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西門紫煙深深施下禮去,一臉愧疚。初見面時,冷厲鋒銳的西門紫煙;魔界初回時,親和動人的西門紫煙;方才威脅左伏虎、習半閒時,潑辣狠決的西門紫煙;到這會兒,彷彿背負千斤的重擔、不堪壓迫的西門紫煙——四個西門紫煙,同現在一張絕美的臉上,吳不賒心中如紫霧飄蕩,他實在已弄不清哪一個才是西門紫煙的真面目。
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張臉後,事實的真相,雲州遺族孤懸魔界千年,他萬里迢迢歷經千辛萬苦接回來,絕不應該受到這樣莫名其妙的追殺,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你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西門紫煙深深吸了口氣,道:「接應雲州遺族回來,其實不是趙王的想法,也和我姑父西嶽帝君無關,只是太子趙炎的主意。」這算是當頭一棒!吳不賒一直以為,接雲州遺族回來,這個行動的幕後推手,是趙王,是西嶽帝君,甚至是天帝,但結果竟然只是太子趙炎的主意。
他嚥了口唾沫:「我聽說,趙王病重,太子監國,趙國的國事都由他決斷,那太子的意思,也就是趙王的意思。」
「不是。」西門紫煙搖了搖頭,「太子監國是近幾個月的事,你動身前,太子還沒有監國。」「你的意思是,當時只是太子私人的主意,和趙國無關。」
「是。」吳不賒有些發暈,想了想,卻什麼也想不清楚。無論怎麼說,把雲州遺族接回來,都不是壞事,太子監國了也沒道理就要追殺他。「你就直說吧,到底怎麼回事?說清楚。」
西門紫煙自出生以來,這麼跟她說話的,吳不賒大概是唯一的一個。若在平時,吳不賒也絕不敢這麼跟她說話,但這會兒顧不了這麼多,他心中亂透了,有火還是無名火,不知要衝哪裡發,現在就是天帝站在他面前,他也是這話。
西門紫煙卻並不在意,事實上她心中也是非常亂。微微凝神,理了下思緒,道:「吳兄應該聽說過,大王成年的王子有十多個。太子趙炎雖是太子,卻不是嫡長子,事實上他排行第三。當年他母親信姬得寵,大王才封了他做太子,但近幾年來,信姬年老,色衰愛馳,連帶趙炎也失了寵。
近年來最得寵的,是十一子趙擲和十六子趙摶。尤其是十六子趙摶,母親吳姬為大族之女,家族勢力雄厚,趙摶自己也長得英武非凡,文武雙全,大王如果換太子,他的呼聲最高。」
王國爭位,家族爭產,都差不多。吳不賒見得多也聽得多,並不稀奇,只是靜靜地聽著,不插話。
「當時趙炎被貶到了西北,名為代大王鎮守西北邊疆,其實誰都知道,他是失了寵,被貶出了權力中心,太子之位隨時可能失去,以後就是個鎮守西北的親王。那還是最好的下場,無情最是帝王家,權力爭奪殘酷無比,新太子出現或新王登基,那些有威脅的勢力必定會被清掃一空。真若失勢,最後可能死無葬身之地。趙炎當然不肯束手就戮,他想要做點事情出來,如果立下大功,即便失了寵,民望如山,大王也不好輕易換他。但一般的邊功沒什麼用,思來想去,他想到了雲州遺族。雲州遺族是整個人族的痛。如果能接回雲州遺族,那絕對是能震動整個人族包括天庭的大事,有這樣的大功,他的太子之位誰能動搖?」
「有道理。」吳不賒點頭,「這太子還真敢想,看來不是個傻瓜。」他話中有話,太子不是傻瓜,可為什麼現在要殺他呢?當然,話沒聽完,他不好直接罵出來,只是忍不住,小小地刺一句。西門紫煙當然聽得懂,搖搖頭:「趙炎絕不是傻瓜,他其實是個非常聰明的人。想到這個辦法,他來求我,在我窗前跪了一夜,我沒辦法,答應幫他。」「趙炎只是去求你,難道西門老大人也不知道?」
吳不賒想起了心中的一個疑惑,為什麼西門家的事,好像都是西門紫煙在弄,她的父兄在做什麼呢?
