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東面的峰頭露出晨曦微光。

    前面二女已然消逝在迷茫的晨霧中。

    秋楓奔到山坡之上,但兩女已不知去向!

    秋楓心有不甘,繞著山坡上又搜尋了一陣。

    突然一個低沉的語音傳來,道:「小娃兒,你不要找了,我叫你不要惹她們,你卻不相信我的話。」

    秋楓一震,轉頭望去,只見那個在荒涼院落所見的獨目駝背怪老人,斜倚樹頭而坐,他的兩邊各蹲伏著兩頭狼狗,碧綠的眼珠瞪視著秋楓。

    心中一動,秋楓抱拳說道:「老前輩,請問你老人家,那兩個怪女人是什麼來路?」

    獨目駝背怪老人道:「這兩個女娃兒最是難惹,不過,你還是別惹她們的好。」

    秋楓道:「是她們偷我的東西,並非在下存心惹她們。」

    淡淡的聲調,獨目駝背怪老人道:「她們要,你就給她們算了。」

    看他說得輕鬆已極,秋楓輕哼一聲,說道:「晚輩若再遇上她們,定要剝她們的皮,才得甘心。」

    獨目突然暴出一股精光,獨目駝背怪老人注視了秋楓幾眼,問道:「她們偷了你什麼東西?』

    秋楓道:「是一隻『殺人指』輿一封信。」

    猛然站了起來,怪老人急道:「怎麼?殺人指?是否像這樣的一根血指頭?」

    獨目駝背怪老人由懷中取出一隻鮮紅如血的右大姆指。

    秋楓看得一驚,暗道:「怎麼又是一根右大姆指?」

    點點頭,卻又有疑慮,秋楓道:「是這樣一根右大姆指……老前輩,你怎麼也有這樣一隻殺人指呢?」

    縱聲哈哈大笑,獨目駝背怪老人道:「真殺人指已經出現了,老朽這只是由『仁慈聖母』處偷來,假的……」

    語音未完,山坡下如電也似的飛上二人,一縷極為慈祥的聲音傳來,道:「『野狼神偷』你偷了我殺人指,又膽敢將我出醜,老傢伙想是活得膩味了。」

    秋楓聽了聲音,身如電觸,混身一陣顫抖,雙眸射出一股仇恨的火焰。

    此時坡上凝立了兩個女人。

    一個是臉如滿月,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她正是紅心幫主,「仁慈聖母」陸暖塵。

    另外一個螓首蛾眉,嬌紅欲滴,儀態萬方的少女,卻是陸暖塵之徒西門玉蘭。

    西門玉蘭目見秋楓,怔了一怔,隨即編貝的牙齒微微一笑,道:「秋相公,別來無恙吧?」

    「仁慈聖母」陸暖塵見西門玉蘭跟他打招呼,雙眸不禁掃視秋楓一下,但見秋楓眸射凶光,不禁怔了一怔。

    獨目駝背怪老人原來是名震天下,已經十餘年未再出道武林的一代俠盜-「野狼神偷」易中物。

    此人武功極高,生性怪僻,嫉惡如仇,一生專以偷取別人之物為樂,昔年江湖道的人都被他戲弄得啼笑皆非。

    嘿嘿一聲怪笑,「野狼神偷」易中物道:「聖母娘娘,你好呀!殺人指即時原璧歸還,嘿嘿,但請你不要追究,老朽一生最怕跟女人打交道。」

    一聲悅耳的聲音,「仁慈聖母」陸暖塵道:「老偷,你替我監定一下那殺人指是真的還是假的?」

    怒哼一聲,秋楓突由懷中拿出那柄短矛,冷冷道:「那只殺人指是假的,你不需要監定了。」

    見秋楓臉上神色有異,西門玉蘭嬌軀一晃擋在秋楓面前,笑道:「秋相公,她是我恩師紅心幫主……」

    左掌向西門玉蘭推去,秋楓喝道:「你閃開!我早已經認識她那偽善面目了。」

    西門玉蘭見秋楓如此凶橫,閃過一掌不禁呆呆怔在那兒!

    輕噫一下,「仁慈聖母」陸暖塵緩步走過來,輕聲道:「看你的樣子,想是有話要說了?」

    秋楓突然仰面長嘯一聲,多少悲恨焦慮,都從嘯聲中抒發出來。他手中短矛微微一震,力透矛尖,只見銀光閃閃,灼爍奪目。

    看得大是迷糊,「野狼神偷」暗暗心驚,秋楓年紀輕輕竟有那麼深厚的內功,那嘯聲簡直穿山裂石。

    「仁慈聖母」陸暖塵心中也是微訝;西門玉蘭也覺驚詫,奇怪秋楓怎的忽然功力大有精進?

