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大夥兒圍坐在破廟大殿上,都有說不出的悵惘。
時已入夜,殿上仍然沒有燃燈,黯淡的月色由破瓦縫隙間灑落眾人臉上,臉色和月色同樣黯淡。
大家都低著頭,誰也沒有開口,心裡全像壓著一塊沉重的大石。
過了許久,霍宇寰忽然輕吁了一口氣,緩緩道:「老爺子,我有句冒昧的話請教,對令兄說的話,你認為是真的嗎?」
曹樸凝重地道:「我不敢斷言他說的都是真話,但有兩件事,卻是千真萬確的。」
霍宇寰道:「哪兩件?」
曹樸道:「他的確有病,而且,雙手都沒有受過傷。」
霍宇寰點點頭,道:「這個我也相信。不過,我有一個很奇怪的想法,不知老爺子信不信?」
曹樸道:「老弟不妨說來聽聽。」
霍宇寰徐徐道:「我在想,他們會不會弄一個人來假冒令兄曹樂山?」
曹樸駭然一驚道:「這──只怕不可能吧?」
霍宇寰道:「可能性當然很小,但也並非絕無可能。因為事隔十餘年,你對他的面貌已經記不十分真切,僅由頭胸兩處傷痕作為辨認根據,要假造兩處傷痕,卻不是什麼難事。」
曹樸道:「可是,他怎會一眼就認出是我?」
霍宇寰道:「我懷疑的正是這一點,當時房中光線很暗,他又是個病重的人,乍見之下,你尚且不敢確認是他,他卻一眼就認出你來,豈非不合情理?」
曹樸張口結舌,竟無詞以對。
霍宇寰又道:「還有,你們兄弟已經多年不見,好不容易又骨肉重聚了,他居然沒有一句話提及兒時舊事,又沒有叫僕婦們向你行禮拜見,臨分別時,更沒有問起你今夜住宿何處?」
曹樸歎道:「看來確有問題,但這些話,當時你怎麼不說?當時只要隨便提幾件故鄉瑣事一問,豈不就當面拆穿了嗎?」
霍宇寰道:「我也是事後才想起來的。同時,另外還有一點疑問令人不解。」
曹樸道:「另外還有什麼疑問?」
霍宇寰道:「咱們今天才趕到蘭州,以腳程計算,兇徒最多早半天抵達,他們怎會料到你會來,竟然事先備了一個假冒的人?」
曹樸以手搔頭,喃喃道:「是啊!他們怎會對你我的行蹤弄得如此清楚……」
霍宇寰道:「咱們由老鴉嶺一路追躡兇徒,行蹤洩露猶有可說,老爺子卻從未離開過同仁縣境,對方居然也料到你會到蘭州來,這就叫人想不通緣故了。」
韓文生突然接口道:「大哥既然懷疑那曹樂山是偽冒的,何不先將他擒下,再仔細盤問他?」
霍宇寰搖頭道:「同仁堂藥鋪已在咱們監視之下,擒他易如反掌,但真兇下落未明,打草驚蛇,反而不好,目前咱們最好是偽作受愚,先使對方警惕鬆懈,然後再出其不意,將他們一網打盡。」
韓文生道:「這件事應該如何進行呢?」
霍宇寰道:「我想,同仁堂藥鋪的假冒曹樂山,只是一種障眼法,真兇很可能藏匿在城外曹家別墅內,咱們今夜傾全力先把曹家別墅徹底搜查一遍,務必要查出真兇藏身之處。」
韓文生道:「什麼時候開始行動?」
霍宇寰道:「現在就開始──」
孟宗玉一直沒有開過口,這時忽然道:「霍大哥,這樣不妥。」
霍宇寰道:「你有什麼意見?」
孟宗玉道:「小弟以為這樣大舉搜查,同樣會打草驚蛇。而且,那真兇並不笨,他不可能藏在那曹家別墅裡。」
霍宇寰道:「怎見得呢?」
孟宗玉道:「自從上次雙龍鏢局利用曹家別墅設伏之後,那地方已經毫無隱秘可言了,兇徒要潛匿療傷,一定會選擇更安全的地方,而最好的藏身之處,不在郊外,而在鬧市。」
霍宇寰動容道:「唔!話是不錯,但鬧市中人煙稠密,咱們如何進行搜查呢?」
孟宗玉道:「依小弟愚見。根本不必搜查。」
霍宇寰微詫道:「不必搜查?」
孟宗玉道:「是的。要從鬧市中找一個人,何異大海撈針。咱們只須按兵不動,嚴密監視著同仁堂藥鋪,那兇徒一定會自己露出尾巴來。」
霍宇寰值:「為什麼?」
孟宗玉道:「因為咱們急於搜尋兇徒藏身之處,兇徒也同樣急於想瞭解咱們的動向,如果咱們按兵不動,兇徒必然起疑。」
霍宇寰點頭道:「不錯。」
孟宗玉接道:「他一起疑,不外兩途,一是跟同仁堂連絡,探詢咱們午後入店的經過,一是直接派人刺探咱們的行蹤。換句話說,咱們越沉著,他就越不安,咱們想尋他很難,若等到他自己露出尾巴,再捉他就容易了。」
霍宇寰道:「可是,時間拖延越久,對他越有利。萬一他比咱們更沉著,豈不弄巧反拙?」
孟宗玉笑道:「這就好像貓捉老鼠一樣。貓追急了,老鼠就躲在洞裡不動,過一會,聽不見貓的聲音,便會伸出頭來瞧瞧──鼠竊之輩,總是多疑的。」
霍宇寰沉吟了一下,道:「好!咱們今夜就去老鼠洞口守候,看看有什麼動靜。」
孟宗玉道:「趁夜前往,人不宜太多,有我和大哥同去便足夠了。」
霍宇寰點點頭,對韓文生道:「咱們走了以後,立即將山下樁卡撤回來,大家都退入竹林內去,空出廟宇,禁燃煙火,若有人前來窺探,不可聲張出手,只須暗中跟蹤著他。」
叮囑一番之後,便和孟宗玉束紮起身,由土崗後側繞路下山。
這時尚未夜深,城門口還有行人進出,為了掩蔽行跡,兩人故意從靜安門入城,在街上兜了個大圈子,才轉到西關大街的「同仁堂」藥鋪附近。
