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城喧嘩,酒館林立,時已近正午時分。在平莊一座「泰安酒樓」裡,白玉腆手持酒杯靜靜的淺飲慢酌,烈酒燒紅了他的雙頰,顯得他更加英俊脫俗。
誰也不會曉得他正有著滿腹的憂慮,下得泰山,連日來他遇到不少武林人物,竟沒有一個敢公然與六尊為敵的,也就是說在當今的江湖上,他將是勢單而孤立。
在他後面的一張桌子上,坐著一個銀髮蓬鬆的老乞丐,他那只精光四射的小眼睛,不時掃過白玉驥的背影,在老乞丐身邊斜依著一枝八尺有餘的綠玉杖,雕刻著密密的竹節,遠行就像一根綠色的老竹杖。
老丐一聲不響,只顧一碗一碗的往肚子裡灌酒,是以白玉騏並未發覺他。
看看天色,已然過午,白玉騏緩緩站起身來,準備付帳離店。
突然,人影一閃,白玉騏桌前突現一個面孔死板,身著灰袍的老者,白玉騏微微一怔。
老者緩緩從懷襄摸出兩枚金錢,放在白玉騏面前,金錢大小如盅口,一個上刻一個「天」
字,一個上刻一個「地」字,然後掏出一錠銀子,死板板的道:「白少俠的酒資由老夫的兩個小少爺付了。」將手中銀子向桌上輕輕一按,微聞「嶸」的一聲,銀子已鑲沒入紅漆木桌面內,轉身向門外而去。
白玉騏冷冷一笑,伸出二指輕輕一鉗,那錠銀子應手而起,冷聲道:「在下自己付得起酒帳,閣下接著。」二指一屈一彈,銀子夾得一股銳嘯,猛向老者玉枕穴擊去。
老者雖知他定然推卻,卻沒想到白玉騏竟對傳信之人下此殺手。
老者猛吸一口真氣,轉身斜斜跨出一步,恰好面對白玉騏。
就在老者轉身之際,銀子已列他剛才站立轉身的地方,突見那銀子當空停住,垂直的落在地上。
白玉騏露了這一手,不但使那灰衣老者大驚失色,就是那埋頭飲酒的老乞丐,也為之一震,這種收發自如的功力,顯然非等閒可比。
灰衣老者一臉愧色,俯身拾起銀子,用手指輕輕一摸,不由又是一怔,那銀子上竟然沒有絲毫痕蹤。
要知道,把銀子用內力壓入硬物中並不太難,但,要從硬物中將銀於取出而毫無損傷,那就不簡單了。
白玉騏冷笑一聲,灰衣老者轉身而去。
白玉騏伸手拾起桌上留下的金錢,翻過面來,兩枚都刻了個「絕」字,白玉騏自語道:
「天絕,地絕。」
白玉騏不知道「天絕」、「地絕」是兩號什麼人物,但他可以推想出,這兩枚金錢決非善意,可能是一種挑戰的信符。
白玉騏收起兩枚金錢,喚過店小二,掏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子道:「會酒資。」
小二恭身道:「爺,太多了。」
「多的補償這桌子吧。」
小二長年開店,見多識廣,當下也不敢多言,恭身謝了又謝,起身欲去。
白玉騏突又問道:「喂,店家,這鎮上可有地方買馬?」
「回爺的話,平莊沒有賣牲口的地方,如果爺要馱東西的話,小的倒可以替爺去買隻驢。」
白玉騏搖搖頭,出店而去。
出得平莊鎮,突然一個響亮的聲音喚道:「這位公子爺不是要買馬嗎?老要飯的倒有一匹好馬,不知是否中意?」
白玉騏回頭,只見一個滿頭銀髮,手持綠玉杖的老乞丐立身一丈開外,雖然他雙目低垂,但卻瞞不過白玉騏的明眼,當下抱拳道:「白玉騏的確有意買馬,但不知老人家要賣的是匹什麼馬?」
老乞丐哈哈笑道:「是匹好馬,若論價值,可以連城,公子爺可有意看看?」