    嘯聲一歇,秋楓厲聲喝道:「你這假仁偽善的毒婦,秋某和你有不共戴天的殺師之仇,我今日要替師父報仇,你接招吧!」

    紅心幫主,「仁慈聖母」在江湖武林中,是何等的名尊望隆,萬人讚仰,縱是跟她有仇的武林中人,也不敢如此辱罵她。

    秋楓這樣大膽的罵她,西門玉蘭與「野狼神偷」,不禁呆楞當地。

    被罵得柳眉微豎,陸暖塵瞼色一沉,冷冷道:「你這種含血噴人的辱-,不怕有什麼後果?」

    秋楓此刻胸際仇恨怒火已經沸騰了起來。

    冷嗤一聲,他輕蔑的寒笑道:「什麼後果?頂多一死,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師父呀!我要和仇人動手了。」

    淒厲的叫聲中,秋楓手中短矛挽個劍花,虛虛向「仁慈聖母」眉心指去!

    陸暖塵乃是當代武林女中雄王,她見秋楓這一式「仰觀天象」,暗藏無窮變化,但她存心要教訓他一下。

    當下左手衣袖微拂,一股暗勁,猛然撞向秋楓。

    那知秋楓移形換位,矛光衝破這股暗勁,電光石火般直指「仁慈聖母」腕脈。

    她的念頭一掠而過,左手腕一翻,一股極巨潛力猛向秋楓矛尖壓下。

    秋楓俊目一閃,矛光倏然跳彈,短矛改指「仁慈聖母」下部要害!

