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白玉騏立刻覺得一身血液被一股無形的逆流推動看,混身的血液倒流起來。血液越行越速,如萬馬奔騰,江湖直瀉,不能自主。
白玉騏腦海中只感到茫茫然一片空白。
一個時辰過了,那推動的力旦裡尚是越來越大,白玉騏直覺週身酸麻,宛如萬千蛆蟲在血管,五臟六腑鑽動似的痛苦,渾身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他咬緊著牙關力忍其苦,沒有哼出一聲。白玉騏失去了武功,孱弱的身體開始發抖了,那人似乎已有所覺,但他不敢放鬆,他是一個好強的人,他是絞盡腦汁想要創造一朵曠世的武林的奇葩,他也要白玉騏身懷曠古的絕技。日光已斜斜的照上谷底的石壁,時已近午。
白玉騏雙眼開始就發黑,四肢麻木不仁,好像已經脫離了他的軀殼一般,苦痛有增無減,內腑似乎完全離了原有的部位,血從他的嘴角潺潺溢出,他現在寧可死去,也不願再受此痛苦。上湧的氣血使他窒息,蒼白的玉臉變成了赤紅上洹也許是生與死的轉折點。白玉騏猛可地大喝一聲,吐出一大口濃痰,遂失去了知覺,他的脈博由強而弱,最後似乎完全停止了。
星移斗轉,已過了三個晝夜,白玉騏除了胸口尚有一絲溫暖外,幾乎一切機能都已不發生作用。洞中那人,雙手始終沒有移開,白玉騏的身體,包括那雙閃閃生光的眼睛也變得黯然無光,這三晝夜的內力消耗,就是金剛再世只怕也承受不住。那雙手開始猶豫了,他想撤回使出的真力,死亡的命運終於要降落在多災多難的白玉騏身上了,驀地……「克啦啦」一聲霹雷,大雨傾盆而下,那人雙目中滾下兩顆豆大的淚珠,他承認失敗了,雙掌吐出的內勁,緩緩撤回。白玉騏忽然發出一聲深沉的歎息,雨點似的一縷寒意使他回復了知覺,在死亡的邊緣上他挽回了生命。這一聲微弱的歎息,使那人已絕望了的心,頓時又燃起了希望之火,他忘了身體的疲憊,幾乎要大笑幾聲,他終於成功了。
白玉騏緩緩睜開星目,他可以看清四周的景像了,先前的痛苦已完全消失,丹田內有一股衝撞的熱流,體外也有源源的真氣流進,他直覺出他已失的內功又恢復了,他懷疑這是夢,因為自古至今尚沒有人能療治殘穴的事實。白玉騏本能的深吸一口真氣,運功調息,他覺得氣血反湧,血液逆流,丹田凝聚的真氣幾乎完全散去,不由大驚失色。
「用你以前的內功口訣,顛倒運用,真氣逆轉。」聲音微弱,十分吃力,白玉騏沒有時間思索,立刻照話做去,全身果然立刻恢復了舒泰。開頭他很不習慣,幸虧那人以真力作先導,他才算吃力的運轉了一周,接著第二周,第三周,他已完全領悟了,利用以前的根基,他已能夠運用自如了。那不知名的人撤去雙掌,沉沉的噓了口氣,現在他才算達成了他的心願,白玉騏正要回眸去看看他是誰,那人先開口道:「運功吧!娃娃,我現在累極了,外面雨雖然大,你只好忍受點兒了,千萬要注意,不能碰那棵樹。」那人的話有使人懾服的威嚴,白玉騏一向倔強,這時聽來卻自然的接受了,立時閉目調息起來。
