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卻惹得易湘琴滿肚子不高興,口雖未說,一雙黛眉已鎖得緊緊的了。
酒甫三巡,菜上四味,易湘琴忽然站起身來,問道:「洪老前輩,您那邊一盤菜,是不是板栗燒紅鴨子呀!」
洪濤應道:「正是,易姑娘你……」
易湘琴端起自己一份懷筷,截口笑道:「我最愛吃板栗燒紅鴨子,洪老前輩,咱們換個座位吧!」口裡話沒完,人已繞到洪濤身後,笑嘻嘻等著他「讓位」。
洪濤一面連聲應好,一面換到孫天民左側,還笑道:「這樣最好,他們年輕人跟年輕人談得來,咱們老哥兒倆喝酒也方便。」
易湘琴老實不客氣挨著康浩坐下,輕舒皓腕,掏了一匙紅燒板粟,卻遞給康浩,甜甜的笑道:「康公子,你嘗嘗看,挺好吃的哩!」
孫天民看在眼裡,濃眉暗皺,啞然無語……
日月雙劍兄弟卻泛起怒容……
七步追魂手洪濤全沒注意到這些,滿斟一杯酒,道:「此,次敝門掌門師兄不幸罹難,承蒙孫兄俠駕親蒞,仗義拔刀,雲天高誼,敝門字歿均感厚情,洪某不善言辭,敬請滿飲此杯,聊表寸心。」
孫天民仰面飲乾,長吁道:「洪兄,你我多年知交,何須再說客套,危難相濟,是咱們武林中人的本份,伺況自從武當清虛道長負傷開始,緊接著,三大門派又血濺太原府,如今關洛再掀起血腥,同道人人自危,那楊君達似乎不僅與四門五泊為仇,竟是要殺盡正道武林人物了。」
洪濤感慨地道:「說來慚愧,關洛一帶同道,竟在數日之間,被那楊君達殺破了膽,許多人都走避他處,甚至百姓全不敢佩帶兵刃刀劍,倒好像一沾兵刃,就會被楊君達屠殺似的,孫兄你看,只因易姑娘和兩位少莊主這帶著兵刃,這座酒樓,竟沒有人敢來喝酒了。」
孫天民拈鬚冷笑,道:「楊君達不愧風鈴魔劍之名,退隱二十年,凶威依舊,並未稍減,不過這——次恐怕是他最後肆虐逞兇了,一二日內,敝盟兄和——劍堡主易大俠,都將先後趕到,咱們倒要試試,看他能不能殺盡天下人。」
應家兄弟同感一驚:不約麗同追問道:「二叔,您說爹爹他老人家也要到洛陽來?」
孫天民道:「一點也不錯,所以二叔勸你們最好收斂些,別讓你爹-見面就捶你們。」
月劍應虎遲疑了-…下,道:「二叔,有件事,不知爹和二叔可曾想到?」.孫天民拂然道:「什麼事?有話就爽快說出來,不須這樣吞吞吐吐的。」
應虎端正應諾,說道:「上次大哥在西澱湖負傷,咱們曾經遇見過一個身懷風鈴劍的中年漢子,事後陳明爹爹和二叔,大家忖度那人年紀像貌,都說他決不是楊君達,況且四門五派聯袂問罪九峰山,那風鈴魔劍楊君達分明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仰毒自盡了,如今怎會又在江湖出現呢?所以,咱們和琴妹都懷疑,或許這些血案,並非楊君達本人所為,而是有為冒他的名字。」
孫天民眼中異光一閃,沉吟道:「晤!這倒並非全無可能,但風鈴劍天下共只十柄,若說冒名行事,畢竟不易,除非那人是楊君達的嫡傳弟子,替師尋仇!」
話聲微頓,目注洪濤又道:「聽說四門五派在九峰山承天坪上,曾經放過楊君達一名徒弟,洪兄知道這回事嗎?」
洪濤道:「九峰山之會,敝門中只有掌門師兄參與,小弟並未目睹,不過,據掌門師兄返洛時提起,確有縱放楊君達弟子離山這回事,但那名弟子年僅二十左右,還沒到中年。」:
孫天民又問應虎道:「你們見過那人的武功了嗎?以他的功力,能否傷得這許多武林高人?」
應虎道:「當時匆匆照面,那人武功深淺甚難論斷,只知道他用的是一柄木劍,從身法劍式看,武功頗為不弱。」
孫天民凝思片刻,正色道:「假如這許多血案,果真是一個二十歲的小輩干的,這倒比楊君達復出更叫人擔心,氣候未成尚且如此猖狂,假以時日,那還了得,這禍根非早除不可。」
洪濤道:「若得孫兄和抱陽山莊以及一劍堡出面,無論那人是誰,都不足畏,怕只怕被他得到消息,遠走高飛,再找他就難了。」
孫天民頷道道:「洪兄顧慮極是,咱們須得想個主意,要能趕在敝盟兄和一劍堡主抵達前,叫那傢伙現身出來才好。」,日劍應龍一直沒有機會開口,這時急忙接道:「這太容易了……」
孫天民冷冷掃了他一眼,道:「不用先說大話,有主意盡可講出來。」
應龍眉飛色舞道:「剛才洪老前輩不是說過嗎?那魔頭近日連傷多人,關洛一帶武林同道已嚇破了膽,不敢再佩兵刃,依小侄愚見,咱們就偏偏攜刀佩劍,專向人多的地方走動,那魔頭遲早會跟咱們照面……」
他正說得口沫橫飛,洋洋得意,卻被孫天民一聲冷嗤打斷話頭,道:「說了半天,全是廢話,要是這麼簡單就能叫他現身,咱們何不坐在家裡等候,遲早他總會找上門來的。」
應龍臉孔掙得通紅,吶吶道:「好……那咱們就多派些人各處去找他……」
孫天民道:「得啦,我的大少爺,這種草包主意,說了等於沒說,你替我省點力氣,坐著喝你的酒吧!」
應龍好生羞慚,偷眼去瞧表妹,還好,易湘琴如醉如癡,全神貫注在康浩身上,並未看見自己的窘態。
洪濤見應龍受窘,含笑掩遮道:「大世兄的妙計,不能說不好,就怕曠日持久,無法早些逼那魔頭現身,不過,經大世兄這一提示,洪某倒想到一條拙策,不知能否奏效?」
孫天民道:「願聆高教。」
洪濤笑道:「不敢,我這是個笨辦法,由敝門以報復掌門師兄血仇為名,放出風聲,約明時地,邀那楊君達作殊死一戰,那惡賊天性狂傲,受激之下,必然現身。」
孫天民沉吟道:「此計雖佳,終非萬全,就算他受激現身,我明彼暗,恐將使貴門弟子遭受巨大傷亡,何況他未必真會受激中計。」
康浩靜坐一隅,表面僅跟易湘琴交談幾句無關緊要的閒話,實則無時不在傾聽孫洪等人議論,他雖然抱著不同目的,但冀企一會「風鈴魔劍」的心願,卻跟孫洪等人並五分別,是以聽到這裡,心中一動,忍不住岔口說道:「在下也有一個笨辦法。」
孫天民和洪濤都詫然一怔,尚未回答,易湘琴已搶著問道:「你有什麼妙計,快說來聽聽。」
康浩微笑道:「各位之意是要誘使那假冒風鈴魔劍的兇徒現身,卻又擔心他不肯上當,因此,在下想到一個『以虛亂假』的方法。」
孫天民道:「何謂『以虛亂假』?願聞其祥。」
康浩道:「咱們索性對外揚言,就說業已和『風鈴魔劍』約定,將在某時某地,了斷血仇,然後另由一人,假扮成那兇徒的模樣赴會,那兇徒如果真是風鈴魔劍本人,聽說有人冒用自己名字,自然要趕來查看,如果他也是假冒風鈴魔劍之名,發現又多了一個冒名的同道,一定會忍不住要來看個究竟,只要他一來,事情就成了。」
孫天民目中異采連閃,脫口讚道:「好計!好計!」
洪濤也難掩興奮之情,笑道:』「太妙了!只要風聲偉到那惡賊耳中,不怕他不上當。」
易湘琴更是高興得合不攏嘴,端起酒杯道:「真看不出,你模樣挺老實,居然還有一肚子鬼主意,來啊,諸葛亮,敬你一杯酒,干!」
這邊兩個乾了一杯酒,那邊兩位眼睛裡差點冒出火來,倒,是另外兩個老頭兒樂了,哈哈大笑,也舉杯一飲而乾。
日劍應龍不住拿眼珠子掃他兄弟,那意思,是自愧口齒笨拙,要老二出頭,找個碴兒出口胸中的悶氣。
月劍應虎何嘗不是一樣心情,無奈礙於孫天民在座,沒敢造次,心念一轉,便堆笑說道:「康兄妙計,令人佩服,但是由誰來假搶風鈴魔劍楊君達.卻是一樁難題?」
康浩道:「不難,主意是在下出的,就由在下來扮吧!
應虎心中暗喜,又道:「可惜康兄沒有見過楊君達,恐怕扮不像。」
康浩道:「這也容易,咱們只要準備一柄木劍,再用面巾掩去臉部,黑暗中難以分辨,掩飾過去就行了。」
孫天民笑道:「何須蒙面掩飾,二十年前,孫某曾見過楊君達本人,由我指點康老弟改扮,包準跟他一般無二,難分真假。」
洪濤也道:「敝門弟子中,也有見過楊君達面貌的,這倒不是困難。」
孫天民舉杯道:「妙計既得,事不宜遲,咱們就將日期訂在明夜,有一天時間預作準備,大約已夠了。等一會飯畢,康老弟就請移駕往城西柳宅同住,以便商議細節。」
康浩忙道:「在下以為,遷居之事大可不必,那樣反露破綻,不如仍住客棧方便。」
易湘琴接口道:「孫叔,我也住在客棧裡,明天夜裡,我可以幫他化裝。」
應虎急忙搶著道:「我和大哥也同住客棧,咱們跟二叔要裝作不認識,屆時才好出其不意,一擊成功。」
幫頷首道:「這樣也好,反正這兒同是敝門產業,照應聯繫都很方便。」
孫天民沒有反對,只叮囑道:「你們住在店裡,言行要多謹慎,兵刃最後收起來,不許招搖惹事。」
應家兄弟口裡應諾,心裡卻在盤算著對付康浩的辦法。
這一席酒,吃到起更方散,七步追魂手洪濤親自安排地眾人住處,才和孫天民相偕離去。
康浩回去後院臥室,和衣躺在床上,回想席間經過,不禁感到十分可笑,自己居然跟外人合謀算計「師父」。這,豈非大逆不道麼?:
但他並不覺得後悔,他當然希望「師父」是真的,可是,以跡來種種演變,如果理智加以分析,這些行徑,卻跟師父的性格很不相符,師父秉性孤傲,自視極高,即使為了復仇洩忿,也決不可能濫殺無辜,何況,法元一代高僧,更沒有欺騙自己的理由,為什麼在垂希臨終之際,仍然堅稱師父已逝呢?