「此話當真?」
老乞丐突然笑容一斂,沉聲道:「難道老要飯的配不上有這匹好馬嗎?」
白玉騏對老乞丐的表情毫不介意,哈哈一聲長笑道:「不要說一匹,就是一千匹一萬匹,名滿天下的「玉杖神丐」桑大俠也儘管配得上,白某斗膽也不敢不信,哈哈…」
「玉杖神丐」聞言一怔,接著也哈哈狂笑起來道:「白大俠好眼力,就是老要飯的問問你的來歷只怕也是白費?」
「恕此時不便奉告。」
「我們走吧。」「玉杖神丐」桑老忌話落轉身向路側的小山上奔去,白玉騏緊隨在他身後五尺之處。
「玉杖神丐」桑老忌乃是一代江湖奇人,雖然他對白玉騏以乎輩身份說話,但對白玉騏的冷傲常態卻不無反感,當下腳下加勁,想給白玉騏一個教訓,使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兩人展開輕功,眨眼問轉過一座山峰,來到一處高大的松林前,「玉杖神丐」桑老忌停身回頭,見白玉騏仍舊在他身後五尺之處,既不出多一尺又沒少一尺!至此他才覺得白玉騏功力確屬不弱,後生可畏。
白玉騏早年聽「玉劍客」提起過「玉杖神丐」其人,是以對他的武功並不覺驚異。
「玉杖神丐」不動聲色,一指松林道:「就在林內」,當先向林中走去,白玉騏仍跟在他身後五尺之處。
時值初春,林內枯枝亂籐雜陳,光線晦暗,兩人深入約有三里之遠,林外的一切都早巳模糊不清了。
突然,「玉杖神丐」道:「到了。」
白玉騏抬頭只見一棵大樹上,確實拴著一匹馬,此馬,身高體長,一身白鬃黑毛,遍體沒有滲雜一根雜毛,全身黑白生光,蹄大腿細,白玉騏不由暗讚好馬,好馬不已。
「這匹馬怎樣?」
「好馬倒是好馬,可惜非你所有。」
「老要飯的既然敢賣,當然有權作主。」
「閣下開價多少?」
「這馬中原僅此一匹,老化子不願開價,還是你自己說的好!」
「閣下是有意戲弄白某了。」
「慢來。」「玉杖神丐」躍身樹頂,取下一隻黑馬鞍,此鞍銀監,由那製作的手工看來,只怕也要幾個月的時間才能做到,「玉杖神丐」將鞍放在地上,對白玉騏道:「這樣好了,珍品當以珍品換,你看如何?」
「白某身無常物。」
「白大俠身有一支「離魂簫」!」「玉杖神丐」雙目盯著白玉騏一個字一個字的道。白玉騏恍然大悟,原來「玉杖神丐」為的也是個「貪」字,他仰天一聲長笑,雙目精光一閃,冷冷道:「原來「玉杖神丐」為的也是這支「離魂簫」,那不必以馬來換,白玉騏下山之前,曾立下宏願,「離魂簫」隨時願意送人,只要他能接受白玉騏的條件。」
「什麼條件?」
「只要他能接下白某的這只肉掌。」
「白玉騏你好大的口氣,「玉杖神丐」出道江湖以來,從未佔過他人的便宜,只要你白玉騏能接下老要飯的三掌,老要飯的就將此馬相蹭!」
白玉騏將離魂簫端端正正往地上一插:「白玉騏如接不下你三掌,此簫相送。」話落立樁以待。
「玉杖神丐」掠身在白玉驥一丈左右的一棵樹下站定,雙掌一揚,以一招「推窗望月」
呼的向白玉騏推來。
這一掌,「玉杖神丐」用了七成真力,掌出帶起一陣狂飆,呼嘯而至。
白玉騏雙掌倏錯,他知道「玉杖神丐」功力非同小可,這一掌他也用了八成真力。
「轟」然一聲,白玉騏心頭一震,心中微感發悶。
「玉杖神丐」雙掌也覺酸麻,心中駭然,忖道:「這娃娃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造詣,若假以時日,只怕江湖上無對手了。」
