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釋然

    回到雲州遺族營地,吳不賒把租船前後的經過,細細說給顏如雪和四大長老。見大家聽完都神色凝重,吳不賒又道:「蜥老、鯊四爺都是這麼說,我又特地預交了人頭稅。十五萬人過境,那官員只算錢,其他一點反應也沒有。所以我想應該不會有問題。海沙國商風濃厚,確實是只認銀子不認人。」

    顏如雪想了想,道:「這樣最好,不過我們還是要預防一下。我的想法是,大隊到山口後先停一下,以三千精銳裝扮成魔族,先去港口看看,暗暗控制港口左近,大隊再動身。同時以五千精銳在山口附近準備,一旦情況有變,隨時接應。」

    「這樣穩妥。」四大長老都點頭贊同。吳不賒也是暗暗點頭,內心道:「西門紫煙敢想敢幹,甚至敢去偷她姑父的玉牌,其人如劍,銳利而果斷。但說到細心穩重,她相比顏小姐就差得多了,若她兩個易地而處,又會如何?當時若把顏小姐換了西門紫煙,可能根本就不會策劃這麼瘋狂的行動。」這麼想著,卻又搖頭,「顏小姐敢下定決心讓雲州遺族跟著我回來,那也是要膽子的,若論心中那股狠勁,只怕不比西門紫煙差。嘿嘿,這些女子,還真沒一個是省事的。」晚間,摟著葉輕紅兩女,細看半晌。把兩女看得又驚又羞,以為他又有什麼新鮮磨人的花樣出來呢。不想他在兩女雪臀上各拍一掌,長歎一聲:「還是你兩個省心些,好,好,好。」

    竟就睡了,把兩女弄得莫名其妙。第二天一早,大隊拔營。照商量好的計劃,到山口後,選三千精銳裝扮成魔族武士進入海沙國,不進城。吳不賒聯繫上鯊四爺後,帶這三千人到港口,看一切風平浪靜,這才傳信回去,大隊趕過來。鯊四爺只在中間聯繫照應,其他的一切不問,只是囑咐了一句:「吳東主的護衛果然精悍,不過切莫讓他們靠近城邊,免得引起守軍誤會。」

    「四爺放心,我這些人絕不靠近城牆百丈之內。」吳不賒一口答應,心中卻突然冒出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雲州遺族有三萬多精銳,如果突然搶城,卻又如何?說不定真能一舉佔了這海沙國呢。」不過這也只是想想,沒敢說出來,更沒敢試。到後來聽了海沙國的一些故事,他才慶幸自己只是想一想而已。海沙國國小人少,全部國民加起來不到三十萬,軍隊也不過區區一萬人,但海沙國商業發達,稅收豐厚。錢多,軍隊的裝備就好,訓練有素,忠誠度極高。除了軍隊,海沙國國民的愛國之心也極為強烈。說起來其實非常簡單,國民富裕,家中財產多,自然捨不得被別人搶了去,敵人若要來搶,不說大道理,就為了家產也要捨了命干。海沙國雖只有一萬軍隊,緊急情況下,半天之內可徵召十萬人守城,海沙城本來就不大,十萬人齊心協力來守,誰打得進。歷史上,海沙國曾多次遭到外敵入侵,敵人有從海上來的,也有從後面沙漠中遠道殺來的。有幾次,甚至是兩面受敵,敵人最盛時達到五十萬人,鮮血染紅了海灘,浮在海中的死屍幾乎堵塞了港口,卻最終沒能攻進海沙城。雲州遺族雖然精銳,但真若像吳不賒想的,起心奪海沙城,十有八九會折在海沙城下。

    十二萬人上船,還有途中的嚼用大採購,雲州遺族已經窮得丁當響,但海路和陸路不同,駱駝、馬匹無用。鯊四爺精明至極,立馬看到商機,一口將雲州遺族所有的駱駝、馬匹全數吃下。他發了大財,雲州遺族也換來了豐裕的物資。吳不賒本來想大包大攬,但既然雲州遺族願意和鯊四爺交易,而且駱駝、馬匹也確實不能帶上船,等於是廢物利用,他也就不管了,倒是在中間幫著殺價,再又興高采烈地去城裡進貨。除了必需品,他們還採購了一些人界走俏的貨物,到了人界後,如果情形不好,不受歡迎,那雲州遺族賣了這些貨物,也可以發筆財,作為立足的本錢。

