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周江也趕了過來,斥候進一步回報,趙軍已和警戒的追風軍交手,正四面狂壓過來。情勢已經明朗,趙軍就是來摘果子的。
吳不賒下令:「停止攻擊,全軍分為兩部,一部據守春泉宮,外防內守;一部佔領萬春泉,以萬春泉為中心列陣,死戰不退。」
周江領命自去佈置。停止了對春泉宮的攻擊,宮內一時安靜下來。外圍,數萬趙軍四面八方奔過來的腳步聲卻越來越響。追風軍用來警戒天龍衛的部隊已撤了回來,只是沒有發生交戰。
陽存義自也聽到了響動,先以為是來了援兵,派人飛上高空一看,便知並不是那麼回事。狼子野心,來的絕不是援兵,只是另一頭狼。他下令殘餘的天龍衛鞏固防禦陣地,並沒有趁勢對追風軍發起反擊。
這個變局過於意外,十七王子束手無策,驚慌交集,只看著吳不賒,不停地問:「怎麼辦?怎麼辦?」
「王子莫急,且看看再說。實在不行,我兩萬追風軍護著王子殺下天去還是不成問題的。」吳不賒也只能這麼安慰他。
吳不賒腦子裡其實在想另一件事。逆天造反,最初是西門柔提出來的,這裡面有沒有鬼呢?趙軍突然殺上天,是十九王子察覺了十七王子的動作,說動趙炎幫忙呢,還是這根本就是個騙局?西嶽帝君讓西門柔來勸吳不賒助十七王子造反,根本不是為了采春曉救西門紫煙,而是給十九王子奪位創造借口和條件。
十九王子要趙炎出兵上天助他奪位,趙炎肯定不幹。但如果十七王子先行造反,那趙炎出兵就有理由了。他不是造反奪位,他是奉令勤王啊!出兵上天,只是要擊殺十七王子這個逆天造反的野心狼,這就有了大義之名,名利兼收,何樂而不為呢?
如果真是這樣,設此計策的人是天才,而吳不賒嘛,嘿嘿,不過是鄰家的那個二傻。
謎底很快揭曉,趙軍殺進曉春園,卻不急於進攻。四面圍定,軍陣閃開,現出三人。一個是趙炎,小白臉得意洋洋。一個是西嶽帝君,老白臉洋洋得意。另一個是胖子,四十來歲,臉也白,算是中白臉,滿臉的喜氣,洋洋得意、得意洋洋兼而有之,不用問也知道,必是十九王子。
一看到西嶽帝君,吳不賒便明白了。他忽地想到一事,急轉身時,已是遲了。程妨五百人各執強弩,成半月形指著他和十七王子在內的一群人。
程妨也是一臉得意:「不要動,王子,還有吳大王。程某有眼,弩箭無眼,萬一有所損失,可就是程某的罪過了。」
變生肘腋,十七王子本來就已胖臉慘白,這時更是雙膝發軟,搖搖欲墜。南釋權急扶著十七王子,也是一臉惶急,胖臉上黃豆大的汗滴滾滾而下,卻只是瞅著吳不賒。在他心裡,吳不賒這妖王就是最後的救星。
「果然人胖就汗多。」這種時刻,吳不賒腦中居然還閃過這麼一個想法,也真是神奇了。驀地裡,他仰天長笑:「好、好、好!果然好計謀,好手段!此計若論詭奇不過耳耳,只是窺透人心算得一絕,卻不知設此計策的是何方高人?」
他斜眼看向趙炎,趙炎微微一笑,抱拳:「不敢當吳大王謬讚。」
「果然是你。」吳不賒點頭,深深地感慨,「自雲州遺族那件事起,吳某和大王也算是打了幾次交道了。大王計謀深遠,吳某深自佩服,佩服啊!這一次大王又贏了,不過吳某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大王能夠答允。」
趙炎一笑:「春曉。」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吳不賒點頭:「是。」
「吳大王放心,紫煙妹子為我大趙作出了這麼大犧牲,我一定會採得春曉,救她醒來。」
「不是你採。」吳不賒搖頭,「說實話我信不過你,我自己采,自己給西門小姐送去。」
程妨冷哼:「妖孽!先認清眼前局勢。」
吳不賒並不看他,只是看著趙炎:「我要春曉,這是第一個條件。第二個條件是,十七王子這次行動,是我提議的。我若不中你的計,不勸說十七王子,他也不會有此舉動。現在失敗了,帝位是十九王子的,但十九王子必須答應,登位後不得傷害十七王子。」
「你認為我必須答應嗎?」趙炎笑容有些冷。
吳不賒卻笑得春光燦爛:「玩計謀,吳某甘拜下風,但正面硬撼,結果好像剛好相反。」
