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一抹,金霞萬道,將天邊幾片潔白,映成了奪目的艷紅,涼風褶褶,使人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這確是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紅葉谷此時已經紅葉滿山,落葉遍地,紅、紅紅,樹上地下都是一片火紅,遠看起來恰似一片無邊野火,正在熊熊燃燒著整個山野。
天邊雁群陣陣,不知它們要飛往何處。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正是此時此地的最好寫照,美、美美,這真是一幅迷人的畫面。
但是,如果我們再向深處想想,這美景的背後又隱藏著多少的淒涼,多少的哀怨呢?
同樣的,人事滄桑,世上有幾個人沒有淒涼,哀怨的另一面呢。
紅葉谷,兩邊高崖屏障,山風匯聚谷底,自然而然的以谷口為出口,是以谷口的風力特別強,兩邊的山草都隨著風向擺向一邊,恰似水澆過的頭髮,疊成了一片,更由於西斜的夕陽為山遮蔽,是以這兒沒有秋天的清涼,反而卻有冬天的寒意,尤其強風掃過時,更有一種刺膚砭骨的感覺,站在這裡,只怕穿了棉衣也難抗此寒意。
此時,卻有一個衣服單薄的婦人,靜靜的站在那裡,靜靜的,靜靜的,沒有挪動,也沒有寒冷的顫抖,儼然像一座雕刻的石像。
但由那強風吹動的衣裙,以及那隨風飄動烏雲般的秀髮,我們可以斷定她是個很美麗的中年婦人。
儘管歲月毫不留情,在她那嬌靨上刻下了條條痕跡,儘管世事的變化,使她形容憔悴,但由那完美的輪廓,由那一對長長睫毛的大眼睛,以及那配合得恰到好處的口鼻,仍然可以斷定她過去必然是個「傾國傾城」的絕色佳人。
然而,不知為了何事,這時她那雙癡望著天際的美眸中,正緩緩滾出顆顆淚珠,一顆接一顆的流落胸前,而她竟似毫無知覺。
她為什麼要凝望著天際呢?難道天的那一方有她懷念著的未歸人嗎?抑或是她在回憶傷心的往事呢?
她為什麼要住在這人跡罕至的絕谷中呢?
沒有人知道,因為她沒有向任何一人提過。
天空中掠過一群匆忙的秋雁,發出呼喚的鳴聲,消失於天際,也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美婦突然若有所思的喃喃道:「十年了,雁哥,我看著雁群歸來,也望著雁群離去,為什麼我始終等不到你的信息呢?你現在到底在那兒呢?你是否想念過我呢?」
「我們的孩子已經十歲了,多少次他要我告訴他?關於你的去向,叫我怎麼說呢?雁萍很聰明,他似乎知道我有難言之隱,也似乎知道你去了一個可怕的地方!我知道他心裡時常在想些什麼,因為他那只雙抑的眸子經常在告訴我……」美婦人臉上掠過一陣痛苦的搐動,似乎她兒子的憂抑,如同萬條巨蛇,在啃噬著她的心,唉!天下最偉大的愛該是母愛了。
「我並不贊成你去,我們可以向他們解釋,我們也可以永遠躲起來,我們只要問心無愧就行了,但是,你卻不……你使我天天風雨無阻的在這兒等你,也使我們的萍兒失去了他孩童時期應有的歡樂,雁風、雁風,這該怪誰呢?」美婦臉上的淚更多了,但她依舊在喃喃訴說著,只是已聽不出她在說些什麼了。
夕陽不知不覺已落下了山頭,大地顯得有些灰暗,山風並沒有停,似乎以此前更強勁了些,秋的瀟瑟更顯著了。
驀地……
一聲悲憤激昂的長嘯,劃破了山谷的沉寂,直上雲霄,雄渾的嘯聲,一聲接一聲的連連響起,震動了整個的山谷,更震動了美婦人十年來已近絕望的芳心。
只見那美婦人揮手抹去臉上的淚痕,微帶緊張的喃喃自語道:「他回來了!一定是他!但嘯聲為什麼……」雙腿一用力,向山峰奔去,身法之快猶如雷奔電閃,僅只兩三個起落,已登上了一座數十丈的高峰。
美婦舉目向發聲處瞭望,此時嘯聲已停,但卻不見人蹤。
一種不祥的預兆,偷偷闖進美婦的心頭,使她失去了自主的能力,發足向前方奔去,已奔出約三四里路程,前面是一處怪石嶙峋的石林。
美婦人略一打量,立刻進入石林,繼續向前奔去。
才出石林,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眼中,不知是悲是喜,她停住了身形,楞楞的瞪著前面那個來人。
那是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人,劍眉星目,瀟灑不群,臉上是一片堅毅之色,充分的表現出他的性格,他一路奔來,似乎並沒有發現那個美婦人。
美婦一直注視著那書生,見他已快到眼前,奔勢依舊不減,不由大聲叫道:「雁哥!你回來了……」
中年書生一聽那呼喚,登時全身一震,止住身形朝向發聲處望去。
四道目光立刻凝結在一起了,如同著了魔一般,他們似乎都從對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什麼,是的,那兩雙單純的眸子中正映著十年來發生的種種事情,苦難,相思,惆悵,同時在那書生的眼中也映著無限的淒涼。
良久、良久,突然……
那美婦嬌呼一聲,衝至那書生的懷中,她臉上掛著多少笑意,眼中卻泉水般的湧著淚珠,她的表現,是辛酸?是快慰?是幽怨?是淒涼?無人知道,只怕連她自己也無法描述。
中年書生憐惜的撫著美婦的秀髮,柔聲道:「依萍!十年來苦了你了……」
那只是很簡單的一句話,但在美婦人聽來卻勝似千言萬語,因為她所吃的苦頭他知道了,她抑起臉兒,似乎又恢復了十年前的笑態,活潑的問道:「雁哥!十年來你一直在哪裡?快告訴我!」
中年書生悄然避開美婦人那柔情似水的目光,在他眼底的深處閃爍著一種無法形容的淒涼,絕望,但他仍強定心神,笑問道:「依萍,我走的時候,我們不是有了孩子了嗎?是男是女?」雖然是笑問,但卻顯得十分慌張。
少婦本來對他不答她的問話已有些不快,一聽問起她的孩子,那種不快之感立刻就被喜悅掩蓋了,粉臉微微一紅,柔聲道:「是個男的,我給他起名叫雁萍,因為你的名字有個雁字,我的名字有個萍字,我希望我們雁萍兩字僅代表著一個人,永遠不分開」,最後一句話充滿了相思意味,也充滿了幽怨。
中年書生突然喃喃道:「雁萍!雁萍!雁無定居,萍無止所,這淒涼的名字不正代表了孩子未來的命運嗎?萍妹,他在哪裡?」中年書生用力緊抓著美婦人的雙肩,內心的緊張不知不覺間完全表現了出來。
中年美婦一皺眉頭,嬌聲道:「雁哥,你是怎麼啦!」
中年書生若有所覺的鬆開了手,但依舊搖著美婦的肩頭問道:「快告訴我他在哪裡?」這時他額上已冒出顆顆汗珠。
中年美婦並無所覺,笑道:「我出來時他在行功調息,走,我帶你回去看他。」
中年書生伸手抹去汗珠,淒涼的笑道:「謝天謝地,季家總算有後了」,星眸中隱隱浮現一層淚光。
中年美婦聞言不覺全身一震,因為這些話不但不吉利,更似乎充滿了絕望,好像他不久就要離開人世似的,她不敢相信真會有此事實,雖然她明知道他是從不說謊的,但仍假裝嬌嗔道:「一見面你怎麼盡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嘛?真是的。」
中年書生急忙一推美婦道:「依萍,你快走吧,他們就要來了。」
「誰?」
「自命俠義道的人物,依萍聽我的話,快走吧,好好照顧雁萍,為我洗雪這奇恥大辱!」中年書生話落連連催促。
美婦人緊緊抱住他不放,急得哭泣道:「我們可以逃。」
中年書生淒涼的笑道:「逃不出去了,只怕附近已都是他們的人了,你快走,我來引開他們的目標。」
美婦人抱得更緊,悲憤的道:「難道他們在真像未明之前就敢殺人不成?就是要打我們倆個聯手也不怕他們。」
中年書生搖搖頭,歎道:「依萍,我們的武功雖可列為武林第一高手,但如果與天地三佛中的佛印、佛覺、佛心,比起來我們實在還差了一段距離,何況除了他們三人之外還有南北二道的道玄、道通,還有神州鏢局的『翻天一劍』戴隱泉,崆峒派靈隱道人,以及不下三十名的武林高手,他們有為而來,自然樣樣都顧慮到了,逃!我們逃往哪裡?皇天啊!皇天,你對我季雁風太殘酷了。」
美婦人流淚憤然的道:「那我們只有死路一條了?」
季雁風慘然一笑,點點頭,又搖搖頭道:「萍妹,所以我要你走,你不必做這種無謂的犧牲,雁萍還小,他需要你照顧,萍妹,堅強點,快!快走!快走吧!」,嘴裡說得雖然十分堅決,但那雙充滿了依戀的星目,卻已不敢再盯在美婦的臉上了。
這不是人間的生離,而是恩愛夫妻的死別,生離的場面就已經夠使人心酸的了,何況是死別呢!
愁雲慘霧在兩人間瀰漫著,山風吹下落葉如雨,更增加了一分令人窒息的滄涼。
良久良久,美婦人仰起淒迷的臉龐,那只迷人的美眸中,射出兩道奇異的光彩,絕望的情緒,使她激動的心情平靜了不少,她柔和而堅決的道:「雁哥,你回去照顧雁萍吧!他從生下來就沒有見過爹爹,你應該活著讓他見見,這裡就由我來處理吧!」她臉上浮出一片牽強的笑容,但那卻此哭還令人傷心,因為這笑容不是發自內心的。
「萍妹,怎麼可以這樣,他們要找的是我,而……」急促的反駁還沒有說完,右側林中突然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季雁風,我們找的雖然是你,但令妻在場,那是再好也沒有了,最好令郎也能在場。」隨著話聲林中緩步走出一個矮胖,約七旬上下的老者,他從容不迫的行動,來代表他內心的得意,以一雙充滿殺機的目光來顯示他居心的惡毒!
「阿彌陀佛,老衲等找了季施主十年了,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今天老衲等找到施主了,天下英雄也都到了,在矮胖老者的對面林中走出了天地三佛中的佛印、佛心、佛覺,他們都是年逾;古稀的老和尚,一個個紅光滿面,看來慈眉善目,和藹近人。
在天地三佛出現的同時,前後左右又湧出了三十多人,他們都是江湖上傑出的人物,個個身配兵刃,以憤怒忌恨的目光,盯著被圍的季雁風身上,好像季雁風與他們之間有著無法解除的積恨!
