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雕和仇摩已到了皖豫交界的山區。
陽光有點仲夏的味道,加上大風吹捲著塵沙,山嶺上成了灰茫茫的一片。仇摩揮起百結襤褸的袖子,揩了揩額上的灰塵。
慕天雕笑道:「三弟,可要休息一會?」
仇摩大笑道:「不,咱們快趕。」
慕天雕微笑一下,身軀捷逾脫兔般飛奔向前。
在這時候,在慕天雕及仇摩前面的山坡邊,一個垂死的中年人正四肢並用地在一寸寸地掙扎著。
鮮紅的血從他的嘴角沁出,但是這算不得什麼,因為他伏著的胸腹間,比這多十倍的鮮血在流著,因此每當他嘶喘著爬移一寸,黃土就流下一寸殷紅的血跡。
他劇烈地喘著,翻了翻充滿血迷的眼睛。
「只要……爬上坡頂……就有希望……天啊!好漫長啊……」
從他蠕動的地方距離坡頂也不過一丈多遠,但對這垂死的人來說,已合他大大喪失了掙扎的勇氣。於是他放鬆了四肢,靜靜伏在地上,聽著自己越來越弱的心跳,聞著自己的血腥味,靜靜地等待死亡降臨。
「呼,呼」
他驚訝地睜開雙眼,奮力傾聽了一會,那是武林中人疾有時的風聲。於是他重新提起勇氣,蠕動著僵硬的四肢,一寸一寸地往上爬……
終於,他到達了山頂,但他的力量枯竭了,再也穩不住身軀,只聽他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嘩啦啦又滾了下去,壓著那股殷紅的血跡滾下去……
慕天雕和仇摩施展輕功飛馳著,迎面的風沙使兩人緊閉著嘴,於是四周靜極了,除了風聲。
「哎呀,你看……」慕天雕大叫,同時猛一加勁,陡然加速前有。
仇摩趕忙一看,只見前面山坡上有一個人體飛快地滾下來,眼看就要摔個粉身碎骨,而慕天雕距那坡底至少還有十丈之遙……
只聽慕天雕發出一聲清嘯,身形陡地離地飛起,雙臂一蕩一掠而過十丈。
呼一聲,慕天雕正好接住滾落下來的人,然而最令仇摩震驚不已的,乃是慕天雕方纔那,手不可思議的輕功。
他搖了搖頭,不禁把慕天雕真正的功力又重新估價了一翻,但他竟似無法找出一個界限來。
慕天雕把懷中人的臉翻轉過來,立刻驚呼道:「毛一江……是毛一江」原來這人正是慕天雕在伏波堡中見過的毛一江。
毛一江本已昏死過去,這時蠕動了一下,嘴唇微微動了一動,卻清不見他在說什麼,仇摩忙蹲下把耳朵貼近他的嘴唇。
慕天雕覺得懷中的身軀漸漸僵硬,蹲著的仇摩也緩緩站了起來,毛一江已經死了。仇摩的臉上有一種異常的神情。
慕天雕輕輕地把屍體放在地上?低聲道:「他說了什麼?」
仇摩沉重地道:「殺我者『天台魔君』!」
「天台魔君是誰?」
「天全教的左護法。」「你是說萬俟真?」慕天雕驚憶起。
「正是!」
慕天雕想起了師父的話,天台魔君是當今武林僅存的藏派高手,也是白鶴道長再三向愛徒告誡的幾個棘手人物之一,但是不知他怎地又成了天全教的護法?