大雨終於停了,谷底射進了一線陽光,又是一個中午了,白玉騏行功完畢,渾身又恢復了以往的舒爽,微」提氣,一躍而起,回身向洞中望去。觸眼不由使他一怔,只見一個六尺方圓的洞口外,盤罩著一棵似桑似籐的怪樹,樹長得不大不小的,恰好把整個洞口封住,樹上紫色果實纍纍,散發出陣陣清香,白玉騏聞之頓感飢腸轆轆,他找個空隙向洞內望去,這一望使他大吃了一驚。只見離洞口半尺左右的一塊石板上,坐著一個古怪的老人,雪白的頭皮罩住了全身,鬍子與頭髮混成一團,臉上除了那閉著的眼睛與圓而大的鼻子以外什麼也看不見,乍看起來簡直不像個人。那雙枯乾的手放在膝上,衣袖百孔千瘡,全發了霉,似乎略一抖動即可順手而化作灰燼,洞中苔蘚叢生,濕氣逼人,老人似乎坐在這裡從來沒有動過,因為他周圍的苔蘚與四壁的一樣茂盛。初看起來這老人似乎有些可笑,白玉騏想到這寂寞的老人不知在這窄小的天地裡渡過了多少漫長的歲月,他又覺得有無限的同情,這寂寞的歲月是多麼的可怕啊,白玉騏想著想著,不由一陣鼻酸落下了兩行淚來。
「娃兒,你可是在愁如何出困?」不知何時老人已醒轉了,他的聲音與先前一樣的鏗鏘而蒼勁,只是白玉騏已不覺得震耳了。白玉騏抹去了臉上的清淚,搖頭淡淡的笑道:「四周的情勢我還沒有注意。」老人會意了,他若無其事地淡淡的道:「三十年的歲月原亦不難打發。」「三十年?」
「值得驚奇嗎?」老人大笑了許久,聲音由爽朗轉為嘶啞,最後竟然又大哭起來,白玉騏想要安慰他幾句,又不知該如何說起。老人痛哭了一陣,好像發洩了不少冤氣,最後才嗚嗚的道:「三十年並不覺得難過,而真正使人傷心的卻是家師至今仍不知是誰陷害了我?」
「什麼!你師傅還不知道是誰把你禁在這裡的?」
「是我師傅禁的。」
白玉騏被他弄得糊塗了,不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
老人停止了哭泣道:「唉!這事說來話長,我告訴你,也許你是唯一知道這事的局外人。」老人說到這,似乎勾起了無限往事,臉立刻變得一片嚴肅,緩緩問道:「娃兒,你聽說過三十年前江湖上有個雲行僧嗎?」「雲行僧?」白玉騏不自主的退了一步。「不錯,確實聽人提起過。」
老人接著道:「他雖是個出家人,但殺人如麻,他師傅天癡上人從來沒有責備過他,並且還欲傳少林掌門之位給他,後來不知怎的雲行僧與天癡上人一同失蹤了,少林的掌門人才由如海的師傅霞智上人繼承,不想雲行僧竟會被禁在這裡。」白玉騏點點頭道:「傳言他為人十分好義。」
「你猜後來他為什麼失蹤的嗎?」
「不知。」
「雲行僧自入佛門即仗義鋤強,扶弱濟貧,所積善功在所有師兄弟之上,因此他師傅才有意將少林掌門傳由他繼承,但在將要接掌門的前一年雲行僧卻做了件為人不齒的事,少林寺附近一家獵戶的少婦被人姦殺了,甚至連她的全家均遭滅口,這事不幸竟是雲行僧干的……」「怎麼可以武斷是他?」
「現場的腳印是可對證,還有雲行僧平日所用的一枝竹杖也在當地……」白玉騏沒話可說了,他只堅持道:「我深信不一定是他幹的。」
老人歎了口氣,繼續道:「當夜雲行僧就被天癡上人帶走了,天癡上人把他禁在捨身崖下的這個石洞裡,在洞門種下一株他早年自南海帶回來的盤門桑,這種桑樹不怕掌風,能分泌劇毒,任何人只要一碰到它,立即斃命,天癡上人臨去的時候曾說在事情水落石出以後才會釋放他,因此雲行僧就以這桑樹上掉下來的果子充飢,在洞中枯坐了三十年……」「天癡上人始終沒來?」
雲行僧點點頭。
「這麼一棵小小的樹竟能因你?」
「娃娃,你不相信?」
白玉騏簡直不相倍這麼一顆小樹能困住一個武功高強如雲行僧的人,他霍然轉身拾起地上的玉簫向小樹打去。脆弱的樹枝應手而斷,但奇跡立刻出現,那斷掉的樹枝尚未落地,而新枝忽然又生長了起來,與先前的一枝長得一模一樣,白玉騏頓時為之怔住了。洞中雲行僧不由狂笑起來,他似乎為他師傅的傑作而感到得意,也為這困他三十年之久的小樹而自豪。