    陸暖塵當真是一代奇女子,左手一沉猛戳秋楓矛尖。

    秋楓一式「星臨八角」,短矛一劃,剛好又破解了她這一戳。

    只見他身形轉外「大衍如環」、「六龍馳馭」、「劍破三清」、「少陽再引」、「炎荒日永」、「五雲氤氳」,一連六招,凌厲狠辣,詭奧至極的快攻。

    這六矛令「仁慈聖母」臉上罩上一層寒霜,左手連指猛彈,令她化出多少內力,方破解封開這六招快攻。

    交手七八招,強弱懸殊,形勢分明。

    雖然秋楓的矛式,精奇奧妙之極,但「仁慈聖母」在這八招之中,只以一手拆招,而且雙腳都不離原地半寸。

    若是陸暖塵發出攻勢,恐在幾招之時,秋楓便要敗在她手下。

    秋楓雖然怒火攻心,但他也知道這種形勢,他攻出八招之後,撤招後退三步,矛尖斜斜上指,緩緩迫來。

    他這矛式,一似老僧入定,穩穩如萬古磐石,又如金剛俠魔,神-深奧莫測,看似迂緩,實則極快地變招換式。

    這時已認出秋楓的矛法來歷,陸暖塵心神大震,後退三步喝道:「你的師承是誰?快快說了出來。」

    陸暖塵在此刻那付慈祥威嚴的臉容,已變為一片寒霜冷冰。

    恨恨的,秋楓輕哼了一聲,虎目飲蘊了淚水,叫道:「毒婦,我已經在古剎中認出了你的真面目。

    你這魔頭受了清廷支使,殺害了多少武林同道!哼哼……

    你這萬惡的毒婦,你還記得三年前,被你刺殺十七劍的孫先磯嗎?我便是他的傳人,我今日要替師雪仇!」

    他這一番言語,聽得「野狼神偷」和西門玉蘭、陸暖塵等三人,內心震驚已極。

    西門玉蘭知道那夜在古剎中,自己恩師偽裝「飛花醉月」的面目,去殺九位武林紅巾殺手。

    原來秋楓卻喬裝紅巾殺手,誤會了自己師父乃是「飛花醉月」。

    西門玉蘭突然撲了過來,叫道:「秋相公,我師父不是『飛花醉月』,你誤會了,趕快收矛,一切原因慢慢跟你解釋。」

    陸暖塵沉聲-道:「蘭兒退下!」

    這時瞼容上露出一片凜然的殺機,她冷冷的向秋楓問道:「你當真是武林罪人孫先磯之徒?」

    怒極而笑,秋楓喝道:「我師父是罪人,但不比你這等淫惡。」

    他突然一挫腰,閃電般直衝過去,短矛左刺右掃,剎那間攻出三招。矛勢怪異,似點似劈。

    但見寒芒流動,分襲陸暖塵十幾處穴道。

    冷笑一聲,陸暖塵道:「你既是孫先磯之徒,那麼我殺了你也不會違背我的良心。」地突的縱身躍起,直向秋楓撲去。

    陸暖塵這一躍避過秋楓詭異三矛,身子帶著衣袂飄風之聲,右掌凌空落下,勢子有如雷霆萬鈞。

    秋楓右腳向前邁進一步,反身振腕一矛,迎刺上去。

    陸暖塵皓腕疾吐,一拂矛脊,立時有股潛力把矛逼開,左手一探,扣拿秋楓握矛右腕,但她人已落地。

    秋楓心頭一驚,疾退三步,矛勢突變!

    但聞矛上錚錚急響,寒光閃動,勢如狂-捲去。

    陸暖塵衣袂飄處,投身在秋楓凌厲矛風之中,左手封矛,右手攻敵,倏忽之間,兩人又已交拆五招。

    西門玉蘭此刻芳心一片混亂。

    她無法阻止師父殺他,只見兩人的身手。快得令人眼花繚亂,竟看不出師父和秋楓的身法、矛招。

    萬分惋惜的輕歎一聲,「野狼神偷」易中物道:「可惜可惜!這種大好英才,卻投身在邪派。」

    陡然間,聽得一聲悶哼!

    倒提短矛,躍退了一丈多遠,秋楓瞼上肌肉一陣陣痛苦的抽搐,虎目射出一股怨恨的寒芒。

    陸暖塵一縱身,如影隨形般追上。

    秋楓反手揮矛一掃,左手伸縮間,已搭上陸暖塵右臂之上。

    陸暖塵一錯步,左掌劃襲秋楓左臂。

    秋楓力道還未及用出,左肩已被「仁慈聖母」指風掃中。他琅搶退後幾步,一聲厲笑道:「我秋颯若是不死,定要毀滅你們『紅心幫』。」

    陸暖塵也沒有再追趕,望著秋楓背影,臉上神色十分驚奇。

    兩人幾招交接,快如電光石火!

    「野狼神偷」與西門玉蘭都看得目瞪口呆。

    「野狼神偷」易中物,轉頭見陸暖塵右臂斜垂,似是受傷,嘿嘿一聲道:「我縱橫江湖數十載,這個小娃兒可說是我所僅見最厲害的角色。」

    陡然輕歎一聲,陸暖塵道:「不要緊,他只拂傷我右肘間『曲池穴』……」說著,潛運真氣,自行活了穴道。

    西門玉蘭輕聲間道:「師父,你已重傷了他……」

    輕嗯了一聲,陸暖塵道:「他大概活不過三日了。」

    西門玉蘭一聽,腦中恍似一聲晴天霹靂,嬌軀微微的晃動了一下。

    陸暖塵慈祥的語音,問道:「蘭見,你在那-?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身軀抖動了一下,西門玉蘭道:「蘭兒在二十日前和他認識,那時他和我父親火拚,我父不敵,而他卻放了我父一命。」

    「仁慈聖母」低聲道:「蘭兒,你定說師父太過手辣吧?」

    西門玉蘭默默不語。

    突然一歎,陸暖塵道:「蘭兒,你若知道昔年他師父殘害過多少武林同道,你便不會感到師父對他心狠手辣。

    那廝確實得了他師父的真傳,若再經過十年歲月,那麼定要威脅整個江湖武林,所以為師狠心除他,以免日後為害武林。」

    西門玉蘭此刻芳心傷痛,她雖然和秋楓沒有極深厚交情,但她對秋楓卻是比通常人有著好感。

    雖然西門玉蘭並非傾心愛他,但見他慘然身死,未免心中有種莫名的傷感、悲哀。

    她耳際又聽到師父的語音,說道:「蘭兒,我知道你和他不會這樣快就有著深厚的情誼,縱然是有,你也要忘記他。

    你父親曾經向我問及楊環的為人,可能你父親會將你許配楊環。

    楊環品貌雙茂,我看還不錯,不久的將來你們二人並騎江湖武林,真是一對壁人,不知要羨煞多少人哩!」

    西門玉蘭聽得芳心一震,楊環在她心目中雖然不壞,但她對他並沒有愛情的存在,這點她自己也無從知道是什麼原因?