仇摩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維:「毛一江說了三個字……」
「什麼?」
「大難灘」
「大難灘?他還說了什麼?」慕天雕大驚。
「沒有了,他說了三個字就斷氣了。」
慕天雕腦海中似乎出現了一點線索,但仔細一想,又是茫然一片,他努力苦思著,卻反而越來越煩亂。霎時山巔四峰似乎都在向他低吼:「大難灘!大難灘!」
慕天雕和仇摩合力將毛一江埋葬了。
仇摩道:「二哥,你的外衣全是血跡,別人看了怕要不妥。」
慕天雕乾脆得很,「嘶!」一聲把外衣撕成兩半,脫了下來,隨手一丟。裡面卻是那套馬伕的舊裝。
仇摩笑道:「衣不如新,人不泌舊,二哥怎麼這等捨不得舊衣裳?」
慕天雕在心輕歎著,是的,衣不如新,而且這件衣服還是做馬伕時穿的哩,但是,那段時光卻令他不能忘懷——馬伕,然而他是個快樂的馬伕,「咱們走!」兩條人影飛身掠起,清失在重重夜幕中。
口口口口口口
翌日黎明的時候,兩人已出了山區,雖然一整夜沒有休息,但這兩個少年高手卻沒有疲倦之色。
前面出現了一個人,叉腿抱臂站在路當中。
慕天雕仇摩放慢了腳步,假裝不在意地慢步而前,仇摩仔細地打量了那人一眼,只見他年約四旬,高頭大馬,虎眉濃目。
兩入正低頭而過時,大漢卻冷笑了兩聾,這一來兩人下意識地止住腳步,慕天雕緩緩抬起頭,只見那大漢抱臂歪臉正朝著自己冷笑,不禁一怔。
仇摩瞪著一雙大眼,正待開口,大漢卻把兩人從頭到腳好好打量了一番,最後目光落在慕天雕臉上。
仇摩歪著嘴向前走了半步,竟也慢條斯理把大漢打量個夠,這才一扯慕天雕的衣袖準備前有。
「嘿,就想這麼過去嗎?」大漢驀地大吼一聲。
二人停住前有,仇摩揚眉道:「閣下可是跟我們說話?」
大漢道:「像在下這種小角色自然是不放在喬大俠眼裡了,不過,嘿嘿!喬大俠難道就不顧江湖規矩了嗎?」
大漢說時,伸手往左面一指,慕天雕仇摩忍不住隨著一看,只見左面的大樹幹上好端端的有著六柄飛刀,排成一個雞心形,每一柄飛刀把上都有一條極長的緞帶,帶兒紅白相間共有二十一節。
大吃一驚,仇摩喝道:「金剛會羅漢!」
看得茫然,慕天雕心中暗道:「這人怎麼衝著咱們說喬大俠?而金剛會羅漢又是什麼玩意?」
大漢哈哈笑道:「不錯,若非喬大俠我們也不敢冒昧有此等大禮。」說著對慕天雕道:「喬大俠,還請替在下引見這位少年英雄。」指了指仇摩。
慕天雕被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還是仇摩老練,先大笑一聲反問道:「閣下怎麼稱呼?」
大漢忽然肅容朗聲道:「承天之澤,替天有道,天全為教,天全為雄,在下風雷手唐超,青舵排第二。」
暗自心驚,仇摩轉首對慕天雕道:「二哥,是天全教的!」
慕天雕悄聲道:「金剛會羅漢是什麼意思?」
低聲飛快地仇摩道:「這是江湖上約敵人攤牌算賬的最高禮節,對手必是一字號的人物才能以此禮相待。通常是連布六關,對手若是連闖六關,這邊就得認罪服輸……」
見兩人竊竊私語,大漢便大聲道:「喬大俠請」
慕天雕知是誤會,正待分解,忽地一聲怪嘯劃破長空,從空中降下幾個人來。只見為首的一個老者大叫道:「唐老弟稍退,你認錯人了。」
說著大袖一揚,一張白箋便如一張鐵皮一樣平平穩穩地飛將過來,「喳!」一聲落在地上。
風雷手唐超看完這篇短箋,自知弄錯人,轉身恭道:「姓喬的既然失約了,咱們這就回隴嗎?」
為首怪老人點了點頭,道:「算他喬汝安機伶,否則我萬俟真便要讓他來得去不得。」慕天雕和仇摩吃了一驚二看不出這其貌不揚的怪老兒竟是當今藏派第一高手。風雷手轉身對慕天雕一揖道:「適才言語誤會,兩位多擔待。」