「再接一掌。」逗一掌「玉杖神丐」用了九成真力,白玉騏猛然深吸一口真氣,雙肩一沉,以全力出手。
「轟」的一聲,白玉驥猛然心頭氣血翻湧不定。
猛聽「玉杖神丐」又是一聲:「最後一掌!」老乞丐見第二招打白玉騏不倒,第三掌遂以全力推出。
掌風勢如排山倒海,夾著駭人的銳嘯聲。
白玉騏知道這一招必然受傷,但高傲的個性,使他不願示弱。
冷叱一聲,倏出雙掌。
「砰」的一聲,枯枝飛落一地,白玉騏只覺喉頭一甜,翻湧的氣血直欲湧出,臉色也變得蒼白而無血色,但卻未後退,強提一口真氣,強自壓住欲出的一口鮮血。
「玉杖神丐」浩然一歎,轉身出林而去,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玉騏強壓起伏的氣血,頹然跌坐地上,運功調息。
約有兩柱香的時間,白玉騏悠悠醒轉,內傷雖不很重,但亦非短期內所能治好的。
他移身馬前放上馬鞍,牽出松林,上馬下山而去。
一連三天,白玉騏騎著這匹馬,到處閒逛,他心中暗在納悶,「天地雙絕」在這三天內,竟然沒有其他的動靜。
這一日,白玉騏正走到雞公山下,天色漸近黃昏,抬頭只見光禿禿的山上,並排走下十幾個攜帶兵刃的漢子,眨眼間已到白玉騏的馬前,帶頭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將馬細細端詳了一陣,抬頭對白玉騏罵道:「好小子,咱幫主的馬原來是你偷的,還不與太爺滾下馬來,一起到咱金環幫總壇聽憑發落,難道還要太爺動手請嗎?」
白玉驥微微一怔,心忖:「原來這馬是金環幫的,為什麼「玉杖神丐」說是他有權作主呢?想他乃堂堂武林聞人,豈有騙人之理,其中必有原因。」
白玉騏心頭一轉,開聲道:「這馬是「玉杖神丐」相贈,怎說是我偷你「金環幫」
的?」
「小子你竟敢頂嘴?與太爺滾下來跪著說話。」手起一招「風捲殘雲」拍向白玉騏胸前死穴。
這傢伙是「金環幫」「人環堂」主「蜈蚣劍」手下的一名香主,人稱「急死鬼」劉發,今天他是看走了眼,當白玉騏只是個富家公子,那知竟因而自取滅亡。
白玉騏見「急死鬼」二句話未了就下殺手,心中不由大怒,劍眉一軒,冷叱一聲:「回去」,右手拂處,「急死鬼」劉發,雙手抱住胸口連退了六七步,老半天才透過一口氣來。
白玉騏冷冷地道:「金環幫主此馬何時丟的?丟在何處?快快說來?」
「急死鬼」劉發不由瞪大了眼,這馬根本就不是他金環幫的,不過是受了堂主之命,想將馬奪下來與幫主獻壽,才亂講一通的,不想竟找錯了人,教他從那兒說起。
白玉騏一見,心中頓時明白,冷喝一聲:「原來你等是些江湖敗類,速速自斷一臂,如若不然,惹得小爺火起,叫爾等橫屍就地。」輕聲一旋,飄下馬鞍。
「急死鬼」劉發仗著「蜈蚣劍」躲在暗處給他撐腰,膽氣一壯,回頭喝道:「拿下這小賊。」
十幾個不知死活的壯漢,撤出兵器分別攻來,「急死鬼」劉發乘機向馬前奔去。
白玉騏大怒,手起一招「八方風雨」,掌風過處,連聲慘號,十幾個漢子悉數倒地呻吟不止。
「急死鬼」劉發瞥眼看見,不由大驚,丟下馬韁,撤腿向山上就逃。
白玉騏緊隨追去,驀聽山上一聲大喝:「劉香主休慌,本堂主來也。」