    吳不賒和鯊四爺商定的,船隊在紅蔗國靠岸。紅蔗國是人界最西南的小國,擁有西南海岸最優良的海港。魔界去人界,最近的海路,就是從海沙城到紅蔗國。紅蔗國是楚國的屬國,雲州遺族回歸,這種有可能轟動三界的盛事,紅蔗國肯定主持不下來,得要楚國來主持。像楚國這樣的大國,國內政局必然是千頭萬緒。最要命的是,雲州遺族並不是楚國主動策劃著接回來的,最初策劃這件事的是趙國,那麼楚國會是一種怎麼樣的反應呢?楚國國內的政局又是怎麼樣的呢?是一個聲音,還是多個聲音?是熱烈歡迎,還是另有想法?真的只有天知道。

    雲州遺族蒙在鼓裡,自認為回去後必然受到整個人界的歡迎,千年的遊子歸來,要什麼沒有?所以窮得叮噹響也不當回事,對吳不賒順路還要帶貨回去的事更是不以為然。吳不賒卻是有苦說不出,這個苦其實還不算苦,最苦的是,一旦回歸人界,事情要怎麼說?把前因後果全說出來?雲州遺族會怎麼看他,最主要的,雲州遺族會怎麼想?本以為是人、神、仙三界共迎的驕子,結果其實只是趙炎的一粒棋子,而且還被做了棄子。

    雲州遺族十二萬顆心,會被傷到什麼程度?如果不說呢,真的就順著謊言來,把改道回歸當成趙國和西嶽帝君的英明策劃。消息傳出,趙炎和西嶽帝君肯定會幫著圓謊,這樣送到手的功勞,傻瓜才不要。可一則吳不賒實在不甘心,二則功勞歸了趙國和西嶽帝君,楚國和南嶽帝君會怎麼想?功勞是趙國、西嶽帝君的,卻要他們負責接待,裝笑臉,捧臭腳,供雲州遺族吃喝拉撒?難道他們願意?世上有這樣的好人?他們會不會在中間使陰招下絆子?

    「不想了,回去再說。」吳不賒想得頭痛,只有甩到一邊,拿出更大的熱情奔走進貨,講價殺價。

    殺得貨主愁眉苦臉淚流三尺,也殺得跟著他進貨的四大長老目瞪口呆驚為天人更兼遠站三尺。吳不賒殺價之狠,連他們都覺得不好意思。他們臉上的表情就是:別看我,我們不認識這個人。所有人上船到準備停當起航,用了差不多十天時間。啟程前一天,吳不賒先把答應蜥流沙的酬金付了給他。蜥流沙果然在當日就把紅姐兒贖了出來,他先已買了個小院子,便請吳不賒為媒證,娶了紅姐兒。當夜請酒,蜥流沙摟了紅姐兒大笑狂呼:「十年前初見小紅,我就發下誓願,終有一日,我要一個人擁有她,再不讓任何男人碰她一指頭。天幸讓我撞著吳東主,終於實現了這個願望,哪怕我明日便死了,紅姐兒也是我的婆娘,這一點天老爺也改不了。」

    「說什麼傻話呢。」紅姐掐他一把。蜥流沙狂笑,連盡三斗,身子軟在紅姐兒懷中,爛醉如泥。扶蜥流沙到房中躺下,紅姐兒出來,歉然一笑:「他酒量不好,吳東主見諒。我敬吳東主,一點兒心意,盡在此杯。」

