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後,龍淵一行三人,抵達一處名曰「夏閣」的鎮旬,那鎮上滿街難民,一個個又黃又瘦,衣衫不整,一望而知,必已多日未得溫飽了!
三人在一家店前下馬,龍淵上前詢問,有無客房。
店夥計一看龍淵的衣著打扮,冷然搖頭表示沒有,卻閃過龍淵,向虎雄哈腰施禮,諂笑招喚,道:「公子爺,您老才來哇!」虎雄深知店家,多半是狗眼看人,冷聲「哼」,說:「要三間上房!」夥計連忙答應:「有,有」風蘭瞥見他脅肩謅笑之態,對龍淵輕視之情,芳心大嗔,施氣道:「走,龍哥哥,咱們到別家去住。」原來,相處半月,風蘭已改口喚龍淵哥哥,虎雄最初頗不順耳,卻也無可奈何。
龍淵近來,時常遭受冷眼,倒是習以如常,這時見風蘭為他不平,反勸她道:「算啦!此地人擠,你沒見街上那多人沒地方住嗎?」夥計這才知道,三人原是一路,雖說他平日皮厚,此刻當面說慌,也不由鬧得面紅耳赤,滿心不是意思。
風蘭氣尤未出,雖已不再反對,卻沒好氣給夥計們看,她憤將馬韁摔在夥計身上,冷然道:「還不將行李搬進去嗎?行李裡全是寶貝,短一件怕不要你狗命!」那夥計連忙接過,諾諾答應,心裡卻嘀咕著,這妞兒好凶。
三人住定,龍淵找個夥計,一打聽,方知這夏閣鎮,已距離巢湖,不足四十里地,街上的難民,多是自湖邊逃來此地。
龍淵心中惻然,一時卻也想不出法子來,救濟這麼多人,因之心頭甚悶,用罷晚飯,一看天色尚早,便告知虎雄,一人往街上走去。
虎雄已知此地距巢湖,已然近在咫尺,決心當夜獨自前往湖邊,先竊探一番。一來試試是否能找著紫金蛟,二來,也打算摸摸來此的武林人物的底兒。
故此,等龍淵一走,立即關起門來,養息精神,一心只想著捕蛟服腦的方法,到將那日夕掛懷的心上人忘了!
風蘭住在他的隔壁,在房內梳洗已畢,聽見龍淵說要上街,便也想去,出來一看,虎雄的房門已關,便不叫他,逕自隨後出店而去。
街上,此際人群熙攘,除卻屋簷下逃乞的難民之外,數人勁裝短打,一望而知,是江湖武林人物。
風蘭三腳二步,趕上龍淵,與他並肩而行,道:「龍哥哥,你出來做什麼?想到湖邊去看看嗎?」龍淵瞥見她跟來,答非所問的道:「虎兄呢?」風蘭白他一眼,佯嬌聲道:「管他,誰知他搞什麼鬼?我問你怎不回答我啊!」。
龍淵看著道路兩側的難民,惻然說:「我是見這許多難民可憐,出來看看,有法子救濟沒有,你出來有什麼事嗎?」風蘭聽出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憐憫與至誠,亦覺惻然不忍,但心中卻說:「你憐惜人家,誰來憐惜你呢?難道你受人冷眼,一點感覺都沒有嗎?」只是,心中雖這麼想,口中卻不便說,不為別的,只怕會傷了他的自尊。
龍淵見風蘭默默不答,便不再言語,逕自去數著客棧與糧棧的家數。
二人默默前行,不多時已到了鎮頭。風蘭見不遠處,有一座林木稀疏的土崗,便道:「龍哥哥,咱們到那上面去看看好嗎?」龍淵點頭答應,不多時已抵土崗頂上。
那土崗不大,卻高有十多丈,二人立身其上,附近景物,因之盡入眼底。
龍淵目力特佳,此際縱目向西南一望,數十里外,巢湖煙波千頃,一平如鏡,近岸處村落處處,多半已屋倒崩塌,這時,雖正值晚炊時候,卻不見有一家升起炊煙。
顯然的,那許多村落百姓,想必不是被害便是逃開,此際,怕不已了無一人了。
龍淵心中慘然暗歎,斬蛟除害之念忽的升起,比前大為堅定。
皆因,龍淵想來,這蛟出現已近數月,官府無能,不足為奇,為什麼這多武林人得知消息,到今天還不下手?
拋開取寶之念不談,武林俠義道中,也不該見義不為,坐視這多無辜百姓,挨餓受害,有家無歸啊?
故此,這必是俠義門人,亦如官府之無能,功力火候,不足與惡蛟抗衡。
龍淵自忖,得千古奇學,丹鐵神功,有無上利刃,丹血寶劍,今既履此,若再遲疑,豈非有違天心!