「希望」與「現實」,有時就像一根長繩的兩端,雖然可以將它們併攏在一起,但畢竟是兩個不同的極端,為明瞭真象,所以他想到由自己假扮「師父」,作這次「大逆不道」的考驗。
思潮起伏中,忽然聽見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由後院月洞門傳過來。
康浩單掌虛揚,扇滅一燈火,人卻斜倚榻上未動,暗中凝神傾聽院內動靜。
燈火熄滅,那腳步聲也同時停止了,片刻之後,突見一團黑忽忽的東西破窗而入,直射榻上。
康浩吃了一驚,慌忙挺身躍起,一抄手,將那東西接住,不料人手既冷又滑,而且不停蠕動,低頭一看,竟是一隻活青蛙。
康浩擲去青蛙,推窗飛落院中,沉聲喝道:「是什麼人深夜相戲?」.月洞門後「嗤」地一聲輕笑,答道:「是我,怎麼樣?」話落,緩步轉出一身紅衣的易湘琴,嬌靨微仰,臉上還掛著得意的笑容。
康浩吁了一口氣,苦笑道:「原來是易姑娘,夜色已深,姑娘怎的猶未歸寢,卻如此的戲弄在下。」,易湘琴嫣然道:「我睡不著,想找人談談,誰叫你聽見腳步聲,就熄燈裝睡呢,這院子裡青蛙多得很,你再不肯出來,我會一隻一隻都支進你房裡去,看你怎麼辦。」
康浩道:「其實,在下並不知道你來了,剛熄燈準備入睡就……」
易湘琴哼道:「鬼才信呢,我老遠見你房裡一直亮著燈,才進園門,燈就滅了,哪有這麼巧。」
康浩聳聳肩,道:「姑娘不信就罷,時已不早,在下委實正要入睡,姑娘也請回房休息吧!」說著,便想拱手告退。
易湘琴急道:「喂!慢些,我還有話要問你。」
康浩道:「有話不能明天再談麼?」
易湘琴道:「如果等到明天,現在我就不來了,我這人有個毛病,心裡悶不得事,假如不把事情弄明白,會整夜睡不著覺。」
康浩淡淡一笑,道:「好吧!既然如此,姑娘有話就請問吧!」
易湘琴明眸輕轉,道:「你要我就這麼站著說話?」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在下房中髒亂,不便接待姑娘……」
易湘琴頰上微酣,輕嗔道:「我又不是說要到你房裡去,花園裡隨處都有石椅石凳,咱叫該坐下來才好說話呀!」
康浩一聲「哦」,笑道:「在下愚蠢,竟沒想到這個,易姑娘,請!」
兩人走進荷池邊一座涼亭,各自坐下,易湘琴美目深注,怔怔凝視著康浩,過了許久仍未開口。
康浩倒被她看得大感不安起來,含笑問道:「易姑娘,你不是有話要問在下麼?怎麼……」
易湘琴忽然搖頭歎道:「我看你這人很怪!」
康浩一怔,道:「姑娘覺得在下哪裡怪?」
易湘琴道:「我也說不出哪一點怪,反正你就是個怪人,好像跟所有的人都不同。譬如說吧,像現在咱們坐在這亭子裡,清清靜靜的聊天閒談,本來是件爽心樂事,可是,你卻一臉不耐煩,倒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
康浩笑道:「姑娘誤會了,在下並沒有不耐煩呀!」
易湘琴凝目道:「你別想瞞我,一個人心有所思,必然形之於色我看得出來,你好像很討厭我,是不是?」
康浩忙道:「在下決無此意……」
易湘琴截口道:「那麼,你就是有什麼秘密,不願讓我知道?」
康浩啞然失笑道:「這更是姑娘多心,咱們相識才僅半日,彼此所知原本就不深,只能說瞭解不夠,並不能說有什麼秘密。」
易湘琴搖頭道:「可是我的感覺卻不一樣,我總覺得,咱們並不是今天才認識,好像從前曾在什麼地方遇見了過。」
康浩暗吃一驚,訝道:「沒有啊,在下怎麼記不起來呢?」
易湘琴微笑道:「或許是我記錯了,不過也真奇怪,自從日間在酒樓上看見你,我就覺得似很面熟,尤其你的眼神和說話的聲音分明在什麼地方見過。」
康浩也展顏一笑,掩飾道:「但願曾有幸早識姑娘。」
易湘琴注目道:「你這是真心話?」
康浩笑道:「在下不是善於虛偽奉承人的人。」
易湘琴欣然伸出纖手,翹起小指頭,道:「來!咱們鉤個指頭。」
康浩詫道:「鉤指頭幹什麼?」
易湘琴格格嬌笑道:「鉤指頭就表示咱們永遠是好朋友,無論什麼,都得推心置腹,互不隱瞞,而且,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康浩微一沉吟,笑問道:「姑娘生長名門,千金之體,不嫌折節下交……」
易湘琴把頭連搖,叫道:「不聽!不聽!狗兒唸經,你少說廢話,肯不肯?一言決定!」
康浩一笑,伸出了右手,兩人小指互鉤,拇指相碰,手一緊,休看近似兒戲,滿腔赤心摯情,已盡在不言中。
好一會,易湘琴才依依不捨地鬆手,嫣然笑道:「現在咱們是好朋友了,從現在開始,不許你再叫我易姑娘,我也不叫你康公子,以後,我稱呼你為康大哥,好麼?」
康浩道:「好是好,可是,我應該改口稱呼你什麼呢?」
易湘琴道:「你就叫我:『小琴』吧!我爹和我娘都是這樣叫我的。」
康浩點頭道:「好!小琴,時候不早,你該回房去休息了。」
易湘琴嗔道:「剛叫你大哥,你就擺架子,想管我?」
康浩笑道:「不是我充大哥架子,委實時候不早了……」
易湘琴道:「好啦!就算我給你做大哥的一次面子吧,我再問一件事,問完立刻就走,如何?」
康浩道:「你想問什麼?」
易湘琴含笑道:「告訴我,你的師父是誰?」
康浩全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心弦猛震,一時竟不知應該如何回答才好?
易湘琴美目深注,似有些困惑,又似期待,接口問道:「康大哥,為什麼不說話呢?」
康浩迅速定了定神,輕喟道:「關於這個問題,小琴,我真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才好……」
易湘琴道:「啊!我明白了,有很多武林異人,隱居深山大澤,不願世人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也不許弟子擅提師門來歷?」
康浩搖頭道:「不是這個原因。」
易湘琴又道:「那麼,是為了師門仇家太多,擔心引起意外事故?」
康浩又搖頭道:「這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易湘琴茫然問道:「那究竟是為了什麼?」
康浩歎息道:「因為家師已經故世了。」
易湘琴道:「既然已經故世,還有什麼可顧忌的呢!」康浩道:「家師故世,乃是含冤而死,如今,我正在追查冤情,欲為師門洗雪,假如洩露師承來歷,就不易成功了。」
易湘琴激動地道:「康大哥,告訴我又有什麼關係?我一定不會再告訴別人,而且,我可以幫助你去查,協助你達成為師雪冤的心願。」
康浩苦笑道:「謝謝你,但我現在還不急需要幫助,等到我需要幫助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
易湘琴道:「現在,先告訴我不行麼?」
康浩柔聲道:「小琴,不要逼我,假如能說,我早就說了,我是一個孤兒,幼失怙恃,由師父撫養成人,師徒情如父子,為了師門沉冤,我的肩負已經夠重,但願你能體諒。」
易湘琴目中淚光一閃,急忙舉手掩住康浩的口,含情脈脈地說道:「不用再說下去了,只要你記住咱們已經是好朋友,有一天,你認為可以把隱情告訴人的時候,別忘了第一個要先告訴我!」
康浩頷首道:「我會記住的。」
易湘琴嫣然一笑,站起身來、,姍姍步出涼亭,道:「耽誤你睡覺,我走了,明兒見吧!」
康浩搶行幾步,說道:「我送你回房去。」
易湘琴含笑點頭,皓腕輕舒,挽著康浩臂彎,向上房走去。
她心地純真,舉止毫不矯作,偎在康浩身邊,宛如小鳥依人,是那麼溫順、安詳、親切而自然,令人醺然如沐春風,卻絕無任何冒瀆邪念。
回到上房門口,易湘琴又執著康浩雙手,仰面叮囑道:「記住啊!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你需人幫助,我總是幫我的。」
康浩笑著答應了,揮手作別,獨自踏著月色返回後院,剛進花園月洞門,目光所及,不由一驚……。
他分明記得房中燈火已經熄滅了,窗子是開著的,這時卻發現自己臥房中正亮著燈光,而且,窗榻也掩閉了,燈光搖曳下,更有人影晃動,好像正搜尋什麼東西。
康浩情知有異,劍眉雙挑,暗吸一口真氣,躡足欺近,側耳傾聽房中動靜。
房內有兩個人的聲音,其中一個正在翻枕掀被搜索,另一個在啞聲催促,道:「老二,快一些,那小子就快回來了。」
老二卻冷冷答道:「放心,不會這麼快,那土胚子幾時見過漂亮妞兒,會捨得這麼快就回來麼?」
啞聲音也恨恨道:「他媽的,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我看那小子,是活得嫌膩了。」
老二道:「誰說不是,老子剛才看見那噁心模樣,真他娘的,恨不得剁他一百劍。」
啞聲音道:「可也怪,那小子明明是會家子,怎麼房裡沒有兵刃呢?」
老二哼道:「或許他用的奇門兵刃,隨身帶著,沒留在房裡……」
微頓,忽又一聲輕呼,道:「喏,包裹在這兒了,大哥把燈移近些咦!這是他媽的什麼帶子,竟像是純金鑄的,敢情小於還是個土財主……」
康浩聽到這裡,冷然一哂,單掌虛揚,「蓬」地一聲,震開了房門。
門開處,日月雙劍應家兄弟頓感驚惶失措,原來應龍正撐著燈、應虎手裡兀自握著「定穴護元帶」,包裹裡衣物金銀,全攤在床榻上。
哥兒倆看清門口站著康浩,心裡一虛,張口結舌,臉上雙雙變色。
康浩緩步而人,冷冷問道:「賢昆仲深宵光臨,有何見教?」
日月雙劍面面相覷,答不上話來,應虎人較機靈善變,口齒也比乃兄伶俐,怔了片刻,連忙含笑道:「咱們有點小事,特來跟康兄商議,不料康兄外出未遇,所以……所以……」
康浩接口道:「所以二位就搜索在下的私物和包裹,這麼說,二位是疑心在下躲在包裹中了?」
