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慕天雕的身形愈來愈快了,就如一道模糊的影子一般,飛快地在大霧中閃過,他的心中彷彿閃過一迷不安的預感,他想快一點走完這片大霧濛濛的林子。
突然之間,他發出了一聲清越的嘯聲,他的身形猛然一停,那原右驚世駭俗的速度所造成的衝力使他的身軀猛然往前一俯;
但是他一口真氣突地下沉,一隻腳尖牢牢支在原地,身子像個陀螺般迅速地旋轉起來,轉到第五圈上,他才算把勢子緩下,定下身來。
他低頭看了看,腳尖距懸崖的邊緣僅僅只有兩寸:「真危險,我差一點就衝下絕壁了——」他暗自麼幸地揮了揮額上冷汗。
他凝目向前望,霧茫茫中依稀可辨對岸高峻的山影,他暗自忖道:「原來這是個斷崖,若是旁人到了這裡,自然只有回頭走,但是,我卻不難縱過去哩!」
於是,他暗中吸滿一口真氣,雙足微微一抖,身形已騰空飛出。
這種不必借勢,不必縱躍的輕身功夫,正是全真武學的特色!
慕天雕的身軀瀟灑地飛出五丈,緩緩落下,斷崖處由下而上的山風吹得他的衣衫振振然飄起……「啊呀」那是令人魂飛的驚叫,是慕天雕的聲音。
白色的霧,愈來愈濃,一團團像海濤般在山巖峨崖之間洶湧著……在這種時候,就能看出全真武學的精妙和慕天雕機變的敏捷。
當他腳尖落向那矗立中的孤巖時,那霧中的孤巖忽然像幻影一般失去了蹤跡,慕天雕登時一腳踏空,重心陡失——
他忙用深厚的內力,強自閉住那口真氣,支持著下墜的身形……
但是,這樣焉能持久?
驀然,慕天雕極端痛苦地吐出了一口真氣,剎時他的身子急速下落——大風把他的衣衫鼓得像個翼人,下墜之勢愈來愈快。
他向下一看,忽然眼前像是出現了一堆堆的白骨,支離破碎……
他下意識地忖道:「哼,又是幻景,這霧好生古怪——」這回他看實在了,因為他已看到了地面。
確確實寶的,是一堆堆的白骨。
「我立刻就要加入那一堆白骨陣容了!」在這生死之間的一瞬,他居然自嘲起來。這接近地面的一剎那,速度之快委實令人乍舌,慕天雕感到一陣窒息的感覺,他意識到「死」接近了……
腳下那一堆堆白骨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楚了。
驀然,一種奮發之情飛上慕天雕的心頭,他掙扎似地大吼一聲,猛然氣聚雙掌,奮力向下一拍,驚世駭俗的先天氣功已然發動。
只見他眉發暴張,瞬息之間,一連拍出七掌,每一掌都發出轟然大震,第七掌發出已成了渾然一片狂颼。
令人難以想像的下墜速度,竟然被這勢奪天滅的先天氣功緩慢了下來,慕天雕著地之際,就地橫著一滾,化去餘勢——
滿天的灰塵落葉漸漸的飛落下來,慕天雕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的衣衫和皮膚都擦破多處,但畢竟他保得性命。
他驚奇地回味著剛才那一刻,那一剎之間,沒有東西比他求生存的渴望更迫切了,地上的骷髏頭像是對他嘲笑——
他開始打量四周,首先印入眼簾的,竟是一塊豎立著的石碑,上面刻著兩有字——「落此鬼谷,化為白骨。」
慕天雕輕哼了一聲。
事實上,這兩句話也不為過,當今武林知名之輩,能倖免於這高崖的下墜而能不死的,僅慕天雕一人。
這並不是說慕天雕已是無敵天下,而是說身具先天氣功的只有慕天雕一人。
他抬頭看了看那令他生出幻覺的怪霧,他覺得這崖上尤其陰森可怖。
「我該設法上去——」但是立刻他想到,這山壁上至少也有千丈以上。在這離奇的怪霧中,如何爬得上去?