一切還是老樣子,藥鋪店門緊閉著,靜悄悄不聞人聲,兩名留守的小兄弟,分別隱藏在前街和後巷陰暗處。
霍宇寰詢問午後情況,兩個小兄弟異口同聲回答道:「店門始終閉著,沒有人出來,也沒看見人進去。」
孟宗玉道:「大白天裡,他們自然也想到附近有人監視,若有行動,多半會在下半夜。」
霍宇寰將兩名小兄弟遣走,舉目四望,見左前方橫巷裡有一棵高大的白果樹,枝葉茂密,正好遙對著同仁堂後院門。
於是,對孟宗玉道:「咱們分頭守候吧,你負責後面巷子,我監視前街大門,若有動靜,再互相聯絡。」
孟宗玉道:「好的,只是大哥千萬請記住,不可單獨涉險。」
霍宇寰笑笑道:「知道了,老鼠尾巴一露出來,我就會通知你的。」
孟宗玉一長身,掠上了樹梢,揮揮手,隱入枝葉叢中。
霍宇寰見他已經躲好了,才獨自繞到前街。
可是,前面大街上左右全是店舖,街道寬闊,竟無法覓得一個理想的藏身之處。
不得已,只好選了一棟較高的房屋,飛身掠上屋頂,坐在屋脊上。
這兒居高臨下,雖然可以監視大街動靜,自己卻無法隱蔽,也容易被人發現。
不過,既無其它更好地方,也只能將就些了。
等候了將近一個時辰,夜已深沉,街上人聲漸漸寂靜下來。
霍宇寰總感覺這地方太顯眼,正想換個位置,忽然發現街角來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滿頭白髮的老頭子,柱著一根枴杖,彎腰弓背,蹣跚地從遠處街角轉過來,一面走,一面不時扭頭東張西望,神情透著幾分神秘。
霍宇寰急忙縮身退到屋脊後,整個人平臥在瓦溝內,屏息靜氣,注視著那人的舉動。
不片刻,老頭子已走到「同仁堂」門前,停步四顧,似乎在觀察附近有沒有人窺視。
霍宇寰暗暗點頭道:果然被孟兄弟料中了……
一念未已,那老頭突然一頓枴杖,飛身而起,竟向霍宇寰藏身的屋頂上掠了過來。
霍宇寰吃了一驚,只當自己形跡已經敗露,連忙翻腕撒刀──可是,那老頭落身之處,卻是旁邊一棟較矮的屋頂,迅速收起枴杖,也在屋脊上坐了下來。
看情形,他並未發現霍宇寰,而是跟霍宇寰抱著同樣目的,來此守株待兔,有所圖謀。
不同的是,霍宇寰為求視線廣闊,選擇了最高一棟樓房藏身,那老頭卻為了利用高樓陰影掩蔽,選中了較矮一棟房屋的屋面。
老頭不知身旁有人,倒也罷了,只苦了霍宇寰,既無法斷定老頭兒是敵是友?又無法移身避開,還得屏住呼吸,躺在瓦溝裡,動也不敢動。
正在焦急,忽見一條人影由「同仁堂」藥鋪中飛掠而起,凌空一個觔斗,輕飄飄落在街心,聲息全無,點塵不揚。
霍宇寰看出那是個十來歲的小男孩,腰插彈弓,頭上扎個沖天辮子,肩後背著一個小布包。
由那張彈弓和沖天辮子,霍宇寰猛然想起兩個人。
童叟雙奇!
不錯,那男孩正是祁連童叟雙奇中的「泥丸神童」董香兒,不用說,旁邊這白髮老者,準定就是「竹杖翁」董勳了。
他們怎會還留在蘭州?又怎會跟「同仁堂」藥鋪扯上關係呢?
霍宇寰驚疑不已,越發不敢弄出聲響,手按刀柄,屏息而待。
董香兒飄落街心,竹杖翁已經從屋脊上站了起來,舉手一招,董香兒立即登上屋脊。
同仁堂藥鋪中卻仍平靜如常,毫無異狀。
「童叟雙奇」立身處,就在霍宇寰身傍數尺之內,但因高低不同,霍宇寰不敢探頭偷看,是以,只能聽見他們談話的聲音。
只聽竹杖翁低問道:「情形如何?」
董香兒道:「什麼也看不出來,一切情形,跟白天沒有什麼兩樣,宅裡除了那個駝子李七,只有幾名小廝和僕婦丫鬟。」
竹杖翁道:「你說的那刀疤漢子呢?」
董香兒道:「也沒看見。」
竹杖翁道:「那曹樂山怎麼樣?是真病,還是假病?」
董香兒道:「他始終沒有離開臥房,看來生病倒是真的。」
竹杖翁道:「難道他們對霍宇寰等登門求見的事,一點反應都沒有嗎?」
董香兒說道:「一切如常,只是門戶更嚴緊了些。」
竹杖翁道:「這就奇怪了,莫非霍宇寰走了眼,咱們也弄錯了不成?」
董香兒道:「我親眼看見那刀疤漢子由同仁堂後門進去,絕對不會弄錯,裡面八成另有秘密暗室,只是時間太促迫,沒有辦法仔細尋找。」
竹杖翁道:「若有暗室,一定就在臥房內,除非大舉搜查,是很難發現的。咱們對這件事已經無能為力,只能到此為止了。」
董香兒道:「我卻不服這口氣,咱們既然答應要管,就得管到底,有機會,我一定要搜搜那間臥房。」
竹杖翁未置可否,只是問道:「東西到手了沒有?」
董香兒道:「喏!全在這布包裡了。我也弄不清哪些是外敷的?哪些是內服的?反正找到這些,一古腦都包了來了。」
竹杖翁道:「好極了,咱們先回去吧!」
董香兒道:「爺爺帶著這布包先回去,我還得替他把信送到才行。」
說到這裡,兩人相繼飄身落地,循著大街向西而去。
霍宇寰輕吁了一口氣,心裡暗忖──童叟雙奇本是雙龍鏢局請來助拳的朋友,怎麼也捲進同仁堂疑案中?他們對誰作過承諾,一定要管這件事?那布包內又是什麼東西?從他們的談話揣測,包裡八成是藥物之類。難道他們如此煞費苦心,涉險潛入同仁堂,就是為了取得那一包藥物?