「是,我爹不知道。」西門紫煙說了一句,不肯再往下說。這裡面有原因,她爹西門樹老奸巨猾,看不清花落誰家,便不肯全力出手,又不好得罪哪一個王子。為免糾纏不清,便以有病為借口,深居不出,卻放出西門紫煙和眾王子打混。不論西門紫煙和哪個王子交好哪個王子交惡,隨她自己的意。西門樹只交代一點,女兒身不能丟,到最後,任他哪個王子登位,哪怕以前和西門紫煙鬧過不愉快,都沒關係。到時候西門樹站出來,一句話,小兒女家,打打鬧鬧做不得真。
什麼東西就都搪塞了過去,然後他還是可以風風光光嫁女,后妃世家,絕不落空。
這中間的算盤,西門樹沒明說。以西門紫煙的聰明,當然也是知道的。她是個驕傲的女孩子,就她本意來說,不屑於這麼做。但這是家族的需要,她的面子,必需放在家族利益的後面,所以她不得不遵照父親的意思,和眾王子平等交往。不過她還是有自己的底線,她最有好感的是太子趙炎,往來最多的也是趙炎,對其他王子,她都是不冷不熱。
如果最後趙炎登位,那是最好,如果不是趙炎,她當然也會為了家族的利益放棄趙炎,但至少在她做女兒家的時候,她不會給人一個水性楊花的印象。只是這些話,這裡面的內幕,她當然絕不會跟吳不賒說,也完全沒有必要說。
「我決定幫他,偷偷去西嶽求我小姑。小姑拿我沒辦法,替我把姑父的玉珮偷了出來。」
「什麼?」吳不賒吃了一驚,「你是說,西嶽帝君的信物,那塊玉珮,其實是你偷出來的,西嶽帝君其實不知道?」
「是。」西門紫煙一臉慚愧,「吳兄,對不起,是我騙了你,但我不是要害你。我之所以幫趙炎,也是覺得這是件好事,如果真能接回雲州遺族,除了趙炎得到的好處,對整個人族都是一件有益的事情。請相信我,我當時真是這麼想的。」她絕美的眼眸裡滿是誠懇,面對這樣一雙眼睛,任何人也無法生出懷疑之心。吳不賒點點頭:「我相信你,這也確實是件好事啊。可趙炎又為什麼要殺我?」
「因為後來情勢突然變了。」西門紫煙苦笑。「情勢變了?」吳不賒一愕,「太子又得勢了?你不是說那什麼趙摶最得寵嗎?哦,對了,太子現在監國了。怎麼弄的,突然就鹹魚翻身了?」
「本來是趙摶最得寵。」西門紫煙歎了口氣,「但趙摶小人心性,一得志就猖狂,他竟然淫亂後宮,誘姦大王的妃子。」
「有這樣的事?」吳不賒最愛聽這樣的八卦了,尤其是由西門紫煙這樣的美女口中說出來,「是不是謠傳啊?」他後面這話其實是引子,就想引得西門紫煙往詳裡說。這樣的絕世美女微含著羞說人偷情的事,實在是再不可多得的享受。心理黑暗的傢伙,沒辦法。西門紫煙雖聰明,卻不可能明白奸商的黑暗心理,道:「不是謠傳,是事實,而且是趙擲舉報的,並且還是他帶人捉的奸。」
「弟弟誘姦母妃,哥哥去捉姦,這戲唱大發了。」吳不賒興味盎然,「後來呢?」
這種事,是奸商這樣的市井之人的最愛。像西門紫煙這樣自恃貴重的天之驕女,卻是深以為恥的,她瞟他一眼,似乎是奇怪他怎麼有這樣的惡趣味,又似乎帶著微微的責怪。奸商皮厚,但像西門紫煙這樣的絕世美女的責備,那還是很有力量的。他倒也難得臉紅了一下,不過這份羞恥心並不持久,就像垂死之人的迴光返照,一閃就不見了。
「趙摶給捉姦在床,無話可說,但他惱恨趙擲帶人捉姦,就舉報趙擲私藏兵甲,意圖造反。大王令人一搜,果然在趙擲府中搜出大量兵甲。」
吳不賒奇怪了:「搜兩把刀劍出來有什麼稀奇?我在悲歌城裡,也到處碰見背刀挎劍之人啊。」
「吳兄誤會了。」西門紫煙搖頭,「所謂兵甲,不是尋常的刀劍,是武士上戰場配備的鐵甲和長兵器,還有兩石以上的弓和射程一百步以上的弩。尋常刀劍鋪,只有刀劍,長兵是沒有的,鐵甲更絕對沒有。在我大趙,私藏長兵鐵甲,五副以上便視同造反。」
「是這樣啊。」吳不賒明白了,刀劍無所謂,不過江湖爭雄。長兵硬甲是用來裝備軍隊的,私人裝備軍隊,不是造反想幹什麼?