季雁風心中闇然一歎,但仍強打精神,抱拳一揖,誠懇的道:「三位大師一向遇事秉正處理,季雁風甚為敬服,為家師兄的事,晚輩雖然在江湖上找了整整十年,但卻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找到,不過,雖然目下武林中,會使『追風點穴』武功的,僅只有家師所傳的兩人,但晚輩仍然不相信,家師兄會做出如此殘酷的事來,是以晚輩懇乞大師,以及諸位江湖朋友,看在武林同道份上,再給在下三年時間,來追察真象,如果仍然追不出真象,那時再任憑各位處置。」
矮胖老者搶口道:「季雁風,你拖了十年還不夠嗎?要明白,江湖朋友的眼睛是雪亮的,嘿嘿,上當只上一次,這次恐怕不可能了。」
這簡單的幾句挑逗話,立刻博得了群雄的響應,一時間打殺之聲此起彼落。
季雁風不由憤然的道:「翻天一劍,在下與你並無半點仇怨,就算是敝師兄真的做了那種殘酷的事情,那也只是他一個人的事,又何至於牽涉到在下身上呢?」
「翻天一劍」戴隱泉奸笑道:「如此說來季兄是承認了,古人有句話,父死子承,兄亡弟繼,不知季兄聽說過沒有?」
美婦人忍不住叫道:「這是不公平的,三位大師名重江湖,我夫婦二人願聽三位大師的裁決。」她說這話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在她以為三佛是出家之人,總會有些好生惡殺的修養,但是,世事又豈是人所能預料的。
在場的眼光,一個個都集中在少林三佛的身上,看三人這最後的裁判,全場鴉雀無音,落針可聞,沉悶而緊張的氣氛令人難受。
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天地三佛的身上,誰也沒有發現在石林縫隙中,這時也正有一雙星眸更迫切的盯在天地三佛的臉上,他是一個十歲上下的孩童,那俊逸的臉龐,此時由於內心過度的緊張,已顯得灰白,汗水濕透了他全身的衣裳,那支持著全身的兩腿,在劇烈的抖動著,他在等這最後的宣判,對兩個無罪的人的生死判決,而這兩個人都是他唯一的親人——父母。
天地三佛,沉思良久,又彼此輕聲的嗟商了很久,佛印才抬頭輕咳了一聲道:「季施主、雲女施主,江湖上多數人的意見就是法條,老衲等不便多言。」
這幾句話不啻是宣判了季雁風與雲依萍的死刑,季雁風俊逸的臉上掠過一陣悲憤的搐動,雲依萍卻呆呆的立在就地。
季雁風突然抬起頭來,兩道凜然的目光盯在佛印的臉上,緩緩的道:「大師,你已輕而易舉的宣判了我夫婦兩人的死刑,今後你會得到更多武林同道的擁護,群雄的意見就是武林公法,總有一天……」突然翻腕拔出配劍,萬般憐愛的轉臉對雲依萍道:「萍妹,為夫的先走一步了!」
雲依萍嬌聲顫抖著淒然道:「不!雁哥!讓我先走!」走字才出口,驀見銀光一閃,一柄匕首直沒入雲依萍的胸口,外面僅露出一段刻得十分精密的把柄。
沒有血,聽不到慘呼,只在雲依萍那嬌柔溫惋,灰白如紙的臉上,滾下兩顆精瑩的淚珠,她嘴中無力的喃喃道:「雁哥,我們是無……事的啊!雁萍!可……憐的孩子……」緩緩倒入季雁風的懷裡。
季雁風剛毅的俊臉上滾下兩穎淚珠,他眼看著闊別十年的愛妻被*死,自己卻無能為力,這是多麼冷酷的世界啊!
他充滿悲憤的目光掃過群雄的臉上,在那些猙獰如惡鬼般的嘴臉中,他找不到一絲同情,一點憐憫,他所看到的只有一張張得意的嘴臉。
季雁風仰天發出一聲淒涼的慘笑,笑聲淒厲,猶如哀猿長鳴,是胸中的悲憤,是英雄末路的淒涼,笑罷,突然!翻腕抖起一朵劍花,銀光一閃而沒,長劍透胸穿背而過,雙臂緊擁著雲依萍,緩緩地,緩緩地,跌倒地上,離開了這冷酷的人間。
在石林中,透出的那兩道焦慮的目光,已消失了,在那俊逸脫俗的臉上,正掛著兩顆珠淚,他用兩條手臂支持著搖搖欲倒的身體,十指深深的鑲入青石之中,血!殷紅的血順著平滑的石面向下流著,他竟毫無所覺。
他——季雁萍有超人的智慧,也有堅紉無比的定力,他親眼看著慈愛的雙親,在一群江湖敗類的威迫下,含冤帶恨而歿,竟沒有一個人說半句同情的話,他看到了這個世界的另一面,這一面與他慈愛的母親教給他的是一個強烈的對此,一個可怕的種子已深深的埋入他心底深處……
他發青而抖顫的嘴唇撇成一道弧形,他恨,恨,恨透了這批江湖敗類。
「翻天一劍」戴隱泉冷笑道:「哼哼,便宜了他們了,噢!對了,各位兄台,俗語說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季雁風還有一個兒子留在紅葉谷中,快走吧,我們別讓他逃了。」
後面這句話立刻引起了共鳴,他們心中有同一想法——滅了這一家。
灰暗中人影連閃,個個輕靈得猶如鬼魅,剎時間走得一個不剩。
山風搖晃著巨大的樹影,發出瑟瑟響聲,猶如哀泣世人的冷酷,星星稀疏的光芒,閃爍不定,不知是在譏笑人們的愚昧無知?還是在同情這對無故遭難的夫婦。
夜,沉沉的夜,它能蓋住大山闊海,它能掩住人們的視線,但它卻無法埋下這淒殘而恐怖的畫面,更無法抹去那復仇的熊熊烈火。
季雁萍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雙親身邊,沒有痛哭,也沒有飲泣,僅在他那雙滿佈血絲的眼睛裡,滾動著兩顆晶瑩的淚珠,這種沉痛是哭泣,所能表達萬一。
蹲下身子,輕輕撫著雙親冰冷的面頰,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他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鮮血,喃喃道:「娘,你去了,你真的離我遠去了,你含著多少悲憤,你負著多少冤枉,孩兒都知道,因為我是目送你去的……」浮動的淚眼光終於滾下來了。
「爹,十年來我們父子未謀一面,而今見面就成了永訣,孩兒看到你了,但你卻不曾看過你的兒子,蒼天啊!你安排得太慘酷了」,在他那微微仰起的俊臉上,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顆接一顆的滾落胸前。
月光在山頭浮出了一半,但卻首先照到了這幅令人心酸的畫面,它似乎沒有料到才出山頭就看到了人間的慘劇。
季雁萍依舊不停的撫摸著雙親的面頰,涼,越來越冰涼了!驀地——一片火光沖天而起,那方位正是紅葉谷,想是群雄找不到季雁萍,想用火把他燒出來,或把他燒死,以絕後患。
季雁萍緩緩的抱起雙親的遺體,蒼白的俊臉上浮出殘酷的笑意,喃喃道:「你燒了紅葉谷,卻燒不死我季雁萍,將來總有一天我要化作一片烈火,燒遍大江南北,燒遍整個武林……」話落腳下猛一加勁,幾個起落便已消失在滄茫的夜色中。
季雁萍自幼便居住在這兒,對周圍的地形十分熟悉,他很快的便找到了一處荒僻的崖洞,將雙親的遺體安放在洞裡,又找了幾塊大石頭把洞口封住,以防野獸侵入,傷害了雙親的遺體。
他之所以不把雙親埋葬,乃有他的想法,入土為安,如今大仇未報,就是入了土,雙親也難瞑目的。
天際透出一絲曙光,大地又恢復了活力。
「爹娘,你們安息吧,孩兒決定到『白龍谷』去一趟,雖然生與死的機會各半,但孩兒僅此一途可走了,當今之世除了他之外,又有誰能勝得了天地三佛呢?願爹娘在天之靈保佑孩兒,只要大仇得報,孩兒不懼生死!」跪拜一番灑淚而去。
這裡是一處寬闊的谷地,綠草如茵。蓋遍地面,看不出一點秋天的蕭瑟,一條深藍色的小溪,蜿蜒的沿著山崖自西東流,河水清可見底,河岸長著兩排綠油油的林樹,不知叫什麼名字。
山崖是白色的,白得如雪,光滑如鏡,線草相映,分外顯眼,一進谷底給人的第一個感覺就是乾淨。
季雁萍抱著沉重的步伐邁入谷中,只見他一身長衫已經七零八落,數處已可看到潔白的肌膚,還有點點的血跡,無異的,他是為了逃避群雄的追擊,而沒敢走山徑之故。
他一雙劍眉深瑣,顯出腹中的重重疑惑,他打量了四週一眼,自語道:「娘說白龍谷就在附近,為什麼我找遍了四周都沒找到呢?……」
「唉!看樣子這兒也不是了。」
突然!
季雁萍身後響起一聲輕咳,他此刻已是驚弓之鳥,聞聲陡然轉過身來,一雙惡毒的目光,正盯在他的臉上。
緊接著一個兩個……五個,那人的身後又走出五個人,他們臉上卻掛著奸邪得意的笑意,因為他們已找到了他們的獵物了。
這些嘴臉季雁萍都曾見過,因為他雙親就是死在這些人的*迫下的。
季雁萍心中闇然歎道:「天亡我也!」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季雁萍機械似的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他沒有兵刃,也自知不是他們的敵手,但環境所趨,他只有捨死一拼了!
六人中一個年約五旬,獐頭鼠目的老者,以欣賞的態度,望著走過來的季雁萍,刻薄的笑道:「嗨,很像季雁風,只是此他老子更俊了些,想來將來的作為也決不在他老子之下。」
另一人道:「黃兄,你看這小子還蠻狠的呢?我敢保證,再走三步他就要出手攻擊了。」
這時一個沉重的腳步聲停在六人身後,六人只當是來了援手,誰也沒有注意。
季雁萍又走了兩步,那充滿了仇恨的眸子中,鮮血欲滴,突然!
季雁萍大喝一聲,一招「巨掌追風」電光般的向當先的老者拍去,掌出帶起一聲銳嘯,功力還真的不弱。
那老者微微一楞,似乎沒有想到他小小年紀,內功竟會有此驚人的地步,但這僅是一種念頭而已,並不需要時間,老者如要閃避,以他的身手是綽綽有餘的,但他已存了殺季雁萍之心,自又另當別論。
只見老者目中突然暴射出兩縷寒光,看準季雁萍拍來的雙掌,突然全力拍出一招「移山填海」,這本是一招最平常的手法,但卻能憑真力直接擊敵,對招時只要自信內功勝得了對方,這一招是最快最狠的打法。
季雁萍早已存下拚命之心,雖然明知內功不是人家的對手,但卻不肯閃避。
「砰!」的一聲,季雁萍衝上的身子,反被震出一丈多遠,噴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了。
那老者竟也被震退三步,不由老臉一紅,急忙藉機掩飾道:「各位兄台,時候不早了,我們快取了他的首級,回去通知他們不用找了。」
其他五人應聲有理,六人齊向季雁萍走去。
驀地……
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你們這些小輩要造反了」,聲音不大,但卻有一種懾人的寒意。
六人不自覺的停步轉過身來,觸目不由一楞。
只見面前靜靜站著一個銀髮蒼蒼,白眉數寸的瘦削老人,老人此時兩眼望著天際,看樣子不知站了多久。
六人中都是江湖上打了數十年滾的人物,見聞淵博自不用說,但是頃刻間他們翻遍了腦中的記憶,也想不起江湖上何時有過這麼一個老者,尤其老人直稱他們小輩,使他們惱恨而又有所畏懼。
要知道,六人都是當今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平時能跟他們稱兄道弟的已是少之又少,至於長輩也僅僅是有限的幾人而已,何況那些長輩對他們的稱謂從來也沒有稱呼小輩。試想如今被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老人稱為小輩,他們心中怎會不氣呢?