他向前走了幾步,忽聞潺潺流水聲,不禁止步一看,果然前面竟是一彎清溪。最奇的是,那溪流上還跨著一座腐有不堪的小木橋。
慕天雕暫時被好奇心代替了恐怖,他繼續走前兩步,那橋首又出現了一方小石碑,上面刻著三字——
「奈何橋。」
皺了皺眉,慕天雕喃喃自語道:「真是鬼地方——」
「不錯」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了過來,把慕天雕嚇了一大眺。
他回頭一看,卻是不見人影。
「什麼人?慕天雕大聲喝問著,回答的卻是一聲陰沉沉的冷哼,那聲音像是從大霧迷濛的天下傳下來的。
前一亮,一切景物歷歷在目。
慕天雕斜著眼望了兩眼,把目光收了回來,卻停在「奈何橋」三字上。
一陣寒意飛上慕天雕的心頭,他猛然向後跑了幾步,腳下一絆,低頭一看,卻是那塊石碑,觸目驚心的三字——「枉死城」。
他忙移開目光,往右邊一看,印入眼簾的卻是一堆白骨。
他被這恐怖的情景弄得有點慌亂了,他茫然道:「奈何橋……枉死城……難道,難道這是鬼域……」
話落,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迎面一陣冷風吹了過來,他覺得臉頰上一陣癢癢的,伸手一摸,卻星眉上的劍穗。
「嗆」一響,一道青光一閃,慕天雕抽出了長劍,他緊緊的握住劍柄,生像是那把劍給了他無比的膽氣。
他讓冰涼的劍身貼著燒燙的面頰,剎時,他恢復了鎮定,
狂妄地笑了笑,慕天雕暗道:「未來的天下第一高手怎能見畏於這等鬼魅伎倆?我定要尋出究竟來!」
於是,他坦然跨上了「奈何橋」。
奇怪的事又發生了,他一走完了那木橋,驀然情勢大變,那層神秘的怪霧陡然不見。
慕天雕驚詫地四下一望,縱身上了一塊巨石。
他居高臨下望了望,卻是什麼也沒看見。
正在這時,那蒼老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唉——」是一聲長歎。
慕天雕像一支箭般的往發聲之處斜縱出去,那邊也是一片斜斜的崖壁,慕天雕縱到了邊上,距崖頂尚有三尺,下面卻無借足之地。
只見他力貫五指,「噗」的一聲,齊齊插入了崖石中,手上微一運勁,身軀像一片枯葉般翻上了崖頂,姿勢美妙已極,但是他才上了崖頂,卻是猛然一震,原來他眼前出現了一付怪景,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躺臥在山石上,胸前衣襟打開著,雙手卻用一根銹鐵煉繫著,夜風吹過,白髮和白髯齊飛。
慕天雕一聲不響的看著這付怪異景象,忽然,呼的一聲,一隻碩大無朋的巨鷹向老人撲了下來——
慕天雕大吃一驚,伸手揚劍就往大鷹衝去,那知沖了五六步,忽然一股無比強猛的勁道把自己身形硬生生穩住下來。
慕天雕大驚,忙一看老人,依稀眼角瞥見老人繫著鐵煉的手揮了一下,驀然——那只巨鷹已撲到老人胸前,伸出亙嘴啄在老人身上。
慕天雕大叫一聲,狂急之下,竟然發出「玉玄歸真」的內家真力,那無形的阻力剎時波的一聲被穿破,手中長劍刺向巨鷹。
那只亙鷹竟似識得厲害,驚鳴一聲,奇翼閃避。
慕天雕劍鋒一抖,「啪啪啪」數響,掃了幾根羽毛下來,巨鷹卻一聲長鳴,高飛沖天而去了。
再看老人,只見他胸口已被啄了個傷口,鮮血直流——
慕天雕一驚,正要開口,忽見老人頂門上冒出一股蒸氣,胸口的鮮血頓時止住。
慕天雕驚忖道:「這老人分明身懷上乘武功,方才阻我之勁必是他所發,但他為什麼要躺在這兒讓老鷹來啄?難道是那根銹鐵煉作祟?」