「信不信我現在就射死……」程妨話未說完,忽然斷聲,卻是腦袋爆開了。他腦後擎著一隻手,手中一塊磚,正是吳不賒的黑磚。程妨真實身份一露,吳不賒一隻手便捏了黑磚從地底鑽到了他腦後。程妨功力不弱,若在平時,吳不賒這麼從他腳底鑽過去,十之八九會被他發覺,可這會兒只顧得意忘形,竟是不察,腦袋便爆了西瓜。
「啊!」趙炎吃了一驚,退了兩步,一臉驚容,同時驚呼後退的還有程妨身後的天龍衛。吳不賒冷電般的眼光掃過:「誰也不許動,誰放箭誰先死。」隨著話聲,手中黑磚一拋一拋,黑磚上沾了程妨的血,不時滴下來,觸目驚心。
程妨屍首撲通倒下,數百天龍衛雖舉著弩,在吳不賒冰冷的眼光下,卻無一人敢放箭。
趙炎點頭:「吳大王神通廣大,果然了得,但你再強,怕也護不住十七王子。」
「是。」吳不賒點頭,承認這一點,「但十七王子若死,我必會替他報仇。」
「我身後有十萬精銳。」
「你要不要試一試?」
兩人話都沒說透,意思雙方都明白。吳不賒再強,此時,趙炎手中終究有十萬精銳,可十萬精銳就一定殺得了吳不賒嗎?若吳不賒不死,衝下天去,盡起追風軍報仇,那就是個非常大的麻煩。
「吳大王過慮了。」十九王子大笑而出,「我與十七本是兄弟,怎麼會傷害他呢?」
吳不賒看向趙炎。趙炎一笑,臉色變換得非常自然:「趙炎遵命。」本來也是,十九王子才是正主,他趙炎不必過於操心。
吳不賒大笑:「那就一言為定,請趙王和十九王子略等幾個時辰。我採了春曉,立即下天,這一陣,便算我們輸了。」說著,他看向十七王子,十七王子慌忙點頭。這時候能保得性命,已是大幸,哪還敢想其他的。
情勢暫時穩定下來,天帝被圍在最裡面,追風軍控制著春泉宮、萬春泉,最外圍則是十萬趙軍。大家都不動,吳不賒和趙炎有協議,天帝這一方則是實力不夠,無力發起攻擊。
南釋權隨後被派到十九王子那邊。十九王子是以勤王為名率趙軍上天奪位,那麼作為造反方的十七王子這邊,就要自覺,能保命,但要把大義奉上,要成全十九王子的名正言順,這就要討價還價了。只不過吳不賒懶得再操心,只要保得住十七王子的性命,道義上他也就盡到本分了,餘下的,他也懶得摻和。其實,他也有些喪氣。他自認夠奸了,但與趙炎、西嶽帝君比,還是要甘拜下風。而看在西門紫煙的面上,他還不能和西嶽帝君、西門柔翻臉。西門柔固然打著救西門紫煙的旗子,事情成了,也確實是可以採得春曉救西門紫煙,只不過順手坑了吳妖王一把而已。不為過啊,智不如人,願賭服輸。
天眼看著黑了下去,十七王子也與那邊達成了妥協——十七王子受小人蠱惑,逆天作亂,幸好尚未釀成大錯,削去王爵,再拉幾個太子傅什麼的出來頂罪,這事也就算了結了。至於天帝,當然要逼他讓位。明發的詔書則要寫上是,天帝看到十七王子造反,心灰意冷,意識到自己的過失,所以把帝位傳給十九王子。當然,這只是兩個逆子的交易。不過天帝已是別人嘴邊的肉,一切由不得他。
反正就那麼回事吧!十七王子白忙一場,結果便宜了十九王子,氣沮神消,卻還要感謝吳不賒。吳不賒有些不太好意思面對他,索性一個人躲去了萬春亭中,靜等花開。
子時將至,吳不賒時不時抬眼觀望,春曉樹始終是那麼黑黝黝、光禿禿的。他出了一會兒神,忽覺有異,抬眼看時,不知什麼時候,春曉樹上已是滿枝杈的綠芽。這些綠芽在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飛快地生長,眼看著它發芽、長葉、抽條、成蔭。炷香時光,先前的光樹杈就已綠樹成蔭。神奇至極,吳不賒幾乎看傻了。
花呢?好像沒看到花,春曉花呢?吳不賒伸著腦袋去樹蔭裡亂找,忽聞得一陣異香。那香聞所未聞,彷彿竟帶了百花的香味,若閉著眼,只以為是身處百花園中。吳不賒眼前的一樹枝條上,一個花蕾快速長成,迎風綻放,開出海碗大一朵花來,花瓣繁複,一花七色,赤、橙、黃、綠、白、藍、紫,色色俱全,美麗絕倫。花香漫天,沁人心脾,花瓣輕搖,蝶舞蹁躚,一花之開,卻有春滿人間之感。
吳不賒彷彿喝醉了,靜立花下,渾忘所以。好半天,他猛然清醒過來,正待伸手摘花,卻忽覺一絲心悸。他放出靈力掃視四周,一切並無異常。本來也是,這個園子被兩萬追風軍圍得死死的,蒼蠅也飛不過來一隻,更莫說有人能偷偷摸過來。那又為什麼呢?莫非是春曉太漂亮,自己捨不得摘,心裡反應?