然而,他們都是老奸巨滑的人物,在未明白來者底細之前,並不想與他鬧翻,先前那老者開口道:「老夫『寒山飛龍』江翼,這位是『絕戶掌』陳家生、這位是『千手怪客』劉青山、這位……」
老人未待「寒山飛龍」把話說完,冷哼一聲道:「免了,免了,你這條什麼『寒山土蛇』我老人家根本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其他的人我也聽所未聽,聞所未聞,說了徒令我老人家心煩,我看你們還是快滾吧!」
「寒山飛龍」江翼肺都幾乎氣炸了,試問在當今江湖上提到「寒山飛龍」四字,哪個敢不讓他三分,走遍大江南北,還沒聽說過誰不認識他江翼,而今這老人不但說「聞所未聞」,更把他「寒山飛龍」改成了「寒山土蛇」了,所謂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況是心高氣傲的江翼呢。
「寒山飛龍」怒極大笑道:「哈哈…,閣下好大的口氣,可否把閣下的大名宣讀一下,看看在下等可曾聽過。」
老人長眉一聳,兩道利刃般的寒芒,突然射在「寒山飛龍」江翼的臉上,那雙寒電般的目光,有一種令人生畏的力量,竟連江翼那樣的人物,也不由自主的連退兩步。
老人冷酷的道:「老夫的名字你們這批小輩還不配問,今天要不是我老人家得了一件天地至寶,動了收徒之心,你們這些小輩一個也別想活著出去,怎麼?你們還不滾嗎?」
「寒山飛龍」江翼,已怒到了極限,聞言怒吼一聲,一招生平絕學「洪荒初劈」,以雷霆萬鈞之勢,挾著駭人的狂飆,電光石火般的向老人「七坎」死穴拍到。
「寒山飛龍」江翼本非泛泛之輩,這一招含憤而出,威勢自然驚人,其他五人不由心中都暗暗喝了聲:「好!」
但是,怪得很,那老者竟然視若無睹,好像這一招不是攻他似的。
眨眼間蓄滿內勁的手掌距老人「七坎穴」不足一寸了,突見老人右手一晃,已扣住了「寒山飛龍」的脈門。
出手之快,使人無法分辨,而方位角度的變換,更使人無法想像,總之是既快又怪,大反武學常規。
突聽「寒山飛龍」驚呼道:「天龍七絕掌」聲音已充滿了恐怖。
老人冷森森的道:「天龍七絕掌你還不配看到,今天若非老夫心情特佳,你們這批小輩誰也別想活著回去,白龍谷有來無往,早有所聞了吧?滾吧!」
一聲慘吼,「寒山飛龍」江翼硬生生的被扭下一隻右臂,人被拋出去一丈多遠,那只被扭斷的手臂,還被一層皮掛在肩上,鮮血淋漓,看了令人觸目驚心。
其他五人,一聽這老人就知是隱居一甲子以上的白龍神君,早已嚇得噤若寒蟬了,他們深知這個百多歲的魔星,從來是不把殺人當一回事的,只道這一冒犯是死定了,他們心中的懊悔就別提了。
如今一聽要放他們走,不啻是撿了一條命,那敢再哼半聲,匆匆扶了「寒山飛龍」,如「喪家之犬」般的急奔出谷而去。
白龍神君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緩緩向季雁萍走去,那雙寒光閃射的眼睛,不停的在季雁萍身上滾動,好像要從季雁萍的外表,看出他練武的稟賦如何?
不錯,以白龍神君在武學上的造詣,要從一個人的外表來斷定他將來練武的成就,是絕對可以辦得到的事,但是,如今他卻望著季雁萍搖起頭來,並自語道:「此子外表神清氣朗,但卻含有絕脈,無法習得上乘武功,看起來我這身武功是要帶到土裡去了。」他懊喪的搖搖頭,歎息他的蓋世武功後繼無人,他心裡想著,兩腳不由自主的向谷內走去,突然,一個意念襲心頭,他心忖:
「這孩子既然傷在我白龍谷,我豈能厚此薄彼放了他們,而置他這傷者於不顧,我只好把他的傷治好,再讓他離去。」轉念間,重回到季雁萍身邊,把起季雁萍腕脈,仔細的診斷了一番。
突然——
白龍神君發出一聲驚異的輕啊!兩眼暴睜,光彩明亮駭人,把脈時以五指深陷在季雁萍肉內,手臂微微顫抖,只聽他喃喃自語道:「什麼?『三陽神脈』,『三陽神脈』?我看錯了,我忽略了三陰與三陽是非常相似的了,我幾乎丟了一個人間的至寶。」
「哈哈……三陽神脈,三陽神脈,」白龍神君突然抱起地上的季雁萍,邊走邊跳的向谷中跑去,那分興高彩烈的舉動,簡直像一個大猴子,得到了一隻好吃的-子一般。
不過,這也難怪,白龍神君武功天下無敵,自非常人能繼其衣缽,他隱入白龍谷的初衷,乃是因為谷中出現了一株將要成形的「萬年參精」,他知道要繼承自己的武功,如無藥力相助是決難練成的,所以他放棄江湖生涯,無聲無息的隱入白龍谷中,守候這株天地至寶,以保他的武功不至失傳,最近就是這株參精,剛到成熟之期,所以白龍神君雖說動了收徒之念,不過心裡卻很明白,縱然有參精相助,要找一個理想的傳人也非易事,因為武功一道,最重稟賦,假使本質不夠,縱有藥物相助,也僅只能止於有限的階段,難有更深的成就,所以開頭他把季雁萍看成了三陰絕脈,而轉身想去就是這個道理,本來如有參精相助三陰絕脈是可以消除的,但在武學上卻難有些成就,這也就是白龍神君扭頭要走的原因。
他那會想得到,季雁萍不但不是三陰絕脈,竟然還是千載難逢的三陽神脈,有了三陽神脈,就是沒有藥物相助,白龍神君也照樣可以把武功傾囊相授,不必擔心他功力不繼,因為有三陽神脈的人,必然沒有鎖心骨,如未能用真氣助他打通任脈,督脈,他的真氣能上達天庭,下至地府,相接相應,生生不息,試想,以「白龍神君」那種功力,要替季雁萍打通任督二脈,又有何難?難怪他要樂得忘形了。
白龍神君雖然是跑一步跳一腳,但行動仍然十分迅速,眨眼間,便到了他居住六十多年的石洞,位於崖上,離地約有三十丈,由於離地較高,是以洞內很乾燥,洞壁十分光滑,似是自然形成並未經人工雕磨,洞頂鑲了三顆龍眼大小的珠子,發出柔和的光芒。
白龍神君把季雁萍放在一張石床上,轉身走入內洞,不大工夫,捧出一隻長形玉鋏,在季雁萍身旁坐下,望著李雁萍的俊臉,自語道:「以你自身絕佳的本質,再加上這株天地間的至寶,我要把你造成天下第一個高人。」
伸手錯下季雁萍下顎,然後急忙打開玉鋏,拿出一個形如娃娃而又潔白清香的東西,此物看起來是半透明的,可以看到如膠似乳的液體,在它體內緩緩流動著,看起來更顯得生動,這就是「萬年參精」。
白龍神君小心翼翼的,甩小指指甲輕輕插入參精頂門,飛快的一旋一提,帶起一層薄膜,動作之快令人目眩,薄膜一脫,頓有一股濃烈清香的液體,緩緩流入季雁萍口中,然後流入腹中,滲入全身。
白龍神君全神貫注。足足有頓飯工夫,那些液體才流盡,白龍神君手中只剩下一張如同蟬翼的薄膜,一株天地間的精英至寶,全部進入季雁萍腹中去了。
白龍神君順手把皮膜丟置一邊,立刻盤膝在季雁萍身旁坐下,注滿真力的雙手開始在季雁萍全身各大要穴走動。
白龍神君的手掌每通過一穴,必然把真氣大量輸入,因此才走遍三十六穴,白龍神君全身已被汗水濕透了。
季雁萍的臉越來越紅,簡直紅得有點怕人,由血紅漸漸變成了紫色,突然,一絲血跡由季雁萍口角溢出。
白龍神君滿佈皺紋的臉上,已密密龐麻淌滿了汗珠,他的內心緊張並不下於季雁萍,現在內腑被藥力煎熬的痛苦。
就在季雁萍的鼻孔內,將要滲出血的一剎那,白龍神君突然大喝一聲,雙掌電光石火般的按在季雁萍胸口,真力一透,頓覺季雁萍體內散亂的氣流,如同氾濫的江河一般,亂衝亂撞,力量大得驚人。
白龍神君貫入的內力漸漸加強,來控制這些散亂的氣流,一絲絲,一點點,足足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才把那真氣凝聚起來,化成一團無堅不摧的氣流。
季雁萍的臉色,此時又恢復了正常的紅潤。
此刻白龍神君的腦海中掠過一個念頭:
「白龍神君的弟子要天下無敵!」
左手探入懷中,摸出一個銀盒,掀開盒蓋,裡面豁然放著無數細如髮絲的銀針,白龍神君毫不思索的拈起一枚,刺入腦戶穴中,他要激發他生命的潛力,透支自己的體力,他似乎連生死也不顧了。
季雁萍督脈一開,就自然而然的醒了過來,身體微微一動,突然一個冷漠的聲音道:「澄清心意,把真氣集向天門。」雖然只是兩句冷漠的話,但使人聽了卻有一種無法抗拒的威嚴。
季雁萍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的依言而行。
白龍神君又拈起兩根銀針,分刺入「肺腑穴」、「氣海穴」,立覺真力源源而來,用之不盡,取之不竭,直貫季雁萍體內。
以白龍神君的深厚功力,再加上參精,以及季雁萍的功力,三者結合可說無堅不摧了,但是,意外的,卻依舊無法突破天門。
白龍神君的「七坎」、「玉枕」二穴又多了兩根銀針,接著六根、八根、十根,突然——
季雁萍悶哼一聲,天河已開,真氣立刻流遍全身,通行無阻,這是季雁萍做夢也不會想到的。
一個冷冷細弱的聲音又道:「快起來坐好行功,真氣流遍十二周後才可以收入丹田。」季雁萍天生傲骨,寧折不彎,但不知怎的對這人的命令,卻有一種不能反抗的感覺,只好依言而行。
季雁萍行功十二周,但覺濁氣全消,身體輕如無物,有一種清爽脫俗的感覺,深知自己已得了曠世的奇緣,隨即緩緩睜開星眼。
突然季雁萍嚇得幾乎叫出聲來。
觸眼處,只見面前坐著一個全身插著不下二十根銀針的老者,每根銀針所插的位置,是人身要穴,在柔和慘淡的珠光反射下,老人的臉已成了白灰色,配上他的白髮,白眉,看了格外怕人。
但是,季雁萍心中明白,就是前面這個老人救了他的性命,也替他打通了全身穴道,他雖然不知道老人為什麼要在大穴上插入這麼多可怕的銀針,但他卻明白這與替他通穴有關係。
老人緩緩睜開眼睛,顯得有些睏倦,但目中透出的冷光仍然有一種懾人的威嚴,他望著季雁萍冷冷道:「快拜我為師吧!」這是命令的口吻。
季雁萍劍眉微皺,起身道:「季雁萍請教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人冷漠的目光盯在季雁萍的臉上,冷冷的道:「白龍神君」,他竟對季雁萍道出了真名號,儘管他外表那麼冷淡,但他對季雁萍的期望,卻在無形中流露無遺。
季雁萍耳中「轟然」一震,「白龍神君」!他終於找到了,而且還是他親口說要收他為徒,他俊朗的星目中沒有淚光,只有無邊的仇火,季雁萍機械的跪在白龍神君面前,行了拜師之禮。
白龍神君冷冷道:「起來吧!」
「你的住處在洞內左邊間,沒事不要打擾我,有事我會叫你,去吧!」聲音冷漠得毫無感情,但李雁萍卻泰然處之,在他幼小的心靈中,又何嘗不是冷如冰霜。
從此,一個冷漠的師父,一個落寞的弟子,就住在白龍谷中了,他們除了研討口訣時說話以外,一日難得說上兩三句話。
但是,這種冷漠卻在師徒二人間,建立了如此深厚的感情,他們的感情並不表現出來,但卻彼此都能領會。