風蘭也望見巢湖,波平浪靜,毫無紫金蛟的影子,奇怪問龍淵,道:「龍哥哥,怎的看不見惡蛟出現嘛?」龍淵莞爾一笑,心想:「我怎麼知道。」嘴上卻說道:「這蛟出現,大約有一定時辰,現在怕還未到吧!」風蘭追了一句:「是什麼時候才出來啊?」這問題龍淵可真的不知,方想照實回答,突聞得左側林內,枝葉簌簌作響。
心中一動,疾捷一掠,穿林過隙,奔到那發聲處一看,觸目處,樹上橫技間,竟吊著一人。
那人想是有心上吊,但上吊的滋味,可不好受,故此,在去死剎那,手足不由亂顫,一旁樹葉,因此便發出輕微不斷的聲響。
龍淵目光一掃。瞬息間,功集一指,抖手一彈,丈外吊人麻繩,應指而斷。
風蘭這時掠來,見狀「哎啊」未叫出口,龍淵雙臂一張,已將那人接住,放在地上。
龍淵迅速運掌,在那人胸前一陣揉搓,隨後抓起來,在背上一拍,「哇」的一聲,那人吐出一口濃痰,回過氣來。
風蘭在一邊睜大兩雙水汪汪眼睛看著,對龍淵救人手法之快捷靈敏,又佩又奇,皆因,適才那一彈指,到如今她還在驚訝,怎會將一根那遠的麻繩彈斷。
像這種功力,風蘭曾有耳聞,但確也曉得,若練成這種「彈指神通」,非五十多年以上的純功不可。
目今,放眼江猢,僅審一位跛丐,傳曾習之,卻也不見得能彈這遠,力達丈外。
這龍淵年方及冠,竟具此不可思議之功力,豈非奇而又奇?
那人上吊不久,經龍淵推官過穴,已然回醒,除卻脖子上繩痕宛然,喉部疼痛之外,已與常人無異。
故此他睜目一看,見自己未死,身邊站著位奇醜少年,與一位美如仙女一般的少女,心裡明白,這條命是被人家救的。
於是,他翻身跪倒,叩頭道謝,道:「小人承二位恩人救活?」龍淵一把將那人拉起,阻他叩謝,道:「些許小事,舉手之勞,兄台何足掛齒,只不知何事為難,竟出此下策,若能見告,在下不才,定當薄盡綿力!」那人被拉站起,聞言心中感激無已,但看著龍淵一臉病容,一身穿著,長歎一聲,道:「恩公心意,小人萬分感謝,只是……唉……!」言下之意,大有不言也罷,說來徒亂人意而已之概。
風蘭性子急,最不耐看人家吞吞吐吐,見狀一氣,嗔聲道:「你這人怎麼啦!有什麼難事,說出來聽聽,就不行嗎?」龍淵怕風蘭之言,刺激著人家,又想尋死,忙柔聲勸說道:「別急,別急,兄台先坐下休息一會,有難處不防說出來,大家商量商量,即便幫不上忙,代兄台想個主意,還總是可以的!」
那人見龍淵語態誠摯,依言坐在一塊青石頭上,望了望風蘭,卻對龍淵說出了一番遭遇。
原來那人姓王,名敬實,乃是個老誠的商人,在這夏圖鎮上,開了家糧棧,平日販買糧食,有時將棧房,租借給別家,作存放糧米之用。
數月之前,巢湖裡出了蛟龍,每日午夜,上岸殺害人畜,鬧得湖濱居民,非死即逃,多不敢再呆在湖邊家裡,妄送性命。
這些人,多半是貧苦漁夫,樸實農人,家中雖不致貧無立錐之地,卻都無多大積蓄。
這一次逃難,初時尚有錢過活,日子一久,積蓄耗光,又不敢回家,卻不得不設法生活。
其中有些農人,平日與王敬實有過交易往來,深知他慷慨豪爽,樂於助人,便來與他商借糧米,立契將來加倍奉還。
王敬實見人家窮困無助,善心觸動,便答應了他們的要求。
那知,善門難升,這消息一傳出去,一幹不識的農人漁夫,接踵而至,聲音甘願按此方法,借支糧食。
王敬實自己的本錢不大,存糧也極有限,只是因數代經營此業,祖傳的倉房頗多,倉房裡囤積著糧食,卻不是他的。
不過,王敬實細一盤算,覺得這辦法雖然有點冒險,卻還是划算,一來可以救人,二來,日後等太平時加倍收糧,確也並不虧本。
因此之故,他便出頭找一家最大的存主商量,是否也願意作這生意。
那位存主,先時到也慷慨,不過是怕麻煩,不願親自料理,他囑咐王敬實,全權辦理,只要是附近災民,願立字據,便可以如數借出。
王敬實心中大喜,回去開了倉棧,辦理手續,不到幾天,便搶借一空。
誰料想,那存主別有用心,等王敬實將字據送去之時,竟不認賬,硬說王敬實盜賣他的糧食,非要他如數償還不可。
王敬實一聽之下,恍如是聞晴天響雷,只驚得面無人色,皆因那數千斤糧米,別說目下在糧價上漲數倍時,便在平時,亦無此能力賠補,何況,他自己存糧,也早已借光了呢?王敬實左思右想都是絕路,與其吃官司坐牢而死,到不如自盡痛快,故此,當債主一再緊逼之下,竟然真跑到這土山上來,上吊尋死了。
風蘭聽罷頓時粉臉變色,一跺粉靴,嗔道:「喂,你通通告訴我,這是什麼人如此沒心沒肝,今晚我就去殺了他,看他還問你要糧不要!」王敬實聞言一怔,心說:「這姑娘是幹什麼的,這什麼凶,開口就要殺人,你、你能嗎?」他可是真不相信,嬌滴滴的風蘭,真有這種殺人的膽量與本領。