吳不賒這麼安慰著自己,再次伸手,手到中途,還是改了主意。這世間的事,真是說不清楚,遠的不說,就這一次助十七王子奪位,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嗎?還是謹慎些好。
他腳化樹根,從地裡鑽將進去,先去春曉樹上碰了一下。不愧是天地間第一奇樹,靈力充沛至極。吳不賒也沒想要起什麼心思,沿著鬆軟的泥土,逕直往邊上的萬春泉鑽,從井沿的青石縫裡鑽過去,鑽進井裡,如果暗裡有伏兵,唯一的可能就是藏在井裡,但他一直鑽到井底,也不見有任何異常。
「倒是怪了。」吳不賒心下怪異,也懶得多想了,只留了個心眼兒,下半身化樹根,深深扎進井縫裡,只以三成靈力化在手上,伸手摘花。他捏著花蒂,輕輕一折。花蒂一斷,他忽地毛骨悚然,全身汗毛盡立,疾收心神,身子下鑽,想要帶著春嘵一起鑽進土裡再藏到井裡去,卻已是遲了。天地四方,四道電光,同時打在春曉花上,更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沿著他的手往身體裡鑽。
「天雷引。」吳不賒腦中閃電般掠過這三個字。瞬息之間,他氣血內發,聚於右肩,猛然爆炸,炸斷右臂,生生將雷力隔斷。但還是有一部分雷力鑽進了體內,狠狠刺進他五臟六腑之中,便如萬把尖刀,絞得他五臟欲裂。同時,轟隆聲炸響,雷電交轟,將他斷開的右臂連同春曉花一齊轟為齏粉。
對天雷引的印象,來自一個妖怪的記憶。道門中有一道奇符,可引天雷轟炸自身,這乃是道門中一個渡劫的法門。元嬰轉世渡劫,若無人護持,極易為人所乘。有那心烈之人,便在自己頂心畫上此符,萬一有人盜采元嬰,便引來天雷,大家同歸於盡。追風門的風雷劫火,差不多也是這個道理,不過天雷引更烈。風雷劫火還想借雷遁形,天雷引是乾乾脆脆的以命搏命,我就不活了,要盜元嬰,一起死吧!烈,因而威力也更大。
吳不賒這自斷右臂,與捨本逐末不同,而是捨卒保車的法子。若非及時斷臂,雷力盡數鑽入體內爆炸,他功力再強十倍也是有死無生,樟古佬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人若斷一臂,不能再生,而玄木心法稟木之性,樹木之類,砍了一枝,明春又可再生一枝,吳不賒的手臂當然也能再生,但春曉花卻再不能復活。
吳不賒鑽進井底,斷臂雖能再生,但斷了一臂,受創也是不輕,尤其是鑽入體內的雷力,攪得他五臟欲裂,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但身體痛,抵不過心裡的痛與怒。痛的是,春曉花毀,西門紫煙得不到救治,一個對年之後,必然香消玉殞。怒的是,趙炎、西嶽帝君如此卑鄙,如此絕情。先前趙炎和十九王子在佔到上風的情況下,輕輕鬆鬆答應吳不賒的條件,吳不賒還以為他們是真的沒把握殺死他,害怕他事後的報復。而且,目的已經達到,似乎沒必要斬盡殺絕。這會兒他才知道,根本不是那樣。趙炎根本就不怕他,西嶽帝君上次敢誘殺他,這次憑什麼不敢?做出患得患失的樣子答應他的條件,不過是麻痺他,真正的殺招其實早已布下,竟是在春曉花裡種下了天雷引。雖然吳不賒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蓄謀已久。
可為什麼要這樣啊?是,他吳不賒和他們有仇怨,他們就是將他千刀萬剮,那也是常情。吳不賒便死一萬次,也只會怨自己沒本事,不會怨他們做得太絕。問題是,春曉花是用來救西門紫煙的啊!西門家世代為趙國出力,西門紫煙之所以遠嫁屍蓮國而服下千夢,也是為使趙國免於戰火。這個可憐的女孩子為趙國作出這麼大犧牲,趙炎竟然就沒有一點兒憐惜之心。西門紫煙還是西嶽帝君的侄女,西嶽帝君竟然就沒有半點兒親情?還有西門柔,竟然還親自出馬來行騙。