    如今乍聞師父談起終身大事,不禁默然沉思,她自己也不知在想什麼……

    口口口口口口

    秋楓連吃「仁慈聖母」指風掃中二次,已知自己萬不是她的敵手,再打下去,勢必濺血當場。

    他想何不再等待一些時間再去尋地,而且他聽了西門玉蘭的話,內心也起了一陣矛盾,難道她真不是「飛花醉月」?

    所以秋楓在陸暖塵第二次指風掃中他右肋之時,立刻而退,他狼狽落荒疾馳,穿過這片荒野,直向群山峻嶺奔去!

    奔了十餘里後,突然覺得左肩、右肋,被陸暖塵指風掃中之處,微微作痛起來,心中吃了一驚,暗道:「難道對方已存了除我之心?」

    秋楓趕忙停下身子,試行運氣,傷處突然一陣麻木,瞬息之間,擴及半身,一陣陣巨痛刺心,連舉步也覺得十分艱難。

    他這才知道陸暖塵當真下了毒手。

    他緩緩的盤膝坐下,左肩右肋的傷勢,劇痛極烈,趕忙閉目調息,足足過了有一頓飯工夫,傷疼才逐漸平復。

    秋楓睜眼望著天際幾片白雲……

    突然他瞼若死灰,身軀一陣顫抖,喃喃這:「只不過二十七天,怪病又要發作,我已經離死不遠了……」

    原來此刻秋楓感到丹田處,又緩緩升起一股暖流,他雙目又緩緩泛出一片紅光,這乃是他怪病發作的前奏現象。

    秋楓放開腿就跑,因為他知道怪病發作,只有盡力的狂馳,才會使這發作的時間縮短。

    那知秋楓一跑,肩部,右肋傷處,又隱隱刺痛。

    他愈跑傷處愈痛,令他輕聲哼哼起來。

    但他又不願停下身子,因為他知道怪病發作的痛苦,比這種痛苦更加痛苦。

    斷斷續續的哼聲由秋楓口中發出,他就像瘋子般的滿山亂跑,片刻工夫,秋楓的怪病已經發作了。

    丹田的熱流已經佈滿了他全身百骸,那熱流漸漸增加如上衝的痛苦,已令他挺胸厲吼,呻吟翻滾。

    無窮的慘酷折磨,又在折磨著秋楓……-

    這一次的痛苦,比以往的痛苦更烈、更劇。

    他幾乎沒有勇氣再活在這個塵世。

    他滾爬到一處斷崖,面臨千丈絕谷,深不見底,若是一失神滑落下去,必要摔個粉身碎骨。

    秋楓怪吼一聲,挺身站了起來……

    但是一聲慘哼,秋楓又再度摔在地上。

    秋楓雜念此起彼伏,心說:「我忍受了多少次的痛苦,這種苦楚我難道無法忍受?我不要死,我不向死魔之神示弱,我不屈服任何的痛苦折磨。」

    堅毅,倔強的天性,令他放棄了自殺的念頭。

    他哼著,吼著,厲嘶著……

    足足兩個時辰的痛苦折磨,秋楓呆呆望著那連綿雄偉的山勢,心中突生淒涼之感。

    他暗自想道:「不知我還能活多久,三個月縮短為二十七天,那麼我下次怪病發作的時日,大概是明日後天……」

    想至此處,他狠狠的把牙齒咬的格格作響,他痛恨自己命運為何如此多舛,難道我秋楓就這樣慘然身死嗎?

    一幕幕的往事浮現腦際……

    他想到自己迷離的身世,自幼便為師父撫養,在這二十餘年之中,他覺得師父對自己是多麼慈愛……

    他老人家教自己武功、讀書識字……教自己做人處世的道理,他曾說:一個人要有磅礡正氣,不可屈服任何惡勢力……

    想到此處,秋楓厲聲長嘯一聲,叫道:「我師父不是武林叛徒,他絕不會做叛徒,他定有著難言的恨事……」

    一面走,一面胡思亂想,他就像似被鬼魅攝去了魂一般的呆呆的走著……

    這時他已走進一條山谷,兩邊峭壁夾持,形勢險惡至極,走過這一道峽谷,前面是一座高峰攔路,山峰環立,乃是一處絕地。

    突然肚中一陣飢腸號號,秋楓陡然清醒過來,原來自昨夜到現在,還沒有半粒米飯下過肚。

    這時他身上又沒帶乾糧,一抬頭,猛見前面依著山壁有著一所茅屋,-面若有人家,不妨去找些充飢食物。

    秋楓想著想著緩緩走向茅屋,一走進去一看,不禁輕歎一聲,原來這所茅屋極為簡單,竟是獵人暫避風雨之處,並沒有半個人居住。

    秋楓望一望群山,也不知這-距離城內有多遠?