霍宇寰越想越覺得奇怪,決定跟蹤下去看個究竟──可是,就在這轉瞬工夫,「童叟雙奇」已經走得無影無蹤了。
霍宇寰疑惑莫名,立即長身而起,繞到後面巷子裡,把所見情形,詳細告訴了孟宗玉。
孟宗玉也吃驚道:「如果那董香兒說的都是真的,那兇徒藏匿秘密暗室中,那咱們就必須趕快採取行動了。」
霍宇寰道:「既然如此,這兒已經沒有繼續守候的必要,不如先回白龍廟,大夥兒商議一下行動的方法。」
孟宗玉道:「咱們不能同時都走,以防萬一那董香兒所說不實,或者兇徒聞風脫逃。大哥請回去,我留在這兒繼續監視。」
霍宇寰道:「這樣也好,你可要多小心些,我去了。」
離開西關大街,匆匆出城趕回白龍廟。剛到土崗腳下,遠遠望見廟中竟亮著燈火。
他記得臨走時,曾經叮囑韓文生不許燃燈生火,這是誰幹的?
心裡詫異,連忙加快了步子。
霍宇寰急急往上奔,一條人影卻正由崗上飛掠下來,雙方不期而遇,險些個撞了個滿懷。
那人慌忙收勢停步,竟是鐵蓮姑。
霍宇寰沉聲道:「九妹,發生了什麼事?」
鐵蓮姑看清是霍宇寰,又驚又喜,急道:「大哥回來得正好,我正要去城裡尋你呢──」
霍宇寰道:「尋我做什麼?」
鐵蓮姑道:「有三哥的消息了。」
霍宇寰大喜道:「真的?快告訴我,他人在哪兒?」
鐵蓮姑道:「在哪兒還不知道,剛才有人替他送來一封信,韓四哥不敢作主,叫我進城去請大哥回來商議。」
霍宇寰道:「信呢?」
鐵蓮姑道:「在四哥那兒,他跟曹老爺子正在推敲信裡的──」
話猶未畢,霍宇寰已經迫不及待地,向崗頂奔去。
破廟中火炬通明,人聲沸騰,曹樸和旋風兄弟都圍在大殿神案前,正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大夥兒見了霍宇寰,議論聲立時靜止下來。
韓文生把一張又髒又皺的紙條遞給了霍宇寰,神色凝重地道:「請大哥看看。」
紙條上字跡很潦草,密密麻麻寫著:「同仁堂上房中另有密室,元兇傷勢日內可愈,緝捕萬不能遲緩,更須慎防奸細荷花暗算。弟因故無法分身,特函馳報,祈勿相候,盡速擒凶要緊。羅永湘百拜。」
霍宇寰心中一動,抬目道:「那孩子呢?」
韓文生低聲道:「幸好九妹已經哄她睡著了,現在後面禪房裡,並不知道這件事。」
霍宇寰點點頭,又問:「紙條是什麼時候送來的?」
韓文生道:「剛到不久,來人沒有露面,只用一粒泥丸包著紙條,射在廟門上便走了。」
霍宇寰「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他。」
曹樸詫問道:「是誰?」
霍宇寰道:「泥丸神童董香兒。」
曹樸和韓文生異口同聲道:「童叟雙奇?」
霍宇寰道:「正是。剛才我在同仁堂門外看見他們,所以才趕了回來──」
接著,便把所見情形,詳細說了一遍。
韓文生吃驚道:「咱們跟童叟雙奇並無交情,甚至從前還曾經敵對過,他們參與此事,不知居心何在?」
霍宇寰道:「我也正對這一點感到迷惑不解,但這張紙條,字跡雖然潦草,末尾署名,卻的確是三弟的手筆,他的字,我認得出來──」
微微一頓,又道:「而且,信中所說,多半都是實情,至少看不出有惡意。」
韓文生道:「如果三哥在蘭州,為什麼不來跟咱們見面?反托外人送信來?」
鐵蓮姑接口道:「是啊!三哥若知道咱們都在這兒,一定會親自趕來。信中說『因故無法分身』,根本是說不通的。」
韓文生又道:「三哥從來沒有見過荷花,怎知荷花是奸細?依我看,這封信咱們不能相信。」
霍宇寰卻搖搖頭道:「但關於同仁堂上房內有秘密暗室的事,倒是很可能的。咱們一直監視著那地方,始終沒有發現對方跟外面連絡,足證元兇的確就藏在同仁堂店內。而且,曹樂山稱病臥床,足不出戶,正是掩護暗室最好的方法。」
曹樸突然站起身來,說道:「要證實同仁堂內有沒有暗室,只有我再去一趟,同時也可以借此機會,盤問盤問那位曹樂山,看他是真是假。」
霍宇寰道:「老爺子不必性急。我以為,如果元兇真藏在同仁堂內,要擒他只是舉手之勞而已。現在有一件更要緊急的事,可能必須借重老爺子的鼎力──」
曹樸道:「什麼事須要我效勞,老弟請儘管說出來。」
霍宇寰神色凝重地道:「現在距天明還有三個時辰,我準備出動全部兄弟,入城搜索,希望在天亮以前找到『童叟雙奇』的落腳處。」
曹樸詫道:「找他們幹什麼?」
霍宇寰緩緩道:「救一個人。」
曹樸道:「誰?」
霍宇寰道:「羅永湘,我們的羅三弟──」
曹樸一怔,還沒有開口,韓文生和鐵蓮姑已經搶著問:「三哥怎麼樣了?」
霍宇寰吁了一口氣,道:「假如我沒有猜錯,他可能受了傷,而且傷得很重。」
鐵蓮姑驚叫道:「大哥,你根據什麼這樣猜測呢?」
霍宇寰肅容道:「我很瞭解三弟的脾氣,他若知道我已到蘭州,無論如何,一定會來見我,除非他身受重傷,完全無法行動。」
鐵蓮姑道;「他可能已離開蘭州,一時不能趕來──」