二年的時光在不知不覺間過去了,季雁萍的武功突飛猛進,白龍神君那極難領悟的天龍七絕掌」,他已學會六掌,那一式常人無法練成的「神龍十八翻」,他竟能運用自如了。
然而,白龍神君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因為他那透支的體力,已無法補回,平時當他在傳授武功時,也只得賴銀針來透支,否則便無法行動。
每次季雁萍看到老人拿出銀盒,那冷漠而憂抑的眸子裡便蒙上一層淡淡的淚光,使他的視線模糊,但模糊中他仍見老人把一根根細長的銀針,插入穴道之中。
老人對季雁萍的傷心不是不知,但每次他都以冷漠的聲音道:「白龍神君的弟子不准輸給任何人。」
匆匆的又是二年,季雁萍已把白龍神君全身武功學會了,運用起來似乎並不弱於當年的白龍神君。
這一天,白龍神君突然對季雁萍道:「雁萍,你把『天龍七絕掌』的第七掌演給我看看」,話落又掏出銀盒。
季雁萍看到那銀盒,全身不由一震,輕聲道:「師父,看弟子演招何必用銀針?」
「你不用管。」
季雁萍轉臉向場中走去,俊臉上已掛上兩顆淚珠。
白龍神君闇然自語道:「孩子,我的目力已經不行了,這是我看你演練的最後一遍了」,揚手把一根銀針插入通心穴中。
季雁萍靜立地上,緩緩吸了一口氣,突然身子閃電般沖天而起,「龍歸蒼冥」電光石火間拍出四十九掌,掌風呼呼,這四十九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內拍出,快!快得使人咋舌,猛!猛得令人心悸。
季雁萍落下地面,白龍神君突然柔弱的道:「好,好,很好!」緩緩跌坐地上。
季雁萍大驚,縱落到老人身旁,跪在地上,叫道:「師父!師父……」
白龍神君睜眼發出一絲滿足的微笑,緩緩地閉上雙眼長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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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望月酒樓」,這個規模龐大,建築堂皇的酒樓,一向是南來北往的巨富大賈的歇腳石,也是墨客騷人的解愁勝地,這座酒樓是座上客常滿,生意可以說是興隆之極了。
今天仍然是車水馬龍,很早就來了許多人,但是今天的情形與往常有些不同,來的人個個都是虯筋粟肉,帶刀佩劍的江湖人物。店小二慇勤招待,卻不收費,只要來人出示一張紅帖子就行。
原來這座「望月酒樓」,已被城東的「神州鏢局」全包下了,今天是總鏢頭「翻天一劍」戴隱泉的七五大慶,「望月酒樓」是用來暫時接待客人用的。
晌午才過,樓上樓下幾乎是坐無虛席,喝酒談話的聲音,嘈雜異常。
就在這時,店門口出現了一個白衣少年,小二一見此人衣著不凡,瀟灑脫俗,心知必是有來歷的人物,急忙笑臉迎出道:「公子也是來向戴爺拜壽的嗎?」
白衣少年冷冷的瞥了小二一眼,道:「可以這麼說。」
小二心頭微微一跳,暗忖:
「這位小公子的話怎麼有一種使人戰慄的感覺!」臉上仍然陪笑道:
「公子身上可帶有請貼嗎?」
白衣少年從袖中掏出一張紅貼遞了過去,小二接過一看,立刻陪笑道:「原來公子是李喬平李大爺的令郎,快……」小二說話間偶一抬眼,那未說完的話全部駭回去了,只是張口瞪眼的站在那兒不知所措,一股涼氣從腳心直衝到頭頂。
原來那少年書生的星目中,此時正暴射出兩縷駭人的寒芒,冷,冷得使人不寒而慄!
少年書生冷森森的道:「樓上有坐沒有?」小二打了個寒噤,不自主的退了兩步,連聲道:
「有……有!」接著拉開嗓門,大叫道:
「樓上看雅座」,由於小二的聲音,戰抖得厲害,引得大家的目光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少年書生舉步上樓,對那些注視的目光視若無睹,他緩緩移動的身體,彷彿帶有一種使人窒息的寒意,使樓下的氣息登時變得十分沉悶。
店小二自語道:「真他娘的邪門,世界上竟有這麼冷漠的人。」
樓梯蹬蹬,有節奏的響著,樓上所有酒客的目光自然而然都集中在入口處,這是人心自然的趨勢,想看看上來的是什麼人物。
一張俊逸出塵的臉孔,驀地在樓梯口出現,使得所有的人都覺得眼睛一亮,同時也覺得心頭一沉,好像被壓上了一塊不輕的石頭。
那張俊臉使人眼睛一亮,但那只無笑的表情,以及星目中射出的*人冷芒,使人一看之下,就自然而然的會產生一種寒意。
樓上沒有一個人認識這少年是誰,因此大家心中都在不著邊際的猜測著。
這僅只是一剎那間的事,這時白衣書生已步上樓梯,舉步向對窗口的一張桌子走去,那是一張僅容兩個人的小桌子。
突然,一個朗爽的聲音道:「這位兄台可否移過這邊小敘一下?」說話的是個年約二十二三的黃衣書生,只見他玉面朱唇,英俊瀟灑,與他同桌的另兩個人,也是書生打扮,一個青衣,一個藍衫,也是一時的英俊人物。
這三人正是江湖上人稱中原三書生的,「玉扇書生」石南山,「玉筆鐵掌」錢玉龍,「玉劍追風」姚長風。
他們見白衣書生英俊出塵,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再者也想知道白衣少年的底細。
那白衣書生冷漠的瞥了三人一眼,依舊向窗前小桌子走去,似是根本就沒有聽到有人招呼他。
中原三書生,平時何等趾高氣揚,論武功、論相貌,同輩中還沒有人能被他三人看在眼裡的,像這種先向別人打招呼的事,在他們已認為是向人家低頭了,滿以為對方就是不過來,也得急忙還禮,哪知道竟碰了這麼大一個釘子。
「玉扇書生」一時被楞在那兒下不了台了。
「玉筆書生」錢玉龍豁然起身冷喝道:「兄台好大的架子啊。」
「玉筆書生」這一喝,「玉扇書生」石南山,登時氣往上衝,舉步走到白衣書生桌前,只見那白衣書生,一雙星目正凝注街心,對站在身旁的「玉扇書生」竟似毫無所覺。
這一來「玉扇書生」的氣可就更大了,突然揚掌「叭」的一聲拍在桌上,喝道:「在下打的招呼閣下聽到了沒有?」
「白衣書生」並未收回目光,僅只冷冷道:「今天閣下是替人祝壽來的,要動手只怕現在還不是時候吧?」冷漠的聲音帶有一種*人的威嚴,使「玉扇書生」石南山一時竟答不上話來。
後面趕來的「玉筆書生」突然接口冷笑道:「中原三書生怕過誰來?閣下要此劃,何妨定下日期,中原三書生決不使你失望就是。」
「白衣書生」依舊冷冷道:「閣下不妨等出了神州鏢局再定日期。」聲音顯得十分生硬,但卻像萬年冰窖中吹出的寒風,使人毛骨悚然。
中原三書生齊聲冷哼道:「那時決定就那時決定,不怕你能飛上天去!」狠狠的瞪了白衣書生一眼,轉身歸坐而去。
樓上又恢復了先前的熱鬧,高談闊論,剛才的事情大家都已忘懷了。
這時,突然有個特別尖銳的聲音叫道:「咦!奇怪,時刻已近黃昏了,怎麼李兄還沒來呢?」
說話的是「開碑手」史元進。
另一個沙啞的聲音道:「他也許直接到神州鏢局去了」,此人號稱「麻面狼」鄧芳。
「開碑手」史元進搖搖頭道:「不可能,我們約好在這裡相會的。」
恰在此時,蹬!蹬蹬,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起自樓下,眾人目光都集中在樓梯口。
眨眼間,樓上出現一個面色微顯驚慌,年約七旬的瘦削老者。
「開碑手」史元進急忙起身招呼道:「王兄怎麼現在才到,可曾看到李兄?」
此人正是「立地太歲」王照南,只見王照南臉上肌肉一陣搐動,吃力的道:「李兄死了!」
「什麼?」幾乎在同時,有七八個人發出這種不太相信的語調。
「開碑手」史元進與李喬平交情最篤,不由傷心的問道:「怎麼死的?」
「立地太歲」王照南走到史元進等人桌旁,倒了一大杯酒,仰頭喝了下去,落坐緩緩歎了口氣道:「是自殺死的!」
「什麼?」又是一陣不相信的驚呼!
這時全樓的目光都集中在「立地太歲」王照南的臉上,一個個伸長了脖子靜等他的下文。
「立地太歲」王照南又喝了一杯酒,似乎想藉著酒力來壓下內心的驚慌,但酒卻不起作用,他強自定了定神,才道:「李兄是死在城南六十里左右的一座土丘上,他的胸口插著一柄匕首,地上只有一些零亂的腳印,似乎並沒有搏鬥的跡象,他那號稱「生死判」的雙筆也沒有撤出……
「麻面狼」鄧芳問道:「那柄匕首可是李兄所有的?」
提到匕首「立地太歲」王照南,臉上突然掠過一陣恐怖之色,急促的道:「不,不,那柄匕首不但不是他所有,江湖武林也從來沒聽說過誰用過這種匕首。」
「開碑手」史元進道:「那匕首是什麼樣子?」
恐怖似乎有傳染性,「立地太歲」王照南的不安,立刻給全樓上的人帶來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怖感,大家都伸長了脖子,要聽聽這柄恐怖的匕首是什麼樣子,能把「生死判」李喬平那樣的人物,活生生刺死。
「立地太歲」史元進咬了咬下唇,以低沉而帶有恐怖的聲音道:「那匕首做得非常精緻,柄是純白的,上面雕有一隻血紅的大雁,雁腳踏在一朵浮萍上,最使人費解的是在柄的另一面,雕了一個『一』字,也是血紅色的。」
「開碑手」史元進不覺全身一顫,不安的自語道:「莫非這個『一』字,是表示李兄是第一個被殺死的,下面還有……」
「這會是誰幹的呢?」「麻面狼」鄧芳狠聲道。
「立地太歲」王照南突然帶有神經質的大叫道:「史兄,我……我懷疑是他!」
全樓上的人,除了那白衣書生不言不動外,幾乎都被這聲大叫嚇了一跳,「開碑手」史元進,聞言心頭不由狂震,失常的喝道:「王兄認為是誰?快說!」
「立地太歲」王照南,以絕望的目光望著「開碑手」史元開,軟弱無力的道:「季雁風……」
這三個字一出口,幾乎有五六個人從凳子上跳起來,「麻面狼」鄧芳怒吼道:「王兄怎麼信口開河,季雁風死時你我親眼目睹,難道還會有錯嗎?」很明顯的「麻面狼」鄧芳是想用堅決的否認來安定自己的心。
「立地太歲」王照南吃力道:「他有個兒子季雁萍並沒有死在我們手中,雁萍,雁萍,啊!一定是他,一定是他!」「立地太歲」突然發狂似的大叫起來,全身開始顫抖。
「開碑手」史元進也驚呆了,「立地太歲」王照南的猜測並不是不可能的,「雁萍匕首」不正是取雁萍二字嗎?當年季雁風夫婦的死,不也是被*死的嗎?他簡直越想越不安起來了。突然另一個念頭起自腦海,當年季雁萍尚抵不住「寒山飛龍」一掌,至今才不到五年的時間,他就是碰到了神仙,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短的時間內練成什麼驚人的絕學,何況李喬平死的時候,連兵刃都無法拿出,足見那人的武功已達高不可測之境了。否則李喬平會連拚命的機會都沒有嗎?