他打量著老人,只見他蒼蒼白髮下,密密麻麻的皺紋編織成痛苦的表情,心中不禁油然生憐。
一伸手抓住那鐵煉,要想一把扯斷——
那知手才抓到那鐵煉,那煉兒竟自動斷成兩截,灑了一地銹粉。
暗暗一怔,慕天雕心道:「這鐵煉分明銹得腐壞,不知這老人何以用它繫著雙手,像是動也不能動?」
這時,老人忽然睜開眼,冷然道:「少年人,你過來——」
慕天雕忘了一切恐懼之情,依言走過去。
那知老人忽然一翻手掌,閃電似的向他脈門抓來——
猛然大駭,慕天雕暗暗忖道:「老人這一抓之勢,出手之快,只怕天下難有第二人辦得至——」
他手上也敏捷無比地一縮,同時拇指小指向外一伸,一分不差地指著老人的掌心「品門三穴」。
「品門三穴」位於掌中,最是不易為人認準,慕天雕倉促間拂出,竟是分毫不差,這等拂穴絕技,實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了。
老人雙掌一顫,五指巧妙地躲過慕天雕一拙。
慕天雕知他下面必是攻招,單掌猛回護胸,忽覺右手一麻,「嗆多」一聲,長劍落地,右手脈門已被制住。
老人攻勢原在左邊,那知一顫之間,已自扣住右手脈門,這種出手,難怪要令慕天雕大驚失色了。
老人平靜地道:「小子,你可是全真派弟子?」
慕天雕腦海苦思剛才那招,是以老人的話他根本沒聽見。
老人大聲地又道:「喂,你聽見沒有?」
慕天雕離師以來,從未遭此大敗,他腦海中一時浮上千百妙招,但卻沒有一招能破解老人那一抓,心中不禁又急又氣……
驀然,耳鼓一震,是老人的喝聲:「小子,你聾了嗎?」
那個「聾」字,使慕天雕心中驀然一凜,一個靈感一閃而過,他暗暗喜道:「對,我該用『聾人三式』」
只見他左手如戟點出,雙腳騰空齊飛,同時大吼一聲,右手已自掙扎出老人的掌握。
老人髮髯俱張地一把抓出,勁風破空之聲在左面一蕩,他的五指卻已閃電般抓向右邊,正與剛才那招如出一轍。
慕天雕對右面勁風直如不聞,雙目精光凜然地注視著老人那閃電般的一抓,雙掌如車輪般切出五掌。
老人驚咦一聲,抓出之掌一觸郎收。
老人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奇異無比的神色,目光炯炯地注視著慕天雕,慕天雕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
忽然大笑起來,老人道:「好小子,你是全真第——讓我想一想,啊!第三十三代弟子,是不是?」
慕天雕傲然地點點頭。
臉上掠過一迷緊張之色,老人大聲道:「你的師父是白鶴還是誰?你叫什麼名字?」慕天雕道:「家師上白下鶴。晚輩慕天雕。」
白眉一掀,老人沉聲道:「好,好——」
怔了一怔,慕天雕可不知道他「好」些什麼?
抬起頭來看了半天,老人喃喃自語道:「他是說十年之後,現在才是春天,要年底才滿十年哩!我可不能不守信用——」
聽得又是一怔,慕天瞧忽然想起剛才巨鷹之事,忍不住道:「老……老前輩,你為什麼要讓那老鷹啄一口?」
老人猛然全身一震,凝視著慕天雕,緩緩把胸前衣衫扯開,沉聲道:「我每天讓她在胸口啄一口……不過,嘿,一時死不了……」
聞言大驚,慕天雕一看,果然老人胸上傷痕纍纍,又禁不住好奇,張口問道:「老前輩,這是何苦呢?」
臉上松皺的皮肉痛苦地抽搐著,老人哺喃的自語:「何苦?何苦?」
慕天雕大聲道:「是啊,您何苦呢?」
老人右掌猛然一揮,那半截銹煉發出嗆多一聲,他手掌「噗」地拍在身邊巨石上,那三尺見方的青石登時被拍得粉碎。