    初見時,她媚態橫生,此時雖為新婦,卻是鉛華盡去,素面朝天,神態端莊持重,良家好女子,不過如此。閱盡紅塵,她心已死,蜥流沙一腔真情,卻又讓她重新煥發了做女人的尊嚴。吳不賒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思,一飲而盡,道:「祝兩位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第二日啟程,蜥流沙估計是宿醉未醒,也未來相送。長帆起,船隊東行。開船之前,鯊四爺該拿的那一份兒便全數付清。這一次鯊四爺可真是賺大發了,最主要的是他還沒費什麼力。鯊四爺笑得大嘴巴咧到耳根處,吳不賒的船開出老遠他還在招手,很有點依依不捨的樣子。顏如雪跟吳不賒一條船,四大長老則還是按照老規矩,分別在船頭船尾照看。葉輕紅、九斤麗都沒見過海,更沒坐過大海船,興奮無比。不過海浪一起,兩女暈船,吐了個天昏地暗,頓時就愁眉苦臉起來。同病相憐的還有個駝玉兒,她在吳不賒面前一直有些冷,惡狠狠的樣子,這會兒卻吐得像一隻軟腳蝦,可憐兮兮。吳不賒不暈船,商人應該是這世上適應力最強的人。

    一直以來,吳不賒發現只要有錢賺,還沒有他適應不了的事。顏如雪也不暈船,倒讓吳不賒驚訝了一把。葉輕紅、九斤麗兩女終究身有玄功,幾天後適應了,便不再暈船。九斤麗迷上了釣魚,每釣上一條魚,便是大呼小叫,尖叫聲、歡笑聲滿船揮灑。駝玉兒幾天後也不暈船了,和九斤麗一樣迷上了釣魚,釣上魚來也是拍手尖叫,倒是有點兒女孩子的味道了。葉輕紅、顏如雪兩女自然也陪著她們玩,四個都是年輕女孩子,每天歡笑聲不絕。顏如雪最初覺得吳不賒藏有心事,有點兒擔心,這會兒闔族平安上船,順利東歸,她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也是敞開心懷和三女玩鬧。唯有吳不賒,一肚子心事,船行一日,便近人界一分,他心中的煩惱便也增加一分。到底要怎麼辦?說出來,讓雲州遺族直面殘酷的真相?還是不說?便宜了趙炎那縮頭烏龜無所謂,問題是中間還有很大的不確定性。既然雲州遺族是趙國接應回來的,自然要安排在趙國定居,趙炎順利登位還好,若萬一翻了盤呢?其他王子登位,對趙炎的功績十有八九是要全盤抹殺,那時雲州遺族就麻煩了。

    還有最要命的一點,雲州遺族是在楚國的勢力範圍內登陸,如果楚王或南嶽帝君眼紅使壞,暗裡控制住雲州遺族,或壓雲州遺族改口,或者乾脆把雲州遺族全體屠滅,一了百了呢?

    先前吳不賒絕不會這麼想,先前的他對神界、仙界還有威嚴的岳府充滿了浪漫的幻想,但見過了趙炎尤其是西嶽帝君的嘴臉後,再黑暗一百倍的事他也敢去想。趙炎、西嶽帝君為了利益可以遺棄雲州遺族,楚王、南嶽帝君為了利益也完全有可能舉起屠刀。事涉利益的爭鬥,人心的黑暗,只會無限制地放大,沒有什麼不可能,如果他們需要的話。

    沒有最卑鄙,只有更卑鄙。對這一點兒,現在的吳不賒已經有了清醒的認識。對神仙們,他再也不會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了,現在在他眼裡,所謂的神仙,其實和在東鎮的他一樣,都是奸商,甚至比他更奸更黑。東鎮的他只是算計幾個銀子,而這些傢伙算計的,往往是一國一族的人命。

    不過他表面上還要裝得若無其事,尤其是在對著顏如雪的時候,顏如雪的心眼過於敏銳,吳不賒可不想被她看出來。然而,到底要瞞到什麼時候呢?瞞得再緊,到了人界還能瞞嗎?吳不賒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和先前一樣,拖,瞞一天是一天。眨眼過去了月餘,船隊已遠航數千里,大海顯出了它枯燥的一面,便是興致最高的九斤麗也有些厭厭的。但這一日,卻出了樁新鮮事,前頭的司弦長老送了個人上船來,說是從海中救上來的。這個人的出現,突然之間就打斷了吳不賒的遲疑。