白玉騏發了一會怔,茫然問道:「難道世界上沒有東西能夠毀它?」
雲行僧止住了狂笑,道:「娃兒,這棵樹是我師傅種植的,你別想毀了它,你若毀了它我不但不感激你,還要找你算賬。」「難道你甘心被人冤枉到底?」
「你怎知道我被人冤枉呢?」
白玉騏大笑道:「你師傅天癡上人乃是一代至尊,位同少林掌門,如果他不知道你是被人嫁禍的,他會留你到現在嗎?」雲行僧突然一怔,三十年來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層道理,白玉騏一言使他頓時茅塞大開,他仰臉望著洞外灰暗的蒼天,茫然道:「三十年我白等了三十年……」白玉騏眸神一閃,驀地……
他驟然回身拾起玉劍,姆指一按劍簧彈開劍鞘,回身閃電一招「古樹盤根」,未等雲行僧出聲阻止,逕向樹根砍去,劍離樹根尚有三分,白玉騏目光過處,突然煞住了劍身,目注樹根發怔。雲行僧此刻也回過神來,大喝道:「娃娃你想幹什麼?」
白玉騏沒有回答他,緩緩地蹲下身來,以劍尖輕輕撥開沙土,挑出一方四寸見方的玉符。白玉騏取過王符,只見正面刻著:「致雲行吾徒」下角刻著天癡兩個字,字跡蒼勁,筆力萬鈞,顯然是他師傅種樹時埋下的,似俟雲行僧等得不耐煩而企圖毀樹時將它打出土外。
白玉騏並沒有看背面刻的什麼,只茫然的以劍柄將玉符遞進洞裡。
雲行僧一見那玉符頓時面色大變,恭恭敬敬的接過,翻轉過來。
雲行僧念道:「爾心清白,鑒諸神明,為護家聲,囚爾古洞」……雲行僧讀罷,捶胸仰天狂笑起來上十年的憂傷歲月,化成無比的悲憤,全在此笑聲中洩出。白玉騏默立洞外,闇然亦滾下了兩顆淚珠。
雲行僧笑聲越來越大,身上發了霉的僧衣片片飛落,發如波動的巨浪,面色淒涼憤慨,驀然,雲行僧張口吐出一灘鮮血,笑聲依舊不止。白玉騏大驚,高聲叫道:「老前輩、老前輩,快停住笑聲,再不停止恐要傷及真元了。」老人置若罔聞,狂笑如故,血從他嘴角汨汨流出,銀色的長髮己染紅了一片。白玉騏在外面急得搔耳抓服,汗如雨下,不知如何是好。
雲行僧又吐了兩大口鮮血,笑聲微弱了,最後終於停止了一切,血如決堤之水,不停的向外湧出來。白玉騏目注著這淒慘的景像,他輕聲哽咽的叫道:「老前輩,你怎麼了?」雲行僧慢慢睜開眼睛,那湛然的神光已不復再見,白玉騏睹狀大驚,這是學武的人散功的徵兆,雲行僧看看滿臉淚痕的白玉騏吃力的道:「娃娃,我自從空中把你接了下來,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叫什麼?」「晚輩白玉騏。」
「你知道我就是雲行僧吧?」
「現在知道了。」
「我可能不行了!」
雲行僧微笑著,他像任何得道高僧圓寂前一樣的平靜。
白玉騏驚惶的道:「前輩……」
「娃娃,你太重情感了,我們才相識了幾天,你以為你這樣難過是值得嗎?」白玉騏感傷的道:「我們雖然相處幾天,但我敬你猶如已故的雙親。」
「你雙親已不在世,可憐的孩子!」
老和尚一陣黯然,連忙收斂心神,壓下激動的情感,緩緩垂下雙目,良久良久,他又睜開雙眼望著蒼天,喃喃道:「師傅,請原諒弟子至死仍未勘破嗔念,我不能放過他們。」雲行僧收回目光,看著白玉騏道:「娃兒,誰陷害了我你知道嗎?記得查出此人,他是少林寺中的人,恢復我的少林寺弟子的原有清白。」白玉騏恭身道:「弟子願竭盡全力。」