霍宇寰搖搖頭,道:「不!信是他的親筆署名,證明他人在蘭州,而且的確跟『童叟雙奇』在一起。」
說到這裡,仰面長歎一聲,接道:「當時,我看見雙奇從同仁堂盜出一包藥物,心裡只覺得奇怪,並未想到何人需用,現在才知道,他們竟是為三弟盜取的──」
鐵蓮姑道:「也許是他們自己需用,並不是為了三哥。」
霍宇寰喟然長歎道:「事到如今,用不著再自己騙自己了。其實,他久久不到白龍廟來,咱們都猜到他已經發生意外,只不過大家在心裡存著個萬一的希望,誰也不肯說出來而已。」
鐵蓮姑臉一紅,默默垂下了頭。
韓文生道:「大哥準備如何著手搜尋呢?」
霍宇寰道:「我看見童叟雙奇離開同仁堂以後,是向西走的,他們落腳之處,顯然在西關一帶,趁天色未亮,咱們全體出動,沿西關挨戶搜查,一定能夠找到。」
韓文生道:「這樣未免太驚世駭俗,反而不易收效。依小弟愚見,不如先打聽清楚西關一帶有些什麼可落腳的地方,然後再按圖素驥,比較快捷省力。」
霍宇寰道:「現在這個時候,向誰去打聽?」
韓文生道:「三福客棧也在西關,我想,秦仲一定熟悉那一帶的情形。」
霍宇寰眼中一亮,道:「對啊,不是你提起,我倒把他給忘了,事不宜遲,咱們趕快動身吧!」
韓文生道:「大哥預備帶哪幾位兄弟同去?」
霍宇寰沉吟了一下,道:「既然這樣,去的人不宜太多,有你和我,再加上九妹和曹老爺子,四個人便足夠了。」
鐵蓮姑想不到會選中自己同去,聽了這話,真是喜出望外。
韓文生道:「是否要派人接替孟少俠?」
霍宇寰搖頭道:「不必了,咱們走後,其餘兄弟們也繼續出動,前去跟孟少俠會合,先將同仁堂包圍待命。今夜無論能否尋到童叟雙奇,天一亮,咱們便對同仁堂採取行動。」
話未說完,立即歡聲四起,大夥兒全都眉開眼笑,樂得嘴也合不攏來。
鐵蓮姑道:「咱們都走了,荷花怎麼辦?」
霍宇寰道:「暫時閉住她的睡穴,留一位小兄弟守護著,等她一覺睡醒,咱們也該回來了。」
抵達三福客棧,已經是子夜過後了。客棧大門雖然還沒有關,旅客卻都已安歇了。
霍宇寰四個人全是勁裝疾服,攜帶著兵刃,為了不驚擾店中旅客,所以三人在店外等候,只由韓文生入店將秦仲喚了出來。
秦仲聽說了羅永湘一直未到白龍廟,可能負傷羈留城內的推測,也吃驚地道:「大當家這麼說,小的也想起來了,昨夜三當家到客棧來的時候,一隻衣袖是虛垂著的,好像手臂負了傷……」
韓文生叱道:「這話你為什麼不早說?」
秦仲道:「當時是深夜,而且,三當家只交待幾句話就匆匆走了,小的沒看真切,不敢亂猜。」
鐵蓮姑忙問:「你可記得他哪一條手臂負傷?情形嚴重不嚴重?」
秦仲道:「嚴重不嚴重小的不知,只記得是左手臂。」
霍宇寰歎道:「這些不用費神研究了,要緊的是趕快尋到他。秦仲,你是本地人,對城內情形一定很熟悉,仔細想想看,西關這一帶,有什麼可供落腳的地方?」
秦仲躬身道:「回大當家的話,蘭州城不小,西關一帶包括四座城門,大小十幾條街,如果不知道確實的方位,實在無從查起。」
霍宇寰道:「你只從同仁堂藥鋪以西去想,看什麼地方最容易掩蔽行蹤,又適宜療傷,出入又方便?」
秦仲搔著頭道:「這個……」
這的確是個難題,鬧市尋人,如大海撈針,真是談何容易。
霍宇寰道:「你不要性急慢慢想,有什麼可疑之處,不妨說出來大家商酌,猜錯了也不要緊。」
秦仲——道:「西關一帶小的都很熟悉,可是,這範圍實在太大了。」
霍宇寰道:「範圍雖大,能適於藏匿療傷的地方也並不多,譬如說吧,他們為了掩蔽行藏,決不會投宿客棧旅店,他們沒有相識的朋友,自然也不可能借住民房私宅,為了便於療傷,勢必選擇接近市街,而又不致引人注意的地方。」
鐵蓮姑接口道:「還有,那地方可能離同仁堂不太遠,或許就在同仁堂附近……」
秦仲忽然「哦」了一聲,道:「對!有這麼一個地方。」
霍宇寰忙問:「什麼地方?」
秦仲道:「石將軍府。」
霍宇寰道:「什麼石將軍府?」
秦仲道:「那是蘭州城裡有名的凶宅。據說是前朝戍關威武大將軍的府第,後來因謀叛事洩,朝庭派出御林軍來蘭州緝捕,石家大小四十餘口,畏罪自戕,全部死在府內,從此將軍府便遭封閉,再也沒有人敢居住了……」
鐵蓮姑道:「為什麼沒人敢住?」
秦仲道:「因為那宅子裡鬧鬼,轉賣了幾次,屋主都被鬼嚇得非死即病,以後再也無人問津,整個府第便荒蕪下來。據說十年前,同仁堂曹老夫子初發跡時,曾經買下那座廢園,大興土木,翻修重建,也為了鬧鬼的緣故,逼得半途而廢,直到現在,還空廢在那兒,想賣也賣不出去。」
鐵蓮姑道:「這是說,石將軍府仍是曹樂山的產業?」
秦仲道:「是的,那地方就在同仁堂藥鋪附近,既僻靜,又隱密,庭院廣大,正好藏身療傷,也不會引起別人注意。」
霍宇寰眼中異采連閃,一揮手,道:「好!你快前面帶路。」
秦仲躬身應諾,領著四人穿過街市,不多久,來到一條橫街內,低聲道:「就是這裡了。」
這條橫街,距離同仁堂不過三條巷子,站在街口轉角處,可以看見藥鋪後巷裡那株白果樹。