「那趙擲不是也完了?」
「是啊。」西門紫煙輕歎口氣,這幾個王子都像捧鳳凰一樣地捧著她,雖然她對趙炎最有好感,可趙擲幾個失事,還是讓她頗為傷感。
「趙擲、趙摶失事,大王一氣之下,病倒了。趙炎雖然失寵,卻是名義上的太子,只好召他回來監國。誰知大王病情越來越重,現在趙國的國政,幾乎已完全掌握在趙炎手中了。除非大王突然好轉來另立太子,否則未來的趙王鐵定就是趙炎的了。」
「這是好事啊。」吳不賒更奇怪了,「趙炎既然完全掌握了朝政,再把雲州遺族接回來,立一大功,他的王位不是更加穩固嗎?他為什麼要殺我,莫非要殺我的不是太子,而是另外的人?可左伏虎他們好像是王宮禁衛啊?太子監國,能指揮得動左伏虎他們的,應該只有太子吧?」
「他們是趙炎派來的。」
「為什麼?殺了我有什麼好處?」吳不賒叫了起來。「不是殺了你有什麼好處,而是不殺你有很大的害處。」
「什麼?」吳不賒犯傻了,「我不明白,你說清楚。」
「他應該是個精明至極的人物,能穿越魔界,尤其真個能說服雲州遺族全族南歸,更說明他的能力,怎麼會不明白這中間的原因呢?」西門紫煙瞅一眼吳不賒,心中微有幾分疑惑。她心中愧疚,不想親口說出來,但卻不知道吳不賒是真不明白還是裝傻。
「趙炎接雲州遺族回來,是為了借這件大功穩固他的太子之位。但現在時局突變,趙擲、趙摶被圈禁,趙炎更手握監國之權,地位已穩如山嶽。只等大王百年之後,他便可以登基為王。大趙國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動搖他的王位,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一切求穩,一個穩字,壓倒一切。」說到這裡,西門紫煙略微停了一下,看吳不賒還是一臉迷糊的樣子,只得再往下說:「離雁口距大趙邊境一萬多里,屍蓮國雖亂,但中間魔族數十,要接應雲州遺族回來,我大趙至少要出動三十到五十萬大軍。
接應成功,對趙炎來說,只是增加一點他的聲望。在他眼裡,其他一切都是假的,王位才是真的,而王位本來就是他的,所以接應雲州遺族回來,並沒有真正讓他得到什麼。
但如果失敗了呢?