「好,很好,好極了!」吳不賒狠狠地道,嘴唇被咬破了,血流出來,融在井水裡,淡淡地化開。
匹夫之怒,血濺五步;帝王之怒,伏屍千里。
他是追風王,還是屍蓮王,手中凶野的獸兵、強悍的魔族戰士多達百萬。他的報復,天地將為之赤紅,三千里血水,再多一百眼萬春泉也化不開。
天雷引引來的天雷威力強大至極,爆炸的瞬間,天地間一片赤白。所有人全都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看到的是半焦的春曉樹,還有吳不賒先前立身處的巨大泥坑。
「大王!大王!」周江引人疾衝過來,哪裡還有吳不賒的影子。看著那個巨大的泥坑,所有人心裡都只有一個想法——天雷直轟之下,吳不賒已化為齏粉。吳不賒粉碎的右臂殘留的淡淡血腥味,更印證了這種想法的真實性。
「大王……」周江悲聲痛叫,憤然拔劍,「他們害死了大王,和他們拼了!」
「拚死他們!」追風軍齊齊悲聲怒吼。上一次吳不賒被誘殺,雖然死而復活,卻已在所有追風軍的心中留下了憤怒的種子,不想這一次吳不賒又被暗害。憤怒的岩漿終於徹底爆發出來,追風軍在周江率領下,對趙軍發起了決死的攻擊。對趙炎來說,最大的隱患是吳不賒。被斬在戮妖谷裡居然還死而復活了,在他心中,這妖王太可怕了。至於追風軍,趙炎倒是不太放在心上,下令趙軍讓開條路。追風軍一衝而出,廝殺一陣,趙軍勢大,追風軍力疲,周江只得率了餘部先下天去向顏如雪稟報,請顏如雪拿主意。
吳不賒在井底能聽到周江的喊聲,但他不能應。對趙炎,他再不敢存半分輕視之心,僅僅布下天雷引就夠了嗎?有沒有其他的後手?別的不說,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趙炎必定帶了大批高手,西嶽府的高手只怕也是傾巢而來。雷力帶給他的創傷比他想像中還要重,這會兒他哪怕吸氣略重一點,五臟六腑就有如針扎,更別說運功使勁了。他若現身,趙國與西嶽府高手蜂擁而上,那才真個死定了。周江他們誤會,就讓他們先誤會著吧。
鷙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將搏,弭耳俯伏。要報仇,先要保存自己。
聽著周江率追風軍殺了出去,吳不賒凝神敏息,靜觀己身,不使半絲靈力外洩。密密藏,深深吸,無思無慮,無人無己,靜養傷勢。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吳不賒有玄術心法,斷了的手雖也算是不輕的創傷,養好倒是不難。至於重生一隻手,那更是一句話的事,但雷力侵體造成的內傷,要養好卻沒那麼容易。他在井底靜養了差不多一百天,傷勢始才痊癒。
這日從井底出來,吳不賒化為一隻麻雀,落在春曉樹上。春曉樹遭了雷擊,半枯半黃,雖然早知道春曉只開一朵,吳不賒還是不死心,滿樹找了一遍,除了扇落幾片黃葉,哪有半片花瓣兒?吳不賒徹底死了心,想到那美如春曉的女孩兒,為了國家,屈辱外嫁,竟只能以昏迷這種最無力的手段來保護自己的尊嚴。趙炎、西嶽帝君這些人,為了自己的私慾,無視忠心,無視親情,不顧一切地毀掉她最後的希望。吳不賒隱藏了三個多月的憤怒再難抑制。
「紫煙,你放心,你如果醒不過來,會有無數人給你陪葬。」吳不賒「嘿嘿」冷笑,一翅飛起,出了曉春園。在城中,他化成黑七的模樣,去酒館中坐了一坐。頓飯工夫,消息全有了——天帝退位,十九王子即位。十七王子狼子野心,逆天造反,但念及兄弟之情,削了王爵,貶為庶民,圈禁府中。這一點兒和議定的沒什麼區別,估計十九王子帝位來得不正,不想再背一個濫殺之名。事實上,如果吳不賒真的死了,沒有任何實力,又被圈禁府中的十七王子再掀不起風浪,死與活,根本無關緊要。