龍淵見他不但老實,且還有些俠義之風,略一思索,笑著先勸風蘭,道:「蘭妹何須要與利慾俗人,一般見識!他既然要錢,給他點銀子不就結了嗎?」風蘭與龍淵半月相處,不但深深瞭解他的為人,處處為別人著想,仁義寬厚,同時,也不免受到陶冶,稍稍改變了若干世事看法。
故此,她聞言不但未再發作,反而接口問道,「你那來這麼多錢哪?」龍淵展顏一笑,道:「蘭妹過去不聞我攜帶珠寶,做何用途嗎?現在我告訴你,我攜帶目的,也正是為此。」風蘭憶起半月前,故意嚴厲追問龍淵之事,「嗤」的一笑,旋又白眼相加,不信道:「你騙鬼,我就不信你是神仙,能預先算出今天這事!」龍淵哈哈大笑,風蘭佯嗔跺腳,追問道:「笑什麼?笑什麼?我不信就是不信。」龍淵見狀,長笑更厲,氣得風蘭,跑過去不依,舉手要打,方才令他止笑,解釋道:「蘭妹,我雖然不會預卜先知,卻曉得江湖之上,必有甚多用錢的地方,如今王老闆為救別人,反害自己,我等豈能不助……」
王敬實在一旁察顏觀色,從二人語氣中聽出,二人均有意相助還債。
心中大喜,「噗通」跪倒,叩頭道:「恩公高義,王敬實感激不盡……」龍淵忙將他扶起,顏色一整,道:「王老闆,在下為你還債,可有一個條件……」王敬實會錯意思,只當龍淵也像他一樣,意有圖利,不等龍淵說完,便即插言道:「恩公放心,王敬實決非無義之徒,恩公但能為小人解此圍,他年定當加倍奉還。」龍淵微微一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想合夥與王老闆做個生意,不知王老闆肯不肯答應!」風蘭在一旁納悶,不知他掏啥鬼,正想動問,卻聽龍淵又遭:「適才在下考慮,王老闆借糧立據之法,雖然冒險,想那受惠之人,必不會忘恩耍賴,日後稍有辦法,亦會加倍奉還。在下珠寶頗豐,卻毫無用途,今付於你,攜去大城變賣,以錢購糧,運返此處。一者可以還債,二者所剩借於災民,一年之後,但能巢湖蛟死,地方太平,民返其業,你我豈非亦可同獲薄利?」
風蘭可真不懂,龍淵怎一時忽變得斤斤計較起利潤來了?她想開口,卻又被龍淵的眼色止住,無奈只得暫時悶在肚子裡。
王敬實可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世上竟有這種人,比他還傻,他一時怔視著龍淵出神,不知答應好,還是不答應好!龍淵心知口說無憑,便道:「王老闆如已復原,請隨在下往客棧一行如何?」王敬實怔怔的站起身來,點頭答應,心中卻還有嘀咕,猜度龍淵之言,是真是假。
不過,到底他還是止不住好奇,跟隨著龍淵兩人,返回鎮去。
此際,天已入晚,街道上災民處處隨地坐臥,情況更加淒慘。
三人入店,龍淵即取出一個革囊,倒出一堆金子,與珠光耀目的珍寶。
王敬實一生也未見過這麼多寶貝,頓時驚得怔住,好半天揉揉眼睛,認清金珠無誤,方才有些信了。
龍淵數也不數,通通又裝人革囊,遞將過去,道:「這一些,大約能值幾萬銀子,王老闆你拿去自由運用吧!」王老闆可傻了眼,那敢去接,吶吶道:「爺,這,這些可不止幾百萬哪,我……我……」龍淵莞爾微哂,道:「好,幾百萬就幾百萬。你拿了去,豈不可以買來更多糧食?你要曉得,這附近災民,為數甚多,少了豈能夠吃?何況,即便巢湖惡蛟,今夜即亡,百姓家業房舍,用具都已損壞,又豈能立時生產?故此,即使糧物不缺,百姓亦必缺少用器。你現將此物拿走,一方面購糧施借,另方面,亦不妨借出現金,容他們購買器具,如此,用器不缺,吃食無匱,農人始可種田,漁夫方可捕魚,而你我方有收賬取利可能啊!」
這一席話,果有道理,但王敬實忠義篤厚,仍不敢貿然受此巨金。
龍淵譬解再三,王敬實驚異稍煞,方恍悟言道:「大爺菩薩心腸,立意為一方民眾,解救疾苦,那裡是想圖利。今既看得起我,王敬實豈能推辭!從今以後,我王敬實當本大爺心意,為大爺完此心願,若有二心,天誅地減,五雷擊頂!」
龍淵見狀,心中大喜,輕拍王敬實肩背,笑道:「王兄仁厚無欺,心慈任俠,兄弟無限敬佩。實面面相告,這麼做實得吾心,從今而後,但願王兄能放手作去,只間耕耘,不問收穫,義之所在,利所不計,唯須做到,妙無痕跡方好!」
王敬實諾諾以應,突然想起,尚不知龍淵姓名來歷,忙即詢問,龍淵乃以龍凌雲三字回答,致於來歷行蹤,則道:「我與好友二人,漫遊至此,並無一定住所行址,王兄但本無愧初衷,放手去作,小弟便不過問,將來暇時,或再前來,王兄切不可唸唸於懷。」
王敬實聽了雖然驚奇,卻知此人,已不可以常理度測,所謂「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奇醜的龍凌雲,可正是奇人之奇了!