    這人叫南釋權,身份很不一般,在天界擁有官身,而且不是普通的神官,是天庭採辦司的一個執事。這次下界,扮成普通客商,想去魔界採辦一批珍寶,不想海上遇風。海上的大海暴可不比魔鬼大沙漠裡的魔風差,而且神鬼不忌,沒把南釋權這個神放在眼裡,照刮不誤。海船傾覆,南釋權身有玄功能飛,大風裡卻飛不起,也被一股風刮落海裡。好在他會水性,抱著塊船板浮浮沉沉,好不容易掙得性命,風過後飛起來,就碰上了吳不賒這一支船隊。司弦長老問得他身份,嚇一大跳,天上的神仙啊,怠慢不得,趕忙送到吳不賒船上來。受到驚嚇的並不止司弦長老一個,南釋權似乎也被嚇著了,上得船來,也是一臉的驚疑不定。他四十歲左右年紀,中等個頭,大肚,圓臉,沒有脖子。好怪,脖子哪兒去了,人沒有脖子怎麼行?脖子當然還是有的,只是臉太胖了,肥肉從下巴處直接放到兩肩,佔了脖子的位置。當然首先要給吳不賒介紹,他是特使啊。

    可南釋權一見吳不賒,霍地面色大變,竟然轉身就跑。只不過吳不賒的船在中間,前後左右都有船隊,而顏如雪和四大長老為防海怪,把族裡的玄功高手均勻地撒在了各條船上。南釋權這生面孔一慌張亂竄,各條船上的好手便立刻挺身攔截,沒飛出多遠便被四面合圍。還算好,顏如雪這條船上信號發得及時,眾人只是圍住他,沒有發起攻擊,而南釋權看到如此之多的玄功好手,情知突不出去,也死心了,乖乖地又被押回顏如雪船上來。這回司弦長老動疑了,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南釋權,天庭天宮採辦司從六品執事。」

    這話司弦長老可就有些不信了:「你既是天庭神官,為何見了吳特使慌張逃竄?」南釋權瞟一眼吳不賒:「他……他是妖孽。」顏如雪好像有些明白了,笑道:「大人可能誤會了,吳使君因要穿越魔界接我們回歸,所以頂有妖光。」她以為南釋權是看到吳不賒頭頂的妖光,所以才慌不擇路地逃跑。但南釋權左右看了兩眼,卻突地暴叫起來:「你們不要再勾結起來騙我了,死便死,也沒什麼了不起,不過我看你們頂上並無妖光,如果只是受了這人的騙,那麼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抓了這妖孽,我自會替你們分說,或者還有功勞。」

    「你這人,好生無禮。」司弦長老有些惱了,「不是給你解釋了嗎?吳使君之所以頂有妖光,是為了方便穿越魔界,你是聽不懂話還是怎麼的?」

    南釋權「嘿嘿」冷笑:「休拿這話來騙我,什麼方便穿越魔界,天庭什麼時候派出特使穿越魔界去接雲州遺族了?我只是告訴你們,如果你們是受了這妖孽的騙,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如果你們是心甘情願和這妖孽勾結,那便殺了我。嘿嘿,不過後果你們可得考慮了,我走這一趟,天庭是有備案的。我回不去,天庭自然會查,什麼雲州遺族回歸,到時一揭就穿。」

    不論天界還是人界,搞採辦的都是肥缺,南釋權能撈到這樣的肥缺養得腦滿腸肥脖子飛,自然也是個心眼靈活之人。

    他看出情況不妙,可左看右看,除了吳不賒,其他人頂上並無妖光,雖有可能是與吳不賒勾結,但也有可能是受了吳不賒的騙,所以這會兒才放膽賭一把。反正他這次運氣不好,翻了船錢財盡失,回去必受斥責,如果真的賭贏了,這些人是受了吳不賒的騙,他立下一功不說,以這船隊的實力,他也完全可以完成採購的任務,甚至還可以替自己撈上一大把。他膽子其實不大,但心眼極快,這麼一算計,膽氣也就出來了。

    「你說天庭根本沒有派人來接我們雲州遺族?」司弦長老怒極反笑,「在你眼裡,吳特使是假,甚至我們雲州遺族也是假的了?」

    「你們是人不假,這點眼光我有,但天庭絕沒有派什麼特使去接雲州遺族,所以我說你們可能是受了騙。」他一直強嘴,惱了邊上的九斤麗,九斤麗冷哼一聲道:「穿越魔界,事涉雲州遺族生死,何等重大,行事自然極為隱秘,你小小一個從六品執事,自然是不知道了。」