至於趙炎,好像沒得什麼實利,就一份表彰。最古怪的是,西嶽帝君還是西嶽帝君,星君之位還是沒有到手。吳不賒聽了冷笑,明擺著,十九王子位子不穩,什麼勤王救駕得讓帝位,騙傻瓜可以,明眼人一個也騙不了。十九王子為保穩定,只有想盡辦法穩住那些既得利益集團,至少在短時間內,他還不敢在天庭重新洗牌。
不過十九王子的事,吳不賒懶得操心。他只關心趙炎和西嶽帝君,只要這兩個沒病沒災、活蹦亂跳,那就是好事。
仇恨到極處,人們最常用的詞是挖墳鞭屍。其實挖墳鞭屍不解恨,死都死了,一了百了,別說挖墳鞭屍,你就挫骨揚灰,又有什麼用?要活著才知道痛,要痛得他哇哇叫,那才叫解恨。
吳不賒混在納供的民夫隊中下了天界,回追風國,卻見家家戴孝。一問,才知道正是為他這追風王戴孝呢!吳不賒心下一奇:「如雪不是說能感應到我生死嗎?上次都感應到了,這次難道不靈了?」他急回府中,沒驚動下人,化貓直進內宅。顏如雪、林微雨四女都在後花園中,已是春末,四女都穿著輕薄的衫子,卻都是素色衣裙,不過神情還好,沒有哪個顯得特別憔悴。
吳不賒變身顯形,林微雨第一個看見他,明顯愣了一下,驚喜隨即就在臉上瘋狂綻放:「哥回來了!他果然沒事。」整個人已撲進了吳不賒懷中。顏如雪、葉輕紅三女也喜叫著撲過來。還好,吳妖王手多,把四女盡數抱住了。更妙的是,他還嘴多,一傢伙變出四個腦袋來,摟著四女便是深深長吻。
倒是葉輕紅先掙開來,輕輕推開吳不賒的腦袋:「你哪來那麼多嘴,拿什麼東西變出來親我呢。」她一說,林微雨三女也都掙開了,個個臉上紅撲撲的,喘著氣看著吳不賒。吳不賒搞怪,親葉輕紅的頭一搖,變成了一隻腳,大腳趾勾了兩下:「這個。」
「啊呀!」葉輕紅大發嬌嗔,打他,「臭死了!壞人。」
林微雨三女「咯咯」嬌笑。笑鬧一通,吳不賒好奇地問顏如雪:「你那心心相印不是能感應到我嗎?這次怎麼不靈了?」
「靈啊,怎麼不靈了?」葉輕紅搶先答,「雪姐當時就感應到你出了事,不過沒大事。」
「那為什麼弄得家家戴孝?」
「我雖然能感應到你沒事,但也覺出你不太好。」顏如雪癡癡地看著他,輕撫他的臉,「周江回來一說,我能猜到,你必是被天雷震傷,不能現身。如果我還像上次一樣說你沒事,說不定會給你帶來麻煩。如果沒有上一次,可能沒人信,可有過上次的例子,西嶽帝君他們可不一定不信,所以我們就配合著周江演了一場戲。」
「這樣啊?」吳不賒明白了,抓著她的手親了一口,「啊,不愧是雲州遺族的聖女,果然聰明。」顏如雪俏臉羞紅,不過對吳不賒的關心卻掩過了羞意,道:「哥,你的傷全好了嗎?」
「好了。」吳不賒揚揚胳膊,「虧得我手多,否則這會兒就剩一隻獨臂了。」
一說到傷,葉輕紅柳眉倒豎:「趙炎那個混蛋,屢次使壞,太可氣了,這次一定要給他個教訓。」吳不賒冷笑:「教訓,嘿嘿。」顏如雪看他神色不對,道:「聽周江說,天雷是從春曉花上引起的,莫非春曉花也毀了?」
「是。」吳不賒點頭,牙關咬得「咯咯」響,「天雷引就是藏在春曉花下。」道家多秘術,吳不賒至今也沒想通天雷引到底藏在春曉的哪個地方。他明明是親眼看著春曉綻芽長苞開花的,天雷引怎麼藏下的?當時若能察覺,拼著受傷,也要救下春曉。
九斤麗擔心地道:「那西門小姐豈不是救不醒了?」吳不賒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否還有其他藥可以替代。」林微雨恨聲道:「趙炎他們做得太過分了,西門小姐好歹也是西門家的女兒啊,西門家在趙國可是世家。」葉輕紅插嘴道:「而且西門紫煙還是西嶽帝君的侄女呢,竟是一點情分也不念,這些人!」