他越想越有道理,不由大笑一陣,道:「王兄別疑神疑鬼了,當年季雁萍被『寒山飛龍』震倒在白龍谷中,死活不得而知,就是他不死,你想想看,他在不到幾年的時間內,會有這份能耐,把李兄活活*死嗎?好了,好了,喝杯酒咱們也該走了。」
「開碑手」的幾句話,雖然使緊張的氣氛暫時平復下來,但在每個人心底深處,卻已埋下了一株恐怖的種子,隨時都有萌芽的可能。
殘陽不知何時已偷偷的落下,灰色的夜幕漸漸籠罩了大地,一天又要過去了。
然而,這柄恐怖匕首的消息,傳播的並不比太陽慢,整個杭州城內的武林人物,心頭都罩上一層擦抹不掉的恐怖陰影。
「開碑手」史元進推杯起身道:「咱們該走了」,首先向樓下走去,其他的人也跟著推杯起身,魚貫相隨。
只有那白衣書生依舊靜坐在那兒,從始到終他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移動過,只在嘴上擒著一絲令人費解的殘酷的笑意。
「開碑手」史元進等人,剛集到樓梯口,突然一聲嬌呼,眼睛一亮,鼻中傳來一陣香味,一條人影飛鳥股的,從他們頭上掠過,落到樓上。
「開碑手」等人,哪個不是自命不凡的人物?幾曾如此不聲不響的彼人從頭上跨過去,而且由那陣香風判斷,跨過頭上的人定是個女子。
「麻面狼」鄧芳一怔,突然轉身大喝道:「是那個臭婆娘,想……」
等他目光看清來人時,那下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不但是他,就是其他的人也是一樣,呆住了,尤其「中原三書生」更連眼睛都看直了。
只見樓上俏立著一個十三四歲的白衣少女,她的美,似乎用「傾國傾城」四個字形容,都會覺得俗氣,也許她是天地間美麗的精華,所以任何美的形容詞來形容她,都會損失了她的美。
她那雙似乎會說話而活潑天真的美目,在長長的睫毛下,輕輕滾動著,使人有一種無法忘懷的感覺,那只含笑的櫻口,使人有沐浴於春風中的感覺,這少女確實真太美了。
美少女大眼一轉,笑道:「對不起,因為我家趙公公與老婆婆追得太急,所以,我不得不從你們頭上跳過來,不然,被他們看到我就不能玩了!」嬌嬌鶯語,聽來令人心醉。
「玉劍書生」不自主的問道:「姑娘芳名可否見告?」
美少女看了他一眼,笑容一斂,道:「我叫趙亞琪。」
「趙亞琪,好美的名字!」趙亞琪這一眼,幾乎把玉劍書生的魂靈兒看得出了竅,「玉劍書生」平時眼高於頂,不要說像這樣失魂落魄不曾有過,就是對普通少女看一眼也很少有,但今天他卻無法自主了。
不過並不只是他一人,其他二人也與他一樣。
「玉扇書生」笑問道:「趙姑娘是初入江湖吧?怎麼我們從來沒見過面呢。」
趙亞琪道:「我們才到中原。」
這時「開碑手」史元進等人已定過神來,「開碑手」抱拳問道:「不知趙姑娘由何處來?怎麼說才到中原呢?」
趙亞琪看了「開碑手」一眼,道:「老婆婆叫我不要告訴別人。」她說來一派天真,好無心機。
「開碑手」史元進眼珠一轉,心忖道:
「近傳海外有一批武功詭異的人物侵入中原,不知與這少女有沒有關係?我倒要好好打聽打聽。」心念電轉,笑道:「告訴我們,我們不會告訴你婆婆的。」
趙亞琪突然笑道:「我從來不騙人,我說不說就是不說。」
「麻面狼」鄧芳道:「不說你就別離開這裡。」
「玉筆書生」急道:「鄧前輩,她不說就算了,早晚我們會知道的。」他是一片好意,哪知話還沒說完,趙亞琪突然冷哼道:
「你們想打架?我可不怕你們。」
就在這時一個蒼勁的聲音起自樓下,道:「小公主,誰要找死?」好快,話聲尚在,突然人影一閃,樓上已多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老者向趙亞琪行了一禮,恭立在她身旁。
「開碑手」史元進一見老者,登時倒抽一口涼氣,心中暗自叫苦道:「怎麼這個趙公公竟是『天絕』趙康,那麼老婆婆不用說就是『地絕』顏紅玉了,怎麼這兩個魔頭竟做了她的侍衛,這個公主又是誰呢?」
「開碑手」心裡在想,行動可不慢,急忙躬身一揖,道:「原來是天、地、兩位老前輩中的趙老前輩,晚輩不知公主大駕到臨,適才多有得罪,萬望老前輩原諒。」其他的人一聽這老人竟是「天絕」趙康,登時駭出一身冷汗,慌忙行禮不迭。
趙亞琪見狀嬌笑道:「老公公他們可真怕你呢?我看他們怪可憐的,還是放了他們算了。」
她的話就是命令,雖然她天真無邪,只是徵求「天絕」的意見,然而「天絕」又怎敢違命呢?當即道:
「老奴領命!」轉身道:「公主赦免你們了,還不快滾,下次如再敢冒犯,只怕沒這麼便宜了。」
眾人聞言哪敢再留,急急如喪家之犬,爭先恐後的搶著下樓,「中原書生」卻不時扭頭回顧。
不大工夫,樓上只剩下了趙亞琪、「天絕」趙康、以及先前那個「白衣書生」。
白衣書生雙目依舊凝注街心,桌上一壺酒已喝空了。
趙亞琪輕盈的走到白衣書生身邊,輕笑道:「喂!你的同伴都走了,你怎麼不走?」
白衣書生沒有收回視線,僅冷漠的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是我的同伴呢?」聲音冰冷得怕人。
趙亞琪一怔,嬌聲道:「你這人說話,怎麼這樣冰冷冰冷的嘛?他們不是你的朋友?你怎麼會與他們坐在一起呢?」
白衣書生冷哼一聲道:「這是在下的事,姑娘最好少管。」聲音比剛才更冷。
「天絕」趙康見人對公主如此無禮,不由怒道:「你是何人?敢對公主如此無禮!是不是不想活了?」
白衣書生緩緩轉過臉來,星目中透出兩道利刃般的寒芒,那寒芒掃過趙亞琪的臉上時,突然停了一停,但立刻又悄悄溜開,落在「天絕」趙康臉上,冷冷道:「閣下決定不了在下的死活。」聲音有一種懾人的威嚴,「天絕」那樣的人物也不由為之怦然心動。
趙亞琪一雙美目,緊盯在這張英俊而脫俗的俊臉上,她好像從他那點漆般的星眸中,發現了什麼?因為她臉上快樂活潑的表情漸漸消失了。
「天絕」趙康幾曾想到這個年未弱冠的後生小輩,敢頂撞於他,不由氣得目放寒光,喝道:「你不妨試試。」
白衣少年毫不動容,俊臉上依舊一片落寞,淡淡道:「在下今晚沒有時間,何妨改天……」
「只怕你難接下老夫一掌。」
白衣少年冷漠的笑道:「天風十八掌並不算什麼了不起的玩藝,閣下何必言之過早。」舉步向樓梯口走去,是那樣的從容,也是那麼落寞,似乎這個世界上沒有一件事,能引起這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的關心。
「天絕」趙康怔住了,他想不到別離江湖六十多年,這套賴以成名的掌法,竟會被一個年僅十四五歲的少年道出,而且遠是那樣的輕蔑。
他眼看著白衣少年一步一步下樓而去,但卻無法出聲阻止,因為他有一種*人的寒氣,懾人的威嚴,他只好沉聲道:「少年人,你既知天風掌之名,而不放在眼中,自身必有驚人藝業,明晚三更老夫在岳王墓會你。」
「在下會來的。」聲音不帶半點感情。
趙亞琪突然走到「天絕」趙康面前皺眉問道:「趙公公,他為什麼那麼冷漠呢?他眼中為什麼要充滿憂抑呢?……」問得是那麼自然,好像「天絕」趙康知道一般。
「天絕」趙康搖頭一歎道:「公主,老奴也和你一樣一無所知啊!」
白衣書生走下樓來,樓下的賀客已走得一個不剩了,他嘴上撇起一條殘酷嘲弄的奇異笑意,對一個正在收拾桌子的小二問道:「在下的酒資多少?」
店小二一楞,迷惑的問道:「客官要付酒資?這裡的錢全由戴爺付過了,你難道……」
白衣書生未等他說完,冷冷截住道:「我問你多少錢!」語調寒意深沉,有一種使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店小二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忙應道:「共……共是三錢銀子。」
白衣書生拋下一塊二兩重的碎銀,舉步出店而去,店小二本想說太多了,但他卻沒有勇氣開口。
白衣書生走入一家書畫店中,不大工夫帶了一個大包袱走了出來,直奔城南神州鏢局。
神州鏢局此刻正是綵燈高懸,人聲沸騰好不熱鬧,門口一對巨大的石獅子,在搖曳不定的燈光照耀下,更顯得栩栩如生,紅漆大門旁站著兩個面帶笑容,接應賀客的夥計,此時雖然已沒有賀客了,兩人卻仍然恭立在那兒,神州鏢局的規矩倒也森嚴。
白衣書生緩步走到門口,左邊那個夥計立刻迎了上來,陪笑道:「公子是來向我家大爺賀壽的嗎?」
白衣書生伸手遞出一隻雕刻得十分精緻的玉盒,淡然道:「不錯,這是在下的賀禮」,語調沒有一點感情。
那夥計接過玉盒,陪笑道:「公子可否將請帖一併遞與小的,小的好替公子通報。」
白衣書生道:「在下是路過此地,沒有請帖。」聲音依舊不帶依毫感情,也沒有半絲笑意。其實他身上此時有一張請帖,只是那請帖的名字寫的是李喬平。
夥計面有難色的道:「公子,這個……這個……」
白衣書生突然冷哼一聲道:「我是叫你去通報,並沒有叫你做主。」那聲音帶著*人的寒氣,有使人不敢抗拒的力量。
那夥計如同失去了主張一般,竟急忙應是,轉身就走,過了屏風,不由又停住了,心說:
「這是怎麼搞的,我難道瘋了不成,怎麼竟一點自主的力量也沒了。」但已走進來了卻又不好再走回去,只得硬著頭皮向大廳走去。
大廳中此刻熱鬧非凡,喝酒行捨之聲,嘈雜不堪,那夥計頭也不敢抬,默默走到總鏢頭「翻天一劍」戴隱泉桌前低聲道:「稟大爺,門外又來一位賀客。」
「翻天一劍」戴隱泉怒聲道:「人哪?」
「還在外面。」
「翻天一劍」戴隱泉不由大怒,喝道:「我看你們這批人是越來越沒用了,為什麼要把客人冷落在外面呢?還不快請他進來。」
那夥計煌恐的道:「他沒有請帖,這是他的賀禮,請大爺過目。」
