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帝君笑納。」
十三血鷹齊齊望著陳七星,臉上的神情既熱切,又有幾分忐忑。
這下陳七星就有些為難了。幻日血帝有七個魄,收下一個靈魄,攝為己用,自然不成問題。可他不行啊,他只有一個魄,怎麼攝?
他突地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幻日血帝雖然有七個魄,可幻日血斧是七魄一形的,七個魄全用來修幻日血斧了,哪還有魄來攝修血鷹靈目?十三血鷹不知道嗎?想到這裡,他連忙去幻日血帝的記憶中搜索,這才知道,幻日血,帝將幻日血斧作為最高機密,瞞得非常緊,竟是誰也不知道幻日血斧是七魄一形。通過搜索陳七星還知道,幻日血帝早年確實修了幾個魄,只不過後來悟出幻日血斧後,以嫁魄、吞魄之術改了自己的魄。吞魄,陳七星知道了,但嫁魄是怎麼回事,這一部分記憶卻殘缺了,陳七星無法知道。
「原來魄是可以改的。」搜到這段記憶,陳七星又驚又喜,但嫁魄這段記憶遺失了,又讓他十分沮喪。不過這會兒最重要的是要應付十三血鷹,血鷹靈目是他們獻上的一份重禮,可不能傷了他們的心。
「對了。」陳七星突然想到一點,幻日血斧有吞魄之能,沉泥魄和白骨魄都是這麼吞下去的。最怪異的是,不但吞了魄,還能生星化魄,這一點,連幻日血帝都做不到。
「我且吞了血鷹靈目,不管能不能化星,至少接受了他們的心意。」想到這裡,他「哈哈」一笑,「這血鷹靈目看起來還真有點兒意思,難得你們千年苦候,守志不渝,孤心甚慰,就收了你們這份心意。」
他先前一直不吱聲,鷹大的眼中已現出沮喪之色,此時聽到這話,頓時眼光大亮。
陳七星放出幻日血斧,血鷹靈目感受到威脅,往上疾射,卻哪裡還來得及。陳七星三個血環上下一兜,將血鷹靈目兜在血環中,血鷹靈目再往上躥時,血斧卻等在了上面。血鷹靈目拚死一撞,血斧往裡一凹,便如一張大嘴,一口將血鷹靈目吸了進去。
幾百年來,歷代血鷹一直讓血鷹靈目吸收魄力,因此這血鷹靈目的魄力極為強大,給血斧吸進去,不甘就死,在裡面拚死掙扎。陳七星感覺白骨魄也沒這麼強的魄力,血鷹靈目幾乎是和沉泥魄差不多了。
他吸了兩個魄,已有經驗,先將三個血環箍上來,再運起全部魄力,狠命擠壓。怎麼化星?或者說還能不能化星?他也不知道,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血鷹靈目的氣焰壓下去再說。十三血鷹眼睜睜地看著呢,可不能露餡。
這麼死命一擠,忽聞「噗」的一聲,血斧的斧柄處突地噴出一股紅光來,隨即魄力大洩,從斧柄處狂噴而出,這又是一個新的體驗。陳七星也不知是好是壞,定睛一看,頓時又驚又喜,斧柄噴出的紅光中,現出一物,竟是一個血環。
「森羅血海,鬼刑斬!」十三血鷹喜叫出聲。
吸了個血鷹靈目,居然成就了第四個血環,這可是要第五個魄才能修的啊。最古怪的是,血鷹靈目怎麼會化成血環呢?陳七星一時間可真有些傻眼了。