應虎臉上了陣白一陣紅,吶吶道:「康兄休要誤會,咱們……咱們的確不知道這包裹就是康兄的……好在咱們兄弟人還投有走,康兄不妨當面檢視,假如財物有了短少,咱們兄弟願意負責賠償……」
康浩冷然一笑,道:「二位既然沒有走,財物自是不會短少了。」
這話已說得十分露骨,等於「捉賊連贓」,自然沒有損失,換句話說,假如沒有當場捉住,財物必然會有短少。
可笑日月雙劍出身富豪之家,竟被人當面指責涉有「小偷」的嫌疑,居然逆來順受,不敢反駁,正應了一句俗話:做賊的心虛,放屁的臉紅。
應家兄弟脹紅了兩張臉,恨不得尋個地洞,鑽了進去,赧然報拳一揖,說道:「天幸康兄財物未缺,咱們兄弟這就失札告退……」
康浩笑道:「怎麼?二位不是說,有事跟在下商議麼?」
應虎陪笑道:「不!沒有什麼大事,明天再談也不要緊!」
應龍道:「時間不早了,康兄還是請安歇吧,有話咱們明天見面再談!」
康浩卻搖搖頭,道:「在下不慣打啞謎,二位如果真有事,索性現在談妥,不必等到明天。」
日月雙劍本來只是藉口,並沒有特別事故,被他一逼,不能不托詞掩飾,應虎心念轉動,笑道:「並非什麼大事,咱們兄弟想到明夜誘敵之時,康兄尚無合手兵刃,所以物來請教,是準備一柄木劍呢?或是另需佩帶防身兵刃?」
康浩一聲「哦」,道:「難得賢昆仲如此關切,依在下之見,有一柄木劍:已經足可防身了。」
應龍接口道:「既然如此,咱們就替康兄特製一本木劍,以備應用。」
康浩道:「在下先謝了,賢昆仲還有沒有其他指教?」
應家兄弟連稱「不敢」,急急告退,狼狽而去。
兩人轉過月洞門,才算鬆了一大口氣,應龍埋怨道:「都是你慢吞吞不著急,現在好了吧,被那小於倒打一釘鈀,不單落了賊名,明天還得替他準備木劍,這該有多冤!」
應虎反唇相譏道:「咱們說好是由我搜查,你負責把風,誰叫你不當心,被那小子闖進房門都不知道?」
應龍怒道:「你還怪我?若非你強要進他房裡去搜查,會有這種窩囊事?現在你搜出什麼了?查出什麼了?」
應虎哼道:「怎麼沒有?那條純金帶子,便是可疑之物!」…
應龍道:「可疑個屁。人家有錢,便用黃金鑄只尿壺,你管得著麼。」
哥兒倆互相抱怨而去,康浩卻聽得暗笑不已。
次日清晨,康浩尚在擁被高臥,被了陣擂鼓似的打門聲驚醒,只聽易湘琴清脆嗓音在高叫道:「懶蟲,還不起來呀?」
康浩對這位嬌縱任性的大姑娘,委實毫無辦法,連忙一骨碌爬了起來,匆匆穿爽,打開房門,含笑道:「琴姑娘,這麼早」
易湘琴粉臉一揚,截口問道:「你叫我什麼?」
康浩一怔,忙道:「啊,是我忘了,小琴,這麼早就叫醒人,有事麼?」
易湘琴抿抿嘴,一腳跨了進來,笑道:「還說早呢,看看太陽都照到床上了,孫叔他們來了老半天,大夥兒等得不耐煩,我才進來促駕的。」
康浩急道:「這真是失禮得很,孫老前輩現在何處?咱們立刻就去吧。」
易湘琴道:「也不必急在這一會工夫,你先盥洗清爽,換一件乾淨些的衣服,我要領你去見一個人的。」
康浩道:「誰?」
易湘琴神秘地笑笑,道:「先別問,反正等會兒就知道了。」
康浩不知她葫蘆裡裝的什麼藥,但見她喜形於色,便不再追問,依言盥洗更衣,相偕離了後院。
穿過月洞門,康浩循花徑,擬走向前院大廳,卻被易湘琴纖手一攔,拖向左轉,笑著道:「錯了,該走這邊!」
左邊小徑,乃是通往易湘琴居住的後進上房的,康浩不禁詫道:「咱們不是去見孫老前輩麼?」
易湘琴仰面道:「誰說不了?」
康浩道:「孫老前輩現在上房?」
易湘琴搖頭道:「不在。」
康浩愕然道:「那麼」
易湘琴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掩口道:「告訴你吧,孫叔他們來是來過,現在又有事出去了,要午間才能回來,懂嗎?」
康浩搖頭道:「可是你催我起身換衣,說要領我去見一個人?」
易湘琴笑道:「真傻,我現在不就是領你去見她麼?」
康浩一怔,恍然道:「原來你要我去見的人,是一位女的?」
易湘琴霎霎眼睛,道:「不單是女的,而且是個又年輕,又漂亮的大美人,怎樣?有興趣去一趟?」
康浩被她俏眼逼視,俊臉不期一紅,遲疑道:「小琴,別開玩笑……」
易湘琴嬌笑道:「好,不逗你了。說正格兒的,是我兩位最要好的姐姐想見你,她們今天一大早,才隨我姨父抵達洛陽,聽我提起你,便一直逼我去請駕。」
康浩微震道:』「令姨父不就是抱陽山莊莊主,霹靂劍客應伯倫應大俠麼?」
易湘琴點頭道:「不錯,姨媽和我娘是同胞姐妹,大表哥和二表哥就是姨媽生的。」
康浩又問:「現在咱們去見的兩位姑娘,又是什麼人呢?」
易湘琴道:「他們姓袁,是孿生姐妹,人稱『袁氏雙妹』。」
康浩道:「莫非是河間府奪命雙環一家人?」
易湘琴又點點頭道:「她們是雙環中二俠袁祟業的女兒。」
康浩輕「哦」一聲,不期想到西澱空宅中,自己曾砍斷袁崇基一隻左手的事,心裡一陣猶豫,默默沒有開口。
易湘琴全未留意這些,一面拉著康浩向上房走,一面低聲叮囑道:「等一會兒見了面,你可得格外當心,大姐袁珠人最文靜,倒沒有什麼,那二姐袁玉卻慣會拿人取笑,一張嘴巴厲害得很,你千萬別招惹她。」
康浩唯唯否否,身不由己來到上房,尚未踏進小廳門檻,就聽裡面嬌笑道:「好呀!人沒見面,先嚼舌根,琴丫頭,你倒說說明白,誰的嘴巴厲害?」
隨著笑語,一位雙十年華的黃衣少女已攔在門前。
那少女好大一對眼睛,鵝蛋臉兒,雙眉如畫,襯著滿頭烏亮雲發,一張宜嗔宜喜的嬌靨,兩隻手叉著小蠻腰,嫵媚之中,帶著幾分剛健。
易湘琴連忙鬆了康浩手腕,赧然笑道:「來!康大哥,我替你引見,這位就是袁家二姐……」
康浩剛抱拳施禮,沒想到袁玉纖手一擺,道:「慢些引見,先把話說清楚,是誰嘴巴厲害,不能招惹?」
易湘琴笑道:「二姐,人家又不是說你!」
袁玉抿著嘴道:「不是說我?那是說的誰?」
易湘琴正無詞以對,廳內又走出另一位黃衣少女,笑叱道:「二妹也真是,初次見面,就攔住人家不讓進來,琴丫頭不要緊,瞧人家康少俠多尷尬,還不快閃開去。」
袁玉不依,嬌嗔道:「誰叫她背後罵人啦!」
那黃衣少女道:「人家已經說過,又不是罵的你。」
袁玉道:「那她罵的是誰?」
黃衣少女笑道:「就算罵我吧,快讓路。」
袁玉揚揚黛眉,朝易湘琴一撇嘴,也笑道:「看在康少俠份上,暫且饒你一遭,等會兒咱們再算賬。」接著,側身讓路,又向康浩檢衽一禮,道:「康少俠別見怪,咱們跟琴丫頭鬧慣了,你多包涵!」
康浩連忙拱手道:「姑娘言重了。」
大家人廳重新敘禮坐下,康浩才看清袁氏雙妹竟是生得一般模樣,又都穿的一身黃衣,甚至說話的聲音也十分近似,假如不是一個端莊嫻靜,一個爽朗活潑,實令人分別不出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由於袁氏雙妹的形肖神異,康浩又想到自己的師父,前後才僅數月,師父的容貌依舊,性情卻已大變,假如一母有胞的,孿生姐妹心性都不盡相同,一個遭受重大刺激的人,會不會遽然改變性格呢?
康浩人在廳中,思想早已飛馳千里,袁珠端然正坐,靜靜的也沒有開口,只有袁玉和易湘琴時而竊竊私語,時而又拌嘴笑鬧,燕語鶯聲,喋喋不休。
那袁玉灑脫豪爽,頗有男子氣概,一雙眼睛,盡在打量著康浩,忽然,嬌笑問道:「有件事,我總是不明白,想請教康少俠。」
康浩忙斂社應道:「不敢當,姑娘請問。」
袁玉閃目笑道:「我好奇怪,咱們琴丫頭一向眼高於頂,視天下男人如糞土,怎的竟跟康少俠一見如故,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康少俠能告訴咱們麼?」
康浩不禁一怔,口中吶吶道:「這……這……」
袁玉掩口葫蘆,道:「我是想到就說,如有失禮之處,少俠休怪!」
易湘琴見康浩受窘,攘臂呼道:「這什麼奇怪,讓我告訴你。」
袁玉笑罵道:「人家現在是請教康少俠,誰問你啦?虧你倒臉厚,不害臊!」
易湘琴頓腳叫道:「大姐,你也不管管她,瞧她越說越不像話了!」
袁珠這才轉責妹妹道:「二妹,玩笑要適可而止,咱們跟康少俠還是初見。」
袁玉笑道:「初見有什麼關係,人家昨天也才初見,可不就已經哥哥妹妹,叫得挺親熱了?」
易湘琴嬌靨飛紅,接口叫道:「你要是瞧著眼紅,也可以叫聲大哥,誰也沒攔著!」
這一來,窘得袁玉粉面盡靈。急忙笑啐道:「去你的,你二姐才不是那種人,君子不奪人之所好,儘管放心吧。」
姐妹陶笑鬧不停,尤其在女多男少的情況下,女娃兒的坦率和大膽,出口毫無顧忌,往往比男人們玩笑猶有過之。
康浩初履江湖,第一次跟女孩子交往,就碰上嘴不饒人的袁玉,直臊得玉面發燙,心跳怦怦,低頭髮坐針氈。
袁珠瞧著過意不去,含笑解釋道:「咱們和小琴,還有懷玉山白雲山莊的李家姐妹,都是異姓金蘭之交,大家年齡相若,見了面,總是瘋瘋癲癲的,少俠不要放在心上。」
正談著,一陣步履聲響,日月雙劍並肩走了進來。
說也奇怪,那袁玉正和易湘琴笑鬧得起勁,一見應家兄弟出現門外,頓時收斂了笑語,廳中立即沉靜下來。
應龍猶未感覺,雙手拱,道:「前廳酒筵已經齊備,家父請三位姑娘和康兄前往一敘。」
話完,袁氏姐妹默然未應。
應龍眉峰微蹩,又道:「家父有命,請姑娘們……」
易湘琴冷冷截口道:「好啦!知道了,先去告訴一聲,說咱們隨後就來。」
應龍遊目一匝,才發覺氣氛有些不對勁,忙笑道:「我爹的意思是,大夥兒都已經入座相候,所以,要咱們兄弟陪諸位現在就去……」
易湘琴不悅道:「姨父有沒有交待?如果咱們一定要等一會兒再去,那時怎麼辦?」
應龍尷尬地一笑道:「那……那……那……」
易湘琴冷哼一聲,道:「那什麼?那是請咱們去吃飯,並不是咱們犯了法,要你們來押解去受審問罪的,大表哥,你說對不對?」
應龍連聲道:「對!對!對,都怪小兄不會說話,好好一件事,卻惹得表妹不高興。」
應虎陰笑接道:「大約是咱們來的不湊巧,剛才還聽見表妹在談笑風生,偏偏一見到咱們兩們,就變喜為怒了!」
易湘琴拂然不悅,道:「就算是,又怎麼樣?」。