「翻天一劍」聞言一怔道:「沒有請帖?說話間打開玉盒,只見盒內鋪著厚厚的紅綢,綢上放著一顆鴿卵大小的乳白色的珠子,「翻天一劍」戴隱泉傻了!嘴巴張得大大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道為什麼?原來那玉盒中放的竟是一顆能解百毒的「避毒神珠」,「翻天一劍」戴隱泉經年在珠寶中打滾,豈有不識之理,也正因為他認得此珠,所以才驚得傻了,因為這是一顆「傾國傾城」的無價之寶。
良久艮久,「翻天一劍」戴隱泉突然大聲道:「快帶我去迎他,」起身向門外奔去,他這怪異的舉動,立刻驚動了所有的賀客,大家都莫名其妙的盯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不大工夫,「翻天一劍」戴隱泉去而復返,在他身後跟著一個臉色冷漠的白衣書生。
白衣書生一踏進大廳,立刻引起了輕微的騷動,因為有許多人曾在「望月酒樓」上見過這個滿身充滿*人寒氣的書生。
白衣書生抬頭打量了大廳一眼,只見大廳十分寬敞,擺著十幾張八仙桌子,對門的牆壁上掛著一幅二丈多高的壽星畫,兩旁寫著:「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八個斗大的金字,畫下的一張八仙桌上擺著兩根兒臂粗細的巨大紅燭,正放著熊熊的光芒,八仙桌兩旁的兩張長形的桌上,擺著各色各樣的珍奇賀禮,白衣書生的賀禮擺在八仙桌的正中,壽星畫下有一張大太師椅,想來是壽星「翻天一劍」的坐位。
最靠近壽星席的左右兩側的八仙桌上,各坐四個人,右邊是四個和尚,左邊是四個老道,這八個人中白衣書生認識四個,但他們都不認識他。
其他的桌子依次向兩邊延伸,或坐六個或坐八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這些人中白衣書生認識的也有七八個,同樣的,他們都不認識他。
「翻天一劍」戴隱泉向四周點點頭,似為剛才那種失態表示歉意,又似在自我解嘲,接著向上讓那白衣書生。
白衣書生僅只冷漠的一笑,轉身向最末的一張空桌走去,「翻天一劍」本想再讓,但那白衣書生冷漠的態度,使他無法出聲,只好訕訕的走回原位。
「翻天一劍」戴隱泉才坐定,那雙充滿喜悅的眼睛,不自覺的又溜向那隻玉盒,這時直恨不得宴會趕快結束,他好仔細的看看這宗人間至寶。
大廳中輕微的騷動過後,又恢復了先前的喧鬧。
白衣書生面門而坐,不吃也不喝,那雙星眸中透出駭人的光芒,嘴上掛著一絲令人費解的笑意。
時間在喧鬧中過去,四周壁上的紅燭卻已燒去了三分之二了,蠟淚一串串的掛下,使蠟燭光滑的表面完全被遮,看了令人不舒服。
賀客已大部份都有八分醉意,猜拳行令的怪叫聲也更響了。
就在這時,中間酒桌上站起一個滿面橫肉的漢子,只見他兩手扶在桌上,撐著搖搖欲倒的身子,醉眼朦朧的怪聲大叫道:「諸位兄台請靜一下,咱們來聽老壽星向咱們講一段往事如何?」聲音沙啞而刺耳,大廳中果然靜了下來,除了那白衣書生外,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只見他洋洋得意,掃了眾人一眼,拉開嗓子繼續道:「我們請總鏢頭,為我們講講當年圍捕季雁風那對賊夫婦的經過,好不好?」
對這件事,江湖上一直極少人知道,經他這一提,周圍登時暴起一片掌聲,連連應好,哪知,掌聲彩聲還沒響完。
突然——
連串的「噗噗!」聲過處,幾乎是在同時,大廳中近百支的巨燭,突然全部無風自滅,同時,黑暗中響起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號。
使這興高彩烈的大廳,頓時變成了人間地獄。
本來無風突使全部蠟燭熄滅,已夠使人恐怖的了,因為誰也不相信,能有人在同一時間把大廳中不同方位的蠟燭全部弄熄,而且不被人發現,更不相信會在蠟燭熄滅的同時,響起一聲死亡的慘號。
本來,白天那「雁萍匕首」已在他們心中蒙上了一層恐怖的陰影,如一被觸動,那恐怖的影子,立刻籠罩了他們整個人心,那八分醉意,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可惜現時沒有燈,不然準可以看到那一張張恐怖得變了形的嘴臉。
燭光熄滅的一剎那,「翻天一劍」戴隱泉,本能的向桌上玉盒抓去,他的動作不能說不快,但哪知仍撲了個空,觸手卻抓出一條冰涼的東西,「翻天一劍」戴隱泉緊張的用力一握,頓覺一陣澈骨巨痛,痛得他幾乎叫了起來,也痛得他驚醒了過來,一個意念襲上他的心頭。
「這是不吉利的預兆,在大壽之夜燭光全熄!」他氣急敗壞的大喝道:「你們這些飯桶!都到哪裡去了?還不快點上蠟燭。」
大廳中幾個侍候的夥計,本都嚇呆了,這一聲大喝,總算把他們喝醒了過來,急忙點上蠟燭。
怪事!那些蠟燭不知怎地全失去了它們原有的光芒,散發著陰慘慘的綠光,如同鬼火,此沒有火更顯得恐怖。
「翻天一劍」戴隱泉低頭向手中一看,不由駭得啊了一聲!「砰!」的一聲,一柄雪亮的匕首,落在桌上,匕首柄上一隻栩栩如生的血紅巨雁,停在一朵浮萍上,另一面刻著一個血紅的「二」字。
「翻天一劍」一手支住搖搖欲倒的身子,向廳中掃去,當他看到桌前時,又是一聲驚啊!「砰!」的一聲跌坐在太師椅上,被匕首劃破的兩手,無力的掩在臉上。
在他八仙桌前正躺著一個氣息奄奄四肢全失的漢子,此人正是剛才提議要他講季雁風夫婦被圍攻經過的那人,零落的四肢帶著鮮血,拋滿一地。
慘!慘慘!在陰慘慘的燭光下,這簡直是一幅地獄圖。
大廳中的眾人,被兩聲驚啊!引得把驚恐的目光全向「翻天一劍」戴隱泉看去。
不看還好,這一看之下,全都駭得毛骨悚然,瞠目結舌了。
原來壁那幅壽星畫,已不翼而飛了,換上的是一幅地獄酷刑圖,那些受刑者個個都畫得栩栩如生,在暗淡的光線下,看來分外生動怕人。
壽星畫兩旁的對聯也換了,只見兩道白紙上,寫著八個血紅大字:「遍歷地獄」,「受盡煎熬」不知是硃砂汁用得太多?還是剛用血寫成的,每個字都掛滿流下的條痕,在綠色的燈光下看來特別陰沉。
眾人一個個都駭呆了,他們現在不只是怕鬼了,就是這個改變一切的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這個人能在這眨眼之間殺人換圖,而不被人看到,他武功豈不到了高不可測的境地了嗎?
這時,那對門而坐的白衣書生,突然緩緩站起身來,又緩緩走到門口,再緩緩轉過身來,背門而立,以陰冷的聲音緩緩道:「可怕嗎?」僅說了三個字,但卻充滿了嘲弄,他那星眸在閃閃發著亮光,那不是光,而是火,那是要燒遍整個宇宙的烈火。
左邊桌上猛然站起一個老和尚,以激動的語氣道:「小施主你是誰?你不覺得太殘酷了嗎?」
白衣書生殘酷的冷笑一聲道:「大和尚,你能不能活著離開這裡還是問題,你還是想想你自己吧!」聲音冰冷,沒有半點激動,好像這些人的生死與他毫無關係似的。
那和尚怒道:「你自信經得這麼多人的合力一擊嗎?」
白衣書生冷漠的道:「誰想早死不妨就來試試!」語氣充滿了自信。
老和尚這一提,果然把諸人的恐懼之心轉移了過來,登時他們都有了拚命的想法。
驀地——
暴喝連連,七八條人影,各以平生絕學向靜立在門口的白衣書生攻去,聲勢之猛,駭人聽聞。
白衣書生鼻吼中飛出兩聲冷哼,對這些電閃般攻來的拳腳視若無睹,眼看這些致命的招式,已到身邊,白衣書生突然暴喝一聲,兩掌以便人無法想像的角度與速度一併迎上。
七八聲令人心悸的慘吼聲中,「叭叭!」連聲,攻上的人悉數跌入大廳之中,個個氣絕身亡,沒有一個倖免。
這些人中,有一流高手,也有江湖末流,但在白衣書生舉手之間卻沒有一個逃得了活命。
四個老道中,突然有人驚呼道:「天龍七絕掌,他!他是季雁萍!」
「天龍七絕掌!季雁萍?這是發自眾人口中的絕望驚呼,他們誰也沒有勇氣再往外衝了,因為傳聞中,從來沒有人在「天龍七絕掌」下逃過活命的。
「翻天一劍」戴隱泉,突然一撤去蒙在臉上的雙手,血!把他的臉弄得像個猙獰的惡鬼,他望著季雁萍,狠聲道:「你是季雁萍?你!要怎樣?」
季雁萍冷笑道:「你是第二號!」語氣冷森刺骨。
翻天一劍戴隱泉拿起桌上匕首,突然震聲大笑道:「哈哈………老夫遠不想死,還你!」餘音未盡,匕首閃電奔向季雁萍前胸。
季雁萍伸手接過,那種輕描淡寫的動作,如同小孩子在接一枝竹竿一般,這種手法又使在場的人失去了一分鬥志。
季雁萍陰森森的道:「好哇!」話落手起,雙掌齊揮,幾乎是在同時制住了眾人的穴道。
這動作太快,只是轉瞬之間,眾人連想的機會都沒有,更不要說閃避了。
季雁萍出手制住眾人穴道以後,身形一晃,已到「翻天一劍」戴隱泉桌前。
「翻天一劍」戴隱泉一聲怒吼,伸手閃電般向桌子推去,想用桌子來撞擊季雁萍,他動作雖快,但季雁萍卻此他更快?他手才觸到桌沿,腕脈已被季雁萍扣住,全身勁力全失。
「翻天一劍」戴隱泉兩眼恐怖的瞪著季雁萍,豆大的汗珠一顆顆自臉上滾下來,他知道必死無疑,但卻不知季雁萍要用什麼手段來處死他。
季雁萍雙目噴出復仇的烈焰,冷笑道:「你現在想死只怕已經太晚了!」手腕一揚,突聽「翻天一劍」發出一聲恐怖的慘號,一隻左臂,活生生的被季雁萍撕了下來。
季雁萍扣住他的門脈,使他無法運功閉穴,血液如注狂噴而出。
「翻天一劍」戴隱泉痛苦的搐動著,季雁萍卻發出使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驀地!季雁萍右手再揚,銀光閃處,又是一聲顫抖的慘號,「翻天一劍」戴隱泉左目已渺,季雁萍殘酷的道:「四年前在紅葉谷,石林前你是何等得意,你想過會有今天嗎?」
「翻天一劍」痛得混身顫抖,說不出一句話來。
季雁萍冷喝道:「你還要我處置嗎?」
「翻天一劍」痛苦的呻吟道:「老夫願意自決了。」
季雁萍冷笑一聲道:「不怕你再硬」,鬆開「翻天一劍」戴隱泉被扣的脈門,「砰」的一聲,將一把匕首插在桌上。
「翻天一劍」戴隱泉,以抖動的右手,拿起那把恐怖的匕首,一時又自決不下,人!誰不怕死呢?