便在這時,陳七星忽覺胸前一痛。有了前兩次的經驗,他急看血斧。血斧上果然隱隱現出一顆六角星,光呈藍色,藍色六角星越來越亮。陳七星神意一動,星中噴出藍光,光中現出一物,正是血鷹靈目。陳七星再一吸,血鷹靈目又吸了進去,一噴一吸,魄中霎時就寧定了。由前兩次的經驗他知道,血鷹靈目已徹底化在他魄中了。
「吸了它居然能成就第四個血環,倒要看它有什麼特異之處。」陳七星心念轉動,將血鷹靈目又放了出來,血鷹靈目沖天而起,直衝上近百丈高空。陳七星先還不覺,猛然間卻驚叫出聲。他看到了廣闊的田野,看到了朝陽湖,甚至看到了夜色中鐵旗鎮點點的燈火,那可是在百里之外啊。原來他竟然可以通過鷹眼看東西。他這時的情形,就彷彿坐在一頭巨鷹之上,飛到數百丈的高空中俯身四望。但還有一點不同,十三血鷹雖坐在巨鷹上可以看很遠,但還是人眼,他這個卻是鷹眼,而且是血鷹靈目的靈鷹之眼,看得更遠,也看得更清楚。
陳七星索性閉上眼睛,血鷹靈目卻似乎看得更清楚了,不但看到了方圓百里的一切,也看到了下面的自己,看到了昏睡的衛小玉,還有十三血鷹,他們臉上驚喜的表情,全都一一在目。
這種感覺,實在是過於新奇,陳七星雖然一直小心翼翼,這時也忍不住喜上眉梢,連聲點頭道:「好,好,好!這個血鷹靈目確實靈異。你們這份心意,孤非常喜歡,也非常高興。」
聽他連聲稱讚,十三血鷹個個歡喜不已,有兩個差點兒蹦跳起來。這些叱吒江湖的冷血殺手,在這一刻,就像一群八九歲的小孩子。
「對了,是誰請你們來殺衛門主的?」陳七星想起了正事。
「帝君恕罪。」鷹大一臉惶恐。
「不知者不罪,你說就是。」
「多謝帝君。」鷹大偷瞟一眼陳七星,忙又垂下眼光,道,「是鐵旗門黑旗堂堂主卓名生,他以兩萬兩買衛門主的人頭。」
「居然是卓名生。」陳七星眉頭微皺,一:來,卓名生都是衛小玉最堅定的支持者,沒想到背後捅刀子的卻是他。
「那衛采呢,是不是你們殺的?」
「不是。」鷹大搖頭,「小的們害怕過於招搖引起江湖忌恨,給帝君大業帶來麻煩,所以定了個規矩,三年才出手一次,今年恰好是第三年。」
「哦。」陳七星點了點頭,心中想,「害死衛采父子的,只怕也是卓名生。」
鷹大又偷瞟了陳七星一眼,道:「卓名生冒犯帝君,我們這就趕去,將他碎屍萬段。」
「哦,不必。」陳七星搖手,他注意到了鷹大的眼光,知道鷹大摸不清他的性子,害怕他發怒,道,「卓名生也不知是孤,這個不必你們出手。孤說過了,此時力量不夠,當年前車之鑒,不可忘記。所以你們也要注意,以後不可輕易出手。」
「是。」十三血鷹齊齊躬身應命。
陳七星想了想,又補一句:「你們是孤手中最銳利的一把刀,不可輕易出鞘,千年前如此,千年後仍是如此。」
這句話一下子就說到了十三血鷹的心裡去,鷹大抬眼看向陳七星,一臉激動:「十三血鷹,只為帝君效死。」
「十三血鷹,只為帝君效死。」後面十二隻鷹齊叫,眼中都有狂熱之色。
陳七星心裡暗叫不妙,嘴上卻道:「好,好。」略略一停,道,「卓名生請你們殺衛門主,有什麼證據嗎?」鷹大道:「明天我們會去鐵旗鎮西三十里的老虎洞收錢。這是我們以前定的規矩,動手之前收一半定金,約定餘款交付地點,得手後拿另一半錢。」