心中一震,慕天雕暗暗忖道:「這老人好深的功力,只怕我用出先天氣功也不見得能夠如此——」
老人忽然怒叫道:「我不要人憐惘,老夫身負彌天之憾,要以肉體上的痛苦來沖淡心靈上的苦痛——」
吃了一驚,慕天雕心想:「這算什麼?每天讓她咬一口?」
瞧了慕天雕一眼,老人怒道:「小子,你不以為然麼?」
慕天雕用力的點點頭。
老人大怒,卻沒說什麼,過了一會,獨自坐下,只見老人捧著頭苦思,那骯髒破爛的衣衫隨風飄動。
過了半晌,老人似乎越來越不高興了,抬起腳來一腳把一塊石頭踢得老遠,伸掌把一地石粉掃得滿天都是,口中還不住咒罵著。
他身邊沒有什麼東西了,他左右看了看,煩躁地抬起頭來對著天空罵道:「討厭的天,該死的天!」
慕天雕覺得有些好笑,老人已經看到了,怒罵道:「媽的,我以為跑到這鬼谷裡來總不會有人來打擾,想不到,哼——」
慕天雕心道:「這老人原來定是個十分急躁的人。」
老人發了一陣脾氣,又緩緩坐了下來,萬分痛苦的抓著頭髮。
慕天雕忍不住問道:「敢問老前輩姓氏?」
這句話倒像是提起了老人的興趣,他呆呆怔了半天,忽然目中精光暴射,漫聲道:「算啦,老夫姓氏久不為人所知,已漸漸淡忘了,而且——」
慕天雕靜靜的看著他,等待下文。
老人緩緩道:「而且我的名字實在太長了——」
他說話的時候,臉上泛起一種奇異的光辨。
慕天雕奇道:「太長?」老人正經的點點頭,頭頂上的白髮隨著上下蕩著。
慕天瞧忍不住道:「那麼,是什麼?」顯然,慕天雕有些迷惘了。
看了看他,老人沉聲道:「宇內第一劍。」「這是名字?」
「不錯」
怔了一怔,慕天雕露出不相信的陸光,忽然,老人怒道:「怎麼?你不服麼?」
「有一點兒。」
老人一躍而起,指著慕天雕大鳴道:「咱們比劃比劃」
端坐不動,慕天雕暗暗忖道:「這老兒極是好動易怒,我慢慢的總要把他心中之事全套出來——」
心想著,口中卻道:「就算我不是你老的對手,天下自有別人能勝過你,豈能妄稱『宇內第一劍』?」
老人怪叫道:「雖然老夫是十年前才開始練劍,但自信天下絕難有人能用劍把老夫打敗——除非——」
「除非誰?」
「除非你師父重複功力,或許——」
「你怎麼知道我師父功力全失?」
「我怎麼知——哈哈,就是我——」說到這兒,連忙住口。
怔了一怔,慕天雕暗道:「這老人究竟是誰?」
天黑了,拾起地上的長劍,慕天雕猛然想道:「我倒是設法回去的好——」一看老人,似乎睡著了一般,那皺紋密佈的臉上,竟流露出一股難言的威嚴,慕天雕竟然不敢開口相問。
他抬頭看了看天,星星已經出來了,他心一橫,把劍插在背上,也盤坐著運起功來,事實上,他一連施展先天氣功,真力的確耗損過半。
忽聞身邊老人顫聲道:「不……不是我……我的錯,我……我先前不知道啊……小眉,我不知道啊……」
吃了一驚,慕天雕回首一看,老人是睡著的,只是臉上嘰肉抽動著。
慕天雕心想:「他在夢囈。」忽然靈機一動,他忖道:「也許能從他的夢囈中知道他的秘密——」
於是,慕天雕仔細的聆聽著,但是老人不再出聲,呼吸聲愈來愈均勻,想是睡著了。
口口口口口口
黎明的陽光,透過了那層古怪的霧氣,淡淡的灑在石崖上。
慕天雕睜開了眼,見那老人仍然閉著雙目,陽光照在他胸口上斑玨的傷痕,令人感到一陣心驚。
慕天雕暗中輕歎道:「可憐的老人……」
驀然,老人開口道:「少年人,你看什麼?」
慕天雕覺得這老人有時候叫他少年人,有時候叫他小子,但是他還情願被喚為小子,因為老人喚他小子的時候,猶能從他怒態勃勃的臉上,尋到他昔日的本來面目,而喚他「少年人一時,卻透著一股無法形容的孤寂。
老人忽然道:「你是個好孩子。」