一切的罪責都要由他承擔。外部的指責——五霸不和你是知道的,其他四霸一定會借這個機會大肆指責趙國,這會形成一股巨大的壓力。然後還有內部政敵的攻擊——王位的爭奪殘酷無比,親如父子兄弟也絕沒有任何情分可講。其他的王子是絕不會眼睜睜看著王位落到趙炎手裡的,現在有這樣的好機會,他們也一定會興風作浪,剝奪趙炎的監國之權,甚至廢棄他的太子之位。」
吳不賒明白了:「就是說,太子接回雲州遺族,對他想要的王位沒有多少幫助;去接雲州遺族,興師動眾,反而有可能把眼見到手的王位丟出去,所以一動不如一靜。」
「正是如此。」
「至於我這個中間人,就乾脆殺了滅口,免得風聲洩露,讓他名聲受損。」吳不賒隨即又想到一點,「更害怕我落到其他王子手裡,成為他的政敵攻擊他的利器。」
「是。」西門紫煙最覺得愧對吳不賒的就是這裡,「我先前沒想到趙炎會這樣,進宮報喜,後來才明白他的心思。我一直想勸他回心轉意,所以連著三天呆在宮裡。沒想到趙炎這個人這麼虛偽,明裡穩住我,暗裡卻對你下手。好在我聽到消息,來得及時。哦,對了吳兄,你的傷沒事吧?」「我沒事。」吳不賒冷眼看著西門紫煙,想看出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她是真關心我還是另有詭計?不過若是想殺我,剛才根本不必來救我,她該不會預先算到我其實是能突圍而出的吧?那麼是真心來救我,對了,她一直叫太子的名字,莫非真是和太子鬧翻了?」
「其實我的死活無所謂,關鍵是雲州遺族怎麼辦?就讓他們在離雁口自生自滅?」他只是一個人,已經沒有多少利用價值了。如果西門紫煙另有詭計,必是用在雲州遺族身上,有可能西門紫煙現在支持的是太子趙炎的政敵也不一定。想到這裡,吳不賒便出言相試:「太子不願自找麻煩,其他人會不會出手?」西門紫煙眼中現出凝思之色,月光照著她的側臉,微微地發著光,臉型極為優美。
吳不賒不是沒見過美女,僅從容貌上論,葉輕紅、九斤麗都不輸給西門紫煙,但西門紫煙那種內在的氣質,葉輕紅兩女卻絕對比不上。說起來葉輕紅是公主,九斤麗在雞族也算得上是個小公主,但魔國、魔族的公主與西門紫煙這種人族大國的世家貴女相比,還是差得太遠。文明的熏陶,文化的底蘊,並不是金錢物質可以鑄就的,叫化子披上龍袍也不像皇帝,差的就是那種內在的底蘊。凝思中的西門紫煙,便如一尊美的雕塑。天上的明月看著她,也彷彿失去了光彩。吳不賒更是看得呆了,腦中一片空白,渾忘一切。「吳兄,吳兄。」西門紫煙回過神來,見吳不賒呆看著她,臉上微微一紅,也不在意。沒辦法,從小到大,她就是在這樣的眼光中一路走過來的。男人為她發呆失神,太正常了,如果吳不賒不這樣,倒會讓她懷疑:是不是男人啊?倒是吳不賒有些尷尬,好在他臉皮厚,忙道:「西門小姐想到能幫手的人嗎?」
「趙炎現為監國,大權在握,政敵雖然不少,但真正能掀起風浪的不多。而雲州遺族孤懸離雁口,周圍都是魔族,一旦漏風,便會四面受到攻擊。我們要趕時間,我想來想去,只有去找我姑父。」
「你姑父?」吳不賒情不自禁地縮了縮頭,「西嶽帝君?」
「是。」西門紫煙眼光微凝,「我左右想過了,唯有借姑父的聲望,壓迫趙炎。趙國必須團結一致,盡全力才有可能成功接回雲州遺族。真要在國內借政敵掀風搞雨,即便逼得趙炎出了兵,只怕也不能成功。」