說罷轉身走向左邊大樹,拔出一把七首,緞帶一揮。纏在腰間。
怪老兒身後幾人一一上前,每人拔下一柄七首,最後當中的一柄鑲金的七首由萬俟真拔了下來。
眾人正待轉身離開,驀地一個宏亮的聲音響起:「慢走!」
萬俟真被這石破天荒的一喝怔住了,停住身形,緩緩回過頭來,只見慕天雕凜然生風地瞪著自己。
緊盯著萬俟真慕天雕道:「敢問蛇形令主和天全教是什麼關係?」
此語一出,天全教諸人皆是一驚。
萬俟真厲聲道:「少管閒事!」
慕天雕大笑道:「蛇形令主如與貴教無關,喬大俠怎會把賬算到貴教頭上?」鬚眉俱張,萬俟真大喝道:「小子你一定要多管閒事?」
慕天雕振袖吭聾道:「逆天殘暴之徒,人人得而誅之。」
向前跨了一步,萬俟真傲氣逼人地道:「老夫豈能與你等為敵,限你半月之內,和你師,父一同到隴西天全教總舵來請罪。」
慕天雕仰天大笑,聲若直鐘,渾厚響亮。
萬俟真怒道:「笑什麼?」
朗聲凜然慕天雕道:「老成凋謝,後生髫齡,當今武林之重任,捨我其誰?」
萬俟真震驚地望著眼前的少年,他不敢相信這四句話是出自這少年之口,仇摩也驚訝不已,他重來沒想到這位持重的慕二哥,在沉默的背後竟是這樣一付不可一世的豪態,沉咳了一聲,萬俟真瞇著老眼道:「小子,報名來。」
慕天雕滿不在乎地道:「在下慕天雕。」,萬俟真大聲道:「你可知老夫是誰?」
慕天雕尚未答,仇摩卻插嘴道:「不知道。」
萬俟真臉一沉道:「老夫萬俟真。」
一偏頭,仇摩故意問慕天雕道:「二哥,萬俟真你聽過沒有?啊,是啦,一定就是那練了一身西藏邪門功夫的天台魔君……」
萬俟真乃當今藏派第一高手,幾時被人這般嘻要過,直氣得他雙目噴火,但一時之間反被兩人的態度唬住了,當下問道:「兩位的師承可否見告?」
仇摩不答,萬俟真轉看慕天雕,慕天雕卻把雙眼一翻。
萬俟真正待發話,風雷手唐超猛喝道:「你不說,咱就看不出來嗎?」
一掌就向仇摩當胸抓來,仇摩見他掌離身軀數尺,勁風先到,拳上功夫著實了得,連忙一翻左掌,右指並指如戟,直取唐超雙目。
仇摩這變招之決,扎手之準,招式之妙,都已做到心神相會之地步,委實不愧為崆峒派數十年來最傑出之高手。
冷笑一聲,萬俟真道:「原來是崆峒門下,崆峒自百年前謝真人仙逝後,全是一批酒囊飯袋。」
仇摩大怒,正待發話,慕天雕已大聲道:「那你試試這個。」
只見慕天雕單掌一飄而出,掌勢飄忽不定,內勁卻暗藏其中,看上去衣袂揚揚,迷毫不見厲害,內含的勁氣卻逼得週遭蕩起陣陣氣圈。
天台魔君何等功力,一觸慕天雕掌風,便知這等純剛內勁的精妙,當下凝神硬接一招,仍道不出慕天雕的來歷。
慕天雕笑道:「敢問小可是何派門下?」
顏色不動,萬俟真緩緩抬起掌來道:「你若敢接我這一招,我就能道出你來歷。」慕天雕道:「但發不妨。一萬俟真輕哼一聲,陡然之間,施出了威震武林的藏派「般禪掌」。
慕天雕見他一動便知不妙,只要自己一施出玉玄歸真的功夫二叢刻就會被他認出,急切間,靈機一動,猛一提氣,把驚世駭俗的先天氣功遍佈全身,雙臂卻虛往外一劃,竟全是太極門中「拗鞭」的式子。
萬俟真只覺自己發出的「般禪掌」如石沉大海,但對方並沒有反擊,他分明識得太極門中的「拗鞭」,但太極門中那有這等功夫,不禁硬生生把郎說出口的「太極門」三字給惡了回去。
萬俟真縱橫江湖,那吃過這種癟,不由怒火上升。
慕天雕冷笑道:「毛一江可是前輩下的毒手?一臉色大變,萬俟真厲聲道:「是毛一江對你說的嗎?」
還沒想到他問這話的用意,慕天綰便脫口道:「是又怎麼?」
萬俟真一字一吐地說:「姓毛的全對你說了?」