那聲音竟然出奇的和藹,慕天雕覺得這聲音像是在他心中激起無比的溫暖……那像是師父的口吻哩……
老人又道:「你的功力比你師父在這年紀時還要高些——昨天,你從鬼谷跌落下來時,曾以先天氣功下擊,喏!你瞧瞧——」
話落,向崖下指了指。
慕天雕起身走到崖坡邊,向下一看,只見濛濛霧中依稀可見一個又大又深的坑,這就是他的先天氣功所造成的。
老人緩緩地道:「來日必是天下第一人——」
慕天雕焦急地反搶道:「現在呢?」
雙目盯視著他,老人沉聲道:「現在?連我都不敢說是天下第一手!」慕天雕暗道:「他不承認是天下第一人,卻自稱宇內第一劍,真是怪人——」慕天雕大聲道:「明春,明年春天,我將遭到考驗——」他頓了頓,臉上泛著光輝,又道:「我將上六盤山,和昔年的魔教五雄一戰!」
他一口氣把話說完,側目望了望老人。
老人微微點了點頭,似乎迷毫不感覺驚奇。
驀然,「噗」的一聲發自崖後,慕天雕連忙縱去一看,不禁驚咦了聲。
老人道:「怎麼啦?」
慕天雕叫道:「一隻巨鷹死了」
老人飛身過來一看,只見那只巨鷹死在地上,方纔那「噗」的一聲,原來是這鷹屍從空中掉落下來。
慕天雕知道這巨鷹兇猛無比,跳下一看,只見鷹屍當胸插著一柄短劍,一直沒於柄,那柄是古銅色的,一面卻纏著一道道的金迷。
忽然慕天雕大叫一聲,飛也似地往「奈何橋」那頭奔去,口中鳴道:「仇摩兄弟……仇兄弟……」
只見怪霧茫茫中,一點黑影從空中跌落下來,速度其快無比。
慕天雕施出了全身功力,身形真比流星還快地趕過去,對空一看,黑點已落近數十丈,可辨出是一個人——正是神龍劍客仇摩。
慕天雕雙目血紅,大喝一聲,雙掌緩緩對空推出,一股柔和無比的先天氣功已然發出,在三丈高處布成一道無形的氣網。
仇摩似乎已經昏迷過去,頭向下地跌了下來,飛快地觸到慕天雕發出的氣柱——
這千餘丈高度落下的速度,使得仇摩的身軀宛如帶著數萬斤之力,先天氣功雖則威力不可思議,但是一來慕天雕功力不足,二來墜下之勢委實太大,仇摩雖然跌勢減慢許多,但仍不免骨碎腦裂。
慕天雕焦急萬分,卻又無可奈何。
眼看著仇摩就要肝腦塗地!驀然一聲大喝傳來,那怪老人不知何時已到了身後,只見他也雙手一揚,一股無形柔勁當空推出,勁道之重似乎猶在慕天雕先天氣功之上。
仇摩吃這兩股超凡入聖的合力一阻,硬生生把下墜之勢緩了下來,但聞嘶嘶之聲不絕於耳。
仇摩的外衣吃這上下兩股絕大力道一壓,幾乎每一塊都寸裂。
「噗!」仇摩跌落地上。
慕天雕連忙奔前,湊近二屆,只見仇摩面如金紙,左肩一處傷口,鮮血長流,但是呼吸卻甚均勻。
不禁長吁了一口氣,慕天雕喃喃地道:「幸好仇兄弟功力深厚,雖然昏迷,但卻一直閉住了全身要穴,他一定是尋我才跌下來的——」
他飛快地在仇摩身上連拍十餘穴,收手之際,仇摩悠悠醒來了!慕天雕在仇摩腰間皮囊中取出刀創藥,數在他左眉創口上。
緩緩睜開了眼,仇摩輕聲道:「二哥,咱們沒死吧?」
心中忽然一酸,慕天雕低聲道:「兄弟,你沒有傷著內臟吧?快運氣看看,有沒有別處受傷?」
這時,老人也走到仇摩身後,他看到仇摩的臉,忽然之間,臉色大變,雙目發直,身軀搖搖欲墜,
驀然大驚,慕天雕叫道:「老前輩,你怎麼啦?」
仇摩也瞪著老人,他雙目中射出智慧的光芒,似乎直看穿到老人的心深處。
月華像清溪中的流水一般,勻緩地灑在大地之上,照著那古怪不散的濃霧,益發顯得神秘。
崖頂上,老人睡在左面,還有一條黑影神秘地站起來,月光照在秀俊的臉上,正是那「神龍劍客」仇摩。
他一面裝著均勻的呼吸,一面用上乘的輕功緩緩地移動著,最後,他閃入了一個黑暗的山洞——
靜極了!