龍淵與他再談數話,見天已不早,便送他出室。臨別,王敬實方才想起,道:「小人世居此地,店名利民糧棧行,大爺明日無事,請到鎮右店中,讓小人作東,略申謝忱,稍盡地主之誼如何?」
龍淵推卻道:「兄弟明日有事,一早或即起行,作東之事請免,下次來時,再行叨擾吧。」王敬實一聽,恩人不但如此信託,竟還要水酒都不擾他,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難過。忍不住淚光瑩眸,激動不已,但回心一想,這等奇人必有奇行,便不再堅請,立即跪倒叩別道:「恩人大德,萬家生佛,奇人奇行,小人不再言謝,惟祝上天保佑恩公吧!」
說罷,也不等龍淵回答,逕自爬起身來,扭頭而去。
龍淵看在眼裡,暗暗點頭,心中快慰,識人無差,知道他此去必然出盡全力,代替自己濟救災民。
風蘭在一旁注視著兩人行動,一語不發,對龍淵一擲數百萬金,面不改色的風度,大是傾倒。皆因,世間人為爭財寶,不惜流血拚命。而龍淵施善一擲數百萬不說,竟連個善人的名譽,都不貪圖。
似這等輕名薄利,見義勇為的豪邁風度,豈又是常人能及?
故此,風蘭暗中思量,深覺這龍氏凌雲,竟真是一位蓋世奇人,不但只武技深奧難測,品德之高潔,世上又有誰人堪與匹敵。
過去,風蘭對他的奇醜面色,所起的輕視與憐借,此際想來,卻不但深覺慚愧,更還認為,他的偉大的人品,竟可愛可佩得蓋過面容可借的程度數十百倍。
一剎時,風蘭盯著龍淵,只覺得他,似在不斷的增長漲大,充塞了她的整個芳心,也充塞了這整個房間。
她不由自主的喃喃而語,但,除卻雙唇的蠕動,卻似發不出什麼聲音!
龍淵被她的如醉如癡的神態,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卻發現她那雙明媚的目光中,射出來一片崇敬愛慕的柔和光輝。
這是怎麼回事?龍淵忍不住出聲喚道:「蘭妹!」那知,蘭妹語音未落,風蘭陡似猛吃一驚般嚇了一跳,便又陡的柔喚聲:「龍哥哥!」霍的向龍淵懷中撲來!
龍淵一見,本想閃開,但風蘭一撲之式,既疾又猛,煞似乳燕歸巢,若不接住,誓必會讓她躍上一跤!無可奈何,龍淵雙臂一張,風蘭一下投入他的懷內,玉臂擁抱住他的脖子,螓首卻垂俯在他的胸瞠之上,只聞得嬌喘急促,也不知是悲是喜?
龍淵心中可真個為難,雙臂虛空張著,不知如何是好,尤其心中,理智與感情激烈交戰,一時竟也不分勝負。
在理智上,龍淵一直將風蘭視為虎雄的心上人,平常在虎雄的表現上,也確可證實此點。雖則,據他觀察,在風蘭心中,虎雄尚未能建立起鞏固地位,但,不容否認的,稍假時日,若無人從中作梗,虎雄卻也不難,完全佔據風蘭的芳心!
故此,無論是處在朋友立場,或是自居於君子地位,均應成人之美,保持不奪人之所好的風度。
何況,在龍淵心中,已然有了一位恩深以海,義重如山的雲慧,愛著他而亦被他所愛著呢。但是,風蘭的美貌,足以傾倒天下男人,人非草木,孰可太忘情。
龍淵日對名姝,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在在浸印入他的心頭,留下了深刻印象。
半月相處,雖有虎雄同行,但是感情敏銳的龍淵,卻能時常覺得,風蘭對他的好感,正在逐漸加深。
他瞭解,她對他所以會好,起始是由於可笑的好玩心理,這種心理,乃由於他的奇醜的內心所引起。
但是當風蘭發覺到,他的內心,並不如外表醜惡,則不禁泛起了不平的同情之意。
每當龍淵,由於穿著與外表,引起了別人的冷淡,甚或輕視,風蘭更由於瞭解與同情,深深的為他惋惜。
惋惜的表現,外在的即是對於輕視者的責難,而內在的,將是更進一步的憐惜!
這憐借正是最重要的轉扳點,因為,更進一步,便是所謂的愛了!
龍淵知道,風蘭之對於他,逐漸在轉變,由憐而演變成愛,這種愛的轉變,在這片刻前,或許風蘭自己都不曉得,她只是順著自己情緒的自然發展,卻從未用心思去體察考慮過。
但龍淵冷眼旁觀,感情上卻不禁有些兒沾沾自喜。
雖然,他認為,這種由憐而生的情愛,並非正常,且不足持久,但,憑他目前的這副首容,居然能令這刁蠻頑皮而又驕傲的少女垂青,豈非更令他無一思及,格外的飄飄然嗎?
何況,他又非真個醜陋如斯,一旦他卸卻易容之藥,還我本來,風蘭豈非會更加愛他,猶勝如今嗎?