慕天雕不由一禁,看來毛一江必是知道他們的秘密而遭殺滅口的。
仇摩氣他侮辱崆峒派,便大聲叫道:「這個自然,姓毛的從頭到尾說得清清楚楚才死去的……」
萬俟真大喝一聾道:「這下老夫想饒你也饒不得了」
只見他鬚髮皆豎,巨掌迅速無比地嚮慕天雕劈到,左臂一伸,中食二指已到了仇摩「華蓋」穴前,當真來去如電。
仇摩叫了一聲:「二哥用劍!」嗆一聾自己先拔出了長劍,一圈一蕩之間,施出了崆峒神劍,快比流星地刺向萬俟真右臂。
萬俟真往左躲閃,身形卻迷毫不受影響地往左飛撲,雙掌齊嚮慕天雕壓到,大有泰山壓頂之勢。
慕天雕首次逢到這等高手,不禁有點心慌,及至仇摩叫他拔劍,他才猛然省起不退反進,猛施輕功絕學,從萬俟真掌下一竄而前,可一響,長劍到了手中,一挑一蕩就如片樹葉一般飄落丈外。
萬俟真早就發現這兩個少年,潛力之深幾乎摸不清底,當下一面凝神待擊,一面苦思慕天雕的來歷。他陰森森地道:「這兩個小子怎麼說也不能讓他們活著回去」
話落,站在身後幾個部眾立刻縱上把仇慕二入圍住。
慕天雕抖了抖手中長劍,緩緩把那精絕天下的全真內功遍佈全身。
萬俟真皺著眉頭考慮了半天,最後一退身形,從胺問解下一根皮索來。
霎時周圍諸人發出一聲異樣的驚呼,敢情是驚異大名鼎鼎的天台魔君萬俟真竟然對這少年撤出了兵雙。
慕天雕見萬俟真雙手軟垂著,皮索也垂拖在地上,似乎很輕鬆的樣子,實則雙額肌肉暴陷,知道他必是在運一門極厲害的外門奇功,也不禁緊張起來。
天全教的部眾似乎都忘了攻擊仇摩一個個睜圓了雙眼,要看看這位名震武林的護法如何出擊傷人。
時間漸漸過去了,週遭的空氣像是窒住了。
「噗!」一聲,萬俟真左腳跨前一步,落在地上竟令人有震山撼岳的感覺。慕天雕飛快地攀劍揮空一蕩,同時右腳向後退了一步。
萬俟真向前進了兩步,慕天雕卻向後退了兩步。
兩人一進一退,一連走了七八步,沒有交手一招,但兩人的臉色都越變越緊張,萬俟真甚至有點鬚髮俱張的模樣了。
「噗!一萬俟真前跨半步——「刷」慕天雕劍光一劃,不退反進,左腳猛跨一步。
萬俟迅疾無比地猛揮長索,「鳴!」發出一聾刺耳的怪鳴,同時退了一大步。皮索連揮,劍光霍霍,兩人已完全對調了位置。
慕天雕原是向西,此時已是向東,他忽想起一件事,每當他替對方設想一招攻勢時,對方所發之式雖然與自己所料,大同小異,但似略慢一籌,他不禁暗道:「看來天台魔君是不及我應變敏捷,我應當克人,豈可受制於人?」
他嘴角不知不覺露出一個微笑,只見他驀地大喝一聲,竟揮劍直入——
萬俟真也是怪叫一聾,皮索猛在空中一抖一伸,「啪」一聲打了一個圈兒。
慕天雕膽氣一壯,劍光閃閃,攻勢如長江大河,施展全真劍法中最凌厲的「虛殼劍式」
萬俟真力透索尾,整根皮索就如一根鋼鞭一般。
十招一過,慕天雕愈入佳境,只見他一招快似一招,舉重若輕,穩若磐石,劍風嘯然中隱隱透出一派名家風範。
兩匆又是十招,慕天雕的劍式雖然強捷無比,但他心中已開始暗急,於是長劍兩吞一吐,光華暴射,施出「虛殼劍式」最後一式「雲蕩星馳」。
這「雲蕩星馳」看似有飄渺羽化之姿,實則劍光一開一合之間一亮俱毀滅宇宙之勢。萬俟真威震武林數十年,身具何等功力,一觸之下,鐵腕一沉,發出一股陰柔之勁,側身而退。
剎時,全真劍式中的無上威力碰上這股陰柔之勁一亮然在空中發出一聲怪嘯,週遭氣流都為之一旋。
面上露出一種古怪無比的神色,萬俟真一字一字地道:「想不到全真武學絕跡武林十年之後,又出了這樣一位高手。」
慕天雕抱劍而立,勁風鼓起的襟袖垂落下來,儼然有一代宗師之姿,
萬俟真望著慕天雕那種英風神姿,心中不禁一陣惘然。