    「天界的事,只要天帝知道的,就沒我不知道的。」南釋權「嘿嘿」冷笑,一臉狂傲。這話還真是狂啊,天帝知道的,就沒他不知道的,未必他是天帝,或者天帝事事還要向他稟報?這不是扯蛋嗎?別說,這南釋權還真不是胡扯,天界勢力盤根錯節,天帝身邊,從妃子到護衛到宮女到太監,幾乎都被各方勢力收買了。一些當紅的近侍或者太監甚至受到多方收買,四面收錢,自然也四面通風。天帝被這些人圍著,一舉一動,從起床到睡覺,全在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說得誇張點兒,天帝一天打幾個飽嗝、放幾個屁,都瞞不過這些人。有了這些人的通報,各方勢力對天帝的一切言談行止自然也就清清楚楚。

    南釋權屬於十七王子陣營,出身也是大家族,加上採辦使送禮方便,他在十七王子陣營中是處於核心的重要人物之一。但凡十七王子這一派知道的事,幾乎沒他不知道的。雲州遺族孤懸魔界千年,天帝要遣使接回,那不是一拍腦門子就可能決定的事情,必然策劃良久與重臣反覆商討才能最終決定。這樣的一件大事,十七王子陣營會一無所知?他決不相信。天天喊著老天爺開眼、天老爺保佑的平頭百姓們,又怎麼知道天帝其實就是個透明人,甚至在寵幸妃子時用的什麼姿勢都無法保密。他們眼裡的天帝威嚴無比,自然也不可能相信南釋權有著這樣的能量,對他的話,眾人理所當然嗤之以鼻。

    司弦長老要喝斥,九斤麗要反駁,吳不賒卻看出了名堂,這南釋權不簡單。他一揚手,道:「南大人,我們並無歹意,不過有些話不好明說,且入艙中,我們自有證據向南大人證明。」南釋權腦袋縮了一下,不過他是聰明人,馬上就想明白了,入艙無非一刀。可不入艙人家也同樣可以抽刀,四面圍著的都是吳不賒的人,對他來說,伸頭縮頭一個樣。入艙,擺上酒席,自然要酒過三巡的,然後才好說正題。吳不賒先把西嶽帝君的玉珮擺了出來,南釋權當然是個識貨的,知道玉珮不假,面色就變了,再看了信,細看了印章,倒有些瞠目結舌了:「你們真是雲州遺族,真的從魔界回來了?這可是幾萬里啊,還闔族老少一起回來。我的天爺,知道你們雲州遺族狠,可也不能這麼逆天啊。」

    這回是信了,司弦長老一臉得意,顏如雪笑容卻還有幾分牽強,若不留神看不出來。吳不賒特意留了神的,也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不說破,只對南釋權道:「不過這事,是趙王和西嶽帝君一手策劃推動的,並沒有上稟天帝。

    這裡面有兩個原因,一是防止消息走漏,二也是怕萬一不能成功,徒增笑話。」這話出口,顏如雪微凝的眉頭頓時便鬆開了,南釋權則是擊掌大叫:「我就說嘛,這麼大的事,真要先稟報天帝再召來三星、九曜亂紛紛議一下,怎麼可能會沒有消息傳出來?」

    「先拖著,這姓南的不簡單,看看再說。」

    吳不賒暗中吁了口氣,也另有了想法,不過還是要看看。南釋權對雲州遺族能穿越魔界回歸,非常感興趣,吳不賒一路說,他不時地發出驚歎。吳不賒是個人精,看得出來南釋權心中總藏著點什麼,暗裡便留了個心眼兒。隨後幾天,南釋權就留在了吳不賒船上,吳不賒每日酒席相待,著意拉攏,又把在海沙國買的準備去人界販賣的珍寶送了幾大箱給南釋權,哄得南釋權眉開眼笑,只恨不得和他刎頸相交,無話不談。