「有道理。」吳不賒大喜,西門紫煙的眼光,似乎讓他又看到了初見面時說動他遠赴魔界的那個冷銳智慧的女子,「不過西嶽帝君會管這件事嗎?」
「人界一般的事情,天庭和五嶽府都不會管,但接回雲州遺族是大事,姑父肯定會管。」「那我和你一起去西嶽?」吳不賒語氣中有些遲疑。黑七可是西嶽府通緝的重犯,雖然不能說他就是黑七,可總是有些不由自主地畏懼。
「當然一起去。」西門紫煙卻沒有半點兒遲疑。
「西門紫煙若是做將軍,絕對是殺伐決斷的厲害角色。微雨將門虎女,其實很多時候都是被動的,擔子壓下來只能擔著,可不像西門紫煙這麼主動。若有得選擇,估計微雨更願意做一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輕紅丫頭和小麗也沒得比,那倆丫頭其實都還沒長大,倒是顏小姐的性子更堅韌些。顏小姐聰明不下於西門紫煙,藉著心眼,在細微處的把握還在西門紫煙之上,但她也沒有西門紫煙的這股銳氣。」
幾個女子在吳不賒腦子一一閃現,一時想得有些出神。西門紫煙並不知道吳不賒在心裡將她與另幾個女子作對比,只是飛快地收攏五色小旗,隨即在前頭帶路,飛往西嶽。紫衫飄飄,月光下,她飛行的身姿妙曼無倫,看得吳不賒心醉神迷。奇怪的是,他竟然沒有起色心,哈哈,這小子有些怕,不過他自己不知道。吳不賒沒起過色心的還有一個顏如雪。對顏如雪倒不是怕,那單薄的身子和瘦弱肩膀上的重擔,面對她時,無比的尊敬中又混雜著絲絲的憐惜,他從心裡就沒想過要去褻瀆她。悲歌城到西嶽有近兩千里,飛了幾個時辰,天光漸亮時,西門紫煙找一處山谷落了下來。兩人休息了一會兒,吳不賒打了一隻兔子烤了。西門紫煙卻先去山溪邊洗了臉,女孩子愛美,清潔比填肚子重要。吃了兔子,重又上路。午後不久,遠遠看到一座大山,巍峨雄奇,氣象萬千,吳不賒估計是西嶽到了,暗暗留神。又飛一程,已入山中,忽見一峰,兀立天地之間,奇高奇險。最特異之處,是峰頂有一股雲柱,盤旋直上,隱入天際,便如一道樓梯一般。
無論黑七還是木長生都沒上過天,這些成精的異類,對於開著五道天門的五嶽有著天生的畏懼。別說上天,甚至輕易不敢靠近五嶽千里之內。至於吳不賒,那就更加不要說了,他腦中所有的訊息都是傳聞,只知道天庭在五嶽開五門,於五嶽極高處設有天梯,乃凝雲而成,因此又叫雲梯。凡人上天,登梯而上,練有玄功會飛的,不爬梯子也得跟著天梯飛。天門在九天之上,每一層天都有厚厚一層雲包著,不跟著天梯飛,一個不好就會在雲中迷路。破開九天雲層後,始見天門,但天門也不是說進就進,門口有天兵天將守衛,若神界無職,仙榜無名,則輕易不得進門。江湖傳言,有一種萬金貼,是天庭一些權勢人物發出來的,只要持有萬金貼,任何人都可以進門,不過這萬金貼可不便宜,貼如其名,一貼萬金,普通人是不要想了。西門紫煙看吳不賒一直仰著頭往天上看,輕笑道:「吳兄沒上過天吧?」
「我哪有這個機緣。」
「接回雲州遺族,如此蓋世之功,天帝必會召見,到時吳兄就可上天了。」
「西門小姐一定去過天界了,不知天界到底是怎樣一番景象。」
「我去過,有幾次。」西門紫煙抬頭看了看天際,「其實也就是山山水水,和下界也沒什麼兩樣。」
「不會吧?」西門紫煙的回答讓吳不賒頗為失望,傳說中的天界處處和仙境一樣呢,怎麼會和下界一樣?