    他想大概三四十里路,此刻經一夜奔馳也感到疲倦得很,不妨先睡上一會,也可漸歇枯腸。

    想罷,他走進這所簡單茅屋,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哈哈大笑傳來……

    秋楓如電也似的竄出屋外,那突如其來的笑聲,卻使他驚駭已極。

    那詭怪的笑聲一歇後,卻又一片沉寂。

    秋楓知道,那笑聲是由茅屋內一口壁洞傳出來的,那笑聲內力之雄沛,真令人膽戰心寒

    怔了怔神,秋楓又向屋內走了進去,靠巖壁盡頭露出一個石洞,他張眼探了一下,-面一片漆黑。

    他暗中聚氣運功,一面緩步前進,轉了兩個彎,洞內形勢逐漸開朗,兩壁相距越來越寬,但仍甚黑暗不能視物。

    秋楓又向前走了四五步,陡覺一股勁道,迎風襲來。

    他雙掌平胸推出,硬接一記掌風,玫來潛力雖被他擋住,-卻感到心神振蕩,馬步不穩。

    略一注神,對方第二道掌力又已攻到,這次力道較第一次攻來潛力加重許多,秋楓又硬接了一掌。

    但他整個身子,卻被震退了四五步遠,氣浮血湧,眼花耳鳴。

    他趕忙飲氣凝神,剛剛穩住搖擺的身子,對方第三道潛力又攻了過來。

    第三次力道更是奇大,秋楓那-還敢硬接,雙掌連續劈出四掌,假借對方透過自己掌勁的潛力,退出六七步。

    那知後面是堅硬的石壁,秋楓被撞得頭昏目眩,心中大駭。

    他暗忖:這人的掌力自己萬無法敵得,我跟他素昧平生,無怨無仇,何必擾他清修。想罷,轉身欲退出洞外。

    突聞、一陣嘻嘻的笑聲,道:「小娃兒慢走,前來和老夫談談天,嘻嘻……」

    突見洞中火光一閃,接著亮起了一盞油燈,瑩瑩發光,照明石洞。

    秋楓凝神向內看去!

    只見一個鬚髮虯結,連在一起的怪人,端坐在一個用草編成的墊子上面,一件灰色長袍直拖地面。

    怪人的耳鼻都已被那連接的鬚髮掩住,恍似一個無臉無目只有毛的獅頭,眼中炯炯精光,像似兩盞小油燈。

    在這不見天日的石洞中,又陡然看了這樣一個怪人,秋楓雖很膽大,也不覺心中一涼,遲疑了一下,才緩步前進。

    怪人突然又放聲大笑,道:「小娃兒放心,老夫不會傷你。久處洞中寂寞得很,你既然來了就和老夫好好的談個痛快。」

    秋楓一聽,登時膽氣一壯,走近怪人跟前,抱拳長揖,道:「請恕晚輩打擾老前輩清修。」

    怪人抬起那雙神光逼人的僅眼,凝視秋楓道:「小娃兒,臉上鬍鬚若再經過廿年不刮,真要和老夫一樣了,呵呵……」

    覺得這怪人說話甚是有趣,秋楓躬身道:「老前輩大概已在此地潛修廿餘年了,必然已是參得了人生奧妙,晚輩打擾清修,尚望恕罪。」

    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語,怪人道:「多少時間,老朽也忘記了,大概已有二十七八年了罷。」

    話落,伸出那瘦如鳥爪般的右手,指著旁邊一塊青石,示意秋楓坐下。

    秋楓知道這鬚髮虯結的怪入,過去必是一位武林奇人,潛修深山,如非是參悟了人生真諦,定有著難言隱衷。

    他心念及此,敬仰之心油然而生,深深一揖,才如示坐下。

    要知一個人在這種不見天日約石洞中,清修二十七八年,這種漫長的歲月已經佔去人生一半生命,若無參得人生奧妙,如何能夠呆得住這麼久長歲月?