一條黑影,捷如鷹隼自山上飄身而下,一招「蒼鷹搏兔」,掌帶銳風,當頭壓向白玉騏。
白玉騏冷哼了一聲,以一招「天王托塔」迎了上去。
「砰」的一聲,白玉騏處在劣勢,不由退了一步。
來人卻也被白玉騏震回五尺有餘。
落地,白玉騏看清此人是個瘦小的黑衣老者,濃眉細眼,兩腮內陷,胸繡三隻金環,白玉騏對來人的功力暗自驚異。
此人正是「人環堂主」「蜈蚣劍」孫寒,高居金環幫第三堂主之位,背上浸毒的蚣蜈劍為江湖一絕,「蜈蚣劍」也被白玉騏功力嚇了一跳。
「蜈蚣劍」上下打量了白玉騏一陣,心忖道:「此人才不過十七八歲,為什麼功力會這麼高,莫非他就是江湖傳言的白玉騏?」心裡想著,嘴下冷冷道:「閣下好重的殺氣,孫某闖蕩江湖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
「對於欺壓善良的江湖盜匪,在下以為應該誅絕。」
「閣下什麼名字?你可知道今日殺的是些什麼人?」
「在下白玉騏,對於江湖敗類,白某一視同仁。」
「蜈蚣劍」氣得仰天一聲長笑,翻身撤下背上長劍,只見劍刃藍光閃閃,顯然喂有劇毒,「蜈蚣劍」一指白玉騏,獰聲道:「在金環幫本堂主面前可由不得你,還不撤劍領死?」
白玉騏抽出神中離魂簫,冷冷道:「在下就憑這個應付閣下就足夠了。」
「蜈蚣劍」也不多說,兩指一領劍訣,就待出手,驀地一聲:「孫堂主慢來。」聲落寒風一凜,場中多了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紫衣少年。
祗見此子,面如冠玉,劍眉斜飛,直鼻通梁,除了兩眼閃爍不定有些陰詐外,確是一個風度翩翩的公子。
「蜈蚣劍」孫寒一見此人,不由面色一凜,急忙還劍入鞘,抱拳道:「原來是韋二少爺,久違久違!」
少年微一點頭,算是還禮,笑道:「孫堂主不知何事與這位白兄要動手?」
白玉騏心中立時一凜,忖道:「此人竟認識我白某,由孫寒對他那種敬重的樣子看來,此人必有來歷,我倒得小心應付才是。」
「蜈蚣劍」自知理屈,老臉微微一紅,道:「是老夫幾個門下偶爾與他開個玩笑,不想他竟然當真動下殺手。」
「孫堂主,據小弟所知,這馬確是「玉杖神丐」相贈的,說來說去大家都是出於誤會,就看在小弟的面上,算了吧!」少年這麼說,言外之意是:這馬根本不是你們金環幫所有,罪是你金環幫自取的。
孫寒那會聽不出,眉頭一皺道:「但敝幫弟子……」
他話未說完,驀見韋姓少年臉色一寒,朗聲道:「孫堂主,這點面子都不給小弟嗎?於幫主處由小弟擔待,可以了吧?」
白玉騏心中暗忖道:「此人好生變化無常,只怕兩人要起衝突。」
那知大大不然,「蜈蚣劍」孫寒意外的竟然抱拳笑笑道:「孫某怎敢不給韋少爺面子,就此別過了。」
少年一笑,孫寒率領「急死鬼」急忙翻山而去。
白玉驥見「蜈蚣劍」退走,將簫攏入袖中,轉身欲去。
「白兄何事如此匆忙?」少年突然擋拄他。
白玉騏微一拱手,道:「在下身有要務,韋兄大名可否見告?」白玉騏對江湖人物不存好感,故欲早早與他分手。
少年朗朗一笑,緩緩道:「兄弟韋清嵐,來自「死堡」,江湖朋友抬愛送兄弟一個賤號——「地絕」。」
白玉騏心頭一震,笑道:「原來閣下就是「天地雙絕」中的「地絕」,今日在此相遇,咱們長話短說,誰先劃下道兒呢?」話落緩緩退後兩步。