故此,當風蘭此刻,自動的投懷送抱之際,龍淵在感情上真有些受寵若驚。
那陣陣的處子芳香……那軟綿綿玲瓏玉體,直刺著他的官能感覺,時時發生著某種衝動,只是,這些外感刺激,尚可遏阻,但那純潔少女的信託愛憐與奉獻,又怎能忍心予以刺傷與辜負呢?
龍淵幾次忍不住,意欲合攏那懸空的雙臂,但幾次卻又被對友之義,與對雲慧之情,阻遏忍住。
最後,這時刻可能維持了很久,也可能只有短短的一瞬,龍淵終於讓理智獲勝,他暗自搖搖頭,生像要擺脫什麼似的,長歎一聲,雙手輕扶著風蘭的香肩,緩緩推開她,故意裝糊塗道:「蘭妹妹,你怎麼啦!」
風蘭一時情感激盪,投入龍淵懷內,芳心中充滿了愛悅與盼望。
那一刻,她再也不覺得龍淵醜陋,正相反,她覺得他竟有無比的美麗!
尤其,當她聽到龍淵的心跳,感覺到他的體溫之時,一種奇妙的溫情,充塞的全身。
風蘭似乎嗅到一種男人特有的氣息,而更加意亂情迷,她彷彿覺得,自己在剎那間變得特別的軟弱,她須要扶持與保護,她第一次產生了須要依屬的感覺。
但,可恨的,龍淵竟然不懂?龍淵竟然在她最須要蔭護之時,將她推開,而且還問出這種麻木的話來!
風蘭深深覺得,自己是被屈辱了!她「嚶嚀」一聲,雙手掩面奔出門外,留下龍淵,暗暗歎息!
她奔回自己的房間,迅速的關上房門,倒在床上啼哭,她傷心極了,也憤恨極了,像一切失戀者一般,在那一瞬間,她恨不得毀去世界,與她自己!
但,風蘭是聰慧的,往昔,由於環境的優裕,有求必應,使她忽略了運用心思,此際,當挫折來臨時,她的倔強的性格,迫使她用心去分析原因,並決心予以克服。
漸漸的,繳蕩的情緒平靜下來,她臥在床上,平心靜氣的考慮分析。
首先,風蘭第一個慮及的題目。便是自己的感情。
她想到自己生長的環境。
那裡是武夷山的絕頂,風蘭自記事開始,便一直住在那裡。
那兒有疾勁的天風,也有冉冉的浮雲,風景之清麗,視界之遼闊!堪稱是天下無雙。
風蘭的家,便建在廣大的山頂林木間,家裡的人口不多,除卻母親祖母以外,便只有一位燒飯的婆婆了。
風蘭不記得父親的模樣,從祖母口裡,知道父親名叫樹楓,在風蘭不滿週歲之時,便即病故。
因此,風蘭成為這風氏一家的瑰寶,她母親周氏文珍,竭盡所能的養育她,祖母武夷婆婆,更想盡方法,採擷有益身體的補品草藥,增益她的健康。
稍大之後,武夷婆婆,更開始教她習武,不為別的,只為要使她自具一種適應環境的本領。
風蘭倔強好勝,正是稟承承祖母的特性。武夷婆婆,當年以一劍之差,敗於天下第一劍,認為是奇恥大辱,數十年苦苦鑽研左劍右藍的招式,便為要復那一劍之羞。
只是,一者孤獨客行蹤跪異,無固定住址,二來,生了風蘭這風家唯一根苗,不能不加意護持。
但是,武夷婆婆,雖未下山,卻無日不鍛煉鑽研,希冀孤獨客再度光臨武夷。
風蘭耳濡目染,自然對武學發生莫大興趣,她終日磨著祖母,傳授各種武學。
她在家中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任何事只要能夠辦到,無不有求必應。加以天資聰慧,美麗動人,武夷婆婆對傳授愛孫的武學,更是求之不得。
為著提高她的興趣,為著給她找來玩伴,甚或為著其他的深意,武夷婆婆,在風蘭七歲之時,親自下山,收了兩個再傳的徒弟。
那是她的師姐谷翠竹,與師哥郭勇,他們兩人,名義上拜在風樹楓門下,事實上,傳藝的事情,當然由武夷婆婆,一手包辦。郭勇與谷翠竹同年,都比她大三歲。風蘭與師姐谷翠竹極為要好;卻對師兄郭勇,不太喜歡,她覺得他太憨直,似乎對任何事情,都想不通一般。
但是,谷翠竹與郭勇兩人,卻建立了青梅竹馬的友誼,這友誼一直維持著,到目前可能更大有進展。
投來,風蘭從母親與祖母的對答口中,瞭解到一些事情,那是當她們發覺,郭勇與她合不攏,感覺失望的言辭。
風蘭雖暗暗感激,老人們對己愛護之心,卻也大大不滿。她有自己的夢想,她要到江湖上闖練一番,她雖然不能肯定,自已要求的是什麼人,但卻直覺的認為,那人必然是與眾不同。歲月在無憂無慮中消失,卻也是在期待中消失,首先,師姐與師兄連襟下山,一年之後,風蘭再也耐不住,向祖母提出要求,要獨自下山闖練!