嚴格說起來,這不算是一條「街」,只能說是「石將軍府」的出口,因為整條「街」內,別無住戶,僅此一座將軍府而已。
秦仲說得不錯,「石將軍府」早已荒蕪廢棄了。
不過,從那高大的府門,斑剝的圍牆,以及門前兩頭石獅子和門側的繫馬樁……仍可以依稀看得出當年的威勢氣派,只可惜堂堂侯門,如今已成了狐鬼之居。
霍宇寰細查附近形勢,肅容道:「這地方不僅隱密僻靜,更有鬼怪之說掩人耳目,的確是個匿居藏身的好地方。但依我猜想,那躲在裡面療傷的人,只怕不是羅三弟和童叟雙奇。」
韓文生瞿然道:「不錯,這本來是曹樂山的產業,十年前,他曾經在此地大興土木,很可能便是為日後藏身預作佈置的。」
霍宇寰轉對秦仲道:「你去同仁堂見孟少俠,看看兄弟們到了沒有?如果到了,叫他們留一半人繼續包圍監視,分一半人手來這裡協助搜查。」
秦仲去不多時,「黑龍」徐康便帶著袁大牛和兩名小兄弟匆匆趕了過來。
霍宇寰問道:「同仁堂那邊情況如何?」
徐康道:「直到現在仍然很平靜,孟少俠要我轉告大哥。兩地距離不遠,其間可能有地道相通,這邊若有發現,請隨時通知他們,分頭堵截,才易收效。」
霍宇寰點頭道:「這想法與我不謀而合,所謂『狡兔三窟』,不能不防。」
韓文生道:「還須防備那廝情急拚命,作困獸之鬥。」
霍宇寰道:「不錯。今夜若雙方遭遇,難免有一場血戰,我們搜查時千萬別掉以輕心。」
於是,將在場的人分為四組,每兩個人一組,避免單獨行動,搜索時,彼此相距不逾五丈,以便相互呼應,另命秦仲專門負責與同仁堂方面連絡消息的任務。
分派妥當,霍宇寰和鐵蓮姑一組,當先越過了圍牆。
「將軍府」內的亭台樓閣巍然猶存,只是荒廢已久,處處蛛網塵封,野草叢生,一片殘破陰森的景像。
大夥兒兵刃出鞘,一層層房宇向後搜去,所到之處,除了驚竄的狸鼠,飛撲的蝙蝠,幾乎沒看見活的東西。
搜完了屋宇和廳堂,人蹤渺茫,毫無發現。
霍宇寰不禁驚詫道:「看這情形,此地確是一所廢宅,難道我們錯疑了?」
韓文生道:「這些房屋都是將軍府原有的建築,自然查不出什麼,以小弟猜測,那曹樂山若要佈置機關或地道,八成會在後院裡頭動念頭。」
霍宇寰道:「怎見得?」
韓文生道:「花園地方空曠,容易興工,而且可借花木和假山遮蔽,比較容易掩人耳目。」
霍宇寰想了想,道:「好吧,咱們再搜搜後花園,如果仍無發現,只好對同仁堂直接行動了。」
「將軍府」的後花園佔地甚大,有荷花,假山,小橋,涼亭……只是如今花木已被野草掩沒,荷池也變成一泓死水,橋已斷,亭已傾,假山上長滿了青苔。
韓文生先搜假山,仍無所獲,分人搜遍樹林花叢,也沒有發現任何異狀。
霍宇寰搖頭,歎道:「不必再浪費時間了,還是到同仁堂去吧!」
韓文生突然道:「大哥請再留片刻,小弟敢斷言這花園裡有秘密。」
霍宇寰道:「你看出什麼破綻?」
韓文生道:「目前還沒有,但小弟總覺得這花園有問題。」
霍宇寰四顧了一眼,道:「愚兄看不出有什麼不對之處,這座花園雖然荒蕪已久,一切景物都很完整,並沒有岔眼的地方。」
韓文生卻道:「正因為一切景物都很完整,才令人覺得可疑。」
霍宇寰詫聲道:「哦?你倒說說看,什麼緣故呢?」
韓文生道:「十年前,曹樂山買下這座府第時,曾經大興土木,準備翻修重建。可是大哥請仔細看看,此地何嘗有絲毫修建過的痕跡?」
霍宇寰微微一怔,四顧一下道:「是的!的確看不出整修過的痕跡。」
韓文生道:「看不出整修的模樣,就表示整修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只不過,因為時日太久,咱們一時不容易看出他整修過什麼地方而已。」
霍宇寰矍然道:「這話不錯,大家再仔細搜查一遍看看……」
這時候,天已漸漸亮了。
晨曦曙色中,視線比較清晰,對搜索工作的進行倒是方便了不少。
沒多一會,忽聽鐵蓮姑輕呼道:「快來看看,這是什麼──」
眾人聞聲趕去,發現花園角落裡,有一口水井,台上赫然留著一大片水漬。
夜間並未下雨,更不可能是露水,那水漬分明是井水溢出來的。
可是,大夥兒俯身查看,井水僅及井腰一半處,根本不可能溢出來。
韓文生頷首冷笑道:「好一個狡猾的的傢伙,居然甘為井底之蛙,若非是九妹細心,險些被他瞞過了。」
霍宇寰道:「如果那廝真藏在井底,倒是件棘手的事。」
韓文生道,「這水井可能只是一道出入門戶,地底必然另有天地,須得一位水性好的兄弟,下去踩探一下才知實情。」
黑龍徐康應聲道:「小弟下去看看。」
霍宇寰道:「你的水性足可勝任,只是孤身一人下去,若有意外,很難接應。」
徐康道:「小弟只偷偷下去查探門路,一有發現,便上來回報大哥,不會有什麼意外的。」
霍宇寰沉吟了一下,道:「千萬注意自己的安全,無論發現了什麼,都要快些上來,別讓咱們久等了。」
徐康應道:「知道了。」
當下便脫去外衣,攜帶防身兵刃,吸一口氣,投入井中。
