去。
夜遊神看著他身影消失,把手中金元寶拋了一拋,嘿嘿一笑,放在了懷中。
三天後子時,羅志堅準時到了江邊,夜遊神接著,卻仍有些遲疑的看著羅志堅,道:「二公子,我左思右想,你還是莫要去了吧,否則見的東西只怕會讓你非常為難。」
「夜舵主,你不必說了。」羅志堅說著又從懷中掏出兩個金元寶放在了夜遊神手裡。
「不是錢的問題。」夜遊神說不是錢的問題,金元寶卻攥得緊緊的,並不還給羅志堅,故意皺眉想了一想,歎了口氣,道:「你真個要去也行,不過到時你可千萬不要太衝動。」
「你放心好了。」他越這麼說,羅志堅越是好奇心大起,他本少年沉穩,這會兒卻是急不可耐了。
「跟我來。」夜遊神把金元寶揣在懷裡,當先引路,卻是直向花江城裡掠去,不多會便進了城。羅志堅從夜遊神反反覆覆的語氣中,已知夜遊神說的那人與自己必有關係,雖然想要一探究竟,心中卻也惴惴,又想不清楚,這個人到底會是誰。
夜遊神進城後一路往西,直到一座大宅子前停住,轉頭看著羅志堅道:「二公子,你知道這是哪裡吧?」
「我當然知道。」羅志堅眼光緊盯著夜遊神:「這是我家。」
羅瑞死後,羅昆本想讓羅志堅母子一起搬到他府上去住,但越氏堅決不肯,這些年,羅志堅雖大部份時間都跟在羅昆身邊,但他心裡知道,這裡才真正是自己的家,越氏也始終住在這邊。
「你一定要知道嗎?」夜遊神看著他。
「當然。」羅志堅咬了咬牙,他這時反而越發疑惑了,他先以為那個內奸是和他大伯羅昆有關的什麼人,現在夜遊神卻帶他來了他自己家,那會是什麼人呢?羅瑞死後,家人僕役給越氏遣散了一多半,剩下不到二三十個人,羅志堅腦中閃電般的將這些人過了一遍,卻怎麼也猜不到是誰。
夜遊神點了點頭,再不吱聲,帶著他從宅後掠了進去,一直到後院,進了一個相對獨立的小院子,再帶他鑽進了一個假山洞裡。
羅志堅一直沒有懷疑過夜遊神,但夜遊神帶他進了這個小院子,羅志堅卻開始懷疑起來,因為這個小院子在他家比較特殊,是他娘越氏清修的地方,一般人是不准進來的,難道那個內奸會是他娘,那也太不可思議了。
夜遊神仿似有天眼,他並沒吱聲,夜遊神卻猜到了他的心思,道:「二公子,你是不是開始懷疑我了?你先別急,也不要吱聲,如果到最後發現我是拿你開玩笑,你一劍殺了我好了。」說著他背轉身,面向正房窗子,拿整個後背對著了羅志堅。
「夜舵主不要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這一說,羅志堅倒不好疑他了,忙解釋,夜遊神卻輕聲道:「不要吱聲。」
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進了院子,羅志堅不要看,只聽腳步聲也知道是他娘越氏和貼身丫頭如黛。如黛說是丫頭,其實已是四十出頭了,比越氏還大得一歲,她是從小跟越氏的,從越家陪嫁到羅家,一直跟著越氏,是越氏最貼心的丫頭,如黛也有功夫,是小時候跟著越氏一起學的,功力雖然不高,但舞起劍來,尋常三五條大漢也是近身不得,像越家這樣的院牆,出出進進也是毫不費力,羅志堅腦中閃電般就想到:「內奸難道是如黛?可她和易四叔有什麼仇呢,是了,十九是賊子收買了她。」想到若如黛真是內奸,一旦揭發出來,娘一定非常難過,羅志堅一時為難起來,夜遊神聽到他呼吸微微有點急,回頭看了他一眼,羅志堅明白了,點點頭,調和呼吸,靜靜看下去。
越氏兩個到院子中間,在假山洞裡就看得到了,有月光,如黛沒有打燈籠,越氏走在後面,穿著一襲紫色的裙衫,晚間有風,她在肩上加了一個同色的披肩,月光下看去,顯得風姿綽約。
這些年來,羅志堅一直沒有特別留意過母親,這會兒在這種特殊的情形下,他難得的細看了一下母親的背影,心下一陣酸楚:「娘其實是個難得的美人,可惜紅顏薄命,十七、八歲就守了寡,這麼些年,她心裡一定很苦。」想到這裡的時候,羅志堅眼眶不由自主就濕了,暗下決心,以後一定要多陪陪娘,讓她開心一點。
越氏兩個進房,燈亮起來,不一會,如黛出來了,進了旁邊的廂房,正房的燈隨即便熄滅了,月光如水,蟲聲唧唧,小院中一片幽靜。
羅志堅知道如黛要有所動作也要到他娘睡下之後,因此不著急,耐心的等著。他並沒有等多久,房中就有了響動,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響動不是來自如黛的房中,而是來自他娘越氏的房中,先是吱吱一聲響,好像什麼東西打開了,然後便聽到了一個人的叫聲:「青蘿。」
這竟是一個男人的聲音,羅志堅身子倏地一緊,他知道他娘的名字是越青蘿,同時他也聽到他娘的叫聲:「書棋哥。」
「青蘿,可想死我了。」
「你就會甜言蜜語。」
「是真的,古話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這麼久不來,你說是多少秋了。」
「你呀。」越氏嬌嗔,隨即便是啊呀一聲,然後便聽到那男子的喘息聲:「寶貝兒,快點,可想死我了。」
院子不大,假山洞到正房窗子,最多不超過三丈,雖然沒有燈窗子又關著看不見,但僅憑耳朵聽,裡面的情形羅志堅也能猜個一清二楚,腦子裡一時嗡嗡直叫,又驚又羞又怒,一張白淨面皮,這時脹得就像一個醬紫的冬瓜,他腦中這時只有一個念頭:「這房子裡居然有地道,這個人是從地道裡進來的。」
夜遊神反瞟他一眼,低聲道:「就是這個人,他騙了你娘,然後從你娘嘴裡套來了消息。」
娘在和人偷情,羅志堅還在那男子叫他娘的第一聲裡他就聽了出來,但如果邊上沒有夜遊神,他一時半會之間,可能無法決定自己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