在她想來,這要求必會經一番軟磨功夫的。因為,最大的障礙,是她還未滿十七而功力火候,亦尚不足。
但,不料武夷婆婆,竟然爽快的答應了她的要求,除了仔細的叮嚀之外,也並無任何限制與要求。
風蘭因此異常興奮,第二天一早,在母親的悲傷中,興高彩烈的奔入江湖。
她如同自由的小鳥,乍離開鳥籠,翩然的到處飛翔,一轉眼便是半年。
這半年裡,她到過許多地方,也打過不少的仗,只是奇怪的,卻未曾逢到一次過份的驚險,或是過強的對手。因此,她有些懷疑,「江湖多險詐」的俗話,也建立起能應付一切的自信。
數月前,在豫西「南陽」一帶,遇著虎雄,那時,正有一群,不開眼的毛賊,垂涎於她的美貌,想對她下手。
虎雄在秦中豫西,頗有威名,一般綠林道,一瞥他穿著打扮,以及隨身的兩柄飛虎爪,便知道他是華山派掌門人心愛弟子。
華山派名門正宗,在秦中勢力雄厚,無人敢惹。任誰見了,也得讓著三分。
故此那群毛賊,一見虎雄出現,未及動手,便即一哄而散。風蘭見他有這等成勢,少年英俊,前未曾見,不由心生好感。
而虎雄年正少艾,一睹這如花嬌女,舉世無雙,立即傾倒在石榴裙下,相互接談,正好虎雄也意在遨遊江湖,正所謂意氣相投,目的一致,便即結伴而行。
數月來,虎雄伴著她走遍河南,及半個山東,或明或暗,處處遷就,表示著真誠的愛意,若不是遇著龍淵,風蘭自己明白,再過些時候,整個的芳心,可能會沉醉在虎雄的柔情之中。但,如今情勢更易,她竟然糊里糊塗的捨棄了英俊瀟灑的虎雄,而竟然自動的投入醜陋的龍淵懷內,是為著什麼呢?
她私心衡量,龍淵與虎雄在她心上的份量,雖然龍淵的外表條件,是如此的不足,雖然龍淵從未對她表示過愛意,她卻竟處處維護著他,像維護一個明知比不上人家的心頭寵物一般。
她冷靜的分析,對龍淵的愛念,竟完全滋生於平日的憐憫,這意念,遂漸的加重,輕悄得幾乎不使她自己察覺。
但當它生熟而突然爆發出來,卻也令她自己無能為事了。
當然,風蘭曉得,完全基於憐憫的愛,並不穩固,但是她對於龍淵的憐憫,卻並非由於他是真正的可憐。
其實,與其說可憐,無寧說是可敬與可佩,因為風蘭發覺,龍淵竟真的不同於任何人,他是那麼寬宏慷慨,從不向白眼相加的人們行施報復。又是那樣的溫柔體貼,能夠設身處地,為別人預留退後的餘地。
但,他並不懦弱,像是那碧波千頃的湖海一樣,於溫順中蘊藏著剛強!
他不傲於身具的莫測奇學,卻也不為其醜而自卑。
像這種不傲不卑,虛懷處世,慷慨待人的風度品德,又有誰能差可比擬?
虎雄嗎?太驕傲也太自滿,從那無事生非的行為中,便不難看見他的自私。
雖然,他的品貌,堪稱無匹,但只是英俊的儀表,能代表什麼呢?
當然,他對於風蘭的愛戀,是出自真誠的,但,自從龍淵出現,到今天晚上,虎雄的一切優點,其碼在風蘭的芳心上,是幾乎全被湮沒了!
風蘭想到這裡,嬌弱的歎了一聲,坐起身來,在黑暗中繼續分析第二個問題!
這問題,是今後的行為方針,她覺得必須採取一些步驟。
若按少女的尊嚴與驕傲,單憑龍淵的木然與冷淡,風蘭說什麼都不該再去愛他!
然而感情本就是奇妙無比的東西,它沒有理性,也沒有退讓,何況風蘭生性倔強,所求必隨,她不願放棄,同時也不甘被人如此的冷落。
她想,她決心爭取,那怕是爭到手後,再定取捨,也不甘這般的被龍淵漠視。
風蘭是一個聰敏的女孩子,她早猜到,龍淵一直將自己視為虎雄的情侶。
所以,她想,若要引起龍淵的愛火,則必須先讓他瞭解,自己對虎雄毫無情意方可。
這一點,極為難辦,須知虎雄並無太大壞處,加以外貌俊秀,對風蘭一片真情,站在朋友或任何一方面,都不該太令他難堪失望!
若說真個一下子與虎雄反臉,無論如何,也非風蘭之所願。
那麼,該怎麼辨?才能不著痕跡的……
風蘭考慮著這一點,心下十分難決!