雲行僧寂然坐著,慢慢的一切都靜止了,臉上泛有一絲痛苦的表情,白玉騏連叫了幾聲,才發現這一代高僧已合恨圓寂了。白玉騏大叫一聲,昏倒地上,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驀地一陣寒風又吹醒了他,不由伏地痛哭大慟,昏厥數次。谷底又照進了陽光,白玉騏靜靜的跪在洞前的石地上喃喃道:「雲行前輩在天有靈,請佑弟子了卻你終身遺恨。」白玉騏祝禱一番,飛身躍上洞頂石壁,運功刮去壁上青苔,然後氣運右臂,寫著:「雲行聖僧寢廬」
六個大字,下方寫著:「白玉騏恭立。」寫畢飄身落地,白玉騏拾起玉劍,望著洞中那銀髮披身的老和尚,他覺得有無限的留戀,他緩緩退著,克制著內心的感情,他大叫道:「雲行前輩,白玉騏告別了。」說著拔出王劍,只見一道寒光耀目上高舉過頁,道:「白玉騏誓必為前輩雪冤,恢復前輩雪冤,恢復前輩原有的清白。」言罷,白玉騏回劍入鞘,向一處石壁下離去。
在捨身崖平坦的崖頂上,殘陽的霞光照著一個鬚眉俱白的老和尚,他靜立在崖頂似在考慮著一件大事。「我不能令少林寺中的弟子去,洱海一笛乃是一派武林邪徒。」老和尚在自言自語道:「不過,萬一他們真個放出了『天魔俠』的三個徒弟那又怎麼辦呢?咳……」老和尚歎息了。五天以來每天早晚他都徘徊在這裡,雖然只是一件算是很簡單的事,他卻永遠委決不下,因為事關著整個少林寺的名望與聲威。「嚓!」的一聲音小得如葉落針墜,老和尚霍然轉過身來,頓使他驚得目瞪口呆。崖邊臨風站著一個白衣少年。腰懸王劍,儀容絕世,一望即知他就是被推下崖的白玉騏,老和尚不自覺的退後一步,舉手揉了揉眼睛,看看這白玉騏究竟是人還是鬼?
白玉騏冷森森的笑道:「笑面佛!在你未得到你應得的報應以前,白玉騏不會先你而死的。」話落一步一步向前逼近。這和尚正是「笑面佛」如海,自從洱笛座下的一個徒孫把白玉騏推下斷崖,要少林寺自己決定後果以來,他就一直被去與不去的問題困擾著,不去,他怕「天魔儒俠」的三個弟子不肯放過少林寺,去則無異自認無能,承認洱海笛在中原的地位,因此幾天他沒有一天安靜過,這回又遇到了白玉騏,更使他心情大大的波動起來。「笑面怫」強自鎮定,沉聲道:「白施主,你好造化……」
「白玉騏不死,你就注定倒霉。」白玉騏冷冷的諷刺道。
「笑面怫」如海臉色一凜,雙目神光一閃,道:「你的武功既不如我,你能說已逃過一死了嗎?」白玉騏一陣狂笑,道:「如海,你先接一招試試。」話落突然拍出一掌,風聲凜冽,猛如驚濤駭浪。「笑面怫」如海驟見一驚,觀此情勢,白玉騏的武功非但已經完全恢復,甚至還大有了進境。「笑面佛」如海側身錯步,運功也拍出一掌。
兩掌接實,「轟」然一聲,白玉騏退了一步,「笑面怫」如海也雙肩一幌。白玉騏不再遲疑,清叱一聲,揉身而上,錯眼就是七掌,掌掌相連,幾乎是在同一瞬間拍出。「笑面佛」如海大袖飄拂,輕靈的穿插在他掌影之間。
一瞬間兩人已互攻了三十多招,「笑面怫」如海發現白玉騏自始至終對全身穴道均不加掩護,開頭他只當他疏忽了,既見他一直都是如此,他卻誤會白玉騏是用的拚命的打法。