吳不賒不吱聲,只是冷笑。顏如雪看情形不對,道:「好了,好了!哥回來,是件高興的事,今天先不談別的。」
諸妖、眾獸將都在追風城裡,消息傳出去,三個五個飛腳而來。
周江見了吳不賒,一臉愧疚地拜倒:「末將慚愧。」
吳不賒明白他的意思,急扶他起來,正色道:「慚愧什麼?把兩萬追風軍全拚死在天界你就不慚愧了?及時撤軍,一給家裡報了信,最重要的,帶回來了近兩萬精銳。這可是上天血戰過的悍卒啊!多少錢也換不回來的,本王要大大獎賞你。」
當日趙軍退讓,周江沒能戰死在天界,雖然沒人怪他,他自己卻總覺得有些愧疚,不想吳不賒反誇他做得對,心下激動,他抱拳道:「大王胸懷如海,末將拜服。」吳不賒呵呵一笑:「最後撤下來多少人?」
「一萬三千多人,所有負傷的人,末將也都帶下來了。」
「你做得好!」吳不賒誇讚,「只要有可能,絕不要丟下傷兵,他們是追風軍最寶貴的財富。有他們做支撐,追風軍就有了骨架。」得了幾個會打仗的妖怪的記憶,吳不賒對戰爭還有軍隊的理解又上升了一層,這種話,以前他既想不到也說不出來。
周江點頭:「大王英明!這一萬多人已散在三十萬追風軍中,最低的也做了什長,正如大王所說,他們正是追風軍的骨架。」
牛八角在一邊插口:「現在的追風軍確實不錯了,人類軍隊中,即便是管季指揮的最精銳的趙軍,我看也不過如此。」
他指揮獸兵與趙軍兩次大戰,對趙軍精銳有著深刻的認識。他都這麼說,那自然是錯不了。其實吳不賒能理解,就訓練程度來說,追風軍成軍太晚,肯定還比不上趙軍精銳。但追風軍的核心,都是當日與吳軍血戰餘生的老兵,這些老兵中的精銳又還上天打了一仗。沒有兵器的平民能死扛吳軍,高高在上的天兵天將也曾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這是心氣啊,有這樣的心氣支撐,完全可以彌補訓練的不足。
說到趙軍,吳不賒問道:「趙國現在是個什麼情勢?」他率追風軍上天之前,趙軍一直被燕、齊、楚三國壓著呢。十九王子為感激趙炎援手,道義上肯定是要聲援一下的,別的不說,派幾路天使到燕、齊、楚三國勸說一番還是做得到的。天威雖喪,三國多少還是會給點面子的。吳不賒估計,以趙炎的精明,起兵助十九王子之前,只怕就談好了這些條件。
「趙國現在威風得緊呢,哼!」牛八角還沒回答,狽有計卻先開了口。
「怎麼個威風法?」吳不賒倒是奇了。這時酒席擺上來了,他招呼諸妖:「來、來、來!邊吃邊說。」
牛八角一口乾了一杯,抿了抿嘴,道:「大王不知道,趙國現在確實威風得緊,先後打敗了燕、齊兩國。最近又有消息說趙王給楚王送了信來,說要與楚王會獵。嘿嘿,什麼會獵,明擺著就是威脅。」
吳不賒先還不當回事,這下真個奇了:「趙國打敗了燕、齊兩國?怎麼回事?」他在腦子裡把所有的可能全過了一遍,想不出個原委。趙炎幫十九王子上位,有大功沒錯,十九王子會不惜一切感謝他也沒錯,可十九王子手裡沒東西啊!天兵不堪用,天龍衛被打殘了。吳不賒在酒館裡聽到有個客人說了一句,說陽存義當日死抗趙軍,最終死無全屍,手下兩千多天龍衛也幾乎全數戰死。十九王子接手,最初甚至還從趙軍中挑了五千人護衛,他不可能有兵馬派給趙炎。沒有援兵,趙炎拿什麼去打敗燕、齊?若在以前,或許還有個屍蓮國。西門紫煙都捨得送,沒什麼東西是趙炎捨不得的,趙國五霸之首,或許就有能讓屍蓮王動心的東西,讓屍蓮國出兵相助。雖然說向魔族借兵有點兒丟臉,但趙炎那種人,別說不要臉,屁股都可以不要,但問題是,現在的屍蓮王是吳不賒啊!這條路也絕了,難道趙炎從地底下變出來的援兵?