半個時辰過去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
忽然人影一閃,他又閃了出來,但是他並沒有走回去睡覺,卻走向較遠的一端,在一片平坦的石壁前停了下來。
他沉思了片刻,忽然並指如戟,在石壁上刻劃起來。
崆峒大力鷹爪的功夫名滿武林,仇摩指上功夫非同小可,只見他手指刻在石壁上石層紛飛,如刀如斧。
月光照在石壁上,只見他手指飛快地動著,雙目凝注在指尖,寥寥數刻,一個生動的人像已刻了出來,他的手指迷毫不停,繼續刻劃下去——
漫長的夜過去了……
天邊,出現了一迷曙光。
慕天雕仍在刻劃著,他頭上豆大的汗滴落了下來,這凝神聚力於指雖然不算太費真力,但是顯然他已工作了一整夜。
石壁上出現了一長條「壁畫」,從右算來,他現在正刻劃的該是第十二幅了,他刻出的線條愈來愈流利,但是愈來愈淺了。
他食指一挑一勾,一個老人的面部已完成,他忍不住停下手來,望了望自己刻出的傑作發呆。
老人兩目仰望天,天上有幾顆星星,老人的臉上現出無比的悔恨之色,那面容一亮酷似睡在慕天雕身旁的怪老人,
靜極了,直有點令人覺得恐怖。
驀然:「天啊,真像極了,像極了——」
蒼老的聲音發自仇摩的身後,仇摩駭得大鳴了一聲,反身一看,正是白髮蒼蒼的老人立在身後——
老人的目光像是突然呆鈍了,他緩緩地把目光移到仇摩臉上,忽然之間,似乎又是一個心驚,再次失聲道:「真像啦,真像啦……」
不知什麼時候。慕天雕也到了老人的身後。
老人像是癡了,他呆立在那裡,像一尊石像,白髮在黑沉沉的空際飄動著,平添了幾許難言的悲愁。
矯陽升了起來,斜照在崖頂上,於是老人的白髮變成金髮了。他緩緩的走向右端從第一幅看起——
慕天雕跟了過去,他看第一幅畫,石壁上刻著一個相當華麗的房門,一個美麗女子,和一個少年男子。
少年背著一個背囊,似乎將要遠有,姑娘戀戀不捨的望著他,少年手中正拿著一塊古王遞給她。
老人注視著生動的畫面,全身輕輕地顫抖著,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慕天雕湊近一些,依稀辨得仍是那句話:「太像了……」
忽然,老人的臉色舒展了,有著夢一樣的迷惘,在這一剎那間,他像是回到那久遠逝去的甜蜜歲月,
老人開始說話了,他的聲音是低沉的——
「我不記得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總之,我很年輕,我有雄心萬丈,我要有俠天下,四海為家。
小眉的柔情困不住我,於是,就像這樣,我遠有了,小眉哭泣著,她說要等我回來,我把母親送我的古玉送給了她——」他像對自己說話。
慕天雕不由自主的再看那畫面,他發覺少年的臉型身姿,依稀有些像眼前的老人。
老人移到第二幅畫前,上面畫的是那個姑娘依舊坐著,黛眉微微蹙在一處,無限幽怨地注視著下面,那圓形的窗邊,半卷竹簾垂著。
老人緩緩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是我的錯,我在異多浪蕩著,卻讓小眉每天依門而望,你們看啊!她消瘦憔悴了,看她看嘴,她的嘴張著,她……在唱什麼?」
仇摩悠然地唱道:「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老人側耳聆聽著,緩緩走到第三幅畫前,停了下來。
那是一對男女的背影,似乎是新婚夫婦正在拜天地,女的可辨出正是前面畫中的小眉,男子卻是另外一個陌生人。
老人的聲吾忽然激動起來,像是平緩的流水突然到了峻谷的邊緣,轟隆轟隆地衝了下去。
「終於,我回來了,我在外面流浪了十年,樹立了驚天動地的萬兒,我回來了,但是——」他的聲音驟然低了下去:「小眉——她嫁人了。」
慕天雕望望仇摩,他臉上透出奇異的表情。
老人像是衰弱的老牛,拖著呆重的步子,移到了第四幅前面。
壁上刻著一個孤峰上,兩個人決門著,如果仔細辨認,佔上風的一個有幾分像這老人,落敗者,卻是上一幅圖中的新郎。