應虎笑道:「既然表妹嫌咱們打擾了高興,咱們就遵命先行告退,總該好了吧!」說著恭恭敬敬的欠身一禮,退出廳外。
康浩連忙站起,拱手道:「姑娘們不妨從容些,在下隨應兄先走一步。」
易湘琴訝然道:「你不跟咱們一塊兒麼?」
康浩道:「抱陽山莊應大俠見召,想必有事垂詢,我是晚輩,去遲了,豈不失禮。」
易湘琴回頭望望袁氏姐妹,袁珠頷首道:「別讓應伯父久候,索性大夥兒一齊去吧。」
袁玉卻悄悄跟易湘琴扮了個鬼臉,懶洋洋站起身子,輕輕吁道:「走吧!我也真有些餓了。」
易湘琴竟也發跡主意,欣然隨眾離了後院上房。
一路上,大家都很少開口,尤其月劍應虎,不時以怨毒的眼光投注康浩,眉宇間隱隱泛射出憎恨和殺機。
酒筵設在客棧第二進院落的正廳上,為了接待抱陽山莊「霹靂劍客」應伯倫,後面兩進院落已經全部騰讓出來,閒雜人等一概在第二進院門前擋駕。
抱陽山莊名列「三莊二島一竹林」,在武林中聲譽不焉地終南「一劍堡」,更凌駕四門五派之上,是以康浩揣測,那抱陽山莊莊主應伯倫,如非威猛魁梧,必然就是一位精明深沉的老者。
誰知一見之下,竟是大謬不然。
應伯倫號稱「霹靂劍客」,人與名號卻恰巧相反,不僅生得白淨無須,一派斯文,看上去頂多只有四十剛左右,跟「活靈官」孫天民的威猛虯髯,迎然互異。
康浩以晚輩之禮拜見,應伯倫十分謙和,含笑欠身,僅受了半禮,大夥兒便依序人席。
酒過數巡,應伯倫目注康浩,斂容說道:「晨間抵步時,聽孫洪二位談及老弟的誘敵之計,巧思獨遠,深令老夫佩服,據說老弟身負師門沉冤,現正浪亦天涯謀求昭雪,如此志向,尤屬難能可貴,老夫生平最敬忠誠血性青年,倘蒙不棄,抱陽山莊隨時願為老弟稍盡棉薄。」
康浩恭敬地答道:「莊主盛意,晚輩謹代先師領謝,唯以礙於師門隱衷,目下未便掬誠誠坦陳始末,乖理之處,尚祈莊主曲諒。」
應伯倫點首歎道:;奇人異土,多不屑為藝人所拘,老夫雖無緣識荊令師,亦可概見令師必屬絕世高人,惟歎無福,慳於一面。」
說到這裡,轉過話題道:「譬如此次風鈴魔劍楊君達復出之變,以事而論,又何不是激於冤怨,說句不怕開罪四門五派的話,九峰山承天坪那檔子事,的確做得有欠妥當。」目光一掃洪濤,不期然住了口。
七步追魂手洪濤笑道:「莊主盡請說下去,洪濤雖身為四門一份子,卻深願敬聆莊主主持公論。」
應伯倫微笑道:「我說這話,乍聽起來,好像有些吃裡扒外,實則自問言出肺腑,絕無偏袒。」
微頓,淺淺喝了一口酒,才接道:「二十年前,楊君達以十柄風鈴劍威震武林,罕有匹敵。若非天縱奇才,何克臻此。惟以其人孤高自賞,不入俗流,過於恃才傲物,難免遭人嫉妒。於是,眾口爍金,千夫所指,皆以『魔劍』相稱,說穿了,不過是『暗存畏之之心,陰萌排斥之念』,渲染匏大,故甚其詞,以圖一快私心,藉洩妒恨而已。
「於是乎,楊君達被天下武林目為『邪魔』,也成了『煞星』,既不諒於正派,更不見容於邪道,終於勘破世情,孤隱深山。」
「接著,才又有這場牽強附會的謠傳,居然硬指一個死了的人,竟重面江湖,濫殺無辜……」
康浩聽得神情震撼,目中異采連閃,不覺脫口道:「如此說來,莊主竟是不信這些血腥殺劫系風鈴魔劍所為了?」
應伯倫凝容說道:「老夫不敢說眼光獨到,但自忖頗知那楊君達的心性和為人,此人自視甚高,天生傲骨,是個敢作敢當的鐵錚錚的漢子,假如他要殺害霍宗堯,二十年前隨時都可下手,何須等到今天?同樣的理由,假如他想報復四門五派聚辱之仇,當時在承天坪就難免一場血戰,更不必遲到如今了。」
這些話,正是康浩心中無從吐露的心聲,想不到竟由抱陽山莊莊主口中,代為傾吐出來,一時驚喜莫名,反而張口結舌,無以為辭。
洪濤凝神片刻,輕聲道:「可是莊主,其他人洪某不敢妄論,敝師兄的確是喪命在楊君達劍下,當時曾有多人在場目睹……」
應伯倫笑道:「那麼,令師兄也曾在九峰山承天坪上,目睹楊君達仰毒而死,這又該怎麼說?」
洪濤一怔,道:「但是據說那是少林法元大師,從中搞了鬼……」。
應伯倫仰面一笑,道:「法元大師一代高僧,尚且不值得信任,貴門弟子從未見過楊君達,安知他們就不會認錯人?」.洪濤道:「可是那人在殺害敝師兄之後,已自承是楊君達,其像貌神情和所用劍法,也無不相符,世上怎會有如此酷似的人。」
應伯倫舉手一指袁氏雙妹,道:「若僅論容貌酷似,洪兄請看她們姐妹有何不同?」
洪濤被問得一呆,頓時語寒。
袁玉掩口笑道:「我和姐姐是孿生同胞,難道那楊君達也有個孿生兄弟?」
應伯倫笑道:「孿生兄弟自然沒有,但如有一個人蓄意要假扮另一個人,那也不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
康浩大感振奮,由衷地道:「莊主之見,精避人微。實令晚輩五體投地,能得莊主親臨,料那冒名逞兇的兇徒,定難遁形了。」』洪濤惶然說道:「果如莊主所料,敝師兄和三大門派掌門人,豈非死得不明不白?」
應伯倫收斂笑容,凝重地點點頭道:「這就是老夫親自趕來的原因,設若事實果如老夫所料,這個假冒楊君達之名肆虐呈凶的人實比楊君達更為可怕,他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施展下,一手掩蓋天下人耳目,此人心智武功,必皆超人一等,老夫倒要看看他是何等樣人物?」。
易湘琴注目問道:「姨父,你猜他今天晚上會不會來?」
應伯倫道:「只要他還在洛陽,一定會來的,不過……」
目光轉向康浩正色說道:「今夜行事,。老弟務必要謹慎提防,那人不來則已,如果中計現身,其目標就在老弟身上,咱們決不可低估了他。」
康浩奮然道:「晚輩只怕他不來,其他都不在意中。」
應伯倫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凡事要計慮周詳,方不致徒勞無功,適才老夫與孫洪二位看妥城西洛河橋北岸一片空』曠之處,作為今夜約會場所,屆時洪兄率領少數蛇拳門弟子偽作應戰,老弟則改扮成楊君達模樣,單身前往赴約,老夫等只能隱身暗處,靜待那惡徒,然後合力擒他。」
康浩問道:「假如晚輩抵達洛河橋,那惡賊仍未現身,應該怎麼辦?」
應伯倫道:「事實上,他絕不會現身太早的,老夫料他多半會在暗中窺察你的舉動,等你由洛河橋返回時,才突然現身,所以,你必須跟蛇拳門下,扮演一場假戲,雙方假作廝殺,以免被那惡賊看出破綻。」
康浩問道:「咱們是否要分出勝負結果呢?」
應伯倫頷首道:「不僅要分勝負,為了逼真,洪兄和門下弟子都要假作傷在你的劍下,那時候,你要裝得狂做冷酷些,不妨表現出得意不可一世的樣子,然後沿著洛水向安樂窩方向離去,老夫預料在你走到安樂窩之前,那惡賊便將現身。」
語聲微頓,斂容又道:「因此有幾件事你必須特別注意,第一,當你和洪兄他們照面時,不宜對答太多,拔劍出手時,也不能纏鬥,最好三招兩式之內,洪兄等就要假作中劍倒地,以免劍招武功方面露出破綻。」
「第二,由洛河橋到安樂窩這段路程,你要走得不疾不徐,同時,多留神陰暗之處。譬如樹蔭、橋欄、草叢這些容易隱蔽的地方,慎防那匹夫突起發難,詭施暗算。第三,假如過了安樂窩仍未見那惡賊現身,就不必再往前走了,盡可除去偽裝,逕返客棧,但記住洛河橋到安樂窩這一段路,要走洛水南岸,由安樂窩返回客棧這條路,要走北岸。老夫自會安排沿途接應掩護,你大可放心從容一些。」
康浩一面傾聽,一面答應,待應伯倫語聲告一段落,才恭謹地道:「晚輩有一點請求,望莊主俯允了。」
應伯倫笑道:「你有意見,此時盡可提出,咱們參酌而行,不必顧忌什麼。」
康浩道:「晚輩雖無其他意見,只希望當這惡徒現身的時候,莊主能賜與機會,讓晚輩單獨探問他的身份來歷,他沒有出手之前,求莊主暫勿出手。」
應伯倫精目一認,微詫道:「你自信能問出什麼?萬一他突然向你下手,你能夠應付得下麼?」
康浩道:「晚輩願盡力一試,縱無所獲,全身自保尚有自信。」
應伯倫沉吟片刻,點頭笑道:「好吧!咱們就這樣決定了,今夜二更,老夫便先去佈置,洪兄和門下弟子,務須在三更之前趕到,康老弟也要記住,約會時刻是正三更,休要去得太遲,至於細節和需用之物,人前都要辦妥,不可疏失遺漏,孫二弟要多辛苦些。」
孫天民道:「莊主放心,決不會誤事的。」
洪濤站起身來,滿滿替眾人斟了一杯酒,激動了舉杯說道:「為敝門和關洛同道不幸遭此劫數,承蒙應莊主和孫兄以及諸位少俠鼎力相助,洪某吞居地主,五內銘感,大恩不敢言謝,謹以水酒一杯,聊表微心,願今夜一舉成功,為武林永除隱患。」
眾人仰杯盡干,雙商議了一些細節,方才各自用飯休息。
飯後,應伯倫和孫天民親自指導康浩改裝易容,惟恐他搶得不像風鈴魔劍楊君達,他們自然做夢也想不到康浩曾與楊君達相依為命二十年,恩師音容狀貌,早已爛熟於胸,哪裡還用得到別人教導,閉上眼睛,也能搶得絲毫不爽。
易湘琴和袁玉,都對改裝易容的工作,抱著極大興趣,整個下午,兩人都留在康浩房中,忙著替他易容改扮,嘻嘻哈哈,十分開心。
只有應家哥兒倆,憋了滿肚子怨氣,還得奔進奔出,準備各種應用之物,心裡那份彆扭,實非筆墨所能形容。
天色入暮,一切皆已舒齊,大夥兒飽餐一頓,七步追魂手洪濤首先告退而去。
接著,「活靈官」孫天民帶著日月雙劍應家兄弟也離了客棧。
二更時分,應伯倫和易湘琴,袁氏雙妹等第三批人手,也都結紮整齊,準備動身。
臨行前,應伯倫特意叮囑道:「現在距約會時辰,還有一個更次,老弟不妨略作調息,切民在三更正刻以前,要抵達洛河橋,只要依計而行,不須害怕,咱們自會暗中護衛你的。」
康浩欠身應諾,心裡已有打算,送走應伯倫和三位姑娘後,獨自返回後院靜室,便從屋樑上取回自己的木劍,連同包裹行囊,一併帶在身上。
他深知今夜之行,關係自己命運至巨,無論結果如何,自己都不能夠再回客棧了。
如果事實證明確是有人假冒師父,足見法元大師所方屬實,則恩師沉冤待雪,遺屍待殮,自己肩負繁重,無法再留,假如結果相反,證實那肆虐關洛,滿手血腥的人,果真是師父本人,則自己又有什麼臉面再留下來?