「十九王子當了天帝,把天界四大金剛派下來給趙炎幫手了。」
「四大金剛?」吳不賒驚呼出聲。
吳不賒腦中某一個妖怪的記憶裡,有四大金剛的傳說。
四大金剛並不是人,也與佛教傳說中的護法神是兩回事。四大金剛其實是四個鐵人,為第一代天帝所鑄。每尊金剛都高達十餘丈,僅一雙手就有五六丈長,重達十數萬斤。這樣的鐵人,若是不能動,便再大十倍也只是個擺設,可要想讓這麼巨大的鐵人動起來,需要的靈力無法想像。以吳不賒這樣的功力,二十個人聯手,竭盡全力,大約能讓鐵人醒靈,並動上半個時辰。先別說吳不賒這樣的高手,全天下未必能搜出二十個來;就找得出二十個,動上半個時辰也沒用啊!對手只要跟你耗上半個時辰,你就完蛋,還是個死物。若是如此,趙炎拿著四大金剛也沒什麼用。可事實並非如此。
第一代天帝鑄的這四個鐵人之所以稱為四大金剛,乃是可以動的。第一代天帝當年制服四大神龍,取其內丹封印於四大金剛體內,四大金剛便有了靈體,但神龍內丹再強,想催動十幾萬斤的鐵疙瘩,那也沒有可能。天帝又擒殺十六神像,取其丹,封印於四大金剛四肢之中,四大金剛有龍丹為腦,像丹拉肢,龍象之力,催動頑鐵,竟爾成就絕世殺器。第一代天帝橫掃天上地下,四大金剛助力良多。四大金剛號稱天界的守護神,輕易不下界,再想不到,十九王子竟然把四大金剛派給了趙炎。難怪趙炎會插手奪位之爭,原來還有這麼切實的好處。
「什麼四大金剛,我看沒什麼了不起的。」聽得吳不賒驚呼,像斧不以為意地撇撇嘴。
吳不賒卻不這麼想,轉頭看向牛八角。牛八角嘴裡不知吃了個什麼東西,細細地嚼著,許久,才慢慢地道:「趙炎一得了四大金剛就開始對燕國發動反擊。趙國強的是騎兵,燕國強的是步兵。燕國的重甲長矛方陣號稱是天下一切騎兵的剋星,即便是趙國的具裝甲騎面對密密的長矛方陣也是毫無辦法,可四大金剛上陣,鐵臂橫掃,摧枯拉朽,燕國重甲方陣瞬間崩潰。」
他抬眼看吳不賒:「我那裡有追風軍斥候送回來的詳細戰報,燕軍重甲方陣完全沒有抵抗之力。燕軍方陣,前矛後弩,兩側輕騎,攻守兼備,靈活與厚重兼具,但能刺穿甲騎的長矛刺上四大金剛卻如搔癢,強弩也毫無用處,本來擠在一起的重甲可硬抗騎兵,卻扛不住四大金剛的衝擊。」
吳不賒能想像那種情形,相對於趙軍的具裝甲騎,四大金剛更是徹頭徹尾的鐵疙瘩,弩射不進,矛刺不進,偏偏四大金剛的拳頭又比鐵騎的衝擊力要大得多,燕軍怎麼可能扛得住!