初升的陽光照在慕天雕的長劍上,泛出一閃一閃的金光,那像是象徵著這個少年高手的萬丈光芒。
這個魔君忽然興起一個念頭:「是我老了嗎?」
他不禁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那賁起的肌肉和暴起的青筋,仍是那麼健壯,特大的亙掌中似乎蘊含著可以粉碎泰山的力量,但是那皮膚上已失去了青春的光澤。
於是他的手愈垂愈低,原來挺直如棍的皮索也愈來愈軟,終於垂落地上,他的目光也隨著落在地上,他的心也隨著下落……
「是年輕人的時代啦……」他望著朝陽沐浴中的少年,由衷的歎息著。
「不,我不服老,我絕不服老」另一個聲音從心底升起,愈來愈響亮……
「呼」軟垂的皮索抖然飛起,萬俟真的臉上又恢復了那不可一世的傲態,他的怪髯暴張,如毒蛇般的皮索挾著排山倒海的威勢飛將過來——
望著那迷惘的眼神發怔,慕天雕心中暗道:「為什麼許多老人都喜歡用這種眼光看著我他不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容易引起老人們的感懷……「二哥,留神」仇摩的驚呼喚醒了慕天雕。
萬俟真的皮索已到了當頭,那迷迷的銳風宛如死神的鋼拂,如刀刃一般刮過慕天雕的面頰。
慕天雕急切之中不知該用那一招來御擊,他本能地舉劍一撩——
「啪」一聲,長案捲上了劍身,慕天雕陡覺虎口一熱,他一急之下,猛提真氣,一股內勁隨劍而發。
萬俟真長嘯一聲,嘯聲蒼勁而渾厚,霎時而生風雲變色之概,他已再度發出了藏派絕學股禪神掌的功夫。
慕天雕沉聲吐氣,雙掌陡紅變白,玄門正宗的玉玄歸真也發出一拼,
「嗤!」一聲,兩股回異的驚世力道一觸一亮然發出一種水澆熾鐵的聲音,慕天雕持劍的手腕微微震動了一下,萬俟真竟也一顫雙肩。
柔軟的皮索竟如一根鋼棍一般,直挺挺地與慕天雕的長劍相疊,慕天雕隨著內功的一攻一守,身形也二叫一後地晃,卻藉著一晃之勢,硬生生往前攻跨一步。但萬俟並沒有退後,只是鬚髮一陣飛揚。
所有旁觀的人都渾忘一切,一步步走近兩人拚鬥的地方,形成了一個圈子。
慕天雕微微翻起了眼皮,天空是一片金黃色的燦爛,他深深地吸入晨風的清涼,那種恰然的滋味令慕天雕感到異常興奮。
那是朝氣,朝氣,少年的精神!
於是他猛然吐氣,把玄門內功提到十成,一舉而攻。
萬俟真堅持著只用九成真力發動般禪掌力苦撐,慕天雕的真力如排山倒海般沿著皮索攻入,他的汗珠驟然猛暴,滴在雜亂的鬍鬚上,終於勉強渡過了這一擊。
這是他的經驗取勝了,只見慕天雕的攻勢方竭,他的般禪掌立刻發到十成,長劍和皮索相疊處發出卡喳一聲一,慕天雕猛覺一陣眼花耳鳴,他心底大叫一聲不好,接著便是萬鈞力道壓上身來……
「轟」一聲暴響,直如天崩地裂一般,所有人的驚叫聲皆被壓了下去,漫禾只見飛揚拘魔上,
塵沙漸漸落了下來,慕天雕和萬俟真各站一方,慕天雕的劍落在地上,萬俟真的皮索只剩下五寸長的一個把柄。
地上赫然出現一個半丈方圓,深一尺多的大坑,坑旁一截截的全是皮索寸斷後的「還骸」!
慕天雕的臉色白中泛青,充滿了殺氣,他的身軀微微抖著,只是他竭力挺起胸膛,掩飾著某種痛苦。
萬俟真卻是面如豬血,伸手摸了摸鬍子,似乎想藉這一個動作來沖淡他的緊張,他沙啞地喃喃自語,那聲音令人覺得無限的哀傷,像是遲暮的英雄望著自己孤寂的影子:「先天氣功……先天氣功……」
「哇」一聲,萬俟真吐了一口鮮血。天台魔君一生和人動手,這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血!