「這樣啊。」陳七星回頭看一眼火邊昏睡的衛小玉,想了想,道,「這樣,孤現在隱身鐵旗門,積蓄實力,你們給孤幫個忙。」他說了自己的計劃,十三血鷹自然躬身應命。
他們隨後說了聯繫的方式,以前幻日血帝指揮十三血鷹,都是用巨鷹聯繫,不過幻日血帝敗逃後,隱藏的十三血鷹改了方法。他們找到了一種鳥,名為血烈鳥,這種鳥體形只比麻雀大一點點,卻是凶悍絕倫,連巨鷹也輕易不敢招惹它,訓練後用於彼此聯絡,不那麼礙眼。
鷹六獻上鳥籠子,籠中一對血烈鳥,果然只比麻雀稍大,通體赤紅,非常漂亮。
陳七星本來的想法,只是用一通說辭,騙得十三血鷹收手隱居而已,但這個聯繫的方式不能少。他若說不要,十三血鷹就會起疑,而若帶一隻巨鷹在身邊,他又不願意,這麼小小一對血烈鳥就不礙事了。他首先就想到關瑩瑩:「這鳥兒生得這般好看,瑩瑩一定喜歡,我拿了給瑩瑩去養著。只要不放出來,他們同樣找不到我。」這麼想著,心下卻猛地一黯。不過他臉上神色不動,這時也不接,只叫鷹六先收回去,明天除掉了卓名生再說,十三血鷹自也不會懷疑。
隨後十三血鷹叩拜離去,陳七星輸入魄力,弄醒衛小玉。衛小玉打個哈欠,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居然真個睡著了,不好意思。」四面看了一下,「那人還沒來嗎?」
「來了。」
「哪裡?」衛小玉騰一下跳了起來。
陳七星微微一笑:「又走了。」
衛小玉半信半疑地看著他:「大哥你逗我呢,是什麼人?」
「血影殺手。」
「什麼?」衛小玉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向陳七星靠近一步。但四望無人,細聽無聲,她又懷疑了,只以為陳七星真是逗她,在陳七星胸口輕捶一下:「壞大哥。」身子卻往陳七星懷裡靠過來。她俏臉抬起來,眼波中春光蕩漾,紅唇輕顫,似乎是在盼望著陳七星的親吻。
陳七星的心情確實不錯。他心情好,不是因為能掌控十三血鷹這股恐怖的力量,也不是因為突然生成了第四個血環,而是因為得了血鷹靈目和知道了隱藏的兇手。
十三血鷹也好,鬼刑斬也好,到今天為止,他心中始終帶有一點兒抗拒之意。別說鬼刑斬,就是修成了天刑斬,甚至修成了幻日血電,他都不會很高興。但血鷹靈目不同這東西確實太新奇太有用了,讓他有一種小時候過年穿上新衣服的感覺。而找到隱藏的兇手,除掉卓名生後,他就可以離開了。他再也忍不住了,無論如何,一定要回去看一看。他先前只想離開,真正離開了才知道,身體隔得再遠,心也還在關瑩瑩身上,就算親眼看著關瑩瑩對別人笑,也比這樣什麼都看不到要好。所以這會兒,他確實有點兒逗弄衛小玉的意思。不過看衛小玉的樣子,明顯是動了春情,他倒有些撓頭了,忙道:「是真的,血影殺手是卓名生請了來殺我們的。」
「什麼?」衛小玉猛然一驚,秀目陡然瞪大,「大哥,你剛才說什麼?卓名生?卓伯伯?」