    突又呵呵大笑,怪人道:「小娃兒,你怎麼會到這-來,是不是一個女娃兒指示你來偷學武功的?」

    搖搖頭,秋楓道:「我是無意到此,並無旁人指示。」

    怪人嘻嘻笑道:「小娃兒,你喜歡學習武功嗎?」

    搖搖頭,秋楓歎息道:「我已經是快要死的人了,縱然再學得如何精奧的武技也是枉然……」

    聽了秋楓此話,怪人像定極為欣喜似的,笑道:「很好!很好!這樣女娃兒可以出嫁了。」

    秋楓真不知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只覺得這怪人是一個極樂觀的人,什麼事情都是嘻嘻哈哈,像似塵世間沒有一絲煩惱纏繞他一樣。

    秋楓覺得怪人真是人間第一樂人,無拘無束,沒有凡塵瑣事干擾。

    秋楓問道:「老前輩,你說得好,卻好什麼?」

    怪人道:「好在你小子身罹殘疾。」

    呆一呆,秋楓聽得奇怪,怎麼自己有殘疾,他卻很高興。

    微頓了頓,怪人解釋的道:「本來有位女娃兒,替我送食物來,我每七日便教地一招普通武功。

    若是要學較精奧的武功,便一百日教她一招,如要更精奧的武功,便一年教她一招。那女娃兒已經給我送了四年食物了。

    最近她大概是動了春情了罷,十餘日沒有來過了。

    你不學武功,大概我沒辦法叫你替我送食物。但你說身有殘疾,那麼我若將你病治好,你小子不是可以答應替我送食物嗎?」

    秋楓一生中沒有看到有這種詭異的事情,但是怪人的方法,卻是很怪,而且怪得很有趣。

    他故意歎口氣道:「可是我要死,不願活在這膩味的塵世間。」

    又是呵呵一笑,怪人道:「這樣說來,我真沒方法叫你送食物了。」

    稍頓,怪人突然問道:「小娃兒,你為什麼樂意死?你看我斷了一臂,斷了雙腿,四肢已然殘廢其三了,還樂意活在世上。你年紀輕輕的怎麼要死呢?豈不太辜負父母生你之恩嗎?」

    只見怪人右手揭開他左肩鬚髮,左臂果然是齊肩而斷,他又提起垂在地上的長袍,只見他雙腿自膝蓋上三寸,已全被截去。

    心頭一震,秋楓問道:「老前輩,你的手和腿……」

    放聲一陣大笑,怪人道:「左臂、雙腿是被我師弟,不!他的武功是我傅授,應該說是我徒弟砍斷的。因為我那徒弟給我下了麻藥,方制裁了我,不然他無法傷害我的。」

    這種極為殘酷恨事,在怪人口中說來,卻無絲毫痛恨的表情。

    秋楓問道:「老前輩!你徒弟那麼殘酷,怎麼不將這種禽獸碎屍萬段呢?」

    怪人道:「我四肢只剩一條右臂了,如何能夠去殺他?」

    秋楓此刻覺得這怪人很可憐、孤獨,同時他並不覺得淒慘,但相反的卻同情憐憫這個怪人。

    他胸中熱血沸騰地道:「老前輩,你若是療好我傷疾,教我精奧的武功,我一定幫你老人家將那惡徒殺掉。」

    怪人真是怪誕至極!

    但聽他呵呵笑道:「不行不行!老漢向來不接受別人半點恩惠,但也不能平白施恩於人,這是老夫處世的金規玉律。

    你要學我武功需要公平交易。

    呵呵……我武功有普通、絕招、毒招、殘招四種,你若要學殘招需要有一件寶物給我,方能教你一招。

    哈哈哈……小娃兒,現在你替我送飯三年,我將你傷疾治好,要學武功得三年以後算起,學那一種武功,照那一種武功年日計算。」

    秋楓真想不到他如此怪!

    他如此可憐,自己替他送食物又有何妨?

    難道怪人真能療治我的怪病嗎?

    想罷,秋楓輕歎一聲道:「老前輩,但是我身上所罹殘疾怪得很,不知能不能夠治好?