突然,外間傳來一鼓的更聲,緊接著隔壁,虎雄的房內,傳來一陣輕響。
風蘭奇怪他這晚為何不睡覺,搶撲往窗邊,往外一瞧,正看見虎雄,捷如靈貓,自房中縱出,向店外竄去。
風蘭芳心一動,趕緊提起案上的花藍,背上寶劍,略一結紮,也晃身撲出房外,向虎雄奔去的方向追下。她的身影,方消失於黑幕之中,緊接著龍淵房內,亦飄掠出一條黑影,睹身法恍如神龍騰空,快捷飄忽,直似鬼魁,一望而知,正是龍淵。
龍淵,在他自己的房內,心靈中亦是極不平安,他的情緒,一直被風蘭的態度轉變所困擾。
他覺得自己該離開虎雄與風蘭兩人,否則必會踏入糾紛與不義之中。
他考慮多時,下定決心,在除蛟之後,即行悄然離開。
他住在虎雄的左隔壁,故此虎雄的行動,同樣也驚擾了他。他知道虎雄志在蛟腦,便決心暗中隨去,相機助其一臂。
但未等龍淵起身,風蘭亦跟蹤掠去,龍淵暗暗點頭,便悄悄尾隨在兩人身後。
黯暗的月光下,三條黑影,在一條相距各數十丈的直線上,向巢湖方面疾掠。
不到半個時辰,當前的一條,便已先到了湖邊的村落之中,那當然便是虎雄了。
虎雄本以為村落中已無人煙,那知相距頗遠之時,已瞥見村中隱有燈光。
虎雄心思敏捷,一瞥燈光,便猜知燃燈的人物,並不是普通百姓。
他已打聽清楚,那紫金蛟多半在夜半出現,雖然它行蹤靡定,不見得便會出現在這附近,但平常百姓,何敢在這刻暴露目標?
虎雄這麼一想,便猜知必有武林人借居那裡。而借居目的,則更是顯而易見,是為著取腦而來!
他心中一動,立即隱起身形,打量地勢,悄悄的向有燈之處摸去。
後面的兩人見狀,亦學著他,一個個隱隱藏藏,欺近有燈之處。虎雄在前,一心想摸探別人底細,可未曾留意後面,故此一點也不曉得,風蘭與龍淵也跟了來。
他摸近燈光顯露之處,悄悄隱在一株高大的樹上,運目打量,只見下面乃是一所漁夫之家,土培為籬,院中散落著若干漁具,房舍不大,只有一明兩暗,及一個草蓬搭蓋的廚房。
此際,那明間裡,燈火通明,房中十來位橫眉豎目的勁裝大漢,正在圍坐兩桌席上,邊吃邊談,爽笑朗語,嘩嘩交作,場面氣氛,均十分融洽熱鬧。
虎雄見狀,知道這些人必是黑道人物,卻不知他們在高談何事。不過,看樣子總與湖中紫金蛟有關,於是便沉下心來,偷聽他們的談話。
另一邊,風蘭正隱在屋後房上,他與虎雄遙遙相對,中間有一層屋脊,隔擋了視線,故此,虎雄看不見她。
至於龍淵,則站在風蘭後方,土牆外面,那上培高與肩齊,故此他站在牆外,一伸頭便能自後窗中看入室內。
他距離最遠,但由於目力特異,視黑夜亦如白晝,功力深厚,聽覺銳利之極,故此比虎雄更看清聽清。
此際,室內一陣轟飲,已漸漸平靜下來。
虎雄隱在樹上,只見中央主位上那人,站起來乾咳一聲,說道:「兄弟今日初臨,既蒙各位款待,心下十分感激,但有數點不明,不知那位可以分析一下,讓兄弟瞭解當前情況,也好想個主意,達成目的呢?」
那邊龍淵正好面對著說話這人,只見他年約四旬,身著褐色勁裝,背上斜插一對「文昌筆」,已然除了封皮,筆尖露出肩頭精光閃閃,隱泛暗藍光華。身材甚瘦,一臉精明,一望而知是個好出主意的角色。
果然,那人語音方落,下手一人,立即哈哈大笑,接口遁:「龔兄,你素稱足智多謀,號稱『文昌諸葛』,有名的鬼靈精,這事兒當然少不得煩你出個主意,只是,這一遭,風雲際會,黑白兩道,能人彙集,聽說好幾個有名怪物,息影多年,這次也來趟這混水一遭,實有令人頭痛,搞不好,腦分不到,自己的腦袋搬出了家,豈不冤枉煞人!」
虎雄一聞此言,暗吃一驚,想不到這裡,還有許多糾纏。說話那人,雖不知是誰,但那「文昌諸葛」,虎雄卻已早有耳聞。
須知,那「文昌諸葛」,姓龔名人傑,成名黑道已有廿餘年,掌中一對文昌筆,精擅打穴,准、狠、捷、辣,招式詭異。人更足智多謀,狡猾異常,兼之心黑手狠,實在令人不敢招惹。
出道以來,在江南一帶,獨來獨往,行蹤飄忽,時常在黑道窟寨中歇腳,代主人出壞主意,故此狐朋狗友,對他頗是敬服。
虎雄出道有年,雖是第一次遠離秦中,很多江湖中消息事故,卻極豐富。故此,一聽那人稱呼,即知文昌諸葛,便是龔人傑綽號。
文昌諸葛龔人傑聞得那人之言微微一笑,坐將下來,道:「王兄何必長他人志氣。俗語說事在人為,憑我等兄弟,眾人之力,我就不信鬥不過人家。」他一語未竟,坐中一人,嘩然大吼,道:「對,他媽的莽飛矛就不信誰比咱強,他媽的,誰要來橫裡亂擾,他媽的莽飛矛,先給他媽的兩槍。」此語雖然粗卑,在坐諸人,卻不由因之精神大震,豪氣頓發,紛紛鼓掌叫好,喧鬧起來。