於是眾人的目光立刻不約而同地轉嚮慕天雕,他的臉色已恢復了原狀,乖戾的殺氣一掃而空,白晰的面頰上帶著溫文的書卷氣——
只是,那種白晰令人感有些駭然。
他緩緩地道:「萬俟真,現在你該說出蛇形令主和貴教的關係了吧?」
萬俟真急促地喘了口氣,用力搖了搖頭,嘴角的鮮血隨著搖動摔出老遠。慕天雕慢慢地道:「蛇形令主是你們的教主嗎?」
他的聲音更加微弱了。
萬俟真蠕動著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
慕天雕平緩地道:「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萬俟真緩緩地轉過身來,一步一步往來路去了,他的部眾如夢初醒一般,連忙跟隨而去。
似乎沒有看見,慕天雕仍低聲問:「萬俟真,你怎麼不說話?」
仇摩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上前兩步,正要開口,慕天雕又道:「萬俟真,你怎麼不說話呢?」
他似乎已進入半昏迷狀,眼前的一切根本就看不見,只是一股意志力支持著他的身軀,迷迷糊糊一遍又一遍地低問著。
仇摩大吃一驚,連忙上前,只見慕天雕搖晃了一下,忽然倒下。
仇摩一躍而前,才起步,忽覺眼前一花,一條人影比旋風還快地衝了過來,一把將慕天雕抱住。
仇摩定眼一看,更是大吃一驚,原來抱著慕天雕的人,衣衫襤褸,白髮蒼蒼一亮是在絕谷中折磨自己軀體的人屠任厲,
望了望慕天雕,任厲揚了揚雪白的濃眉,暴躁地罵道:「好啊,原來是般禪掌!他媽的,萬俟真這混帳東西竟敢如此,哼,這一年之內,誰要敢和姓慕的作對就是和我任厲過不去o」
他瞧都不瞧仇摩一眼,猛然伸掌按在慕天雕的胸口,過了一會,只見陣陣白燜從他頭頂冒出,而慕天雕的臉色也漸漸好轉,最後便紅潤如常。
站起身來,任厲喃喃對慕天雕道:「這樣你的內傷立時痊癒,絕不影響你這一年的進境,到時咱們公平打一架。」
話落轉身就走,仇摩也說不出心中是什麼味道,對這個自己兩代的仇人,卻又是祖母所愛的人……
這時見他掉頭就走,忍不住叫道:「任老前輩……」
任厲停住腳步,呆了半晌,也不回頭,竟然望著悠悠白雲自言自語起來:「關於十年前塞北大戰,我有初步答案……」
精神一振,仇摩脫口道:「什麼答案?」
不答話任厲仍然自語道:「我在塞北發現了兩樁怪事,其中之一是一個離奇古怪的沙灘……」
仇摩忍不住喊道:「大難灘!」
任厲咦了一聲,但他立刻停住。
停了半晌才續道:「另一樁是谷旁發現了一個離奇的人,他的輕功我敢說今世無人及得……當然,除了魔教五雄。」
仇摩聽得有些緊張,真盼望他立刻說下去。
偏頭想了好一會,任厲才說道:「那人一直在谷周圍徘徊,我卻始終無法看清他的面目,塞北大戰的秘密,只怕就在這兩樁事上。」
呆在那兒仇摩苦思著:「那怪人是誰?誰有這麼高的輕功?」
事實上,他們都猜錯了一半,那怪人並不是什麼關鍵,他也不過是在谷邊采查,他正是昔日的天下第一高手白鶴道長。
雖然他的輕功只快復了八成,但已令任厲驚訝不已。
緩緩轉過頭來,任厲對仇摩沉聲道:「明春賭戰事了,我們間的事也會一了百了的。」他說完最後一個字,身形陡然拔起,幾個起落,便自渺然。
仇摩仍在為那些不解之事困惑,他苦思著:「那人究竟會是誰……」終於,他的眼光落在地上的慕天雕身上。
慕天雕臉色出奇的好,呼吸十分均勻,一個由衷的微笑在仇摩俊秀的嘴角綻開,他想:「有一件事可是斷定的,慕二哥的大名不出半個月必然傳遍武林。」
口口口口口口
馬車在石板路上飛奔。
趕車的是個黃膚壯漢,車上坐著一個白面書生,馬車轉過一個彎一前面巍然出現一座城樓,城門上三個大字「子武門」。
車上的書生看似主人,卻低喚趕車的道:「二哥,到蘭州啦,可得注意岑大哥的記號。」
這兩人原來是慕天雕和仇摩,神龍劍客仇摩的易容術天下無雙,慕天雕又是趕車老手,這一裝扮,當真是天衣無縫。
進了子武門,慕天雕趕著車在人叢中輕鬆自如地跑著,他一面操轡,一面左右注意著岑謙留給他們的暗號。
驀然,一聲尖叫,一個小廝被一個胖子追著滿街亂跑。