「是。」陳七星點頭。他早已想好了要怎麼說,撒個謊,說在一個特別的情況下,認識了血影殺手的首領。這次血影殺手來殺他,認了出來,賣他一個交情,不但不殺他,還說出了背後僱主的名字,甚至願意幫忙誘出卓名生。謊撒得再好,總是個謊,如果細細去想,總有漏洞。但衛小玉這會兒情根深種,別人說的她肯定會懷疑,陳七星說的,便再多十倍漏洞她也深信不疑,卻是激動得全身顫抖:「居然是他?居然是他?為什麼?爹爹哪點兒對不起他?」
「血影殺手答應幫忙,他們在老虎洞交錢,現場捉住卓名生,也就一清二楚了。」
「若真是那老匹夫,我誓要將他挫骨揚灰。」衛小玉牙齒咬得「咯咯」響。兩人隨後動身,這會兒陳七星主動要求划船。他先前看衛小玉劃了一天,基本上看也看熟了,試了幾下也就不成問題。他魄力比衛小玉強得多,劃得熟了,船也就快得多,不到天明時分就劃回了岸上,又趁夜去找了唐之響和聶白濤。
任何人做事,尤其是有計劃地做事,必有他要達到的目的。這是幻日血帝的看法,陳七星覺得有道理。細細去想,兇手殺了衛采父子,又把嫌疑引到聶白濤身上,是不是就是想聶白濤死呢?由此推想,如果聶白濤死了,兇手目的達到,會不會鬆懈之下露出狐狸尾巴呢?所以陳七星就設計讓衛小玉假裝毒死唐之響和聶白濤,其實是讓他們藏起來,耐心等待,卓名生果然就跳出來了。
唐之響兩個也是非常驚訝。唐之響道:「卓老兒平時雖然有些假仁假義的,但說下手害老門主,應該不可能吧。」
聶白濤也搖頭:「我猜也不可能,估計可能是看衛老門主不在了,唐老哥也沒了,就他老大,小玉又年輕,他起了野心,想除掉小玉自己做門主吧。」
「嗯,有這個可能。」唐之響點頭。
陳七星在一邊看著,心中暗暗點頭:「怪不得他們兩個,一個束手就縛,一個上門送死,倒還真是兩個直腸子。」
被他們兩個一說,衛小玉也有幾分懷疑,道:「要真是起了野心,那我絕不怪他,索性這門主就讓給他做,我跟大哥隱居或者離開都行。但如果真是他害了爹爹、哥哥,我卻是死也不會放過他的。」
唐之響點頭,道:「呆會兒一看就明白了。」
聶白濤卻看向陳七星,道:「想不到孤絕少兄還識得血影殺手的首領。」
陳七星怕他起疑,忙道:「聶幫主叫我孤絕就好。也是偶遇,而且當時我也不知道他是血影殺手的首領。」
聶白濤倒也並沒起疑。一行人趕去老虎洞,在旁邊山上潛伏。近午時分,卓名生果然來了,提著個大包袱。
一萬兩銀子,即便全換成金子,也要一千兩,將近一百斤,就得這麼大個包袱才裝得下。其實不管他包袱裡是什麼,這會兒出現在這裡,基本上就坐實了鷹大所說。唐之響幾個,不免或怒或歎。
正午時分,一個大漢從東邊山腳下拐出,手中也提著個包袱,這是十三血鷹派來收錢的。十三血鷹因體形特殊,所以除了殺人要親自動手,其他時候絕不現身,接頭收錢,都另有手下。那大漢走過來,揚了揚手中包袱:「衛小玉腦袋在此,金子呢?」銀子全換成金子,這也是十三血鷹做生意的規矩,金子易於攜帶,方便收了錢後及時撤離。
「金子在這裡,一兩不少,請尊駕點驗。」卓名生賠笑,遞過包袱。
「不必了,沒人敢少血影的金子。」大漢接過包袱,順手把手中的包袱遞給卓名生,轉身就走。卓名生卻又問了一句:「跟衛小玉在一起的那個孤絕子呢?」