思前想後,唯有一走。
他挑燈坐在窗前,本想留一封告別的信,略舒內心隱衷,但仔細想想,又覺得難以下筆,人生聚散本常,但能問心無;愧,雪泥鴻爪,何須徒留痕印。
同時他知道,自己不辭而別,雖然虧負易湘琴一些,對日月雙劍則未嘗不是助益,應家兄弟苦戀易湘琴,明眼人一見便知,自己與應家兄弟原無好惡,看在應伯倫對師父的推崇份上,也應該及早抽身,免惹困惱,何況君子成人之美,自己肩負已經夠重,哪兒還有心情,糾纏兒女私情呢?
想到這裡,心境霍然開朗,一聲長吁,推案而起……
突然,他劍眉陡揚,沉聲喝問道:「外面是誰?」
「是我。」.
隨著語聲,房門緩緩啟開,門口負手站著一個身材頎長的青衫文士。
康浩目光所及,猛抽一口涼氣,不由自主,倒跨一大步,失聲道:「你……」,』青衫文士淡淡一笑,緩步走了進來,道:「怎麼啦?連師父都不認識了?」
康浩惶然失措,連忙垂手躬身道:「師……師父……」
青衫文士凝目冷笑道:「孩子,你是長大了,想不到二十年辛勞,竟然教養出一個仇人來,這,怎能不叫天下做師父的心灰意冷!」
康浩冷汗遍體,急道:「不!浩兒不敢。」
青衫文士斜睨道:「還說不敢?你忘了自己身上這些裝扮?嘿!不愧是楊某人的徒弟,居然扮得如此維妙維肖。」
康浩俯首答道:「求師父恕罪,浩兒只是渴望再見你老人家-面,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衫文士冷曬道:「九峰山麓分手不過數日,你又有什麼事急於要見為師?」
康浩道:「浩兒心中有許多疑團,想求師父解疑賜解!」
青衫文士淡淡一笑,自顧在-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揚目道:「是麼?難道我還懷疑師父是假冒的了?」
康浩急道:「不!不!不!」下面的話,卻吶吶無以為繼。
事先,他已經默記了許多可疑之處,也準備了許多試探的方法,卻沒想到「師父」會突然出現,一急之下,竟有張惶失措,不知從何說起。
青衫文士掛著詫異的笑容,目光炯炯凝視,直似要看透他的內心:好一會,才聳肩輕笑,說道:「孩子,為什麼這樣慌張呢?你不是急著要見師父麼,觀在為師就坐在這裡,有話盡可慢慢說,不用害怕。」
他越是沉著,康浩就越覺心慌,既怕失去主宰良機,又怕言語露骨,唐突了「師父」,遲疑再三終於並出了一句話:「浩兒想請問近日謠傳的事……」
青衫文士閃目道:「什麼事?」
康浩怯生生地說道:「就是最近關洛-帶和蛇拳門掌門人『開碑手』柳逢春……」
「啊!你問這個?」青衫文士濃眉雙挑,傲然道:「不錯,都是為師下的手,孩子,你覺得奇怪了麼?」
康浩俯首道:「浩兒不明白,你老人家為什麼大開殺戒?」
青衫文士哂道:「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為師不是告訴過你,承天坪凌辱迫害之仇,為師要他們加倍償還。」
康浩道:「可是,其中很我跟承天坪的事並無關係!」
青衫文士道:「那有什麼分別,反正這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順我者生,逆我者亡,不須任何理由。」
康浩聽得心頭一寒,惶然張目道:「師父,你老人家一向,不是嗜殺的人?」
青衫文士笑道:「你覺得師父變了?是不是?」接著,冷然一哼,又道:「不錯,師父是變了,這是四門五派迫我變的,哼哼,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殺戒一開,誰還顧得許多。」
康浩垂首歎道:「如今四門五派中人,凡是參與承天坪之:會的,業已死亡逾半,師父的仇恨也長抵消得過了,望你老人;家劍下超生,及此而止。」
青衫文士臉色一沉,拂然道:「說了半天,你的意思,是責怪為師不該殺人太多?」
康浩道:「浩兒不敢責怪師父,只求師父以令譽為重。」
青衫文士冷笑道:「你要為師怎樣以令譽為重?難道我反向那些仇人去吼頭賠罪麼?」
康浩道:「師父若能淡忘恩怨,浩兒願伴隨你老人家尋一處幽靜名山,遠離江湖是非,侍奉師父安享天年。」
青衫文士突然仰面大笑,道:「太遲了,那種悠遊林泉,寄情山水,與世無急的日子,為師並不是沒有嘗試過,而且還整整過了二十年,可是,結果又如何?」說到這裡,用力揮了揮手,接道:「談這些徒亂人意,咱們還是言歸正傳以!孩子,為師那十柄風鈴劍,你都帶在了身上沒有?」
康浩道:「劍囊隨身,片刻未離,師父問它何事?」
青衫文士點點頭,道:「很好,現在你所它解下來,還給師父」
康浩聞言一震,驚詫地道:「師父,莫非浩兒做錯了什麼事?你老人家追回風鈴劍!」
青衫文士笑道:「不!為師只是暫時收回備用,最近可能要用它對付一個強敵,事過之後,仍然會給你的。」
康浩脫口道:「可是……」忽然眼中異采一閃,卻住口沒有再說下去。
青衫文士含笑問道:「可是什麼?難道你還擔心師父誆你,以走風鈴劍,一去不見面麼?」
康浩劍眉微挑,也微笑道:「風鈴劍本來是師父所賜,即使仍由師父收回,也是千該萬該的,不過,浩兒忽然想到,當初師父賜風鈴劍時,曾對浩兒說過的話。」
青衫文士訝道:「是麼?為師說過什麼?」
康浩凝目道:「那是兩句很重要的話,師父應該記得的!」
青衫文士笑道:「為師憂煩之事已經夠多,怎能記得說過的每一句話?好啦,別盡提這細微末節的瑣碎事,快把劍囊解給師父吧!」
康浩默然片刻,低頭解開前襟,剛露出劍囊一角,忽又仰面順道:「師父當真只是暫時取去,以後不罕賜給徒兒?」
青衫文士道:「當然!師父的話,難道會騙你不成。」
康浩又道:「這麼說,師父不是因為徒兒做錯了事,才追回風鈴劍?」
青衫文士不耐煩道:「為師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取劍只是暫時備用,你這孩子,怎麼總是瞎疑心!」
康浩突然正色道:「這不是我瞎疑心,而是朋友你太粗心了。」
青衫文士陡地變色,道:「你」人已挺身站起。
康浩一錯步,橫身擋住了房門,冷叱道:「朋友,你的膽量不小,易容術也稱得高明,居然架勢十足,險些被你瞞混過去,可是,你卻忘了事先打聽清楚,風鈴劍由師授徒,隆重不亞皇家傳璽,是不能輕易收回去的!」
青衫文士沉聲道:「胡說,為師只是暫時備用,幾曾要收回了?」』康浩輕哂道:「讓我再告訴你詳盡些吧,五年前,恩師在九峰山承天坪授我風鈴劍囊時,曾經說過兩句鄭重而嚴肅的話,那是『賜劍如賜璽,追劍即追魂』。朋友該明白,這是何等隆重的事,豈容視作兒戲?不過,我是仍然由衷的佩服閣下,假如閣下不向我索取風鈴劍,至少今夜,我不會發覺閣下是假的……」』那青衫文士沒等他話完,突然雙掌一錯,猛劈而出,喝道:「小輩尋死,納命來吧!」
掌起處,勁風排蕩而生,桌上油燈首先被掌風掃滅。
康浩劍眉雙剔,冷哼道:「我倒要試試你仗恃什麼?」雙掌當胸虛合,一式「童子拜觀音」,猛地化作「展翅凌雲」,向外一翻,硬迎了上去。
誰知青衫文士根本無意破拼,掌至半途,倏忽抽臂,竟借康浩強猛的力道,如魚乘流,穿窗射出。
腳尖甫落院中,毫無停頓,「一鶴沖天」疾升數丈,業已掠上南面牆頭。
康浩冷然一笑,道:「千辛萬苦才等到你,還想走?」
右手輕按胸際,一抖腕,「叮鈴鈴」風鈴之聲劃空飛出。
靜夜鈴聲破空,份外顯得刺耳!:
風鈴聲,掩蓋了遠處傳來的更鼓「當!當!當!」正三更。口口口口三更,曠野。
月黑,風高。
洛水悠悠,蜿蜒東流。
洛河橋的北端,五條人影靜靜屹立在夜風中。
接掌「蛇拳」門戶未及十日的「七步追魂手」洪濤,穿襲皂白色勁裝疾服,背插虎頭雙鉤,負手仁立,仰面望著空際飛馳的彤雲。
在他身後,一字排列著四名黑衣大漢,人人斜抱一柄雁翎刀,刀尖向下,鋒刃朝外,神情而一派肅穆。
這四名黑衣大漢乃是同胞四兄弟,合稱「中州四傑」,武功造詣,在「蛇拳門」二代弟子中,算得出類拔萃的好手。
雖然明知是場假戲,但因事關重大,七步追魂手洪濤仍然未敢掉以輕心,特別挑選「中州四傑」跟隨自己來洛河橋應約,以表示要和「風鈴魔劍」楊君達一拼的決心。
「子夜三更,決鬥西郊」的消息,早就傳遍了洛陽城,令人失望的是,西郊洛河橋一帶,竟看不見一個聞風趕來瞧熱鬧的武林人物,除了寧候橋頭的五位之外,曠野一片寂寥,再也找不到半個人影了。
這冷落情景,暴露了武林人物的現實,也代表了沒落門派的悲哀,從好處設想,是大家懾於「風鈴魔劍」威譽,不願招惹殺身之禍,從另一個角度想,何嘗不是「蛇拳門」已經在人們心中失去了,「雞蛋碰石頭」的挑戰,其結果不言而喻,還有什麼值得一「看」的呢?
洪濤負手望天,深深領略到殘破門派的淒涼心境,情不自已浩然長歎出聲……
就在這時候,「中州四傑」為首一個忽然低聲道:「師叔,來了。」
洪濤微微一震,目光疾落,洛河橋南端,出現了一個頎長人影。
那人青衫飄拂,腰懸木劍,背上負著一隻行囊,略顯蒼白的臉上,高挑著兩道濃眉,正緩步從容,施施然跨上橋頭。
好飄逸的身法,好倨傲的神態,可不就跟「風鈴魔劍」楊君達如出一轍?