徐康號稱「黑龍」,是旋風十八騎中水性最精的人,只見他身似游魚,雙腿略一攪動,井水只輕微地蕩漾了一下,隨即復歸平靜,人已悄沒聲息沈向井底。
大夥兒在井邊靜候消息,誰知等了許久,卻不見徐康再浮上來。
霍宇寰不覺焦急起來,喃喃他說道:「井水不會這麼深,他怎麼下去了許久?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吧?」
韓文生道:「康弟水性純精,不必擔心,他一定在下面有所發現,只是還沒查探明白。」
霍宇寰搖頭道:「既有發現,就該先上來告訴一聲,似這樣動靜全無,叫人如何放心得下?」
韓文生道:「大哥不放心,讓小弟下去看看。」
霍宇寰道:「這樣一個一個下去不妥當,叫大牛跟你一起下去,彼此有個照應。」
袁大牛連忙解衣脫鞋興奮地,道:「我先下去,四哥隨後來,奶奶的,我倒不相信這鳥水井還有什麼邪門……」
正說著,牆頭上忽然出現兩條人影,竟是「墨龍」徐康和孟宗玉。
眾人明明看見徐康由井口下去,如今突見他竟由牆外回來,不禁都吃了一驚。
霍宇寰詫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怎麼會碰到一起的?」
徐康身上水漬猶未干,急急道:「大哥,咱們來遲一步,同仁堂的人都逃光了……」
霍宇寰駭然道:「怎麼說?」
孟宗玉接口解釋道:「此地和同仁堂之間,果然有地道相通,這口水井,就是出入的門戶,方才徐兄由地道搜到同仁堂,發現那邊已經空無一人了。」
霍宇寰驚疑地道:「可是這水井還有水,難道門戶設在水底?」
徐康道:「一點也不錯,井底下有暗門,跟地道內一個水池相通的,那條地道,可以直達同仁堂後院臥房,入口就在床榻下面。」
霍宇寰駭然變色,揮手叫道:「走,咱們去看看。」
大夥兒匆匆趕到同仁堂,果然已經人去屋空,連宅中的那些僕婦、丫鬟、小廝……也全都杳如黃鶴。
只是,屋內的一切應用東西,卻原樣未動,一件也沒有缺少。
臥室外走廊上那隻小泥爐子,余火猶未熄滅,瓦罐裡有著半罐藥汁,還是熱的。
床上枕褥仍有餘溫,只是床榻已經移開,露出個地道入口。
底下密室佔地居然十分廣大,裡面不僅佈置豪華,而且蓄藏著充裕的食物,即使沒有外間供應,亦足夠十來個人整月的需用。
霍宇寰親自巡視了一遍,肅容道:「看這情形,兇徒們離開並不太久,很可能是昨夜童叟雙奇來盜藥的事被發覺了,才臨時決定撤走的。」
孟宗玉道:「店裡男女僕婦有十多個人,深夜之中,行動不便,我想他們不會逃遠,只怕還沒有離開蘭州。」
韓文生接口說道:「我也有同感,昨夜到現在,不過才短短三個多時辰,他們一定來不及出城的。」
鐵蓮姑道:「如果他們還在城裡,會躲到什麼地方去呢?」
韓文生道:「最可疑的地方,就是將軍府的那座後花園。我始終覺得那園子裡另有機關佈置,決不僅是地道出口。」
霍宇寰點頭道:「不錯!昨夜西關一帶,幾乎全在咱們監視之下,即或有別的藏身地方,時間上也不允許他們從容離開那座花園。」
鐵蓮姑道:「這麼說,井口那些水漬,也許正是他們故意留下的,好把咱們引誘到同仁堂來,以便趁機逃走。」
韓文生瞿然說道:「九妹這個推斷,倒也頗有道理。」
霍宇寰道:「不管如何,決不能讓兇手逃出城去,一旦被他遠走高飛,治好了手部傷勢,以後就再難有機會擒他了。」
於是,一行十餘人又由同仁堂趕回將軍府後花園,重新展開徹底的搜索。
俗語說,人多好辦事。在十多個人細心搜索下,果然很快就有了發現……
那是一列淺淺的零亂腳印,由井口附近向荷花池畔延伸,一直延伸入池水中才消失不見。
而荷花池周圍,大約有一尺多寬一片泥土,卻留下曾被池水淹沒過的痕跡。就像潮水退去後的沙堆,遺下一道潮濕的痕印。
腳印延伸入水,已經令人可疑。荷花池不是大海,居然出現潮汐跡像,更證實池水下必有蹺蹊。
霍宇寰心裡暗驚,即下令將荷花池團團圍住。
韓文生精擅機關佈置,見此情形,也不禁讚歎道:「那廝果然不是平凡人物,才出井口,又入池底,如果不是時間上露出破綻,咱們真要被他瞞過了。」
霍宇寰道:「可是,咱們不知道進入池底的方法,卻怎麼辦?」
韓文生微微一笑,道:「既已看見房屋,豈有找不到門戶的道理。」
說著,凝目沿荷花池四周打量了一匝,突然舉步向對岸繞去,眾人亦隨後跟去。
那兒有一排柳樹,環列池邊,一縷縷細長的柳枝兒,猶如垂簾般倒掛下來,輕撫著水面,岸畔繫著幾艘小舟,都已經艙破底裂,半沈在水中。
韓文生走到樹下,用手分開柳枝望了望,含笑道:「大哥請看,這就是控制池底機關的樞紐了。」
霍宇寰道:「在哪裡?我怎麼看不出來?」
韓文生指著那些翠綠色的柳枝,道:「大哥請細看看這些柳枝,再想想現在是什麼季節?」
霍宇寰略一沉吟,忽然「哦」了一聲,明白過來了。
可不是嗎?現在並非陽春時節,何來綠楊翠柳?試看滿園花木盡皆枯黃,唯獨這柳樹青翠欲滴,敢情都是偽裝的假樹!