「孤絕子?沒聽說過,倒是有個男的跟衛小玉在一起,一起殺了。這是附帶,不另收費。」大漢並不回頭,邊說邊走,不多會兒便消失在了山背後。卓名生並沒有當場打開包袱驗看人頭,血影殺手的招牌非常響,自有血影以來,還從沒聽說過他們有不講信譽的事,所以卓名生覺得沒必要看。
「下去。」衛小玉輕咬銀牙,幾人一掠下山。卓名生聽得響動,轉過身來,一眼看到衛小玉、陳七星兩個,頓時「啊」的一聲驚叫,下意識就要打開手中的包袱。他解到一半,卻又停手,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也不知是因血影不講信譽給氣的,還是被衛小玉幾個乍然出現給嚇的。他一生刀頭舔血,估計還是前者居多。
衛小玉雖然氣得銀牙咬得「咯咯」響,真個面對卓名生,她卻說不出話來,反是唐之響先開口:「沒想到啊,卓老兒,你居然是這麼個人,你說你這是為什麼呢?」
卓名生扔了包袱,身子一挺,倒是不抖了,「嘿嘿」一笑:「沒什麼為什麼,既然被你們發現了,廢話不必多說。沒錯,衛采父子都是我下的手,至於請血影殺小玉,你們也看到了,不必我說了吧。」
「為什麼?」衛小玉終於尖叫出聲。
卓名生敢直面唐之響,卻有些不敢直視衛小玉,他搖了搖頭:「對不起小玉,其實沒什麼特別的原因,現在想來,還是我心眼小了點兒。」
他仰頭看天,略略停了停,道:「大前年的事了,那年我滿六十,聶老兒也滿六十。聶老兒早兩天,老門主提前十天趕去了,可我生日的時候,他卻沒有出現。當然,兩天時間他趕不回來。其實也沒什麼,可我就是嚥不下這口氣。」說到這裡,他有些激動起來,「我打小和他相識,十一歲就跟著他一起殺人,打打殺殺、風裡雨裡拼到六十歲,頭髮都白了。結果呢?比不上一個外人。」
說到這裡,他看向衛小玉幾個,嘴角咧開,慢慢地就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最終捧腹大笑:「你們都想不到是吧,一個生日、一杯酒,小孩子也未必在乎,我,卓名生,黑旗堂堂主卻這麼在乎。我也想過,反覆想過,可這口氣就是嚥不下,哈哈哈……嚥不下呀!」
他的樣子,過於瘋狂,而他的理由又實在古怪。衛小玉幾個一時都不吱聲,似乎被他驚住了。
好一會兒,卓名生才收了笑聲,歎了口氣,看看唐之響,道:「唐老兒,我一生不服你,但唯有一點心服口服。你腸子直,心胸闊,這一點兒確實比我強。」
他又看向衛小玉,眼中有歉意:「小玉,對不起。伯伯臨死送你一句話:心胸放寬點兒,一點兒小事跟自己過不去,最終是害人害己。」
說到這裡,他突地又笑起來:「我也只會說啊,自己卻做不到,這口氣就是嚥不下。為什麼呢,為什麼它就憋在這裡了呢?」叫聲中,他拔出腰間短刀,「嗤」的一下,竟然劃開了自己的胸膛,伸手到胸腔裡,把自己的心臟托了出來。他的胸腔被劃開,竟然不死,心臟托在手上,連著血管,還在怦怦地跳。
「啊!」他猛地一聲狂叫,一刀劈在心臟上,將一顆心臟劈為兩半。他眼睛圓鼓鼓地看著,卻似乎有些失望,劈開的心臟裡,顯然也沒有他要的答案。他身子搖了兩搖,「撲通」一聲栽倒了。
他的理由太怪,他的舉動更怪,一時間鴉雀無聲,只有山風嗚嗚地刮過,是哭?是笑?