洪濤看得暗暗頷首,心道:「這位康少俠倒挺準時,搶像也毫無破綻,看來這場戲,咱們也該演得逼真一些。」
意念飛動,回頭向」中州四傑「擺手示意,便舉步迎上橋雲。
兩人在橋上站定,洪濤抱拳一拱,朗聲道:「楊大俠不愧言而有信,洪某已候駕多時了。」
青衫人微一揚臉,傲然道:「既承寵邀,焉能不到?」
接著,雙目冷電一掃,又冷冷說道:「怎麼?就只有這四位,洪兄竟沒有另約幫手?」
洪濤曬道:「本門血仇,自當由本門自行了斷,何須再約他人助拳。」
青衫人淡淡一笑,道:「好志氣,這樣看來,洪兄氣魄竟不在令師兄之下,這倒是楊某人多慮的了。」
洪濤不再多說,低叱道:「接招!左鉤橫胸,右鉤斜劃,一式『卷雲出峋』逕取青衫人左肩。」
青衫人哂道:「出手無奇,無怪蛇拳門注定要敗滅了。」
洪濤猛一振腕,鉤勢頓時加快,閃電般向青衫人肩井處穴劈而下。
誰知鉤鋒飛過,那青衫人只將左腳一收,身形微側,竟以毫釐之差避了開去,木劍仍掛在腰間,動也沒有動。
洪濤右手劈了個空,豪興陡生,驀踏前一步,雙鉤齊出,左剪右旋,帶起一片寒光。
青衫人頷首笑道:「這一式『鴛鴦雙飛』總算差強人意,用神,楊某人要出手了。」
話落,身形突然向前一傾,也沒有看清他是什麼時候摘下了木劍。
只覺一縷勁風,快逾電掣,穿破鉤幕,直透前胸。
洪濤脫口讚道:,「好劍法!」
腳下連退三步,雙臂奮力一帶虎頭鉤,便想以「橫筆架山」之式,硬接青衫人的木劍。
突然心頭一動,飛忖道:「分明是場假戲,我爭的什麼強?時候不早了,趁此機會收場吧。」
想到這裡,鉤招隨即一變,假作失手,一聲驚呼,仰身向後便倒。
不料那青衫人的木劍卻毫不留情,劍尖一送,竟重重點在洪濤前胸「七坎」穴上。
洪濤「蓬」然應劍摔倒,四肢一陣抽搐,人便僵臥不動,中州四傑望見,還以為師叔正依計行事,連忙掄刀一撲而上。
青衫人眼中凶光連認,冷笑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
木劍一振,「錚錚」一連四聲脆響,四柄雁翎刀齊被震飛脫手。
中州四傑還想虛應數招,無奈那青衫人卻不耐糾纏,劍鋒旋繞飛刺,轉瞬之間,四傑倒下了兩對。
青衫人仰面大笑,掛回木劍,緩步踱向洛河橋,沿著江岸,施施然向安樂窩走去。
由他拔劍出手算起。連斃蛇拳門五名高手,果然不逾五招。
曠野重歸寂寥,夜風陣陣,江水悠悠,除了對岸荒草中添了五具屍體,就都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青衫人漸漸去遠,洛河橋下陰影中,忽然有了輕輕的談話聲……
「哈」地一聲輕笑,袁玉首先開了口,道:「真想不到,他還有這份演戲的天才,舉手投足,就像真的一樣。」
袁珠由衷附合道:「我想縱是風鈴魔劍楊君達親來,也不過如此了。」
袁玉道:「等一會楊君達真的來了,兩個人湊一塊兒,分不出『誰真誰假,那才好玩呢。」
袁珠道:「唔!這倒的確是個問題,咱們事先應該想到識別的方法,否則,真假難分,豈不討厭!」
袁玉笑道:「不要緊,有咱們琴丫頭,難道她還會認不出來吧?咭!」。
笑語微頓,語聲又道:「喂!琴丫頭,你怎麼不說話呀!盡在發什麼呆?人都走遠了,看不見啦!」
易湘琴輕吁一聲,卻嬌嗅道:「二姊,別鬧,人家在想一件事嘛。」
袁玉問道:「想什麼?說出來大家聽聽。」
易湘琴道:「說真話,你們有沒有覺得?這人好像不大對!」
袁玉一怔,忙道:「怎麼不對?」
易湘琴道:「姊姊們沒有留意?他背上多了一副行囊,而且走路的姿態,左腳落地比較重,身子總是向左傾著……」
袁玉笑道:「誰像你看得那麼仔細,真是」
易湘琴道:「不!二姊,我說的是實施,這人恐怕不是康大哥。」
袁玉道:「不是他還有誰?我的琴姑娘,別太癡心入了迷啦,他要裝得老成模樣,舉止自然有些改變了。」
易湘琴喃喃道:「我總覺得事情有些可疑,譬如剛才勝洪老前輩那一劍,招工式力道,都不像是虎招,難道也是我眼花看錯了麼?」
袁珠接口道:「不錯,經小琴這一說,我也覺得有些蹊蹺了,適才他出手劍招都很毒惡,一點不像是假的。」
袁玉笑道:「你們真是遲疑生暗鬼,喏!洪老前輩和中州四傑都還在岸上,你們誰要去察看一番,驗驗他們是不是真的死了?」
袁珠道:「那倒不必,反正謎底不久就可揭曉,咱們還是照應伯父的吩咐,順水跟下去,準備接應吧!」
話聲至此,接著,橋坐下悄然滑出一葉小舟。』舟身窄小,長僅數尺,恰可容下三位身輕如燕的大姑娘,袁氏雙妹分坐首尾,手裡各握著一支薄槳,易湘琴則空手坐在中段。
輕舟順流,本不需槳篙,袁氏雙妹手中木槳,是充作船舵使用,以便保持小舟傍岸而行,不致暴露形跡。
當小舟由橋下暗影中蕩漾而出,船頭的袁珠輕掉薄槳,正想撥轉船首靠向南岸去,易湘琴忽然低聲道:「你們等我片刻,我要去看看。」纖手一按船舷,人已從舟中站起。
袁珠急道:「小琴,注意隱蔽……」一句話沒說完,易湘琴已經蓮足輕點,乳燕般掠出小舟,躍登北岸。
她螓首微擺,縱止向對岸望了望,那青衫人早巳走得不見人影,當下提一口塊氣,二次騰身,直奔不久前那片戰場。
荒草中,五具屍體錯落倒臥。仍呈梅花之狀,其中只有「七步追魂手」洪濤,手裡尚緊握著兩柄虎頭鉤,「中州四傑」的兵刃則飛墜不知去向。
易湘琴探手一搭洪濤脈息,花容頓時變色,可不是,洪濤心脈已斷,早已氣絕了。
她顧不得再一一檢視其餘四具屍體,躍起身來,轉頭便跑,奔回江邊也沒有再返小舟,飛也似徑由洛河橋上掠了過去。
袁玉不解,兀白舉手連招,叫道:「小琴!小琴,咱們在這兒!」
易湘琴腳下未停,卻將肩後雙劍,撤在手中,急聲叫道:「快追!快追!快追……快……」
袁珠大驚問道:「究竟是怎樣了?小琴!」
易湘琴氣急敗壞道:「那傢伙是假的,洪老前輩已經遭了毒手!」
雙妹同時一震,霍地跳了起來,小舟一陣搖晃,隊些翻覆。
袁玉瞪著一雙滾圓的大眼睛,茫然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袁珠急急道:「無別多問了,追下去再說!」
姊妹倆齊折柳腰,由小舟一躍登岸,緊隨易湘琴身後,風馳電奔般向安樂窩疾追了-下去。
洛河橋至安樂窩村口北方,另有一座「天津」,橫跨洛水,乃人城必經之路。
而「洛河」、「天津」二橋之間這片曠野,北有江水屏阻,南有密林掩蔽,入夜之後,極少人蹤,正是應伯倫推斷兇徒最可能現身的地區。
這時,應伯倫和孫天民,以及日月雙劍兄弟,都分別隱身在密林內,正目送那青衫人由林前揚長而過,誰也想不到已經發生變故。
三女追到林邊,遠遠望見青衫人業已走近「天津」橋傍…易湘琴大感焦急,立即揚聲大叫道:「快些截住他,別讓他路了……」
林中四人聞聲大驚,紛紛現身掠出,但去茫然地問道:「兇徒出現了麼?在哪兒?」
易湘琴劍尖一指,道:「就是前面那個穿青衣的傢伙!」。
應龍愣道:「他不是康浩嗎?」
易湘琴頓足道:「那傢伙根本不是康大哥,他是真正的兇徒,洪老前輩已經被他殺死了!」
應伯倫拂然變色,大袖一揮,沉聲道:「先截住他再說!」
老少四人一齊撤了兵刃,飛步追到橋頭,卻不料那青衫人突然身形一轉,加快腳步,竟筆直奔進了安樂窩。』安樂窩雖是個小村,人口卻極稠密,村中房舍櫛比,巷道芬歧,那青衫人一連數閃,已失去了蹤影。
孫天民怒吼道:「好一個狡猾的鼠輩,躲進村裡,咱們就搜你不出了嗎?」倒提長劍,當先追進村口。
應伯倫精目疾轉,指著村口一座巨大的牌坊道:「你們五個娃兒不必跟進村內,應龍兄弟可登上牌妨頂層,居高監視全村,小琴和袁家姊妹,分散把守村外,若發現鼠輩蹤跡,立即知會大家,合力圍捕,這村子面積不大,諒他逃不出去的。」
分配完畢,日月雙劍迅即縱身上了牌坊頂端,袁家姊妹也向兩側分散開去,但易湘琴卻一心惦記著康浩,焦急地道:「姨父,康大哥沒有來,只怕客棧裡也發生變故了,我想先回去看看。」
應伯倫略一沉吟,點頭道:「也好,你先回去客棧,假如沒有其他事故,就在店內等候,不必再來了。」
易湘琴匆匆答應一聲,如飛而去。口口口口
客棧中,燈滅,人寂,一片沉靜。:』
易湘琴奔人後院,只見小屋窗欞半開,房門虛掩,屋內漆黑空蕩並無康浩的蹤影,。靠窗桌案上,散置著紙筆,硯中墨汗猶未干,但素箋上卻沒有一個字。
她心裡訝詫莫名,急忙點燃油燈,又發覺燈盞尚有餘漫,而康浩隨身行囊和包裹,都已經不在房中了。
這情形,無異說明康浩剛離開不久,那麼,他究竟去了何處?為什麼行囊包裹全都帶走?又為什麼桌上紙筆俱在,竟沒留下片語隻字呢?
易湘琴木產片刻,突然想今夜在城外所見青衫人,背上也有一副行囊,不禁一陣心悸,頓生不祥之感。
誰知就在這時候,院中風聲颯然,飄落下一條人影。
那人一襲青色儒衫,腰懸木劍,背負行囊,貌容和裝束,都和城外所見青衫人一般無二。
易湘琴芳心猛震,忙不迭地,翻腕撤劍!