    吳不賒那夜偷聽西嶽帝君和趙炎等人的對話,知道天界和人界一樣,各種勢力也是盤根錯節,爭鬥不休,只是具體的情況不知道,於是便有意無意地跟南釋權打探。南釋權本就被吳不賒哄得圓了,而且這本來也不是什麼秘密,自然不會瞞他,細細說給他聽。

    天界和人界,其實就是一樣,各種利益的爭端,甚至比人界還要過火。天界小人界大啊,餅小,爭搶起來自然就要激烈些。而在執政的天庭上,現在主要是三股勢力,一股以十七王子為首,一股以十九王子為首,都是未來爭奪天帝之位最強大的兩股勢力,另一股則以權臣姬洪光為首。天庭政權以三星九曜架構,三星類似於人界國家中的丞相,一正相兩副相的味道;九曜相當於各部門的尚書,具體負責各部門的工作。姬洪光為三星之首,為紫微星君,執掌朝政數十年,天庭政要,大抵是他提拔的親信。

    說起來,三股勢力中,以姬洪光這一股勢力最大,十七王子和十九王子都想拉攏他。可這傢伙老奸巨滑,兩面逢迎,並不表態站在哪一方,只是牢牢地把持朝政,不管任何一方當政,最終都離不開他。

    吳不賒聽了目瞪口呆:「這不和趙國的情形一模一樣嗎?」

    「趙國我知道。」南釋權每天被吳不賒灌得半醉,舌頭打結,「還就是一模一樣,幾大王子爭位,權臣在一邊看風等著下注。其實何止趙國如此,哪個國家不是這樣呢?天界如此,人界如此,就算魔界也是這個樣子。國之下,小到一族一家,為了族長、家長,還不是爭來爭去。嘿,我算是看穿了,神也好,人也好,魔也好,只要還張著嘴要吃,就離不開那利益圈、是非場。」

    他醉醺醺的,這話卻很有些發人深省了。吳不賒抬眼看天,突然就笑了,西嶽府走那一趟,給他的刺激很大,但直到這一刻,他才徹底清醒過來。戰場如商場,情場如商場,官場如商場,都對,但還沒說透。其實人活著,就是一場生意,無論他在哪裡,也無論他身上披著一張什麼樣的皮。

    「做生意啊,這個我拿手。」

    吳不賒「嘿嘿」奸笑著,上看天,下看地,左看魔,右看仙,越看越得意。南釋權醉過去,醒來繼續喝,在他半醉半醒之間,吳不賒明白了一切。南釋權身屬的十七王子這一股勢力,略弱於十九王子的勢力。

    尤其三星之一北辰星君的老病,使他們更趨勢弱。北辰星君雖不能完全算是十七王子的人,但至少傾向於十七王子,他若退位而十七王子不能塞一個己方的人進去,天庭上的聲音立時就要弱上半分,若取代北辰星君的是十九王子的人,那就更糟。能取代三星的,當然不會是一般人,只可能是位望略次的重臣——九曜,或者五嶽帝君。五嶽帝君雖在下界,但代天帝牧守一方,品次和九曜是一樣的,更因為卡著下界的供奉,重要性甚至還在九曜之上。取代北辰星君的,最有可能是五嶽帝君中的一個。

    五嶽帝君中,南嶽帝君是十七王子的死黨,西嶽帝君則是十九王子的死黨。其他三大帝君沒有明顯的偏向,可說是姬洪光的人。

    還有個南斗星君,算是清流,也算一派,在兩王子、姬洪光中間擺來擺去。姬洪光踩兩隻船,他這一派踩三隻,水平高,不過勢力極弱,不受重視。天帝雖然昏庸老病,但把持天庭數十年,是玩平衡的高手。姬洪光的勢力已然強得可怕,天帝只會想方設法削減他的勢力,不會再給他加碼,尤其像三星這樣的重要位置。

    所以姬洪光這一次只能看著,能上位的,只能是十七王子或十九王子的人,說白了就是南嶽帝君或西嶽帝君。南釋權這次冒險去魔界搜尋珍寶,就是受十七王子之命,為南嶽帝君上位助力,希望能以珍寶討得天帝最寵愛的梅妃的歡心。若得梅妃櫻口一張,在天帝耳邊吹幾句枕頭風,南嶽帝君星位有望。