    怪人道:「你過來讓我診斷一下。」

    秋楓緩步走了過去,盤膝趺坐怪人跟前。

    怪人伸出枯瘦的右手,輕把秋楓脈門一陣,輕咦了一聲,他又伸掌按在「氣海穴」上,一會按到「藏血」、「腹結』兩穴。

    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怪人才笑道:「可惜!可惜我若治好你小子的病,你卻要喪失三四十年的功力。」

    秋楓茫然道:「老前輩,這話怎麼說?」

    怪人道:「小娃兒,你師父真是一個絕世聰明的人,他居然知道這種『逆氣反正』,增長功力的道理。」

    你師父是以透骨點穴法,點了你的『藏血』、『腹結』、『氣海』三穴。

    這三處穴道,一屬肝脈,一屬氣血相交要害,一屬人之三寸氣的總樞經,讓這三處穴道阻擋體內氣血,生出逆流現象,每當氣海穴-聚滿逆血之氣時,便透過丹田流走體內百骸。這種獨門點穴手法,除了老夫能解之外,天下武林同道,能解透骨點穴法的人,恐怕很難找得出來了!

    如果我現在就將穴道解開,你的血流氣血便恢復通常入之流走法,這樣一來你小子所有四十年功力增長之效便喪失了。」

    秋楓平靜的聽完話,內心無比佩服怪人診斷如神。

    唉!果然師父費盡苦心,想出這種方法來增長自己的功力,三年來的苦楚自己是有價值的。

    突聽怪人呵呵笑道:「小娃兒,你真是有骨氣,能夠忍受逆氣上衝所產生的那種極端痛苦的折磨,若老夫推想不錯,你已經受了十年功力之效,無怪剛才你能接我三掌。」

    沉默了一下,秋楓笑這:「老前輩,那麼我病不治了,但我仍然給你送食物。」

    怪人道:「不行!我沒給你小子療病,我不接你這恩惠。而且你在短短幾月中,增長一甲子的受功力便要到期,那時若不解了穴道,你就會抵受不住血脈暴漲,慘烈身死!

    這樣吧,我想出一個方法將你逆氣上衝之痛苦消除,然後你限期屆滿,老夫便解開你小子的穴道。」

    心中大喜,秋楓問道:「老前輩,你真能夠消除我怪病發作的痛苦嗎?」

    怪人突然閉上眼,小再答秋楓的問話,他像似在思索著用什麼方法來減除秋楓怪病發作的痛苦。

    大約過上了一頓飯工夫,怪人張開雙目一陣哈哈大笑,道:「有了!我以冰魚魄指點你『氣海穴』……」

    怪人那只右手食指,巳如同雷奔電閃般向秋楓「氣海穴」上戳去!

    他這一指端的奇快已極,就是秋楓要閃避也無法躲開。

    秋楓只感氣海穴上被怪人重重戳了一指,整個身軀有如處在冰山雪地中一陣顫抖,已經不省人事。

    待他清醒過來的時候,耳際聽到一個嬌婉的聲音,說道:「殘人愚,我無論如何也不願讓他接替這一份差事,我還要偷學你的武功。」

    突聽怪人呵呵笑道:「女娃兒,你也不能一輩子服侍老夫呀,若以你今日的武功,放服天下江湖武林能夠勝你的人,大概已沒有幾個了。」

    秋楓微微睜開一綾眼光看去,在青燈之下,看得甚是清晰,只見一個身著藍衣的少女,坐在那塊青石上。

    這少女容貌艷絕塵寰,翠眉如黛,瑤鼻櫻口,嘰膚賽雪欺霜,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簡直是天上仙子,人間尤物。

    秋楓只看得不禁一呆。

    他想不到人間會有如此美麗的女人,本來他覺得西門玉蘭和綠衣麗人,已是人間罕見的紅粉佳麗了。

    但如今見於這藍衣少女,她的美艷卻勝過她們幾分。

    秋楓只覺此女似曾在那-見過,一時之間,卻又無法確定是在那-見過。

    秋楓怕給那少女發覺,趕緊又閉上雙眼。

    只聽耳際又傳出那藍衣少女嬌脆的聲音,道:「殘人愚,我要服侍你到死為止,我要學會你全部的武功。」

    怪人哈哈笑道:「普通、絕招、毒招的武功,你可以學到,但殘招的武功,你卻永遠學不到。除非你將十隻殺人指全都拿來給我,我才會教你殘招的十七式武功。」

    秋楓聽得心頭大震,「殺人指!殺人指!」他四肢殘廢,縱然是得到了那殺人指又有何用?