那小廝似乎沒看到慕天雕的馬車,一面回頭哀求道:「大爺,饒了小的吧!」一面飛快地衝了過來。
慕天雕吃了一驚,連忙施勁勒馬,那馬一聾長嘶,霍地人立起來,那小廝被馬蹄一碰,摔跌在地上。
路人鼓躁起來,一起圍攏過來看。
那小廝從地上爬了起來,幸好只擦破了些外膚,慕天雕正待問話,車上的仇摩忽然問道:「咦,這是什麼?」
慕天雕一看,只見車蓬上有著一張紅柬,上面寫著一有字。慕天雕看完之後,臉上露出詫異之色。
仇摩問道:「寫些什麼?」
慕天雕低聲念道:「今夜三更,城外興隆山成吉思汗墓前候教。」慕天雕又加了一句:「沒有具名。」
仇摩皺眉道:「那胖子和小廝有些古怪。」
慕天雕忙回頭看,兩人早就不知去向了。
口口口口口口
興隆山,元太祖鐵木真,這位蓋世英雄長眠於此,墓前肅立著十幾對高大的石翁仲,這些一石像個個俱有三個人高。
一對對翁仲之間,是寬廣的石板路,通到墓前。在那石階上,屹立著四個人。
其中一個想是等得太久了:有些不耐,便飄上最近的一個石像。
站在他左邊的那人讚道:「羅兄三月不見,功力又精進了不少。」
姓羅的謙笑道:「我『火文劍』羅平在大哥面前豈敢稱能。」
這四人竟是點蒼的徐飛,九華的羅平,呂梁的鍾國安,和雁蕩的米家祥。
羅平上了石翁仲,展開目力一望,依稀見山下有人飛奔上來,知道是點子上來了,忙道:「三位注意了,對手輕功似在你我之上。」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來人已踏上了石板大路,雙方已然可見。
這兩人當然慕天雕和仇摩,但他們仍隱去原來的面貌。
徐飛年居四人之長,忙發聲道:「恭候大駕已久。」
仇摩身形不停,朗聲答道:「三更未到,四位果是信人。」
徐飛又道:「閣下素昧平生,不知飛東相邀是何用意?」
仇摩一怔,暗道一聲怪了。
慕天雕更是一怔,因為他已認出四人了。慕天雕和仇摩停身於五步之外,慕天雕道:「小弟倒不知徐兄有何賜教?」
四人大奇,原來一個人面容可以化妝,但聲音不容易改,慕天雕這一開口,便被他們聽出了蹊蹺。
仇摩是機伶人,也覺得慕天雕話中有弊,忙扯開話題道:「彼此雖是萍水相逢,但能把唔於千古英雄之墓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鍾國安冷笑著對慕天雕道:「仇兄是明白人,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又何必藏頭露尾的。」原來他們還把慕天雕看作仇摩。
慕天雕長笑一聲道:「鍾兄此言差矣,四位既下書相邀,又何必連名字都不見示?倒讓在下猜了半天啞迷。」這話明明是反譏四人藏頭露尾。
米家祥那裡按捺得住,大聲道:「姓仇的,我本服你是條漢子,現在才知道浪得虛名的人很多。」這話可把慕天雕和仇摩都罵進去了。
羅平笑道:「米兄言重了。不過今夜之會,明明是仇兄指定的,為何反推到我們身上來啦?」
仇摩自袖中抽出那帖子道:「有帖為證。」
徐飛也拿出一份帖子,雙方一對,竟是一式一樣的兩份,筆跡也相同。
鍾國安怒笑道:「想不到陰溝裡翻船,我姓鍾的算是栽了。」
米家祥更怒道:「不管這些,姓仇的,那寶物到底怎麼說?」
知道誤會可大了,慕天雕不禁笑道:「米兄言重了,這位才是崆峒仇摩大俠。」徐飛望了仇摩一眼,見他身佩寶劍,衣著打扮,仔細一想前因後果,倒信了六成。鍾國安偏是不信,道:「那閣下又是何人?」
慕天雕笑道:「在下慕天雕,何足掛諸位大俠之齒。」
徐飛驚道:「怪不得,原來是白鶴道長的高足。」
米家祥卻咄咄逼人地道:「那由得你顛來倒去的瞎講,我只問寶物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仇摩道:「慕兄和我都沒有見過什麼寶物不寶物。」
鍾國安冷笑道:「那伏波堡主又為何嚮慕兄要呢?」
慕天雕大窘道:「想來也是誤會。」
鍾國安又冷笑道:「哼,那有這許多誤會……」
徐飛也道:「有何為證?」
慕天雕倒也罷了,仇摩卻大怒道:「怎樣才算證明?」
忽然自墓後繞出一人來,呵呵大笑道:「有我為證」
眾人皆吃了一驚,只見那人從暗中走出,原來是虯髯客顧宏。