「大哥!」衛小玉撲進陳七星懷裡,無聲抽泣。
陳七星的手僵了僵,最終緩緩地摟住了她,眼望遠天:「卓名生一口氣嚥不下,我放得下嗎?」就此放棄,和懷中的這個人生兒育女,三年兩載後,甚至還可以帶著兒女回去,讓兒女奶聲奶氣地叫關山越師公,叫關瑩瑩師姑。可心口卻是那樣的痛,那種痛,生似卓名生的剖心一刀。
「他嚥不下,我放不下啊,放不下。」他在心底狂叫。
隨後的事很簡單,唐之響、聶白濤現身,說了卓名生是兇手的事,合門震驚。也有疑的,可死去的唐之響、聶白濤居然活了,親口說是引蛇出洞的計策,又親眼見到卓名生與殺手交易,那還有什麼說的。只不過陳七星先就和唐之響兩個商量好了,不說血影殺手的名字,以免影響血影的聲譽。唐之響兩個自然滿口答應,承了血影的人情不說,他們也真惹不起血影這樣的神秘殺手。
晚間衛小玉擺酒,正式給聶白濤賠罪。聶白濤是個爽快人,自然一笑帶過。席間閒聊,幾人對陳七星倒是大感興趣。白骨魄寄居而不中毒,設下引蛇出洞之計,又和神秘恐怖的血影殺手的首領有交情,任一樁都能讓人刮目相看,更何況三樁集於一身。不過陳七星不是虛榮浮誇之人,有些東西也不能說,所以只好托詞帶過,反叫聶白濤幾個更高看他了。
閒聊中,聶白濤忽地想到一事,問陳七星道:「孤絕,你知道奇石貢這事嗎?」
「奇石貢?聽說過。」陳七星點頭,「聶幫主怎麼想起這個了?」
聶白濤還沒答腔,唐之響卻猛地將酒杯重重地頓在桌子上,怒聲道:「這個狗皇帝,吃飽了撐得要看什麼奇石,這是存心不讓老百姓活了。真逼急了,反了他娘的!」
當今天魄大帝,昏聵荒淫,聲色犬馬玩厭了,竟愛上了賞玩石頭,下詔天下搜羅奇石進貢。先還好,各地官員只是聽說哪裡有古怪石頭就送上去,雖然千里萬里送塊石頭進京,有些勞民傷財,但終究為禍不大,不過慢慢就變了味。先前官員搜羅奇石進獻,只想天魄大帝高興了陞官,後來就想到撈財了。有沒有奇石不管,往你家一指,你家有奇石,天下罕見,當進貢皇上。沒有?明明有,怎麼說沒有,是你藏起來了?好吧,膽敢欺君,抓進大牢,然後你就使錢吧。當然,如果你有眼色,事先就塞了錢,當然一切好說,否則就等著家破人亡吧。如此黑白顛倒,無中生有,直刮得天高三尺,無數百姓家破人亡。整個天魄帝國,聞奇石而色變。
「造反的還少了嗎?」聶白濤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官府勢大啊。」
「任他勢大如天,天下皆反,那狗皇帝的位子終有一天坐不住。」唐之響鬚髮皆張,這人還真是個火爆性子。
「唉。」聶白濤歎氣,喝了口酒,轉向陳七星,「孤絕,你是胸有丘壑之人,你倒是說說看,底下官員這麼不顧百姓死活,天魄大帝到底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想,天魄大帝應該也不想讓自己的皇位不穩吧?可能他就只是想玩幾塊石頭,卻沒想到各地官府會借這個機會撈錢吧?」
「這個我也說不好。」陳七星搖頭,想了想,「有可能吧。」
聶白濤眼光一亮:「你也這麼想?那如果有人進京告御狀呢?天魄大帝知道了底下的真相,會不會大發雷霆?就算不跟那些狗官算賬,至少能把奇石貢停了吧。」
「你啊,我說你這人就是個老天真。」唐之響瞪他一眼。
聶白濤「嘿嘿」笑,只看著陳七星。陳七星算是看出來了,聶白濤與唐之響雖然個性相近,都是心裡藏不住話的直腸子,但聶白濤更有一顆憂國憂民的心,氣質也相對文雅,倒與關山越有五分相似。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想告御狀沒那麼容易吧,皇宮中肯定是守衛森嚴的,一般人可進不去。」