韋清嵐朗聲道:「劃道兒小弟不敢,只是一事不明想請教白兄而已。」
「請教在下擔待不起,請閣下說吧?」
「白兄殺害「死堡」雙煞不知兩人犯的何罪?」
「在下毀令與死堡何干?」
「維護「六尊令」是武林規律。」
「在下若要違反此規律呢?」
「白兄的意思咱們沒有再說的必要了。」
「再談仍是那句話。」
韋清嵐聞言笑得前傾後仰,突然,飛起一掌,擊向白玉騏前胸,笑著道:「小弟只好請白兄「死堡」一行了。」
白玉騏本來存有戒心,見他突下殺手,急忙飄身退出五尺。
「地絕」沒想到白玉騏的身手如此靈活,一招「指天劃地」拍向白玉騏腹部,掌出陰風襲人,較之雙煞,不知要高出多少。
白玉騏自知身有內傷,不敢硬拚,只好再次飄身讓過。
「地絕」的功力不在白玉騏之下,白玉騏一落地,他又飄身出掌,使白玉騏沒有還手的機會。
十招一過,白玉騏已經被逼到山下。
白玉騏本性極傲,這樣左避右閃,使他不能忍受。
「地絕」韋清嵐也看出白玉騏不敢硬接,進招越發毫無顧忌了。
驀地,白玉騏大喝一聲,閃電推出雙掌,硬接了「地絕」韋清嵐一掌。
「砰」的一聲大震,「地絕」韋清嵐雙臂酸麻,退了一步。
白玉騏卻覺得氣血翻湧,喉頭發甜,連退了四五步。
「地絕」韋清嵐見狀,眼珠一轉,狂笑一聲,全力進擊,笑道:「再接兄弟一招試試。」
一句話激起白玉騏的傲勁,沉吸一口冷笑,壓住浮動的氣血,沉肩猛然出掌。
四掌接實,震天價的一聲大響,「地絕:旱清嵐退了三步。
白玉騏踉跆退了七八步,胸中鮮血已湧到喉頭,真氣渙然四散,高傲的個性,使他不甘當著「地絕「韋清嵐的面將血吐出,星眸爆射出檁然不屈的光芒,注視著韋清嵐。
「地絕」韋清嵐見白玉騏面色蒼白無血,心知白玉騏已受了慘重的內傷,哈哈一笑道:
「白兄好工夫,好工夫,兄弟出道江湖數年還是第一次遇到像白兄這種後起的高手,哈哈……因此兄弟想再討教一掌。」「地絕」韋清嵐雖然在笑著,但那雙閃爍不定的雙眸中卻爆射出無盡的殺機,他再把功力提聚於雙掌,準備一舉將白玉騏擊倒。
白玉騏自知再接一掌必死無生,卻心中仍不甘示弱,當下只報之以一聲冷哼。
「地絕」韋清嵐發出一聲悠長的狂笑,白玉騏知道他就要下手了。
果然,「地絕」笑聲未歇,雙臂突抱,白玉騏心中闇然一歎,舉起沉重的雙臂勉力相迎。
驀地,一聲:「無量壽佛」寒風一檁,白玉騏身旁落下一個瘦削的道人,道人來自何方,誰都未注意到。
白玉騏一閃眼,只見道人身材修長,年約七旬,滿面皺紋,面色冷酷無情。
「地絕「韋清嵐在道人落地之際,早巳飄身退出五尺,雙掌凝功以待,笑道:「韋清嵐拜見無情道長。」
道人冷冷道:「貧道早聽說韋子玉有二子是人中龍鳳,在江湖上號稱「天地雙絕」今日一見果然不錯,貧道佩服之至。」
「地絕」韋清嵐為人陰險狡檜,無情道人雖然長年留在崑崙,甚少入道中原,死堡卻與他毫無交情,今見他出言冷峭,又站在白玉騏身旁,心疑他可能是與白玉騏同道,他略一盤算,自己與無情道人相較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但若再加上一個白玉騏,自己可就萬萬抵擋不過了,因之心存退意。
「地絕」韋清嵐眼珠一轉,一抱拳道:「小子身有要事,要先行一步了。」
無情道人說道:「要否貧道送你一程?」