老人停了許久,長歎了一聲道:「他來找我,說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慕天雕知道老人說的「他」,是指「小眉」的丈夫。
老人道:「他說:『小眉心中有我們兩個人,就讓我們兩個人自己來解決吧」我說:『你得到了小眉,還要來找我麻煩麼?』於是我們打了起來——」
他停頓了一下,用低沉的聲音道:「結果,他死了」
仇摩在一旁異樣的顫抖著。
老人的目光移到了第五幅,他看了許久,似乎有些不能明白,他又看下一幅,結果更是困惑地搖搖頭。
第五幅是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手中牽著一個小童,對面站著一對青年男女,看模樣倒像是一對夫婦。
那婦人把一塊古玉遞到少年手上,古玉正是第一幅中所畫的形狀。
第六幅卻是那個小童躲在一個馬車廂後,車上駕駛的正是上幅圖中的一對年輕夫婦。老人似乎看不大懂,皺眉沉思著。
仇摩忽然緩緩地道:「那個……『小眉』,帶著年僅半歲的孩子,聽到丈夫死訊,立時昏死過去。
後來,孩子長大了,娶了媳婦,又生了孩子,他才知道父親是怎麼死的,於是把孩子交給婆婆,夫婦倆尋仇去了。
『小眉』已做了婆婆,卻無法阻止兒子報父仇的決心,臨有的時候執意把那塊古玉要兒子帶著。」
仇摩走到第六幅前,繼續道:「但是那個淘氣的小孫子,卻不願離開父母,他鬼靈精地留了一封信給婆婆,偷偷溜上父親的馬車,等到爸媽發覺到他時,已經離家遠去幾百里路程了。」
老人如石像般聽著,漸漸,他抬起目光,落在第七幅上——
那是個破爛的小廟,為父報仇的青年站在破舊的竹床邊,雙手緊捏著,虎目中泛著血淚。
小童抱著床腳,似乎在號淘大哭,床上,美貌的小母親宛如睡著了似的平躺著。
仇摩的聲音顫抖了,他道:「就在他們得到仇人蹤跡的時候,那年輕的媽媽罹病死去了。她死得好淒涼。在荒山上,破廟中,但是她輪流地看著丈夫和孩子安祥地——去了。」
老人走到第八幅面前——
那是一個平原上,或許是高原,總之地勢很平。
那為父報仇的青年,不,畫上已蒼老了許多,像是中年了,那身旁牽著手的孩子,也像有十歲了。
他的對面,站著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就是眼前這傷情的老人。
老人的聲音變得沉重而哀傷:「終於,他找到了我——在雲貴高原上。他和他的兒子,我說:『孩子,是我不好,你來殺我吧」
他倔強的說:『不有,當年家父之事不分對錯,只因他武功輸你而死在你手中,我只要和你公平決鬥——用武功分高下。」我央求著他,站著不動工-他動手,但他執意不肯……第九幅圖上,兩人已打起來了。
老人沉重地長歎了一聲:「結果,我們還是打起來了……」
第九幅畫上,只刻著兩人在拚鬥,而小童卻不見了。
老人說下去道:「他把孩子點了睡穴,放在石後,免得影響他對敵時的情緒。啊……那是深秋的夜色,有貓頭鷹在啼著……
『咕』……『咕』……你們聽……你們聽,是貓頭鷹在叫吧……那子原……」點兒也不錯……」
老人近於癲癡了,他的雙目發直,一步一步的走近畫面,而他的靈魂似乎已飛回到昔年的雲貴高原上……
「小眉的兒子,他的功夫真不錯啊……瞧!『小獵鷹』劍式,『風勁弓鳴』,他是崆峒派的弟子……我在心中立誓,要保全小眉的後代……」
慕天雕飛快地瞥了仇摩一眼,見他像一具英俊的木偶,一點表情也沒有。
「嘿!他進攻了,『草枯鷹疾』、『雪盡馬輕』……嘿……嘿……」
老人像發瘋似的狂舞著,而他的雙臂一招招舞出,莫不妙絕人寰,勁力大得出奇,忽然老人停止下來。
崖頂是令人心驚的沉靜。
良久,他像是一個字一個字,盡了最大力氣,才從喉嚨裡進出:「我又殺了他……我又,崖頂上忽然起了一陣怪風,像刀刃一樣刮著人的臉孔,老人的日發白髯滿天飄舞著。忽然,老人指著第十幅壁畫,大聲的叫道:「你們看,他死了——他死了,靜靜地躺在那兒——」
第十幅畫上刻著青年躺在地上,被震撕碎的衣襟中滾出那塊古玉。
「啊!這古玉,是我送給小眉的啊……小眉叫他帶在身上,就是要我看在她的份上手下留情啊,我對不起小眉……殺了她丈夫,又殺了她兒子……」
老人的聲音已由哀傷變為淒厲了!