外面風蘭,聽見粗話,不禁粉面羞紅。龍淵莞爾曬笑,心知說話這人,雖然粗卑了,確是個值性的豪爽漢子。虎雄可知這莽飛矛,亦是江南黑道人物,姓張名清,性雖魯直,卻有一身極好的橫練硬功,加以神力驚人,丈八長矛,純鋼打就,足有百斤之重。在鄱陽湖中立寨,與「八爪烏賊」荀志海、「三叉手」陶銀,並稱鄱陽三霸。
室內,文昌諸葛龔人傑,等眾人情緒稍定又復促問目前形勢。那被稱「王兄」之人,說道:「說起這話,是四月以前。四月前兄弟孤山之下,出了個大蛟,一時將兄弟,船隻頂翻,還咬傷不少兄弟,兄弟無能,竟然無奈他何,只得將完好的船隻,啟到陸上,人員退守山中,一等那蛟出現,便用擂石木對付。雙方僵持半月,那蛟想是見無機可乘,便轉移陣地,四出為害。一時弄得湖中船隻絕跡,無人敢來。」
虎雄在樹上聽得真切,聞言優悟,這人原來是孤山水寇,「浪裡蛟」王占元。
王占元「咳」了一聲,飲一口酒,又道:「兄弟見這蛟兇惡,在湖中亂鬧,等於是與兄弟為難,如不想法除去,山上這多兄弟!豈不活活餓死。無奈之下,兄弟尋隙獨駕孤舟,逃出湖來,想找些武藝高強的哥們,幫忙將惡蛟除去。」
他又「咳」了一聲。說:「那知,兄弟在懷寧一帶,遇著了大別山韋家兄弟,對他們一說,韋家老大,竟一口答應幫忙,只不過,陰面判官韋永成,自承力量大小,要兄弟再多邀些能人,豈料,韋永成深知紫金蛟,武林瑰寶,意圖獨吞,他這麼直說,意在支開兄弟,好讓他兩人下手,孰料,他二人自不量力,雙雙未吞了蛟,卻讓蛟吞了他們!」
莽飛弟張元,靜聽半天,這時忍不住出聲,罵了句:「活該,報應!」別人都急於知道下文,故此無人搭碴,王占元頓了一頓,又接著道:「不知是怎的,這消息竟從此傳揚開了,一時傳說紛紛,黑白兩道不少知名之仕,都紛集向附近。兄弟得知這項消息,趕到鄱陽三霸那裡,邀請三霸,兼程趕返,此地情勢竟然大變?水陸兩遙,先後雲集不說,許多自稱是名門大派的老不死,也顯見蹤跡。這還不說,最可氣,黃山鐵杖叟,竟還反客為主,午夜傳柬,警告兄弟與鄱陽三霸,不得下手屠蛟。」
風蘭與虎雄,對黃山鐵杖叟威名,均有耳聞,深知此老,功力高絕,性情怪異,介於正邪之間。
室內諸人,像是對鐵杖叟頗懷懼意,雖聞鐵杖叟如此無理橫行,卻不敢妄加批評。
王占元掃視室內,微微一笑,道:「俗語說『強中更有強中手』,那鐵杖叟雖然厲害,卻似亦有顧慮,幾次深夜下湖,均似被人故意擾亂,不能達成目的,鐵杖叟一氣之下,立即沿湖貼出告示,詳述紫金蛟用途,聲稱此蛟武林瑰寶,無主之物,應屬於武林強者,明訂七月十五日,白石山武技大會,會中較武,強者屠蛟取腦得皮,在此期前,若有人敢妄自下湖,立殺無赦!」
龍淵在外面聞得,一算日子,七月十五日正是後天。心中對鐵杖叟大為不滿。
皆因,那紫金蛟雖是武林人珍極的寶物,卻是這巢湖附近百姓的大害,它多生一日,便多為害一日。俠義中人,即以救世濟人為旨,為何不盡早設法除去,保留至今呢?
虎雄的注意力,集中在設法屠蛟取腦,他此際考慮的,也是這一問題。
風蘭的興趣,卻又不同,她是想像著的石門武技大會,一定熱鬧,她想,後天非得去看看不可,否則,這等盛會,錯過了豈不可惜!
室內諸人,可不曾察覺外面有人竊聽,話題一轉,開始討論到如何應付白石山之會的事。
虎雄的目的已達,不願再留,悄悄下樹,向巢湖邊上掠去。
龍淵也想離開,但見屋上的風蘭,尚俯在屋上,未有行動。
便隨手在椅上抓下一塊土團,輕輕一彈,土團去若流星,一下打在風蘭頭頂屋上,發出了一聲輕響。
風蘭聞聲一驚,抬頭四顧,瞥見牆外,龍淵凝立在月光之下,正悄悄向她招手。
風蘭芳心一甜,俯臥的橋軀,猛的一彈,嬌軀仍然平臥,卻疾捷飄向牆外。
龍淵目睹她賣弄此一身法,曼妙輕靈,恍如仙子臥雲,冉冉而降,心正暗讚,卻猛見風蘭秀眉一皺,嬌軀突軟,似是真氣不凝,即將摔跌一般。
龍淵猛吃一驚,雙臂一張,掠身搶近,一把方將風蘭接住,耳中卻突然聽得房內,有人大喝:「什麼人,來此窺探。」接著便聽著「唰唰」幾聲,似已有人追出房來!
龍淵不暇多想,雙腳猛頓,飄忽沒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