「也許她去得多了,見慣了也就不以為奇吧?」就好比窮人家的孩子和富人家的孩子,窮人家的孩子過年才有新衣服穿,看見新衣服自然稀罕得不得了;富人家的孩子也許一天都要換幾身衣服,自然也就不會把什麼新衣服放在眼裡。
「西門小姐,你見過天帝嗎?天帝長什麼樣?」無論對於黑七、木長生這樣的異類,還是吳不賒這樣的凡人,天帝都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他心中既充滿了敬畏,也實是滿懷著好奇。
「姑父雖然帶著我上天赴過幾次宴,但都是和女眷在一起,沒能見到天帝。」西門紫煙搖頭。
「天帝是人嗎?」話出口,才覺得大有語病,忙又解釋,「我是說,天帝長得是人的樣子嗎?」
「吳兄真有趣。」西門紫煙格格嬌笑,「天帝和你我一樣,都是人身,你以為他是什麼樣子啊。」
「我想像中,他一定是特別威風的樣子。」吳不賒有些尷尬地笑笑。「天帝當然很威嚴。」西門紫煙說了這一句,卻就住了口。其實她遠遠拜見過天帝一次,天帝就是個老頭子,和人界老去的帝王沒什麼兩樣。而天界其實也和人界差不多,各種勢力充斥,為了權,為了利,勾心鬥角,無所不用其極。就拿天帝的家事來說,和現今的趙國就是一模一樣,天帝漸老,兒子數十,位子卻只有一個,誰都想坐,誰都不想讓,那就只有爭。天帝兒子們的爭執,比趙王十幾個兒子的爭鬥要火爆得多,只不過天帝不像趙王一樣病得迷糊了,至少他還是清醒著的,這些爭執便只能放在暗處,不讓天帝看到,或許天帝已經看到了,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下界的人,不知道天界的事,只以為天界什麼都好,上了天就是住在仙境裡,做夢都會笑。其實哪有這樣的好事,上了天就只管享受?誰給你供應?吃、穿、用、住哪裡來?難道上了天就不要吃東西啊?就不吃你還不穿衣服了?就算大家都是神仙,總需要穿衣服遮羞不是。有需要就有利益,有利益就有爭鬥。人界如此,魔界如此,天界亦如此。
天梯所在的最高峰便是西嶽峰,西嶽帝君府就在西嶽峰下。不過西門紫湮沒有直接飛過去,遠遠地便落了下來。她扭頭對吳不賒道:「西嶽府前二十里,不准任何人御風飛行,要步行上山。」
這個規矩,吳不賒還真不知道,當然也不敢反對。他就算是個鐵腦袋,也絕不會去試著飛一下,頂撞一下西嶽帝君的威嚴。
進山,是一條寬闊的青石板路,兩旁蒼松翠柏。行人往來不絕,屋宇鱗次櫛比,沿街都是店面,最多的是酒家客棧,幾乎走不了幾步就有一家。天庭在下界設五嶽府,除了轄制判妖司,統管妖事,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為天庭收受供奉。
人王的統治,要得到天庭的支持,自然要向天庭納貢。天開五門在五嶽,九州各國的貢物便就近向當地岳府交納,再由岳府送上天界。天庭龐大的神官系統能維持下來,靠的就是下界各國的供奉。天庭對人界控制最強的時候,也是人界九州一統的時候,那時候人界的貢品如山堆積。五嶽府運送貢品的石板路每天都被擠得水洩不通,天庭也才養得起讓妖、魔、人三界膽戰心驚的十萬天兵天將。後來人界四分五裂,戰亂不休,貢品大幅度減少,再加上天庭神官系統的貪污腐敗,天庭財政吃緊,再養不起那麼多兵,十萬天兵的神話也就隨風而散。
現在的天庭,名義上還有五萬天兵天將,其實大抵是神將在吃空額。真實的數字,別人說天知道,其實天都不知道,反正這麼多年來每次魔界入侵,各地人王向天庭發了無數的求援信,卻從來也沒看到過一個天兵下界。無數人族的國家被魔界毀滅,天庭除了空言恐嚇,再無任何實際的動作。江湖傳言,天兵真實的人數,最多一萬,而且幾乎沒有任何戰鬥力。與此相反的是,近千年來,天庭的神官系統膨脹了近十倍不止,現在的天庭,神比狗多,但神越來越多的天庭,卻越來越沒有威嚴。魔界步步入侵,人界貢奉日漸減少,仙界步步緊逼,各地道觀、寺院多如牛毛,神比狗多,道士僧侶卻比狗身上的虱子還多。