那人正想返回靜室,忽見房中又有了燈光,一驚卻步,按劍喝道:「房裡是什麼人?」
他一開口,易湘琴才聽出口音竟是康浩,於是,閃身迎出,答道:「是我!」
那人輕「哦」一聲,道:「小琴,我正要去合會你們,大家空等了一夜,現在都回來了嗎?」
一面說著,一面舉步走了過去。
易湘琴突然低喝道:「站住!無去掉臉上易容藥物,讓我看看你是誰?」
那人吃了二驚,道:「小琴,你怎麼了?我是康浩,你連我也不認識啦?」
易湘琴喝道:「不管你是誰,先去掉易容再說。」
那人無可奈何,只好抹去臉上易容藥物和假須,露出本來面目。
易湘琴凝目細看,方才長吁了一口氣,還劍入鞘,赧然道:「康大哥,果然是你……唉!今天晚上,真把我弄糊塗了!」
康浩移步近前,詫異地道:「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易湘琴搖搖頭,道:「你先告訴我,今天夜裡,你有沒有按時到西郊洛河橋去應約!」
康浩道:「沒有,因為」
易湘琴截口道:「可是,你剛才分明不在房中,到哪兒去了?」
康浩一呆,道:「我是去追一個人,剛離開不過一會兒工夫!」
易湘琴凝目深注,斂容道:「康大哥,你對我要說實話,今夜變故太出人意外,假如你趕忙跟我要好,就不該用假話來欺騙我!」
康浩愕然道:「這是從何說起?我為什麼要騙你!」
易湘琴輕歎道:「老實告訴你吧,不久之前,有一個面貌;裝束跟你毫無分別的人,如約到了洛河橋,並且,趁洪老前輩和門下『中州四傑』毫無準備,假戲真做,一舉將他們老少五人,全都斃在木劍之下!」
康浩駭然一震,急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易湘琴幽幽道:「就在三更時分,也正是你預定赴約的時候。」
康梏木然良久,搖頭喃喃道:「不!不可能,天下不會有;如此巧合的事!」
易湘琴道:「但這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現在姨父他們尚在追緝兇徒,我放心不下,才獨自回來找你……」語聲微頓,注目又道:「可是,你並不在店裡,而且逞走了行囊,如今我要問你,既經約定,你為什麼不去赴約?外出追人,為什麼要帶著行李?這桌上紙筆,你又準備作何用途?」
康浩變色道:「小琴,難道你意疑心是我去殺害了洪老前;輩?」;易湘琴淚光輕閃,硬聲道:「我本來不信,無奈這些巧合令人不能無疑,就算我相信,若被姨父他們知道,他們也不會相信你的。」
康浩苦笑道:「依你這麼說,我竟是百口莫辯了?」
易湘琴道:「誰說不讓你分辯了?這兒只有我和你兩人,我願意聽聽你的理由,但你必須告訴我真話。」
康浩拂然不悅,劍眉一挑,道:「既如此,我也不必解釋了,你們願意怎麼想,盡可隨意,告辭了!」一拱手,轉身便走。
易湘琴疾步追上,叫道:「喂!你到哪兒去?」
康浩冷冷道:「三江五湖,地闊天空,何處不可以去!」
易湘琴一探纖手,拉住康浩衣袖,泫然道:「原來你反生我的氣了?我說這些話,句句都是為了你,卻沒想到你這麼絕情!」
康浩仰面向天,長吁一聲道:「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我自問沒有做過虧心事,無需求人諒解,何況真假虛實,存乎一念,你既然心有所疑,再作解釋亦屬徒然,倒不如留待將來讓事實作答的好。」
易湘琴跺腳道:「唉!你為什麼要這樣倔強呢?就為了一句話,便一怒而去?事情放在你自己心裡,你不說出來,人家怎麼會知道呢?」
康浩道:「我縱然說出,你若當我說的全是假話,又有何用?」
易湘琴搖頭道:「好,算我不會說話,來吧!咱們還是去那邊涼亭裡坐下詳談好麼?」:康浩默然片刻,見她一臉企望期盼之色,終覺不忍拒絕,人好任由她拉進園內涼亭。
兩人在石凳上相對坐了下來,易湘琴舉手一掠額際髮絲,美目深注,淒然笑道:「我從小就是個強橫霸道的人,想不到你比我更橫,現在你總該氣消了吧?告訴你,你為什麼沒有去洛河橋赴約呢?」
康浩沉吟了一下,正容道:「我並非跟你爭強鬥氣,而是希望你對我要有絕對的信心,因為我要告訴你一個十分離奇的故事。」
易湘琴霎著眼睛,驚訝地道:「你要給我講故事?就是現在?」
康浩慎重地點點頭,說:「是的,聽起來,不合情理,但是,卻絕對是真實的故事!」
於是,他開始緩緩述說道:「很多年以前,北方一帶天旱成災,赤地行裡,生民塗炭,而向稱富裕的江南,卻又連遭水患,田園產業,盡被洪水淹沒流失。」
「在那次慘烈的天災之下,災民流離失所。骨肉散破,北方人離鄉背井向南逃避天早,南方人也扶老攜幼的向北逃避洪水,造成南北相對的大動亂和大流亡。」
「難知中,餓殍載道,家破人亡已經不是奇事,甚至飢餓難耐時,易子而食的慘況,也都屢見不鮮,但有些可憐的父母,既無力養護子女,又不忍見嫡親骨肉被人殘食,只好將那些無法攜帶的幼兒稚女,隨處拋棄,任其自生自滅,每當饑民湧過,路傍草叢或山澗溝壑中,幾乎都遺下奄奄待斃的稚齡孤雛和赤身小嬰兒。」
「而這些無知無識的小生命,十之八九,難免斷送在另一批饑民手中,以及填了餓狼野獸的利齒。能夠苟全殘命的,真是命不該絕的幸運兒,其中一個幸運兒雖被他那狠心父母棄置在太行山麓一片荒草窩裡,數天之久竟然奇跡似的活了下來。」
「那是一個瘦弱的男嬰,尚未週歲,渾身衣不蔽體骨瘦如柴,他沒有任何異於常人的地方,如果一定說有,那就是他的哭聲特別宏亮,遭遇特別幸運罷了。」
「荒僻的山麓,本是人跡罕至之處,然而事有湊巧,那天;偏偏遇上一位身負絕技的武林高人從附近經過,一時被嬰兒哭聲所引,循聲找到草叢,卻見那男嬰已哭得聲嘶力竭,草窩旁,赫然躺著一匹母狼,正用乳頭去就向那男嬰的小嘴。」
「那位武林高人大感驚訝,便驅走母狼,將男嬰抱起,細細檢高,發覺那男嬰竟是依賴狼乳才得倖存未死,而且根骨甚佳,是個練武的材料。」
「那武林高人正由江湖退隱,獨居深山,無以排遣歲月,一意生憐,便將嬰兒帶回山去,辛苦撫育了二十年,不但把那嬰兒養大成人,更把自己一身武功傾囊相授,皆因他自知當年行走江湖時,殺孽太重,歸隱之後,立意靜性養晦,但顧以課徒修心為樂,永不再作出山之念了。」
「二十年來,他們師徒兩人,相依為命,隱跡荒山,過著那與世無爭的平靜歲月。」
「誰知好境不長,有一天,忽被大批江湖高手聯袂尋至,強加莫須有的罪名,硬指其師殺害了一個武林同道,不由分說,便欲以眾凌寡,圍毆逞兇。」
「可憐那隱居了二十年的武林高人,即無申辯的機會,亦無抗爭餘地,迫得遣走愛徒,含恨負冤,在暴力脅迫之下,仰毒自戕而死!」
往事述說至此,康浩早已熱淚披面,哽不成聲。
易湘琴聽得入神,情不自禁問道:「後來呢?那做徒弟的有沒有替他師父伸冤報仇呀?」
康浩含淚頷首,道:「他自然要替師父伸冤報仇,可是卻有兩樁困難,使他伸冤報仇的心願,迄今難以實現。」
易湘琴急急問道:「是什麼困難?你快說!」
康浩道:「其一,是為了他那恩師當年殺孽太重,性又孤傲,武林中人多存畏忌之心,以致在查訪的時候,往往須隱瞞師門的來歷,徒增許多困擾;其二,是有人包藏禍心,假冒他那恩師的容貌四出為惡,因此使人懷疑他那恩師尚在人間,而且正殺戳無辜,肆虐江湖。」
易湘琴一怔,道:「你不是說他的師父已經仰毒去世了麼?人家怎能再假冒他去行兇殺人呢?」
康浩歎道:「困難正在他師父去世時,只有一個證人,那孤兒並不在場,待他趕回查看,師父遺體已經被人盜走,於是江湖風傳,都說他師父與那唯一證人串通,詐死脫身,蓄意尋仇,其後,那唯一證人也被害死了,以致是非混淆真假難辨,那假冒恩師之人,又極工心計,扮演得維肖維妙,幾乎連那徒弟都瞞過,何況其他人。」
易湘琴凝目問道:「但那人假冒他的師父,想出這種落井下石的毒計,不知目的何在?」
康浩道:「那人如此煞費心機,可能因為跟他師父有極深的宿仇,故而嫁禍洩貧,否則,就是志在藉此挑起武林紛亂,以便從中獲取漁人之利。」
易湘琴無限同情地道:「這麼說,那人的野心竟是可怕得很,康大哥,你知道那人?」
康浩搖頭道:「不知道。」
易湘琴又問:「你認識那個孤兒?或是認識那位被迫服毒的師父?」
康浩黯然道:「都認識!」
易湘琴道:「快告訴我,他們叫什麼名字?」
康浩默然片刻,道:「在我沒有告訴你關於他們的姓名之前,我要先問你一句話,好嗎?」
易湘琴道:「好,你問吧!』』
康浩正色問道:「剛才我所說的這個故事,你可相信是真實的?」
易湘琴毫不遲疑道:「當然相信。」
康浩注目又道:「包括他們師徒兩人的清白和無辜?」
易湘琴道:「只要是你告訴我的,我都相信。』;康浩長吁一聲,眼中閃射著欣慰的光輝,斂容說道:「也許你劊艮意外,不瞞你說,那獸吻餘生,大難未死的孤兒就是我!」
易湘琴聽了,卻毫無意外之感,反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康浩詫道:「你不相信嗎?」
易湘琴笑道:「誰說不信?我也不瞞你說,在你開始說這段故事的時候,我就早猜到那孤兒是說你自己的了。」
至此,話鋒一頓,復又慧詰的笑道:「不過,我有一點不明白,你說你遇師被救時,才不足週歲,那麼,你怎樣知道自己姓康呢?」
康浩歎道:「那是因為先師見我身體瘦弱,不知能不能使我康復,隨意之所至,以『康』為姓,主要是盼我重獲康健之意。」
易湘琴恍然道:「難道你直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姓氏和來歷?」
康浩搖頭道:「時值歲荒,餓饑遍野,他們既未留下片語隻字,也不知道流亡千里,將止於何方?或許他們早已填了溝壑,或許他們幸而得生,但一定早就把我這拋棄的孩子忘了。」
易湘琴探手相握,柔聲寬慰道:「不會的,你被拋棄在曠野荒山下,尚-巳沒有死,相信伯父伯母吉人天相,必然也還在人世,總有一天,你們會骨肉重聚的。」說著說著,自己倒流下淚來,連忙一揚螓首,強作笑容問道:「對啦,你還沒有說出你的師父是哪一位武林前輩哩?」
康浩道:「你能由故事中猜到那孤兒是我,應該也想得到我的師父是誰。」
易湘琴赫然笑道:「那是碰巧的啦,因為你突然要告訴我一個故事,我就猜到故事多半跟你自己有關,其實,最後你若不說出來,我也不敢確定的。」