    「原來他以神官之身去魔界冒險,是為了替南嶽帝君搶官。」明白了,吳不賒忽地就想到了西嶽帝君,「西門紫煙給我的玉珮,真是她小姑替她偷出來的嗎?她那個小姑,看上去笑嘻嘻的,其實厲害得很,會像西門紫煙一樣,做這種小女孩子才會玩的遊戲?不可能,她十有八九告訴了西嶽帝君,玉珮很有可能是西嶽帝君主動拿給她的。趙炎真能接回雲州遺族,西嶽帝君也有大功,給上調增加了一股強大的助力。

    若失敗,他也沒什麼損失。」嘿嘿,吳不賒一直以為一切都是趙炎在弄,原來後面還有只黑手。吳不賒對神界的黑暗有了更深的認識,也終於促使他下定決心,撕開面紗,哪怕雲州遺族會心痛,但心痛總比身痛好。心冷了,活得也許會更長些。這一天,吳不賒復又置酒相邀。酒興半濃,吳不賒道:「南兄,兄弟我想請你幫個忙。」

    「吳兄休要客氣,儘管開口。」

    「雲州遺族回歸,你知道了,都是趙王和西嶽帝君在後面策劃推動,外界並不知道,更不知道雲州遺族已經穿越魔界,到了海上。」

    南釋權被酒意熏著,眼光本來有些散,這會兒微凝起來:「吳兄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想把這件功勞送於南嶽帝君,請南兄幫忙在中間講和。」

    「什麼?」南釋權手一抖,一杯酒有半數倒在了衣服上,「你這話當真?」

    「當真。」雲州遺族孤懸魔界千年,突然回歸,必將轟動三界,而接回雲州遺族的人,功勞之大,自也不言而喻。南嶽帝君與西嶽帝君爭星位,本來還略處下風,若有了這件功勞在身上,立刻便可上位。而南釋權在中間促成了這件事,功勞也是大大的,以後無論在十七王子還是南嶽帝君面前,他都會有著無法取代的地位。可這樣的好事,吳不賒為什麼要送給他呢?吳不賒雖然肯定地點頭,南釋權猶是難以盡信,道:「吳兄不是喝多了吧?」「南兄看我像喝多了的樣子嗎?」

    「有理由嗎?」

    「和南兄在海上相遇,也是緣分。我相信南兄能替雲州遺族要到更多的好處。」好處兩個字入耳,南釋權眼光一下子變得狂熱無比:「吳兄你儘管說,我可以代表十七王子和南嶽帝君表態。只要做得到的,全都可以答應吳兄,做不到的,我們也會盡力去爭取。」

    「南兄爽快。」吳不賒腹中早有成案,「一,楚王要在楚國的勢力範圍內挑一塊地方安置雲州遺族。先說清楚,是挑,雲州遺族上岸之前,要派人先挑好,要有楚王明發的詔令。」

    「這個容易。」南釋權一口答應,雖然神權萎縮,天庭對人界的控制力越來越小,五嶽府幾乎淪為催收供奉的衙門,但若只是要塊地,南嶽帝君開了口,楚王絕不會不給。何況雲州遺族回來,楚王也有面子,楚國本來就要劃地安置不是。「二,雲州遺族孤懸魔界,千年不奪其志,這一次闔族回歸,南嶽帝君須稟報天帝,大力表彰。」

    「這一點吳兄放心,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說句心裡話,對雲州遺族,沒有誰不佩服的,現在竟能穿越魔界回來,當然要大力表彰。」

    「有南兄這話就行了,我的要求就這兩點。」「什麼?」南釋權死死盯著吳不賒眼睛,他一直在等著吳不賒開出天價條款來呢,怎麼就完了?吳不賒提的這兩條,只是最基本的條件啊。他又哪裡知道這背後的內幕,本來是最簡單的,吳不賒都已經無法替雲州遺族做出保證。