但是,當他觸到季雁萍那冷酷的目光時,不由自主地,慢慢地舉起手中的匕首,他此刻心裡感到後悔,但是太晚了,無可奈何的長歎了一聲,手一揚,匕首沒入胸膛,「通」的一聲,跌倒在壽星台上。
在壽星台上壽終正寢,這真是一個絕大的諷刺!
季雁萍轉過身來,那張俊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只有恨意!他舉步向四個道士走去,分別在他們背上拔出長劍,臉上浮現著可怕的冷笑,喃喃地道:「當年我父親就是死在他自己兵刃之下的,而今……」
剎那間,一聲接一聲的淒厲慘號,四柄長劍由四個道土的前胸透過後背,一個個仍然端坐在「安樂椅」上。
夜深沉!燈光是那麼慘淡,季雁萍的動作,快得使人難以想像,一個,兩個、一十、二十,除了戴隱泉之外,每個人的身上,都插著一把他們自己的兵刃。
血!流遍了神州鏢局的「聚議廳」,這簡直是一幅宰人場的縮影圖!
這是人間,還是地獄;
這不是終了,而是開始!
靜!靜得恐怖,季雁萍就在這片刻沉靜的當兒,目光四射,最後,他一步一步的向那四個和尚走去。
在死屍橫陳的大廳裡,這僅僅是活著的四個人了。
當季雁萍緩步走向四個和尚身邊的時候,只聽身後「通」的一聲,季雁萍吃了一驚,電閃般的回頭望去,原來是一具死屍,從椅子上跌到地下。
季雁萍轉過身來,正要解下那四個和尚身上的兵刃之際,突然,四個和尚齊聲狂吼,震耳欲聾。
驀地,四個和尚躍出一丈鄉遠,這一意外,確使季雁萍感到驚異!心中暗忖道:「四個禿驢不是被我「飛指」點穴制住了嗎?況且這種「飛指」點穴是師父獨一無二的絕功,凡是被制之人,任其武功練到上乘,也是無法自得解的,怎麼?這四個禿驢竟能自解?豈不是怪事!」
季雁萍忖思之間,那四個和尚身形一晃,兩臂張開,那猙獰的面孔,漲得通紅,閃電般的八掌合而為四,瞬即推出,只聽暴吼一聲,大廳之中勁風呼呼,陰氣襲人,齊向季雁萍襲來!
此時,驀見四個和尚穴道自解,躍出一丈多遠,使季雁萍感到驚異,忖思之間,只見那四個和尚八臂突張,那猙獰的面孔漲得通紅,迅即合而為四,狂吼一聲,大廳之中勁風呼呼,陰氣*人,齊向季雁萍襲來。
若是常人,遭受這四個和尚聯手而攻,定被擊成肉泥,但季雁萍何等了得,他雖然是個未成年的大孩子,畢竟是武功淵博,他不閃不避,冷哼了兩聲,身軀絲毫未動,左臂向前一伸,右臂往後一縮,閃電般的忽又兩臂交錯,右掌向前一推,「轟!」的一聲,只見那四個和尚被震出二丈多遠,四人軟棉棉的被貼在牆上,四口大張,泉湧似的鮮血,由嘴裡噴了出來。
此時神州鏢局門前一對巨大的石獅子依舊是那麼雄偉的高踞在門前的石台上,巨大的一對「壽」字燈籠,仍然散射著熊熊的光芒,靜!靜得沒有一點聲音,使神州鏢局顯得異常神秘!
一個白色的人影從鏢局一閃而出,行動猶如輕煙淡縷,沒有半絲聲響,像一個飄渺的幽靈!
這人正是含著無邊仇火前來報復的季雁萍。他那俊美的臉蛋上沒有一點復仇的快意,相反的,更加深了一重淡淡的憂抑,誰也不會知道,這個年僅十四五歲的大孩子,在此時此刻會想些什麼?
季雁萍瞟了石獅子一眼,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惜!不知他是為它們的主人感到惋惜?抑或是為他自己這初次殺人舉動感到……
季雁萍縱上屋頂,突然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小娃兒,你出手之狠令老夫佩服。」
季雁萍眼觸之處,見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他認得此人就是與他有岳墓之約的「天絕」趙康,不由冷笑一聲道:「我不想讓任何人佩服。」
「天絕」趙康諷刺似的道:「可是那和尚解了你『飛指』點穴也夠厲害的吧?」
季雁萍何等機智,心知一定是此人暗裡做了手腳,冷冷的道:「這算不了什麼!」
「天絕」趙康道:「娃兒,你意欲何往?」
季雁萍不耐的道:「我的事向來是不願意告訴任何人的,你此時來找我,莫非是想提早踐明日三更之約嗎?」
「天絕」趙康道:「娃兒,你很聰明!」
季雁萍冷然道:「約期提早延後必須經雙方同意,閣下一人之見做得了主嗎?」
「天絕」趙康一怔,他似乎沒想到季雁萍會有此一問,但他有不得已的苦衷,非在今夜提早不可,略一思忖,笑道:「老夫是想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今夜踐約,老夫可以讓你先攻三招,如果你自知不是老夫的敵手,老夫仍願照先前之約進行,不知你有沒有這份膽量?」
季雁萍年輕氣壯,哪裡容得他這一番論調,聞言氣得冷哼一聲,道:「趙康!你別以為『天風十八掌』是什麼了不起的藝業,不是我誇口,你趙康還不配讓我先攻。」聲音是那麼冷漠,但並不狂傲。
趙康心中雖然惱怒,但卻不形之於色,冷笑一聲道:「你可不要後悔?」
「沒有什麼值得後悔的。」
「天絕」趙康眼珠一轉,立道:「你可敢先與老夫較量一下輕功?」
季雁萍冷笑道:「沒有什麼不敢的。」
「天絕」心中大喜,冷笑道:「此去安慶揚子江畔,約有五百里腳程,我們就到那兒去比試比試。」
季雁萍何等聰敏,一聽「天絕」趙康要去揚子江畔,就知他必定另有企圖,但他藝高人膽大,並不放在心上,只是冷哼兩聲,道:「揚子江畔縱然是龍潭虎穴我也要去一闖,走吧!」話落卻不動身。
「天絕」趙康心中暗自佩服不已,緩和的道:「老夫帶路」,話落縱身而起,一躍五丈多遠,急如迅雷閃電,輕如淡煙飛縷,他那輕功的確已到了至高之境。
季雁萍冷笑一聲,起身急追而去,緊盯在「天絕」趙康的身後。
兩人奔走一樣的快,穿山越嶺,猶如墜地流星,只見白影閃處,瞬即消失於夜幕之中。
奔行間,「天絕」趙康數次回頭,他是一次此一次心驚,因為從頭到尾,季雁萍始終盯在他的身後,臉上一片從容,氣定神怡,好像根本沒用什麼力,反忖自己,真氣已有些浮動,自感輕功不如季雁萍了。
天近三更,揚子江已隱約可見,那茫茫的江水連接天際,季雁萍冷哼一聲,突然腳下一加勁,兩個起落已越過「天絕」趙康,佇立江邊,恰在此時,「天絕」趙康也已趕到,二人雖然是先後落腳站穩,顯見趙康已遜季雁萍半著。
天絕趙康臉色一變,殺機立現,冷笑道:「小娃兒,你輕功不凡。」
季雁萍沒有回答,只注視著江中的那艘蒙幢艦影,道:「原來閣下今夜要離開中原?」
「天絕」趙康由於妒忌季雁萍的輕功高於自己,心中已動了殺機,陰沉的笑道:「老夫正是想請你相送一程,你可以休息休息再與我動手。」
季雁萍轉過頭來,雙目寒光閃射,盯著「天絕」趙康道:「要休息的只怕是你,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休息,再說我沒有這麼多的時間等你,接招!」聲出招隨!「神龍出海」直取「天絕」趙康前胸,來式之快令人咋舌。
「天絕」趙康一見此招,剎那間臉色大變,驚呼一聲:「天龍七絕掌!」急忙側身左旋,招出「天外來風」相迎。
他本想讓季雁萍先玫三招的,但一見「天龍七絕掌」,他可就不敢相讓了,因為他們「天地」雙絕,當年之所以離開中原,就是敗在這「天龍七絕掌」之下,是以「天絕」趙康如今一見這套掌法,不但是驚,而且是恨,一出手就用了「天風十八掌」中的殺招「天外來風」。
季雁萍冷哼一聲,招式迅變,「龍行從雲」變拍為推,恰好避過「天絕」趙康左右夾擊的「天外來風」,以不可想像的角度從右側推來。
「天絕」趙康當年吃過這套掌法的苦頭,如今雖無破解之法,但也多少知道一點「天龍七絕掌」的變化,立刻腳下一錯,改用「狂風十里」避招還擊。
夜色茫茫但見兩條人影,在那亂石散佈,荒草叢生的江邊上,兔起鵲落,急如流星奔馬,令人眼花撩亂,呼呼的掌風,直吹得砂飛石動,威力駭人!
盞茶工夫兩人已走了四十多招,依舊沒有勝負。
「天絕」趙康是越打越感驚懼,六十年前他不是白龍神君的敵手,想不到六十年後,連「白龍神君」的弟子也打不過了,他哪裡知道,此時他遇到的季雁萍,天門已開,功力竟不在「白龍神君」本人之下。
四十多招過後季雁萍本人也暗暗驚於「天絕」趙康的功力,因為這幾天,還沒有人能在他手下走過三招,此刻雖然先機已得,但仍然奈何不得「天絕」趙康。
轉眼又是十多招,「天絕」趙康已漸漸不敵,「天絕」趙康邊打邊忖:
「此人年僅十幾歲,武功已如此了得,若再假以時日,天下還有誰能是他的敵手呢?我非除去他不可。」
「天絕」趙康是老江湖,心機自然不是季雁萍所能比得上的,只聽他暴喝一聲「狂風捲雲」猛劈李雁萍,左臂卻微微後撤,蓄滿了十成功力。
季雁萍中哪知「天絕」趙康存心置他於死地,當即錯身一讓,避開正門,準備還擊,閃眼間,卻見「天絕」趙康並未撤招,顯然此招已用老了,門戶洞開一處,這正是制敵的絕好機會。
李雁萍此時突的清叱一聲,一招「神龍穿雲」,閃電般的拍向「天絕」趙康胸前,「天絕」趙康要想閃避已不可能了,眼看一掌已快印實,突然季雁萍心中一動,暗忖道:
「他與我無怨無仇,我何必置他於死地呢?」思念不過電轉之間,那拍出的掌力,驟然把勁道收回了五成。
就在這時驀聽「天絕」趙康厲吼了一聲:
「不是你就是我!」那蓄勁的左掌,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季雁萍腹部攻到,顯然他是想這一掌結束季雁萍的生命!