「燕軍完全沒有辦法應付?」
「沒有。」牛八角搖頭,「連戰連敗。情報上說,他們也用過火攻,但不管用。到後來,軍心崩潰,只得割地求和,願奉趙國為霸主。齊國也差不多。」
吳不賒一時有些傻眼。獸兵、屍蓮國魔族兵雖也強悍,但與四大金剛正面對上,也完全不是一個檔次,哪怕多達百萬也沒用。
「若我國與趙國再戰,勝敗如何?」
牛八角嘴裡還在慢慢地嚼著,總讓人想到欄中反芻的老牛。成了精,牛性不改啊,不忘本是好事,酒席上這麼嚼就讓人有些反胃了。不過這會兒沒人關注這個,除了象斧,其他人眼光都盯在牛八角臉上。吳不賒在屍蓮國縱橫無敵的事沒人知道,牛八角兩敗趙軍,卻是天下皆知。無敵的牛統帥啊,是勝是敗,不要打,只要他嘴裡說出來,差不多就是定論了。便是吳不賒也有幾分緊張,雖然他還藏著屍蓮國那張暗牌。當日他覺得這暗牌大,這會兒碰上四大金剛,卻還是小了。
「四大金剛刀槍不入,力大無窮,水火不懼,這是優點,但也有缺點。」他停了一下,「體形巨大,行動遲緩,持久力差。從戰報來看,每一尊金剛上陣,最多能堅持一到兩個時辰,且當日不能再戰。可見雖號稱龍象之力催動,也有疲倦的時候,但讓人惱火的是四大金剛有四尊,輪流上,這個卻是麻煩。」
吳不賒輕輕點頭,他以前不怎麼懂軍事,這會兒懂得多了,卻對牛八角越發佩服。敵強敵弱先不管,敵弱不欺;敵強,也不盲目畏懼。重要的是把敵人先摸透了,弱是弱在哪裡,強又強在哪裡,一點點分析清楚,則再強的強敵也不可懼,因為再強的強敵,也一定有弱點。
虎大嘴卻聽煩了:「你能不能痛快點兒說?勝就勝,敗就敗,我最煩你那老黃牛性子了!」
牛八角瞥他一眼:「我是水牛。」
不過這會兒沒人笑,畢竟所議之事事關重大。趙炎說什麼與楚王會獵,沒提追風國,可沒說不打追風國。楚王一旦屈服,趙炎只怕轉頭就會往追風國來,能戰不能戰,是勝是敗,可是性命交關的事。
「燕、齊兩國,都是平原之地,利於四大金剛行動,所以趙軍無往不利。如果趙國來攻打我國,若守雙余城,我軍必敗。」牛八角看向吳不賒,「戰報上有四大金剛攻打燕國城池的例子,再堅固的城池,幾拳就轟倒了。如果我軍放棄雙余城,退守山中,趙國想勝,卻沒那麼容易。山勢陡峭,山路窄小,更崎嶇不平,還到處是林子,四大金剛行動不便,未必敢進山。若硬驅使著它們進山來攻,一兩個時辰後耗盡了靈力,可就是個死物了。趙軍當然會給四大金剛提供掩護,但趙軍精銳多喪,而且獸兵天生就長於山林作戰,趙軍未必能攔截得住我軍的攻擊。四大金剛落到我們手裡,嘿嘿!」
他沒說完,像斧已跳了起來:「我一斧就砍下他腦袋,死鐵疙瘩,不信就砍不下來。」豬黑子也叫:「便砍不動,堆柴燒啊,不就是鐵嘛,咱化了它。」
有了牛八角的分析,眾怪都興奮起來。吳不賒卻留意到牛八角眼底的凝重,微一凝神,已明其故,道:「趙國已打服燕、齊兩國,吳國是盟友,楚國再屈服,趙國便是天下霸主。若合天下諸侯之力,便沒有四大金剛,我追風國也絕對不是對手,即便能勝一戰兩戰,但潛力有限,最終還是要敗。」
這話一出,眾怪齊傻了眼。若是人類國家,實在打不過,認輸好了,最多割地求和再奉趙國為霸主年年納供,趙國也不至於就斬盡殺絕,燕、齊便是典型的例子。可追風國和一般的國家不同,王是妖王,兵是獸兵,乃是妖國。趙國以人、妖大義之名,把追風國民眾趕盡殺絕也不會有人說半個不字。尤其是在趙國稱霸,集合了所有人類國家的力量後,追風國獸兵再強悍,也終會落敗。
「大王英明。」牛八角看一眼吳不賒,「這就要請大王作出決斷了。」
吳不賒這會兒的腦子要活得多,略微一想,已有主意,卻不點破,道:「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