「我說你是老天真吧。」聽陳七星這麼說,唐之響笑了。
「那也是。」聶白濤點頭,但看他眼底,卻頗有幾分躍躍欲試之意。
「這人有趣。」陳七星暗想。他這會兒沒心沒緒的,只等晚上就要離開,卻又想著衛小玉會傷心,有些心神不定,沒多少心情聊這個。但看了聶白濤的神情,他突地想到一事,道:「按察使不是專司巡視天下,按察官員情弊,上通下達的嗎?我看也不要進京告御狀,就去按察院告一狀,或許就能上達天聽呢。」
「對啊。」衛小玉插口,「澤州新上任的按察都司,聽說現在到了橋郡呢,要不就到他那裡告一狀。」
「你們就算了吧。」唐之響大大搖頭,「天下烏鴉一般黑,什麼按察都司,說白了就是來撈錢的。」
「倒也是啊。」衛小玉又改口了,不怪她沒立場,因為就沒見過白烏鴉。
陳七星卻是往另外的地方想,眼光反而越來越亮:「沒事,無論如何下情上達是他的職責所在。三五個人告狀,他或許可以瞞下來,可是人多了呢?我們可以這樣,讓大家都去告,一天去個百兒八十人,整天就纏著他喊冤,事情鬧大了,不怕他不作出反應。」
紀元不是整天纏著關瑩瑩獵鷹走馬嗎?每天弄一群百姓纏著他,看他怎麼辦。想著那種亂哄哄的情形,陳七星幾乎要偷笑了。
聶白濤當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由大聲稱讚,幾乎酒都不想喝了,道:「我立馬就找人寫狀子,多找人去告。」
衛小玉也連連點頭:「是個辦法!百兒八十人太少,最好是鼓動個千兒八百的。其實也不要鼓動,哪家哪戶沒給搜刮了錢去啊,只是多少不等罷了,真要能告得停了奇石貢,誰都願意去。」他們兩個都贊同,唐之響倒不吱聲了,只是捧著酒杯在那裡哼哼。
陳七星心裡早已轉了幾個彎彎,前後都想好了,既要纏住紀元,也要借這個機會離開衛小玉,道:「那我們分頭行動好了,你們寫狀子組織人手,我去摸摸那按察都司的底,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若是個好官,我就暗裡保護他;若也是只黑烏鴉,我就嚇唬嚇唬他,讓他不敢隱藏不報。」
「這樣更好,孤絕腦子果然比我們好使。」聶白濤大讚。
衛小玉也叫了聲好,雖然捨不得離開陳七星,但想想這是正事,倒不好拖陳七星後腿。
第二日一早,陳七星告別了依依不捨的衛小玉,又拐到左近的山上,頭頂巨鷹一直在盤旋呢,要擺脫血影,可比擺脫衛小玉還要難上三分。他按照幻日血帝的記憶吹一聲鷹哨,巨鷹落下,鷹六恭恭敬敬地獻上鳥籠。巨鷹飛走,陳七星還不放心,到林子裡先把鳥籠遮起來,然後翻山而走,一趕百餘里,在隱秘處變形換衣後,才又趕回先前放鳥籠的林子。他完全變了個人,以後只要不放鳥,血影想找到他,可就有些難了。
還有個問題,他先前把藥箱子丟了,這會兒沒有藥箱子了。不過這問題不大,再買一個就是了,關瑩瑩一般不會留意這個,她真要留意了,只說上山採藥把箱子摔爛了又換了一個。陳七星索性把鳥籠子也放進了藥箱子,只要半開著藥箱就好,一身火赤的血烈鳥太過打眼,他不想有過多的人看見。
陳七星想想再無破綻,當真歸心似箭,小半天時間就到了橋郡。他進了城,隨便找個人一問,就問到了關瑩瑩的住處。紀元為了討好祝五福,所到之處都竭力捧著祝五福。當地官員拍不好紀元的馬屁無所謂,拍不好祝五福的馬屁,那就等著摘帽子吧。於是祝五福所到之處,便如太上皇出巡,真是威風。他的住處,誰不知道,關瑩瑩、關山越自然跟他在一起。