「笑面佛」如海看出這種破綻,心中不由暗喜,招式一變,一掌緊跟一掌的急攻起來,右掌的食中二指暗蘊內勁,以備點白玉騏的穴道。五十招一到,「笑面佛」如海突然大喝一聲,剎那間拍出了十二掌,白玉騏不得不逼得向右側一躍。就在這一瞬間,「笑面佛」如海閃電般的追上,食中二指一挺,一縷罡風正點在白玉騏的肩井穴上,躍身站在白玉騏身一刖半尺處,顯然白玉騏已經受制於他了。「笑面佛」如海正欲張口說話,那知事情大出他意料之外,驀地:一聲清叱:「賊禿與我躺下。」白玉騏霍然推出威力罡猛的一掌。事起傖促,「笑面佛」退已不及,還手也不可能,換了別人只有閉目等死的份了,但他因久經戰陣,臨事十分鎮定,白玉騏掌風離他前胸尚有三寸之際,「笑面佛」如海驀然使出一式鐵板橋,滾地而出。但逃過了右掌,卻逃不過白玉騏預先伏下的左掌。
「砰!」的一聲,「笑面佛」如海才飛出去五尺,已被白玉騏打在地上,進翻三滾,倒地不起。這一掌顯然傷得他很重,而這傷也完全是由於他不知道白玉騏血脈倒流,點穴對他已失去作用所致。「笑面佛」如海半晌後漸漸甦醒吃力的撐起身子,憤怒的呆望著白玉騏。
白玉騏臉上掛著一絲殘酷的笑容,一步一步向如海走去,冷冷的道:「我要你知道痛苦味道,否則不足以消我心頭之頭之恨。」「笑面佛」如海,強提真氣,將功力貫注於雙臂,以備作最後的一擊。
白玉騏五指屈伸如鈞,切齒道:「你還想拚命嗎?那你將會死得更!」腳下依舊向前走去。「笑面佛」如海沉吼一聲,霍的將兩掌推出,掌風呼呼,兀自不弱。
白玉騏身體凝立不動,擰身回拍了一掌。
「砰」的聲,如海踉蹌地退了七八步,日中鮮血如泉湧,無力的跌坐就地。白玉騏星目血絲密佈,驀地—白玉騏仰天一聲長嘯,十指全屈,飛身向如海胸腹處抓去,似乎要扯出他的五臟六腑。如海自知死亡當前,但回手無力,他腦海裡掠過一絲靈光,他覺得他的死是罪有應得,就在白玉騏雙手快要抓到的時候,捨身崖的入口處忽然傳來一聲沉喝,一股無形的氣流襲向白玉騏的胸前。那氣流並不覺得怎麼激烈,忽而白玉騏的內臟似乎受了重擊,斜斜跌出了二步。白玉騏抬眼只見「笑而佛」如海背後站了一個白髮披肩,髮髯拂胸的老人,由老人的那一擊,白玉騏知道他的武功高不可測。老人沉聲道:「施主現下五腑雖只微感波動,恐將已是受傷,如在三個月中不動真氣則功力可復,如若妄動真氣,將噴血而亡,這是老衲給你擅闖少林崖上寺的警戒。」白玉騏一躍而起,真氣一動,果然內臟痛楚立起,立刻強忍冷冷道:「你是誰?」坐在地上的「笑面佛」如海突然叫道:「霞行師伯,是您老相救。」
此人正是十年前少林主持大師霞行上人,他在十年前將掌門讓給了師侄如海,而未傳給自己的弟子如緣,因此少林寺上上下下僧侶都覺得霞行上人豁然大公,是以群相景崇。霞行讓位後就住在後寺的養晦寺,今日他偶爾出寺卻看到捨身崖上搏鬥的白玉騏與如海這才趕了過來。白玉騏一聽此人是霞行上人,心中靈光一閃,冷冷道:「霞行上人,你可記得三十年前的那件事嗎?」霞行上人一怔,問道:「什麼事?」
「雲行僧!」
霞行上人臉色一變,急聲問道:「他現在在那裡?」
白玉騏道:「他被奸徒陷害已上西天去了,但,有人會為他洗雪冤屈,哈哈哈……上人覺得稀奇嗎?」霞行上人,沉聲道:「你怎知?」
白玉騏道:「上人,此事與你無關,你何必如此著急呢?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箇中詳情,哈哈……」白玉騏止住笑聲轉身向崖下走。「娃娃,我告訴你,我要知道那人是誰?」
白玉騏沒有回頭,只冷冷的道:「等奸徒授首之日,你自會知曉。」
霞行上人緩步向白玉騏背後踱去,沉聲道:「我警告你快把那人是誰說出來,否則你下不了捨身崖。」白玉騏沒有理會,一步一步仍向崖口走去。