    南釋權是那種極度聰明的人,見吳不賒笑嘻嘻地看著他,立馬就自以為是地明白了吳不賒的想法——另外的,也就是吳不賒自己要的,在等他開口。

    「吳兄送這麼天大一份人情,十七王子和南嶽帝君當然不會虧待吳兄。」

    南釋權立即作出承諾,「在人界,楚王那一面,一個侯爺的封號是絕少不了吳兄的。神界呢,卻不知吳兄有什麼想法?」

    吳不賒最初是完全抱著功利之心答應的西門紫煙,但到了這會兒,這份心思卻已經很淡了,笑道:「我自己無所謂的,只要雲州遺族安排好了,我沾一點光就行。」

    這話南釋權當然是不信的,微一凝神,道:「別的我也不敢大包大攬,但我可以代十七王子和南嶽帝君答應一句,南嶽府的官位,到時可以任由吳兄挑。當然,這是最基本的,十七王子必要盡力,吳兄的位子絕對低不了,吳兄以為如何?」

    他這話是實打實的,送給南嶽帝君這麼大一件功勞,南嶽帝君也不會小氣。南嶽帝君坐鎮南嶽府,府中的官員他當然可以隨意安排。吳不賒倒是想封仙,不過他現在知道了,神仙神仙,好像是併肩子的兩兄弟,其實是兩條互相齜著牙齒的狗,時刻都想咬對方一口。

    吳不賒若說他是受南嶽帝君之命接回的雲州遺族,那就純是神界之力,與仙界半點兒關係也沒有。他若要求封仙,當然也可以,只是就有些莫名其妙了。弄明白了這中間的關係,他當然不會要求再封仙,笑道:「我說了無所謂,以後請十七王子和南嶽帝君多多關照就是。」「吳兄果然是聰明人。」南釋權大讚,「吳兄替十七王子立下如此大功,只要十七王子登位,吳兄必定飛黃騰達。那就這麼說定了?」吳不賒舉杯:「一切拜託南兄。」南釋權舉杯與他一碰,一飲而盡。

    兩人哈哈大笑,隨後商量細節,要把吳不賒弄成是南嶽帝君派出去的,中間的各種安排,自然要弄得妥帖。南釋權卻還擔心西嶽帝君那面,問清楚外人確是一無所知,西嶽帝君也只是給了吳不賒一件信物,吳不賒也從未在西嶽府或趙國擔任任何職務,絕對和西嶽帝君扯不上任何關係。南釋權這才放下心來,到時西嶽帝君即便想要爭功,也沒有半點兒證據。至於吳不賒曾回過一趟趙國去過一趟西嶽府的事,吳不賒當然不會說,在他想來,也沒必要說。兩人商定,吳不賒和南釋權帶雲州遺族的代表離船先走,去見楚王和南嶽帝君。南嶽帝君把信物給吳不賒帶回來,雲州遺族的代表選定一塊地方,然後吳不賒和雲州遺族的代表回船。南嶽帝君那一面就可以放消息,隨後大張旗鼓接人,聲勢鬧得越大越好。

    去見楚王和南嶽帝君,越早動身越好,但這裡距人界至少還有一萬多里,以吳不賒的身法功力,不眠不休也要連續飛上四五天。南釋權功力有限,根本飛不了這麼遠,以他的功力,最多一次連續飛六個時辰就要趴下。若在陸地上,可以飛一段休息一下,海上可沒地方歇腳去,所以只好在船隊離人界較近時才能動身。不過那也無所謂,到時若是來不及,可以讓船隊在人界近海停幾天就是。商定好細節,眼見天降奇功,南釋權心情大好,與吳不賒交杯換盞,喝得大醉。吳不賒卻清醒得很,讓人扶南釋權回艙。

    他洗把臉,換了一身衣服,除了酒氣,便來見顏如雪。顏如雪在和葉輕紅三女閒聊,聽吳不賒相請,便回到艙內。她的心眼立即敏銳地感應到吳不賒心情的變化,卻是平心靜氣,先上了茶,才道:「吳使君有什麼事嗎?」「有件事,現在不得不說了。」

    吳不賒也看得出顏如雪神情上細微的變化,知道顏如雪有所察覺,也不繞圈兒,索性直說。

    無論顏如雪會有怎麼樣的反應,那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定一定神,理了下思緒,吳不賒把前因後果盡數說了,甚至把他想通過和西門紫煙的交易達到封神封仙以期娶林微雨的事也一體托出。

《逆天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