而在橋郡,祝五福住的,正是陳七星的冤家老對頭謝家的一處宅子。陳七星一直沒抽出空來找謝三的麻煩,這會兒倒是住進了謝家。聽到謝字,想起謝三,他暗暗咬了咬牙,不過,這會兒可不是找謝三麻煩的時候。
他到謝宅,恰巧撞見紀元陪了關瑩瑩出來,旁邊還有個謝三,前後豪奴,也不知又要去幹嗎。一看見關瑩瑩的身影,陳七星的眼光再也移不開去。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關瑩瑩在他心底的份量到底有多重,傾山之石,倒海之水,不及萬一。
「小師弟!」關瑩瑩也一眼看見了陳七星,頓時就尖叫起來。以前陳七星頗不喜歡這個小字,他明明比關瑩瑩大,師弟也就算了,「小」算怎麼回事?不過怕了關瑩瑩,不敢明著反對,腹誹還是有的。這會兒聽了,卻感到特別的親切,每個字都是那麼親切,彷彿叫到了心窩裡去。
關瑩瑩飛跑過來,邊跑邊叫:「你怎麼去了這麼久才回來?是不是病人特別多?我看看你臉,啊呀,好像浮腫了啊,是怎麼回事?是累的?還是有人欺負你了?真有人欺負你了,是誰?敢欺負我關瑩瑩的師弟,我剝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她嘰嘰喳喳地說著,陳七星耳朵裡嗡嗡的,好像聽見了,又好像一個字都沒聽見,只是看著關瑩瑩傻笑。
「你傻笑什麼啊?倒是答話啊!我揍你,信不信?」關瑩瑩作勢抬手,陳七星便也裝作害怕,縮頭縮腦,都是熟慣的。紀元、謝三在一邊看著。謝三嘟囔了一句:「這人是不是有些傻啊?」
他聲音不大,其實也是拍紀元馬屁,關瑩瑩對陳七星過於熱切了不是?結果話音沒落,關瑩瑩霍一下轉過頭去:「你說誰呢你?」
「啊?」她反應過於激烈,謝三一時有些發傻,看看紀元又看看關瑩瑩,再看看陳七星,不知道要怎麼應對。
「關小姐,那個……我……」
「給我滾。」不容他說完,關瑩瑩纖手一指,毫不留情。
她住著人家宅子,卻叫正主兒滾。謝三俊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偷瞟一眼紀元,卻見紀元一張臉已經沉了下去。他就一幫閒,雖然謝家背後還有個安家,可安,家其實就是閹黨嘛,閹黨的背後可有吉慶公主的影子。紀元臉一沉,謝三可就嚇得一哆嗦,這些日子來,他哪會不清楚紀元對關瑩瑩的心思?忙就點頭哈腰:「是。對不起關小姐,我馬上就滾,馬上就滾。」灰溜溜地走了。
當日在呂縣墟市,謝三是何等的囂張,可這會兒卻連狗都不如,這就是權勢啊!陳七星心下暗歎,想:「這段日子不見,師姐脾氣越來越大啊,看來是這傢伙給捧出來的。」
關瑩瑩轉過頭來,恰就見陳七星在看紀元,她順著眼光就又轉過頭去,對紀元道:「你也回去吧。我師弟回來了,今天沒空。」
本來見關瑩瑩轉過臉來,紀元還把笑臉擠了出來呢,結果聽到這一句,頓時就笑不出了,一臉僵硬:「可說好去南山……」
「不去了。」不等他說完,關瑩瑩一口打斷,回過頭來,再不看他,卻往陳七星身後藥箱子看去,「給我帶花回來沒有?我看看,若敢不記著師姐,嘿嘿,你小子今天就死定了。」這語氣,越來越有女盜匪的氣勢,可怎麼就那麼親切呢?
「幫幫忙啊師姐,雪還沒化呢,哪裡有花,倒是有一對小鳥兒。」陳七星把裝著血烈鳥的鳥籠子拿出來,蒙布一掀。
「呀,好漂亮的小鳥兒!」關瑩瑩立馬就給血烈鳥迷住了,捧在手裡大呼小叫,帶了陳七星進宅,全然忘了邊上還有個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