「小子斗瞻也不敢勞道長大駕,哈哈,後會有期。」言畢,幾個起落,已消失於暮色蒼茫中。
「無情道人」緩緩從身上掏出兩顆紅色丹丸,對白玉騏道:「先服下一顆將內傷治好,貧道有話問你。」
白玉騏略一遲疑,伸手接遇,先服下一顆,盤腿坐在雪地上運功調息,「無情道人」靜靜的站在一旁,靜觀白玉騏運功反應。
約有一柱香的時間,白玉騏內傷豁然而愈,心中驚異這小小一粒丹藥的功效。
白玉騏躍身站起,恭身謝道:「白玉騏謹謝道長治傷之恩,還請道長留下法號,白玉騏有生之年不敢或忘,這丹藥想系珍品,白玉騏不便多收,請道長將這顆收回。」
「無情道人」搖搖頭道:「貧道既然相贈豈有收回之理,此丹貧道只有三顆,是貧道自練的,算不得什麼珍品,貧道今日有話問你,「玉劍客」是你何人?」
白玉騏聞言一怔,遲疑了一下,才道:「是白玉騏的老公公。」
「他仍在人世?」
白玉騏點點頭。
「無情道人」深深歎息一聲,喃喃自語道:「「玉劍客」還活著,「玉劍客」還活著。」
「道長與老公公是什麼關係?」
道人沒有答覆,良久道人道:「貧道教你一招,對你日後也許有點用處。」說完他不等白玉騏答話,立刻在雪地上演將起來。
道人動作很慢,他演的招式變化複雜異常,只見他單掌向上一揚,立刻就有滿天掌影,另一掌卻始終蓄勁不發,以備傷敵。
「無情道人」,煞住式子,問道:「會了沒有?」
白玉騏起身照演起來,他此刻的功力也許較「無情道人」相差無幾,演來亦自可觀,最後白玉騏蓄勁的左掌猛然拍出,砰的一聲,三丈開外的一棵大樹立時也被他攔腰擊斷,白玉騏自己也不明白從那來的這股猛勁。
「無情道人」雙目爆射出一道嫉忌的光芒,瞬即又消失於無形,他深深歎了口氣,想起當年就是由於善嫉才使他坐立不安。
「無情道人」冷冷道:「你太聰明了,難怪「玉劍客」會看上了你。」稍一停頓,才又緩緩的道:「這一招名叫「天光血影」,並非中原武學,當年只對你公公用過,這招也可用於劍招中。」
白玉騏一聽「天光血影」四個字,混身不由一戰,「無情道人」下面說些什麼,他根本就沒有聽到,雙目閃射著駭人的寒芒,陰森森的道:「你就是崑崙的「寒心真人」,就是你使我公公埋恨五十年。」
「寒心真人」對白玉騏的悲憤視若無睹,冷冷的道:「「天光血影」得自一位海外異人,中原無人能破,貧道當年一念之差種下此種惡果,今日將此招傳於故人傳人,他日你破了「天光血影」這一招,就是貧道償債之日。」話落轉身向山上走去。
白玉騏大喝一聲,雙掌提足全身真力,正待向「寒心真人」背上拍去,驀地一個念頭閃過白玉騏腦海:「白玉騏啊,你身受他人救命之恩,贈藥療傷之情,你竟然罔顧恩情背後出掌,你還算是個人嗎?你還算是個人嗎?」
「寒心真人」頭也沒回,漸漸消失於灰暗的夜幕中。
白玉騏仰天發出一聲淒厲的苦笑,躍身馬背,任由那馬向前狂奔。
那馬也似知主人此刻內心的創傷,儘管白玉騏沒有鞭策它,它仍然一股足勁的向前狂奔飛馳。
月上中天,白玉騏已被馱出近百里路,來到一處翠綠的竹林,白玉騏仰天看看如盤的明月,自語道:「我不能用那招「天光血影」,決不能用。」
白玉騏這麼一想,稍感心安了些,下得馬來,放韁讓馬吃草,突然——
一個緩慢的腳步聲,起自身後,白玉騏轉過身來,只見三丈開外站著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白玉騏但覺此人非常面善。