    另一個念頭又在他腦際泛起,他想這怪人一定是一位天下無敵的奇人異士,他所說的殘招武功,一定是極為玄奧之學。

    若是自己將那殺人指弄到手,拿來給他,那麼自己學了他的武功,定然能夠殺了「飛花醉月」。

    藍衣少女嬌聲道:「一隻殺人指可以學到殘招幾招武功?」

    怪人道:「左右大姆指和右無名指,每隻可以學三招,左無名指可以學二招,其餘的殺人指每隻一招。

    女娃兒!你人長得極美,若學了殘招武功,人變得極為殘酷可不大好,老夫想你只學普通、絕招的武功就夠了。」

    心中微驚,秋楓暗道:「怪人武功中分:普通、絕招、毒招、殘招,那麼毒與殘兩種武功,定是極毒、極殘的招式了。」

    藍衣少女一縷清韻說道:「殘人愚,我今天送來七日的食物,又是一次的百日到期,你可要教我一招普通與絕招的武功了。」

    怪人道:「好好好!老夫就教你。」

    藍衣少女突然站了起來,姍姍向秋楓走來,驀地她運足功力向秋楓「幽門」穴踢去,一聲悶哼由秋楓口中傳出!

    怪人呵呵一笑道:「女娃兒,你學了我二招毒招武功,竟然也變得心狠手辣了。」

    一聲嬌笑,藍衣少女道:「我辛辛苦苦才得你傳授二招武功,豈能給他平白的偷學了去。」

    怪人道:「有理有理!女娃兒,你看清楚了這普通一招稱『白雲飄飛』。」

    說著,怪人右手斜斜拍了出去,突然手腕一陣顫抖,一隻手掌倏變為十餘隻,攻襲藍衣少女身上三十六處穴道。

    藍衣少女急忙挪移出七尺,說道:「『白雲飄飛』我已經懂得,你再教一招絕招武功。」

    怪人道:「女娃兒,你真是聰明。來,這一招稱『人骨殘灰』,需要以左手為輔,你看清楚了。」

    語聲中,怪人的左手衣袖,飄飄揚起,似封似截,極盡詭譎絕奧,不知怪人右手如何作勢,他右手五指已經沾上了藍衣少女胸部要害。

    遲疑了一陣,藍衣少女方說道:「殘人愚,你再施展一次……」

    怪人笑聲中,又照舊施出那招「人骨殘灰」,右手仍然玄奧之極的按到藍衣少女的胸部要害。

    雖然藍衣少女曾經出手招架,但仍被滑按進來。

    怪人道:「你懂了嗎?」

    嫣然一笑,藍衣少女道:「我看清楚了,殘人愚,我七日後再來,到時我可會帶來『殺人指』。」

    語畢,藍衣少女弱不禁風似的,緩緩走出石洞。

    突見怪人右手向秋楓屁股上一拍,笑道:「小窪兒,你平白偷學了兩招武功。」

    一骨碌翻了起來,秋楓躬身道:「老前輩真是天下武林第一奇人,晚輩今日蒙受大恩,刻骨銘心,永誌難忘。

    她既不願放棄替你老人家送飯之事,晚輩也不能強人所難,不過我每十日會來探望老前輩一次。」

    怪人笑道:「女娃兒武功有相當造詣,但她卻貪心得很,這樣一來我又無法給你療傷了。」

    慘然一笑,秋楓道:「生死有命,我死並無足惜,只恨我命運多舛!」

    怪人道:「小娃兒,你不要傷心,如果能夠將那『殺人指』取來,老朽不但教你武功,也會療治你的傷疾。」

    秋楓歎聲道:「我本來已得到一隻右大姆指『殺人指』,可恨被人偷去了。但我一定要想盡方法將它討來獻給老前輩。」

    怪人突然伸手抓起一隻大火褪,大吃大嚼著,香氣四溢。

    秋楓不禁倒嚥了一口涎水,因為他已經幾餐沒吃東西了,可是又不敢向怪人要,因為他知道那食物是藍衣少女送來給他七日所食的。

    站起了身,躬身一揖,秋楓說道:「老前輩,半日來擾你老人家清修,不敢多作打擾,晚輩告辭了!」

    呵呵一笑,怪人道:「好好……小娃兒你趕緊去搶殺人指吧!」

    秋楓轉身出了石洞。

    此刻已是落日時分,群山蒙上了一層燦爛彩霞,秋楓展開輕功向洛陽城馳去!

    半個時辰工夫,秋楓已奔出層層疊疊的峰巒。

    驀然一聲急促的聲音,叫道:「秋相公,你……你援我一手。」

《飛花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