神多,仙多,神仙多了卻不保佑人。人族的日子一日苦過一日。現在的天庭就是一個怪物,而整個神界、仙界、人界也都在這個怪物的帶領下扭曲著,黑雲壓頂,不見天日。
當然,這些內幕,一般人是不知道的,無論是黑七、木長生這樣的小妖,還是吳不賒這樣的凡人,最多是能聽到一點兒江湖傳言。在小妖眼裡,天庭是恐怖無敵的存在,在凡人眼裡,天界是浪漫的嚮往,上天做神仙,那是最高的理想。這會兒吳不賒看著寬廣的石板路,看著路兩邊熱鬧的景象,心中就只是景仰羨慕:「我要是生在這附近就好了,每天進貢的人那麼多,來來往往,那是多少的生意啊。」
這就是奸商看到的和想到的。奸商如此,其他人也差不多,繁華之下的腐爛,極少會有人注意。
吳不賒突然想到個問題,道:「西門小姐,這些貢品,輕便些的還好,像那笨重的,要馬車才能裝運的,經天梯怎麼上去啊?」
「吳兄以為,天梯和人界的梯子一樣,是直上直下的是吧?」西門紫煙抿嘴輕笑,「很多聽到天梯這兩個字的人都是這麼想,我小時候其實也是這麼想的。」
她抿嘴輕笑的時候,頰上會現出一個細細的酒窩,嘴角邊細膩的肌膚恍若凝脂。吳不賒不敢多看,好奇地道:「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當然不是。」西門紫煙微笑搖頭,「天梯其實就是雲路,路面比這石板還要寬廣平整呢,不過是環繞向上的,每百步繞一環,斜行向上。遠遠看去,環行的雲路就像梯子一樣,又是上天的,所以才有了天梯之名。」「原來是這樣啊,和那環山路差不多,之字形上去的。」
吳不賒恍然大悟,「不過這麼繞著上去,繞久了也頭暈吧?」
「所以天分九層,稱為九天啊。」西門紫煙解釋,「就是天路太長,中途給人休息的。」
「分九層好!」吳不賒大讚,「不愧是天庭啊,就是想得周到。」西門紫煙不應聲,身為權勢之家的女兒,又是西嶽帝君的外侄女,知道的內幕要多得多。不過她當然不會跟吳不賒說,看吳不賒臉上似乎還藏著話,道:「吳兄還有什麼疑問嗎?」
吳不賒沒想到她眼光這麼尖,尷尬地笑了一下,道:「我聽說五嶽都有誅妖旗,由天帝親授,安於五嶽峰頂,威力絕倫,妖魔之類只要靠近五嶽,誅妖旗上便會放出天雷,斬妖除魔,絕不容情。我頂有妖光,雖是跟著你來的,但萬一誅妖旗認妖不認人,突然一雷打來,可就要命了。」
「原來吳兄擔心這個啊,其實傳言有誤。」西門紫煙搖頭。「五嶽確實都有誅妖旗,也確實都是天帝親授,為五嶽鎮岳之寶,不過不是安於五嶽峰頂,乃是由五嶽帝君親掌,不會突然放雷的。不過西嶽附近百里範圍,都有黑衣衛巡邏是實,越靠近西嶽峰,防衛越嚴,一般的妖魔是絕無法靠近主峰的,不過有我帶路,不會有事,吳兄放心就是。」
「原來是謠傳啊。」吳不賒懸著的心放了下來。說話間,前路轉出一隊黑衣漢子,約有十一二個人,均著黑色緊身勁裝,個個神情驃悍,便是西門紫煙所說的黑衣衛了。
天庭規定,五嶽各有護衛五百人,分色著裝,西嶽的著黑色,稱黑衣衛。內中很有幾把高手,當年的黑七就曾被西嶽府派出的高手趕得上天入地,十分狼狽,這時見了這些黑衣衛,不免有些縮頭縮腦。其實眼前這隊黑衣衛不過是尋常角色,會玄功的,不過領先的一名隊長,而且功力不高。
黑衣衛中真正的高手,是不會派出來巡山的。那名隊長顯然認識西門紫煙,急步上來,抱拳施禮:「原來是西門小姐來了,小的給你引路。」「有勞了。」西門紫煙微一點頭,也不和他客氣。又行數里,眼前一闊,現出一個廣場。這廣場極為巨大,方圓只怕有十數里。
廣場盡頭,一峰聳天,直插雲際,正是西嶽峰。廣場中後部,西嶽峰前面,橫亙著一座巨宅,氣勢雄渾,便如一頭巨獅臥在那裡,雄視著所有踏入廣場的人。「這便是五嶽府之一的西嶽府了。」吳不賒久久地盯視著那座巨宅,有些畏懼,又有些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