再撈過那些柳枝細看,居然青枝綠葉,做得跟真的一模一樣,若非用手觸試,誰也看不出那些柳枝是鋼絲製成的。
不僅枝葉是假的,連樹身和樹皮,也是假的。
霍宇寰搖搖頭,歎道:「看來那廝的聰明才智,處處高人一籌,可惜卻不肯將這種才智用在正途上。」
韓文生道:「凡是大奸大惡,莫不聰明絕頂,否則,他也做不出那些驚天動地的壞事。」
霍宇寰輕吁道:「正因如此,才要除惡務盡,決不能輕易放過他。」
韓文生道:「機關設在水下面,必有升降裝置才能出入,小弟激活機鈕以後,這水池可能發生變化,請大哥稍向後退,小心戒備。」
霍宇寰依言退後了幾步,舉手一揮,大夥兒一齊撒出了兵刃。
韓文生小心翼翼從那些偽裝的柳枝中,找出一根最粗的,然後用力扯動三下。
只聽一陣「隆隆」聲響,池水突然翻騰起來,荷葉,浮萍……紛紛向四周湧散。本來平靜的荷花池,竟變得好像一鍋煮沸的滾水。
不多一會,池子中央冉冉升起一個烏黑色的圓形球狀物體。
那東西升出水面之後,忽然自動張開成許多瓣,露出裡面一座猶如蓮蓬的平台。
池水仍然在沸騰,這東西在水池中屹立不動。
大夥兒全神戒備著,可是,等了好半晌,卻不見那蓮台再有變化,也沒有看見有人出現。
霍宇寰啞聲問道:「四弟,這就是進池底的機關嗎?」
韓文生點點頭,道:「應該是的。」
霍宇寰道:「那只不過一座平台,何處才是門戶入口呢?」
韓文生道:「大哥不必性急,待小弟先試探一下。」
說著,拾了一根碗口粗的樹幹,一提真氣,飛身向池心掠去。
他精熟各種機關佈置,心思細密,行事謹慎,掠到蓮台上方之後,並不冒然下落,只將手中樹幹對準蓮台點了一下。
人卻借那一點之力,凌空一個翻身,重又掠過水池,退回岸上。
可是,那蓮台被樹幹點中,四面花瓣忽然自動閉合,仍舊回復成圓球形狀,慢慢沈入水中。
過了片刻,圓球又再度升起,花瓣展開,露出平台。
眾人目睹這些經過,不禁都嘖嘖稱奇。
霍宇寰道:「狡兔三窟,難免一死。機關雖然巧妙,未必便能躲過報應。這一次,量他再也逃不出咱們的掌握了。」
韓文生道:「不過,兇徒有多少人藏在池底?咱們無法確定,蓮台每升降一次,最多只能載運兩三個人,這卻對咱們十分不利。」
霍宇寰傲然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們就三個人一組,分批下去,倒看他們能有什麼作為。」
用手指了指韓文生和鐵蓮姑,吩咐道:「咱們是第一批,先行探路,如果沒有意外變化,大牛等再隨後接應。」
韓文生道:「最好由小弟先行,大哥作第二批,以免危險。」
霍宇寰正色道:「這是什麼話?若有危險,你和我有什麼區別?難道你自覺比我強,怕我不能應付?」
韓文生忙道:「小弟不是這個意思……」
鐵蓮姑悄悄扯了他一下,低聲說道:「好啦,四哥別多說了,大哥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走吧!」
韓文生苦笑了一聲,只好不再多說。
三人同時飛身縱起,同時飄落蓮台上,剛站穩身子,花瓣隨即閉合……
那蓮台和花瓣都是純鋼製成,觸手冰冷,密不透氣,四週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三個人身體擠靠著身體,只覺得人和心都在向下沉落,外面水聲如潮,裡面卻滴水不透。
這一-那,他們彷彿置身在一間緊密的鐵屋裡,是福是禍?茫然無知,如果此時發生任何不測的變化,也毫無力量反抗。
是以,三個人都緊緊握著兵刃,平息靜氣,誰也沒有開口,實則心裡都懷著恐懼之感。
好在蓮台下沉的時間並不太久,忽然間,水聲靜止,花瓣又緩緩展開了。
到這時候,韓文生才如釋重負般,暗暗鬆了一口氣,低聲道:「大哥請稍待,容小弟先下去。」
他左手控著一對「軟索飛錘」,右掌平舉護胸,腳下輕探,跨下了蓮台。
但兩腳才踏落實地,突然迅速地向前疾跨三步,一個旋身,兩柄飛錘同時橫掃而出。
待確定附近並沒有埋伏,才收了飛錘,招呼道:「大哥和九妹可以下來了。」
說來奇怪,霍宇寰和鐵蓮姑一走下蓮台,那花瓣忽又自動閉合,緩緩向上升去。
三人凝目打量,發現這兒是一間圓形石室,無窗無門,只有四條甬道分別通向四方,每條甬道都是黑沉沉的,既無光亮,也無人聲。
霍宇寰皺眉道:「這兒有四條通路,不知道哪一條是正確的?」
韓文生道:「小弟以為通路多少倒在其次,此地居然如此平靜,毫無埋伏,卻令人覺得可疑。」
霍宇寰道:「不錯,我也覺得事情有些古怪,這裡若真有出入門戶,咱們已經來了,對方怎會一點動靜也沒有?」
正說著,機聲隆隆,蓮台再度降下,又將孟宗玉,曹樸和袁大牛三個人送了下來。
三人跨出了蓮台,那花瓣又自動閉合,自動上升……
鐵蓮姑看得大感奇怪,忍不住問道:「四哥,這升降台是由誰在控制?怎麼會開閉自如,好像有人在暗中操縱一樣?」
韓文生道:「不!這機關設計得非常巧妙,樞紐激活以後,不須人操縱,便能自動升降。」
鐵蓮姑道:「這是什麼道理?」
韓文生道:「機關的升降,全看蓮台上有沒有重量來決定,人若站在上面,有了重量,機關便下降,人一離開了,重量消失,機關便會自動上升。」
鐵蓮姑道:「這是說,如果有人一直站在蓮台上,它就永遠不會上升了?」
韓文生道:「正是如此。」
鐵蓮姑頓足道:「那就糟了……」
眾人一時都沒有體會到她的意思,不約而同地問道:「為什麼?」
鐵蓮姑道:「你們想想看,這機關只能載人下來,不能送人上去,咱們豈不是沒有出路了麼?」
經她這麼一說,大夥兒這才大吃一驚,連韓文生也禁不住駭然變色……
正驚惶間,隆隆之聲入耳,蓮台又降落下來。
這一次,載下來的是「墨龍」徐康和另外兩名小兄弟。
花瓣展開,三人正要跨出蓮台,韓文生急忙喝道:「站著別動!」
徐康等三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連忙停住腳步,怔怔站在蓮台上。
果然,他們不下來,那花瓣也不再閉合,蓮台也不再上升。
韓文生道:「誰身上帶著火折子?」
袁大牛應聲道:「我有!」
連忙取出來,遞了過來。
韓文生道:「小弟要亮火檢查這座蓮台,請大哥和諸位小心戒備,以防偷襲。」
霍宇寰道:「你放心吧,咱們會提防的。」
舉手一揮,孟宗玉等人立即分佔四方,面對甬道凝神戒備。
韓文生晃燃火折子,仔細將那座蓮台檢查了一遍,連連搖頭不已。