慕天雕覺得自己全身每一根神經都像是被拉得緊緊的,他心中自己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忽然老人驚咦了聲,他發狂似的奔到山石後面,亂找亂翻,喃喃叫道:「那孩子,那孩子到那裡去了?……怎麼孩子不見了……」
他的白髮飄動著,全身顫抖著,似乎每一迷肌肉都在劇烈地抽搐著。
慕天雕看了第十幅畫,心中了然時還是慘然。
只見這一幅畫上刻的是白髮蒼蒼的老人,在一塊巨石後面失魂落魄地尋找著,而那小童卻不見了——
慕天雕心中暗暗忖道:「是誰把點了睡穴的孩子帶走了呢?」
老人似乎停止了瘋狂,原來他正凝神注視第十一、十二幅畫……
圖上刻著老人仰首望天,嘴角似乎蠕蠕而動,也不知是在怨天,還是尤人?這幅畫只畫了個人頭,其他部份尚未畫完。
老人的聲音突然出奇的平靜:「你……你把它畫完!」
仇摩緩緩走上前去,伸指一刻,石壁卻動也不動。
仇摩自知心情過份激動,一口真氣一時提聚不起,他閉目默立了片刻,才猛一吸氣,指刻了上去。
只見他手指愈動愈快,或勾或挑,瞬時石層紛飛。
片刻,他刻完了最後一筆,退後三步。
看著畫中老人似乎要走出來似的,滿天的星光像是譏刺地閃爍著,老人的眼角滴下的不知是淚?是血水?
老人看著畫,顫抖的,終於「噗」地跌倒地上,他像是完全崩潰了,雙目緊閉著輕輕地喘息。
慕天雕震驚於這心靈痛苦的責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用疑惑的目光望著仇摩,仇摩走到那壁邊山洞旁,嚮慕天雕招招手。
慕天雕緩緩走向山洞。
才入山洞,仇摩就遞給他一卷東西,打開一看,只見是一卷古舊無比的羊皮紙,上面潦草的字跡——老人的手筆。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後面的字更小更草:「春花秋月,此漫悠之歲月如何得度?以此偷生苟喘之軀,浪蕩天下,偶得此絕谷,遂駐焉。
日月惟心泣血,以巨鷹殘啄吾體者,欲以肉體之痛暫代心靈之荷負也。韶光易逝,余與小眉本青梅竹馬之密友,豈料——」
每一字都勾起慕天雕無限傷感,壁上的十二幅畫又隨著那字裡有間,一一浮現眼前。
慕天雕看完了這卷文字,他明白了仇摩得知秘密的原因,但仍不解的是,第五幅第六幅畫,連老人都看不懂,而仇摩怎麼會清清楚楚?
凝視著仇摩,慕天雕忽然問道:「你是誰?你為什麼要這樣刺激一個可憐的老人?」仇摩顫聲道:「我就是在山石後失蹤的孩子。」
慕天雕和仇摩走出山洞時,更驚人的事情發生了——地上的老人已不見蹤跡,只在地上留了幾有字——
全真派三十三代弟子慕兄足下:
老夫雖抱憾天之恨,每欲自責至死,然昔日之約豈能或廢?
白鶴道長既依諾命兄赴約,老夫亦不得不暫收寸斷之肚腸,靜待明春六盤山之約也。
任厲白
怔了一怔,慕天雕驚道:「他,竟然是『人屠』任厲?昔年魔教五雄中的人屠任厲?」他有點不相信的從頭再看一遍,「全真派三十三代弟子慕兄足下」十三字印入眼簾,他振奮的道:「是啊,在決鬥的時候,我和他們五人是平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