白玉騏似已覺察身後的危機。
他霍然轉過身來,星目烘射出奇異的光芒,注定霞行上人,冷酷的道:「佛門弟子,得道高僧,你們也知道恐怖緊張,雲行大師含冤忍辱,在湖濕的古洞枯坐了三十年,原來人早已被忘,哎!可歎。」白玉騏對霞行舉起的雙掌視若無睹,頓了一頓,又道:「你不是要知道那人嗎?他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武功遠不如你,你可以舉手將他除去,永絕後患……」
霞行此時已失去了他多年的修養,激動的大聲道:「你以為陷害雲行僧的是我?」白玉騏冷笑道:「大師,你何必緊張,我以為區區一個少林寺掌門是不足以掀動大師靜如止水的佛心的。」霞行上人痛苦地搐動了一下,急問道:「你以為我是為了奪取掌門而陷害了雲行,你為什麼要有這種想法,為什麼?」霞行說到此處,突然以雙手痛苦的遮住了臉,大喊道:
「你去吧,我永遠不願再見到你,下次你如敢再來少林寺,一定叫你死無葬身之地,滾滾滾!」霞行已完全失去了理智。白玉騏仰天一聲狂笑,蹣跚的向崖下走去,陰森的道:「我會再回少林寺的,為了我的仇,為了雲行大師的冤,哈哈……」白玉騏已經受了內傷,所以笑聲並不響亮,但聽在霞行上人與「笑面佛」如海的耳中,猶如千萬支利箭,直刺進他倆的心房。笑聲漸漸消失了,霞行放下雙手,對著濃雲密佈的天空,淒涼的自語道:「我並沒有陷害他,但我接掌了少林寺的主持,三十年來我內心確是受著責備,一念之差,一念之差,蒼天啊,蒼天,你對霞行的責罰也太重了!」「霞行上人」沒有理會「笑面佛」如海,逕自向後寺蹣跚的走去。
白玉騏帶著內傷,迤邐來到了一座山頭。
天上下起了雨來,他找到一個小小的土地,將就著躲雨。
他發現崖下距離五十丈遠的一塊石板上躺著一個白衣少年,白玉騏看不清他的臉,只見他像一隻死了的落湯雞,躺著動也不動,仔細一望,他的胸部還在起伏著。雨越下越大,白玉騏漸漸的對那人生出了同情心來:「這麼大的雨淋久了要生病的,還是救救他吧!」白玉騏站起身來才向前邁進一步,突然心中一動,心說:「不要那人也是武林人物,那豈不多此一舉。」想到武林人物,白玉騏心中頓時產生出無比的惡感,救人的意念立刻打消了,他坐回到原處,驀地—白玉騏聽到一陣「絲絲!」的怪響,他聽聲辨位,抬眼向前望,突見距離那少年百丈外的石壁上有一個漆黑的山洞,從中射出兩道綠光,那兩注閃爍的光源,足有鴨蛋大小,白玉騏一驚—道:「莫非是什麼怪物……」隨著那絲絲怪響,兩道綠光向前緩緩移動著,白玉騏全神向洞中探著,只見一個大如木桶的橢圓形的怪頭,慢慢的向外伸展。一條大蟒,白玉騏驚叫起來。
「絲絲!」那巨蟒的頭伸到洞外,繼續向前蠕動,它的身周圍,粗有二人合抱,白玉騏雖然一身武功,也不由倒抽了口冷氣,替那人擔起心來。那人依舊躺著未動。
巨蟒蠕動的速度加快,不大功夫蟒頭距離那人已不滿三十丈,而蟒尾則方出洞口,如此大蟒確屬罕見。那人依舊躺著未動。
白玉騏想那人不是瘋子,就是自甘送死。
那巨蟒距那人不滿二十丈了,綠光閃閃的兩眼瞪著那白衣少年。
這畜生可真狡猾,敢情它要看看少年有沒有攜帶武器,白玉騏才察知他是赤手空拳。
「絲」的一聲,大蟒巨頭一昂,倏地盤成一團,把少年圍困起來,得意的審視它的獵獲物,那少年依舊躺著未動。那少年已經昏厥了不成?白玉騏心中一急,正待起身相救。