霍宇寰道:「怎麼樣?」
韓文生歎了一口氣,道:「九妹說得不錯,這機關只能送人下來,無法載人上去。」
霍宇寰恨恨道:「這樣看來,兇徒根本沒有藏在這裡,那些水腳步,只不過是故佈的圈套,引誘咱們中計上當的!」
韓文生道:「大哥別急躁,就算這是一個陷阱,咱們已經進來了,只有想辦法脫身出去,徒自悔恨,並無益處。」
霍宇寰喟然道:「事已至此,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脫身?即使能夠脫身,兇徒已遠走高飛,一切都太遲了。」
韓文生道:「事在人為,咱們只要鎮靜下來,相信一定能找到出路,至於兇徒遠揚,也不過多費一番手腳而已。」
霍宇寰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道:「我看這回,咱們只有聽天由命了。」
韓文生道:「小弟卻以為仍有一線希望,至少,這荷花池底下,必定另有一條出路。」
霍宇寰苦笑道:「你不必拿這話來安慰我,如果另有出路,兇徒又何必費盡心機把咱們誘到這裡來?」
韓文生道:「不!小弟並不是在安慰大哥,而是有所根據,才敢大膽作此推斷。」
霍宇寰道:「那你就說說看,是什麼根據?」
韓文生道:「兇徒在荷花池邊故佈腳印,固然是圈套,但他當年修建這座秘密石室的時候,絕不會是為了今天誘敵之用,假如當初只安排了一條絕路,難道他自己也不想再出去?」
霍宇寰心中一動,沉吟道:「唔!這倒也是實情。」
韓文生道:「再退一步說,就算兇徒當初修建這座機關是為了今天誘敵之用,他又怎知咱們一定能找到柳樹上的機關樞紐?萬一咱們找不到,他這番工夫豈不是白費了嗎?」
霍宇寰不由自主點了點頭,道:「依你這麼說來,他故意弄那些水漬和腳印,又是為了什麼?難道竟不是給咱們看的?」
韓文生道:「當然是給咱們看的,但以我推想,兇徒故佈疑陣,不外想要咱們對荷花池起疑,最大目的,只是要把咱們牽制在將軍府後花園內,以便利用這段時間脫身逃出蘭州,並未指望咱們會尋到水池底下來。」
霍宇寰仰面長噓道:「都怪我太性急了,反把兄弟們帶入了絕地,若被那廝知道,只怕會笑掉了大牙。」
韓文生道:「這不能怪大哥,是我太粗心大意,當時竟沒有想到預留退步……」
鐵蓮姑道:「好了,好了!事情已經如此了,誰也別怪,四哥既說另有出路,咱們就快些尋找吧。」
霍宇寰道:「咱們對機關外行,這事還是要勞四弟多費點心。」
韓文生點頭道:「小弟遵命。」
於是,他轉向徐康問道:「上面還有哪幾位兄弟?」
徐康道:「還有秦仲和三名小兄弟,其它都已經下來了。」
韓文生清點了一下人數,說道:「這裡有四條甬道,其中只有一條可能是出路,為了安全起見,由我陪同大哥親自逐一探查,在咱們探查出路的時候,其餘三條甬道口,必須各留一人把守,以防意外,同時,蓮台上也要留一個人坐著,不讓機關再升上去,以備必要時與上面傳送消息。」
接著,便開始分派,留下徐康、袁大牛和兩名兄弟把守石室,坐鎮蓮台,其餘五個人,包括霍宇寰、曹樸、孟宗玉、鐵蓮姑以及韓文生本人在內,合為一組,負責探查甬道,尋覓出路。
甬道分別通往四個不同的方向,逐一探查,自然不是短時間可以勘查清楚的,而這段時間內,蘭州城裡卻發生了驚人的變化……
荷花一覺睡醒,已是第二天上午。
他揉揉眼睛坐起來,發覺自己獨自睡在禪房裡,四面靜悄悄地,霍宇寰和鐵蓮姑都不知去向,只有一個年輕漢子,正坐在門外吃著乾糧。
那漢子見荷花醒了,連忙起身道:「還早著哩,幹嘛不多睡一會兒?」
荷花認識他名叫莊德祥,是旋風盟下一名小兄弟,乳名叫做「大祥子」,據說他食量驚人,一餐能吃二十多個大饅頭,所以他有個外號,人稱「裝得下」。
莊德祥人有些憨,心地卻極好,待荷花也很親切,就像個大哥哥似的,因此,霍宇寰才留他看護荷花。
荷花詫問道:「伯伯他們到哪兒去了?」
莊德祥笑道:「全進城辦事去啦,大當家交代過,要你留在廟裡,別隨便亂跑。」
荷花又問:「辦什麼事?去了多久?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莊德祥道:「昨夜半夜裡走的,大約也快回來了,那時你睡得正熟,自然不知道。」
荷花喃喃道:「奇怪!什麼事這樣急?半夜趕去,現在還沒回來?」
說著,向外便走。
莊德祥連忙攔住,道:「你要到哪裡去?」
荷花道:「去廟外看看他們回來了沒有,難道不行?」
莊德祥道:「大當家特別交代過,要你在廟裡等候,別出去亂跑……」
荷花不悅道:「就在廟門口瞧瞧也不行嗎?我又不是囚犯,要你這麼盯著管著?」
莊德祥苦笑道:「我的小姑奶奶,這哪兒是管你,只不過大當家這樣吩咐,我也是奉命行事。」
荷花道:「如果我一定要出去呢?」
莊德祥陪笑道:「別出去,別出去,一夜好睡,肚子也餓了吧,來!來,先吃點東西……」
荷花道:「我不想吃東西,只想出去走走。」
莊德祥道:「小姑奶奶,你就算做好事,幫幫我的忙,何必害我受責挨罵呢?」
荷花心中忽然一動,道:「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走出廟門,你就會受責挨罵?」
莊德祥道:「可不是嗎?如果被大當家知道,一定會責備我。」
荷花道:「為什麼?」
莊德祥把手一攤,道:「我哪兒知道為什麼,大當家是這樣交待的,我又不認識字,誰知道那信裡是怎麼寫的。」
荷花一驚道:「信,什麼信?」
莊德祥忙道:「不!不!不是信,只是個泥彈丸罷了,你別問我,問我也不知道。」
荷花聽了「泥彈丸」三個字,不禁駭然變色,但轉念間,又恢復了鎮定,聳聳肩,道:
「不問就不問,有什麼了不起,其實,你別以為我是傻子,昨天夜裡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莊德祥道:「知道什麼?」
荷花一撇嘴,道:「你不告訴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莊德祥道:「我不騙你,我真的不認識字,誰說謊話,誰就不是人。」
荷花冷冷一哼,道:「不認識字,難道耳朵也聽不見?伯伯他們,接到信的時候,你不是也在旁邊的嗎?」
莊德祥急道:「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