變生肘腋,任何人也意想不到,這種可怕的變化,季雁萍心中又驚又惱,想不到自己對他仁慈,卻博得對方狠毒的殺機,驚恨之下,季雁萍嘴角上又浮現那一絲殘酷的笑意,只聽他冷叱一聲道:
「趙康你是找死嗎?」右手收回的五成真力,突然又加上了兩成,掌心向外猛然一蹬,雙腳卻驟然用力,凌空而起。
「砰!」的一聲悶響,「天絕」趙康被打出一丈開外,落地連噴了三大口鮮血,真氣完全被季雁萍震散了,傷的顯然很重。
不過,「天絕」趙康卻也實在夠狠的,只見他深吸一口氣強壓傷勢,一躍而起,看看半空中緩緩飄落的季雁萍,狠聲道:「我不該忘了你會神龍十八翻!」
季雁萍落地陰森森的接口道:「趙康,你以為我季雁萍那麼好說話嗎?」
「天絕」趙康一怔,突然會過意來,怒道:「你想趕盡殺絕嗎?」
季雁萍冷酷的一笑道:「神州鏢局的情形你該見過吧?」
「天絕」趙康不自主的打了個寒噤,神州鏢局那幅觸目驚心的畫面,立刻浮現在他腦海裡,只要是人,誰不怕死呢?「天絕」趙康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歎了口氣道:「老夫認命了,但卻不願死在他人之手,尤其你季雁萍。」話落舉手朝向天靈蓋上拍去。
驀地——
一個悅耳的清音,冷冷道:「趙康,你想做什麼?」
「天絕」趙康聞言全身一震,那舉起的右手又緩緩放了下來,轉身恭敬的道:「老奴無能,替公主丟人了,願聽公主處分。」
季雁萍聽得心頭一震,暗忖道:「想不到不可一世的『天絕』趙康,竟也會對人如此低聲下氣,此人只怕……」抬眼他又是一怔。
只見在「天絕」趙康的身後,靜靜的立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均是一色藍裝,他之所以發怔,倒不是二人的出現,而是其中的那少女,很像那麗絕人寰的趙亞琪,他感到奇怪!竟然世上會有這麼相像的人。
這少女看起來此趙亞琪要大四五歲,尤其她那雙美目,透出一種冷漠的寒氣,與趙亞琪恰成了強烈的對此,再有一點不同之處,就是她著的是藍色衣裙。
站在那藍衣少女身旁的那個藍衫少年,年約二十三四歲,劍眉星目,俊美不凡,只是眉宇間,浮現著一種不可一世的傲氣!
藍衣少女冷冷的對「天絕」趙康道:「你已盡力了,我知道,你暫回船療傷去吧,五更開船,此仇由我來替你報」,聲音雖是嬌柔,但卻含著一種使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天絕」趙康恭身道:「多謝公主」,轉身奔到江邊,跳上一條小艇,向江心的巨艦駛去,季雁萍此時才發現那江邊停了三隻小艇,敢情這兩個人是坐那小艇而來。
藍衣少女上前兩步,冷聲道:「你是什麼人?」
季雁萍聽如未聞,兩眼凝視著天際,他討厭她那雙冷傲的目光,是以故意不答。
藍衣少年似乎沒有想到,竟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倨傲,見狀氣得柳眉一豎,怒哼了一聲,才待說話,卻聽那藍衫少年怒聲道:「喂!你這小子,公主的話你是聽到了沒有?」
季雁萍一聽藍衫少年這種近乎拍馬屁的語調,厭惡之感油然而生,冷冷的瞟了藍衫少年一眼道:「答與不答是我的事,你算什麼東西?也用得著你來狗仗人勢。」
藍衫少年聞言氣得眼前火光直冒,如雷暴跳似的大吼道:「反了,反了,連小民竟也敢辱罵本王子,今天不殺你王法尊嚴何在?」話落反手一招,直取季雁萍咽喉,招法之怪異,令人歎為觀止。
季雁萍僅只冷哼一聲,對襲來的制命招式,視若無睹,冷漠的道:「別拿什麼王孫侯爵來自抬身價,在季某眼中看來簡直豬狗不如。」
他這話不但惹得那王子殺心更濃,就連一旁那個冷漠的公主,心中也暗自惱怒不已,因為她也是王侯身份。
眼看那攻來的二指,已接近季雁萍喉頭二寸了,季雁萍蓄勁的雙掌,正待發出之際,突聽那公主一聲脆喝道:「住手!」聲音入耳,使人心悸。
藍衫王子倒十分聽話,聞言急忙收式撤招,回身怔怔的望著公主,似乎在說:「你這是什麼意思?」只是沒說出口。
公主冷冷的瞥了那藍衫王子一眼道:「你不服氣本公主喝住是吧?」
藍衫王子臉上傲氣全失,急忙陪笑道:「小王怎敢!」
那公主卻絲毫不假以顏色,冷笑道:「七星王子,本公主跟你說過幾次了,本公主的事不要你插手,你為什麼總是不改,不要以為你是一國王子,本公主不敢治你,那你就想錯了。」
季雁萍滿以為這席話,一定會激怒那王子,哪知事恰相反,那七星王子不但沒有發怒,反而顯現了惶恐之色,猶如待罪囚犯,歎了口氣道:「萬望公主息怒,小王可以對天發誓,這完全是出於一片至誠。」
季雁萍不由迷惑了,心想:「難道七星王子一點人味也沒有?怎麼這樣沒有骨氣,」心中那層厭惡之感,立刻又加重了一倍。
也難怪季雁萍有如此想法,因為他還是個大孩子,對男女間之事,根本就似懂非懂,哪會看得出七星王子,是在暗戀著這個美若天人的公主呢。
那公主冷哼一聲,轉對季雁萍道:「你是什麼人?」
「你以什麼身份問我?」
「以公主的身份不夠嗎?」
季雁萍仰天發出一聲輕蔑的長笑,豪放中充滿了不屑,笑聲收斂,臉上登時浮現出令人心悸的寒氣,冷森森的道:「那你是多問了,我不但不想把名字告訴你,即是你的姓名我也不願聽聞,你不是要替那『天絕』趙康報仇嗎?那就請趕快出手吧!」
那公主一怔,迷人的美靨瞬息萬變,心忖:
「想不到他此我更冷傲!想不到他……」此刻心頭有一種從來沒有的感覺,像是恨,也像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怪異情緒,總之,這種感覺是從來沒有過的。
她凝視著季雁萍冷冷道:「我要殺了你!」
季雁萍冷然道:「只要你辦得到。」
藍衣公主嬌靨上浮現一種怪異的表情,道:「不然就你殺了我!」
季雁萍聞言一怔,心說:
「我與你又沒有不共戴天之仇,為什麼一定要拚個生死存亡呢?」但他嘴裡卻沒有說出來,臉上依舊是那麼冷漠。
藍衣公主見季雁萍沒有回答,隨道:「你怕?你要知道本公主言出必行,你怕也沒用。」
季雁萍大笑道:「鹿死誰手現在言之過早,我是在想要用什麼方法能夠立判生死?」語氣更加冷森。
藍衣公主冷冷道:「你我四掌相敵,各拼內功,全力以赴,生死自然立判。」
季雁萍心頭一陣駭然,這確實是拚命的打法,非生即死,決無倖免之理!一時間不由疑決不下,萬一要是自己功力真的不如別人的話,這許多未了之事,又將如何呢?若是對方死在自己的掌下,則我與她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為何又置人於死呢?
藍衣公主緩緩的伸出一雙玉掌,冷冷道:「現在怕已來不及了,出手吧!」
季雁萍冷冷的望了那藍衣公主一眼,想將自己的想法解釋一下,突然他又認為那是多餘的,舉起兩掌迎了上去。
四掌相接,季雁萍但覺那雙玉掌柔若無骨,心中莫名其妙的一蕩,這完全是生理上的一種自然反應,儘管季雁萍他對男女間的事還不大清楚,但仍難避免這種自然的感覺。
就在這時,一股巨大如浪般的內力,直闖過來,季雁萍心頭一驚,急忙收懾心神,運功相抗。
就在此時,江邊又走來十二個天仙般的少女,把三人團團圍住,儘管她們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但那二十四隻關切的秀目,卻一眨不眨的盯在藍衣公主的粉臉上。
緊張中的時間過得似乎特別慢,雖說是盞茶工夫,可是在場的人,覺得就像過了一年似的,尤其是那七星王子,恨不得此刻能把自己全身的功力輸到公主身上去。
片刻工夫,藍衣公主的粉臉上,已然見汗了,而季雁萍卻依舊如故面不改色,顯然在內功上她不如季雁萍。
不過,她卻沒有一點激動與恐懼,這亦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感覺。
七星王子向季雁萍背後跨了一步,季雁萍立刻驚覺,但他卻無法分心旁顧,在他想來唯一的方法是先將公主打敗,才能回身自保。
季雁萍想到就做,雙掌功力驟然間大增,力道洶湧,猶如長江大海,綿綿不絕,不大工夫,季雁萍額上也已見汗了。
反觀藍衣公主,則頭上已升起一片濃濃的白煙,臉上汗如雨下,紅潤的臉色已變成蒼白,顯然她已支持不了多久了。
十二個少女直駭得面無人色,但她們平時受公主的訓練極嚴,誰也不敢擅自出手相助,否則,如果她們現在出手,季雁萍哪有命在。
七星王子又向季雁萍背後跨進一步,伸手摸了一下,那蒼白的臉上,滾滾淌下的汗珠,雙目透出一層殺氣。
季雁萍本能的覺察到,已有人移近他身後,那速決之心更加堅定,真氣一提,頭上突然升起淡淡的白煙,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顯見他也是十分吃力。
藍衣公主雙臂開始發抖,嬌軀緩緩向後倒去,一望就知她已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
突然,那七星王子銀牙一咬,大喝一聲道:「小子!還不給我躺下去!」掌隨聲出,砰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打在季雁萍背心上。
季雁萍立覺胸口一陣澈骨巨痛,凝聚的真氣四散奔走,整個身子向前仆去,正好壓在藍衣公主身上,口鼻中噴出的鮮血,濺在公主的胸前。
原來季雁萍背後遭人暗襲,並未運功抵抗,卻把全部功力集於雙掌,想先打倒一面,免得前後受敵,是以公主才後他推倒地上。
一股怨恨,直襲心頭,季雁萍兩手使盡平生之力,向地上一按,撐了起來,此時他恨透了七星王子,是以想轉身一拼,但行動卻慢得與常人無異。
就在季雁萍身子轉動之時,驀聽藍衣公主一聲嬌叱:
「與我躺下!」蓮足飛起,把季雁萍踢倒地上,同時「拍!」「拍!」兩聲,江邊也傳來一聲淒涼的嬌呼:「姐姐你為什麼要踢他?」
白影一閃,一個艷絕人倫的少女,已抱著季雁萍坐在地上,七星王子卻撫著雙頰,呆呆的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