說時遲,那時快,巨蟒又是「絲」的一聲,張開血盆大口向少年猛撲過去。一聲清叱,只見白影一閃,巨蟒那一雙綠油油的巨眼頓時黯然無光,顯然,是被少年扯瞎了。巨蟒負痛,胴體一縮,崛起二十餘丈,那白衣少年動作雖快,仍然未及飛出就被那巨蟒纏住了。那少年一身武功了得,他左手撐住巨蟒的下顎,右手「轟」然一聲,劈在蛇身上,那巨蟒竟然毫不在乎。只把尾巴一掃,「嘩啦啦」一陣大響,攪得方圓數里之內飛砂走石。
這時突有四五十個手持刀槍弓箭的獵人從四面八方奔過來,一齊大聲吶喊,卻都不敢近前。白衣少年劈了十幾掌,但沒有傷得那巨蟒分毫,它反而把他纏得更緊。
白衣少年劈出的掌力漸漸微弱終至無力再劈,只用雙手抵住巨蟒的下顎。巨蟒力大無窮,一扭頭,伸出紅紅的長舌,眼看就要舔到少年鼻尖上了。周圍夫有的獵人們見狀,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害怕,不約而同的一聲「啊喲!」一湧而上。半空中突然雷嗚似的喝道:
「眾位且慢,看我的!」眾人祗見白影一閃,一道紅果沖天而起,大家定神一看,蛇頭已滾落在地,緊接著蛇身橫七豎八的蹦跳不止,簡直鬧得地動天搖,有幾個躲避不及的獵人,被他活活的甩得半死。斬蟒的人正是白玉騏,他料想這巨蟒一定刀槍不入,是以一動手就使出了玉劍。白玉騏回劍入鞘之際,順手帶住白衣少年躍出了這蟒的重圍。
獵人們見他們兩人都是身著白衣俊逸非凡,一時間真是無限的感激與欽慕。原來這巨蟒已經為患多年,弄得雞犬不寧,平日周圍伏有獵戶守候示警,今日一旦除去,怎麼不謝天謝地呢?白玉騏落地後,目光一掃白衣少年,不由心中暗讚:「這人好英俊,只是缺少了些男子應有的剛毅。」只見這人,細眉彎彎,美目如畫,櫻口貝齒,還有一種一局貴的氣質。白玉騏要走了,他提氣縱身,飛出五丈一個起落,躍向崖頂。
「兄台稍停,請教尊姓大名?」白玉騏聽出是白衣少年在喚他,聲音清脆嬌柔。白玉騏落在崖上略一遲疑,突覺香風一陣,白衣少年也已趕到了身邊,白玉騏心中暗忖道:「這人脂粉氣好重。」白玉騏不願說出自己的姓名,搭訕道:「兄台何必動問,也許你我今日為友,明日為敵!」白衣少年一怔,美目一轉。
「這話怎講?」
白玉騏道:「兄台是武林中人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雨水將白玉騏臉的大蟒的血跡沖洗下來,白衣少年似乎從他臉上看到了什麼,乃微帶幽怨的解釋道:「我所以說是武林人物,是因為我現在仍在武林中活動,不過活動的目的僅僅為了積聚善功,以對一個含恨葬身捨身崖下的朋友聊表誠意而已。」白玉騏問道:「兄台尊姓大名?」
白衣少年端詳著白玉騏的臉良久,半晌驚喜地直叫道:「就是你就是你,你沒死……」
白衣少年一骨碌撲進白玉騏懷裡。白玉騏一時被弄糊塗了,弄得手足無措,他怎認識這個白衣少年,急急道:「這位兄台貴姓大名,想是你認錯人啦!」「我想決沒有錯認,我是從一個朋友那裡知道白兄的為人,心中甚感欽佩。」「但不知道貴友是誰?」
白衣少年默然。
白玉騏又問道:「你是不是天機道人、魔魔僧與玉女的朋友?」
白衣少年眼珠一轉笑道:「正是。」
「他們現在在那裡?」
白衣少年一怔,這下他可答不上來了,停了一會,他說道:「白兄,這裡雨下得這麼大,我們還是找個地方避避雨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