老和尚緩緩的道:「白施主,你毀了「六尊令」,中原已非你存身之地,還是早日離去的好!」
一聲白施主,叫出了白玉騏滿面的殺機,大喝一聲:「賊禿與小爺拿命來。」聲落一記「力乎五嶽」全力向老和尚拍出一招。
老和尚腳輕輕點地,飄身讓過。
白玉騏此刻人如瘋狂,一招不中,接著又是一招「地動山搖」全力拍出。
老和尚再度讓開道:「小施主想是白大俠之後,往日之事,並非老衲一人的主意,再說以小施主現有的功力,尚非六人中任何一人的對手,小施主凡事須三思而行。」
白玉騏置若罔聞,一招緊似一招,直指老和尚全身死穴。
老和尚正是六尊中的「笑面佛」如海大師,此次下山是為了追查「六尊令」的毀令人,不料在這裡遇到了白玉騏。
「笑面佛」原先就猜出白玉騏可能是白雲生之後人,因為當今江湖上,沒有一個人敢無緣無故的毀令殺人。
「笑面佛」原本有意化解當日之仇,勸白玉騏離開中原,卻沒想到白玉騏記仇已深,見面就打。
人人都珍惜自己的生命,何況「笑面佛」高居武林六尊之列。
一重殺機起自「笑面佛」雙眸,猛然覷準白玉騏來指拍出一掌。
「啪」的一聲,白玉騏被震出五尺,氣血上湧,「笑面佛」緊隨而上,貫滿功力的雙掌,高高舉起。
但,白玉騏燃燒著復仇怒火的雙眸,卻使他無法下手。
留著白玉騏,是一個禍根!
可是他怕見那雙血紅的星眸。
老和尚深沉的歎了口氣,轉身而去。
白玉騏仰天椎心道:「如此不濟,何日才能報得了親仇?」競淒然痛哭起來。
寒風吹動他潔白的儒衫,月光下一人一馬,顯得異樣的蒼涼。
不知何時,天上浮雲蓋住了明月,大地昏暗無比。
驀地!……
翠竹林中閃出一條藍影,此人的長相與「地絕」一模一樣,但他不是「地絕」韋清嵐,而是「天絕」韋清風實際早躲在暗處窺探,非到這步他還不肯偷襲。
白玉騏正滿懷愁緒,那會想到殺機已經一步步一的在逼近。
天地間的事,往往早有定數,豈是人力所能左右?
「天絕」韋清風掩到白玉驥身後五尺左右,雙掌凝滿功力,突然向白玉騏的「背心穴」
拍去,驀地竹林中響起一聲警告:「白小子注意身後。」聲音不大,卻有一種使人振奮的效力。
白玉騏模糊中驚覺背後風聲已到,當下不容考慮,陡然清嘯一聲,「天光血影」轉身拍出。
但見滿天都是白玉騏的掌影,對方根本無法看清他立身的部位。
「天絕」韋清風人驚,心說:「這是什麼功夫」,這一招,敢情他不但沒看過,連聽都沒有聽過。
天絕」韋清風終究不愧是江湖高乎,一見偷襲不成,連忙收掌,繞身圍著白玉騏急轉,窺機下手。
他沒有看到白玉騏還有左掌蓄勁以待。
不過,這並非「天絕」武功不高,實在是因為這一招「天光血影」太過厲害,試想以「玉劍客」的智慧,鑽研了五十年到後來仍然破不了它,這一招的深奧可想而知,「天絕」
韋清風的功力不比「玉劍客」高,又是初次遇上這一招,他怎能看出個所以然來。
「天絕」韋清風繞了三圈,仍然沒有下手的機會,突然心念一轉,忖道:「我何不以靜制動。」他想的倒是不錯,以不變應萬變,這是兵家名言,那知卻正合了這一招的目的,他身子剛剛站定,驀地——
白玉騏一聲清叱,排山倒海般的掌風已達「天絕」韋清風胸前不滿半尺之處硬又撤回。
「天絕」韋清風大驚,倉促問只提了五成真力出掌相迎。