眾人都與他相識,一一見過禮。
顧宏笑道:「『神龍劍客』和慕兄確未得任何寶物,否則依在下的性子,不早就和他們打破了嗎?」
四人都是豪俠,話既已說明,也就釋懷了。
慕天雕笑問顧宏道:「顧兄自黃山不遠千里而來,不知為了什麼?」
顧宏長歎一聲,面容頓時一沉。
仇摩甚是機伶,已看出緣由道:「莫非也是為了一個人?」
顧宏切齒道:「正是」
慕天雕訝然道:「蛇形令主?」
顧宏咬牙切齒,一掌劈在墓前的石獅子上,道:「不誅此賊,誓不為人」
只聽得嘩啦啦一聲暴響,那石獅竟被硬生生地劈為兩半,在場高手皆為之動容,大家追問之下,才知其中原委。
原來顧宏少年失怙,全仗他姑父扶養成人,而他姑父竟被蛇形令主殘殺,而後又懸屍荒谷的「鐵煙翁」張青。
待顧宏返回家中,已是半個多月之後,聞訊自是膚裂發指,便一路追蹤至此,平時躲在墓地中,晝伏夜出。
慕天雕不料自己多嘴一間,竟勾出人家的傷心事,心中甚是歉疚。
羅平見狀忙道:「說起這『蛇形令主』真是名震武林,昨天,那一劍雙奪震神州喬汝安也到了蘭州,只怕也是為了他。」
慕天雕驚道:「羅兄,你是說喬汝安……」
羅平詫異地望了他一眼。
原來慕天雕一聽喬汝安的名字,便想到自己家傳半截玉環上的「喬汝明」三字,而其中又牽涉到他的身世之迷,所以難怪慕天雕對喬汝安如此敏感了。米家祥讚道:「此人不愧是少年英雄,不知是那一門的高弟?」
顧宏道:「我最近採得隴右大豪安復言家中來了位貴賓,莫非就是他?」
羅平道:「正是,不過安老英雄上京去了,只有二公子在家。」
仇摩笑道:「這安二公子也不是外人,與在下誼屬同門。」
他們在這裡談笑自如,卻不知蘭州城裡已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
就在眾少俠會武興隆山的時候,也就是三更方過一點。蘭州內城鎮遠門前那條西關大街上,有一大戶。
門口有一對大石獅子,橫區上有御筆「狀元及第」四個大字,這戶人家在快甘二省,提起來,真是誰人不知,那個不曉的安家。
就在這三更半夜裡,卻有一人,大刺刺地敲動安家的大門。幸好街上冷清清地連鬼影兒都沒有,否則那人早就要抓將官府裡去了。
這安府大門豈可輕開的。,文武官員不是封疆大吏,就得屈從旁門而入。
說也不信,那八扇巨大的鐵門一亮呀然一聲打了開來,只見裡面走出一個總管似的老者,對來人躬身道:「少主久侯大駕,敬請移步。」
那來人可也奇怪,一身穿得全黑的,連臉也包了起來,只露一雙精光四露的眼睛,打量了那老者一下道:「請『鐵雕』陳老英雄帶路。」
陳鵬飛也是成名人物,忙一擺手道:「蛇形令主果是快人,就請進吧」
早有一隊壯僕在兩旁侍候,各執火把,只見兩條火龍,在園中穿來穿去,走了三兩盞茶的時候,才到了一個大湖前面。
一路上,陳「鐵雕」和黑衣人都不言不語,而黑衣人的雙睛轉來轉去,想是在記道路的表法。」
陳老總管擊掌為號,便見從湖心的亭子那面,飛也似地劃來兩小只船。
黑衣人估量這湖面到湖心,少說也有十來丈寬,便冷笑一聲道:「哼,好一個龍潭虎穴陳鵬飛沉氣道:「蛇形全主見笑了,這那在尊駕這等身手的眼裡。」蛇形令主老實不客氣地冷笑道:「正是。」
陳「鐵雕」可再也按捺不住,正待發聲。
不料那來無中一人起身朗聲道:「貴客光臨,有失遠迎,我安仲仁這廂有禮。」原來是安二公子親身來迎。
蛇形令主陰笑道:「明人不說暗話,安二公子也不必假惺惺。」安府眾人皆怒不可抑,黑衣人也太咄咄逼人了。
看看船隻離岸還有五丈左右。
「鐵雕」陳鵬飛忽面有怒色道:「那敢勞公子大駕,蛇形令主請」
話落,便雙腳一蹬,平地拔起,才不過三丈多遠,眼看便要落入湖中,忽地見他一擰身,左掌朝湖面一拍,借那些微之力,身形便飄入船中。
原來他是在考驗蛇形令主的輕功!安府眾人見他已到了小船之上,皆吶喊一聲。
那划船的舟子也忙把小無橫轉,掉了個頭。
蛇形令主不言不語,平平穩穩,也不作勢,輕輕一腳跨出,眾人不由驚叫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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