韋清風「砰」的一聲被白玉騏打出丈餘,落地眼前一黑,幾乎栽倒,白玉騏也覺得心中一陣劇痛如受重創,不過,他倒不是被「天絕」韋清風反震的,因為「天光血影」這一招的反震之力未達身前就已被那外面揮舞的右掌逼散了,那白玉騏是為了什麼呢?不為別的,因為他用那半招「天光血影」,這是他所決定不再用的招式。
但,武功不比別的東西,你不練便罷,一旦練成之後,那就難免會不知不覺的用了出來。
白玉騏茫然站在那裡,他覺得又多受了「無情真人」一次恩惠,因為這一招又救了他的性命。
天絕韋清風勉強提起真氣,長嘯一聲向竹林中飄去,驀地又聽到一聲:「給佛爺滾回去。」
韋清風飛回來的速度比飄出去的還快,不偏不倚正落回原地,地上卻多了一個三十左右的和尚。
那和尚的裝束怪異之極,也許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個,只見他那件黑得發亮的僧袍上,繡著九條白龍,張牙舞爪,殺氣騰騰,和尚天生一個禿頭,童山濯濯,光芒四射的環眼,這時正以一種冷酷的神情看著「天絕」韋清風。
韋清風一見那和尚,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想起了江湖傳言中,一甲子以前的「天魔儒俠」黑色儒衫上就是繡著九條白龍,「天魔儒俠」個性怪異,為人卻非常正派,一旦被他認為好的人,那便不許任何人傷害到他,一旦犯在他手裡的人,也極少有生還的倖存。
這個和尚的裝束既然與「天魔儒俠」相同,必然與這個魔星有密切的關係,「天絕」韋清風想到這裡,心下直冒涼氣,眼珠左右運轉,想藉機遁去。
和尚掃眼瞥見,似笑非笑道:「小子,你可休想在我「魔魔僧」面前打歪主意,未得我允許前你若敢妄動半步我和尚不但要你的狗命,連你那鬼窩,也要把他犁平。」他說得輕描淡寫,好像死堡根本不在他眼下似的。
「天絕」韋清風心裡一檁,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一笑道:「小可怎敢妄打什麼主意,只是在想大師傅與當年的一位江湖第一奇人的裝束極為相像,所以小可是在揣測大師父與那人的關係?」此子心計多端,自知不是「魔魔僧」之敵,就想用軟的方法脫身。
「魔魔僧」哈哈笑道:「此人是誰?」
「天絕」韋清風心中一奇,暗罵道:「我不信你這禿驢不上小爺的當。」心裡儘管在罵,嘴上卻笑道:「提起此人卻是大大有名!」
「住嘴。」「魔魔僧」正笑著的臉突然罩上一層寒霜,冷森森的道:「你小子倒長得不錯,原來已經壞到了不可救藥的程度,你以為佛爺爺是三歲的孩童,可以被一陣亂拍,拍昏了頭嗎?哼,我恩師「天魔儒俠」的大名被你說出來端的辱沒了他老人家,哼哼……」最後的兩聲「哼哼」連一旁旁觀的白玉騏聽了都覺得心襄發涼,暗忖道:「這和尚好怪的個性。」這時,和尚卻又突然轉首道:「白小子,這傢伙你打算怎麼處置他,交給你辦!」
白玉騏劍眉一皺,答道:「放掉他吧。」「天絕「正在擔心「魔魔僧」不知要怎樣罰他,想想過去,「天魔儒俠」殺人的手段,那顆新幾乎要跳到口裡來,突然聽說放他走,那敢再說半句什麼,急忙抱頭竄入竹林中逃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