康浩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再給你看一樣東西,你一定能夠猜到。」探手入懷,取出一柄風鈴短劍,輕輕放在石桌上。
果然,易湘琴一眼觸及短劍,臉色立變,駭然道:「風鈴魔劍?你是……」
康浩緩緩頷首道:「是的,昔年的風鈴魔劍,正是先恩師。」
易湘琴美目深注,望著他詳細凝視半晌,迷惘地搖搖頭道:「不對啊!我遇見的一個使用風鈴劍的人,可是他年紀比你大,膚色也比你黝黑,看上去總有三十多歲……」
康浩苦笑道:「是在西澱湖畔劉家花園空宅中,對嗎?」
易湘琴一怔,道:「你怎麼知道?」
康浩微笑不答,卻道:「小琴,你先把眼睛閉上,我再給:你看一件東西。」
易湘琴愕然道:「為什麼要閉上眼睛呢?」
康浩道:「現在別問原因,你只管把眼睛閉上,把手伸過來。」
易湘琴半信半疑,依言闔目伸手,心裡直想偷眼看看他在弄什麼玄虛,又怕康浩發覺,眼雖閉著,那長長的睫毛卻在跳動不已。
康浩迅速從懷中取出一物,塞在她纖掌內,道:「喏!拿好了,別摔碎啦!」
易湘琴沒待他話完,早已睜眼低頭,可是,一看之後,竟詫異的張口瞪眼,說不出話來。『原來掌中之物,乃是自己在保定府賭場內,質押給一個陌生莊稼漢子的那塊「雙龍玉符」。
康浩淡淡笑道:「現在明白了吧?保定賭場和西澱空宅所遇,實則就是眼前坐在你對面的同一個人,咱們迄今已是第三次晤面了……」
易湘琴黛眉一陣聳動,突然輕呼一聲,繞桌撲向康浩懷中,一面捏拳擂打,一面蓮足頻跺,既嗔又喜,笑罵道:「你好壞!你好壞!一直瞞著人家!不管啦!不管啦!」
康浩一笑,道:「我現在不是告訴你了嗎?」
易湘琴不管,「你為什麼不早些說。」
康浩道:「那次在西澱匆匆一面,又值對敵關頭,無法深變,這一次卻又因先師的緣故,我不便冒然洩露身份,所以也沒有機會開口,其實,從昨天在酒樓相識,到現在,總共才一天一夜,怎能說是太遲?」
易湘琴何嘗真正生氣,不過想起自己在保定賭場中所遇窘境,芳心羞惱,猶有餘斷,小嘴一噘,黛眉一剔,據著嬌軀道:「我不管,一定要罰你才行。」
康浩道:「要罰什麼?」
易湘琴眸子一轉,道:「你也把眼睛閉上,把手伸出來。」
康浩笑著閉上眼睛,易湘琴牽過他的手,仍將「雙龍玉符」塞在他的掌中,然後笑道:「罰你替我保存這枚玉符,一輩子不准失落了,否則,我跟你拚命。」
康浩張目笑道:「這處罰不公平,你的意思是不準備還我五十兩銀子了麼?」
易湘琴一皺瑤鼻,嬌羞笑道:「想啊!那次在賭場,真把我氣死了,輸了錢,還被你教訓了一頓,早知道是你,昨天在酒樓真該叫二表哥好好整你一下,也讓我出出悶氣!」
忽然收斂了笑容,低呼道:「糟了,說起二表哥,險些忘了大事,現在姨父他們還在安樂窩搜兇徒,不知道結果如何,咱們要不要趕去看看?」
康浩道:「我正想問你,你說有人假扮我師父去洛河橋應約,暗下毒手,殺害洪老前輩,這是真的麼?」
易湘琴道:「我為什麼要騙你?」
康浩蹩眉道:「可是,那假冒我師父的人,剛才還在房中跟我談話,三更以前,決不可能再分身趕去洛河橋赴約。」
易湘琴驚道:「什麼?那兇徒也到客棧來過!」
康浩點頭道:「就在你們和易莊主離去不久,那人又假冒我師父身份,企圖詐取我的風鈴劍,後來被我識破,奪窗欲逃,我發出一柄風鈴劍,身中他後肩,眼見他墜落牆外,准知持我追出擒他的時候,卻連。人帶劍都不見了。」
易湘琴道:「剛才你是出去追人,就是追他嗎?」
康浩道:「是的,最主要的是追回那柄風鈴劍,因為那是師門獨門暗器,共僅十柄,決不能遺失。」
易湘琴道:「結果追到了嗎?」
康浩搖頭歎道:「我搜遍附近百里內房舍,毫無痕跡可循,不得已,只好趕回客棧來,準備留信告辭,然後繼續四出追尋,無論如何,我必須把那柄風鈴劍找回來……」
剛說到這裡,忽然有人冷冷接口道:「康少俠不必費事了。」
隨著話聲,牆頭人影連閃,飛落下老少六人,那是抱陽山莊應家兄弟四個和袁家兩姊妹。
但六個人中,卻只有五條人影,其中「活靈官」孫天民,是由日劍應龍背負著,顯然已受了傷。
康浩和易湘琴吃了一:驚,雙雙從涼亭中站起身來,易湘琴更駭然問道:「孫叔怎麼樣了?」
應伯倫面罩寒霜,當先步入涼亭,齊齊凝注著康浩,其餘四人也都緊隨走進了涼亭,但神情又各不相同,袁家姊妹粉勁低垂,傍著易湘琴默然無語,日月雙劍臉上滿佈怒容。
亭中氣氛凝重,寂靜無聲。
易湘琴惶然四顧,驚詫的又道:「你們都怎麼啦?難道全成了啞巴?」
袁玉秀眸偷轉,輕輕歎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小琴,還有什麼好說的,這位康少俠的話,咱們在牆外,已經聽了許久了!」
易湘琴詫道:「你們聽見什麼?有什麼不對呢?」
「小琴。」應伯倫突然冷冷開了口:「你站過去,暫時不要多嘴,老夫有幾句話,要當面問問康少俠。」
月劍應虎怒目接道:,「爹!何必跟他多費唇舌,孩兒先把他拿下再說!」
應伯倫沉聲道:「不許胡說,爹自有主張,龍兒,將你二叔扶過來,讓他躺在石桌上面!」
日劍應龍答應一聲,輕輕將「活靈官」孫天民移放石桌上,只見孫天民口眼緊閉,呼吸促迫,後肩上衣衫已破,染著一片血污。
康浩看得心頭暗震,抱拳道:「莊主有何教言?晚輩在此恭聆指教。」
應伯倫冷目如電,投注康浩迄未稍瞬,擺了擺手道:「請坐下談吧!」
康浩欠身道:「不敢,莊主但請直言賜教,何必對晚輩多事Lo」
應伯倫輕吁一聲,自己在一隻石凳上坐了下來,眉峰微皺,緩緩說道:「昨日不知少俠是風鈴魔劍楊大俠傳人,諸多怠慢,老失先表歉意!」
康浩忙道:「莊主不必太謙,是晚輩因師冤血仇在身,礙於隱衷,未理直陳師門來歷,尚祈莊主賜宥。」
應伯倫未予應答,繼續說下去道:「老夫與令師,當年也曾有過一面之緣,雖無空交,實殊景慕,尤其令師心胸磊落,鐵骨嶙峋,令人傾了無已,所以,老夫亦深願少俠以師門聲譽為重,咱們方可開誠一談。」
康浩心懷忐忑,含笑道:「晚輩謹遵莊主教誨就是。」
「那就好。」應伯倫微微頷首,話鋒一轉,徐徐就道:「關於太原霍家血案,以及四門五派聯袂問罪九峰山承天坪的事,老夫未曾參與,孰是孰非?不願妄加月旦,但咱們武林中人,講的是恩怨分明,冤有頭,債有主,這一點,不知少俠以為如何?」
康浩道:「這是情理之論,晚輩從未置疑。」
應伯倫目中精光陡盛,凝聲道:「那麼,少俠連續殺害關洛一帶無辜同道,今放又劍戳洪老師及中州四傑,這手段不覺得過份殘忍了嗎?」
康浩神色一震,脫口道:「莊主竟懷疑此事是晚輩干的?」
應伯倫冷笑一聲,道:「老夫本來以為別有其人,但如今事證俱在,令人不能無疑。」
說著,從袖中取出一物,擲落在石桌上。
「叮噹」一聲響,那赫然又是一柄風鈴劍。與康浩先前放置桌上的一柄,無論大小形狀,都毫無分別。
康浩臉色頓變,易湘琴卻驚呼失聲。
應伯倫沉聲道:「康少俠,這暗器是不是少俠今夜失落的那一柄?」
康浩默默拾起兩柄風鈴劍,點頭道:「正是。」
易湘琴急問道:「姨父,你老人家在哪兒拾到的?」
應伯倫淡淡一曬,道:「是從你孫叔後肩上『拾』到。」易湘琴失聲道:「怎麼會!」
應伯倫道:「那是在你剛走不久,咱們進入安樂窩小村追緝兇徒,你孫叔太魯莽,孤身中伏,致被所傷。」
易湘琴惶然望望康浩,道:「可是,他說這柄風鈴劍是用來追擊那假冒他師父的人的!」
月劍應虎冷笑接口道:「那真是太奇怪了,同樣一柄風鈴劍,卻傷了兩個人,而且,一個在客棧,一個卻在城外安樂窩,除非他練的是飛劍,要不然,就是二叔假冒他師父偷回客棧來過。」
易湘琴目注康浩,迷惘地叫道:「康大哥,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康浩緩緩把兩柄風鈴劍收回劍囊中,輕吁一聲,抬起頭來,苦笑道:「我只能說一句話,此事與先師在承天坪蒙冤受屈,如出一轍,手法和安排卻更精密巧妙。此外,如我無法作解釋了。」
易湘琴道:「你是說,那假冒令師的人帶走風鈴劍,然後用它打傷孫叔,以圖嫁禍?」
康浩尚未回答,月劍應虎又搶著道:「表妹,應該先問問他,所謂『全帶風鈴,鬼泣神驚』,他們師徒的風鈴劍什麼時候失過手?誰能在中劍之後,還有餘力再轉傷別人?這種捏著鼻子哄眼睛的鬼話,虧他說得出口。」
易湘琴抗聲道:「他本來留下活口,以便追查那人來歷,暗器出手自然避開要害,一個功力高的人,帶傷逃走,再施嫁禍詭計,這也不是決不可能的事。」
康浩聳肩一笑,道:「為人但求無愧於心,何須盡作口舌爭辯,假如諸位一定要說是我傷了孫二叔,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月劍應虎「嗆」地一聲,撒出長劍,冷哼道:「你既然承認,今夜,就難逃公道!」.易湘琴秀肩一搖,雙劍也同時出鞘,喝道:「二表哥,你敢動手就試試看。」.應虎遲疑了一下,恨聲道:「表妹,你看看孫二叔,這時候你還幫外人?」
易湘琴冷冷道:「我不知道什麼外人不外人,也不知道孫叔是誰傷的,可是我卻知道,在西澱那座住宅裡,假如不是人家臨危援手,咱們當時便脫不了身!」
應伯倫忽然擺手喝道:「不許再說下去了,老夫自有處置。」接著,拂袖而起,肅容對康浩說道:「老夫對令師素極敬重,今夜之事,但願是咱們錯疑了少俠。何況少俠在西澱又曾有恩於小犬及捨甥女,以情而論,咱們本該信任少俠才對。不過今夜蛇拳門精英盡喪,本莊總管亦遭暗算負傷,老夫內疚良深,此仇也不容罷休。從現在起,抱陽山莊與那惡徒勢不兩立,大丈夫恩怨分明,老夫為少俠清白作想,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期盼少俠能體諒微衷,立即離開洛陽!」
易湘琴低呼道:「姨父」
應伯倫充耳不聞,雙瞳寒光進射,沉聲又道:「現在跑天明還有半個多時辰,在天明之前,老夫保證抱陽山莊門下和蛇拳門弟子決不留難少俠,但如到天明後或者下次緝兇行動中,再遇到少俠,卻休怪老夫不留情面,言盡於此,少俠請吧!」
康浩靜靜聽完,內心氣憤激動,直欲勃然爆發,但想到駱伯傖「忍辱負重」的告誡,以及易湘琴「親切呵護」的情份,又覺得不能發作。
一連深吸了兩口氣,強自壓抑下內心氣憤,點點頭,說道:「晚輩行囊隨身,本已無意再留,但有幾句話,必須稍作申明。」
應伯倫道:「請說。」
康浩仰面向天,徐徐吐出胸中悶氣,道:「晚輩不想求人諒解,不過,為了師門沉冤血仇,誓將繼續追查嫁禍惡徒,這是晚輩此生心願,世上無人能夠阻止,只要晚輩認為有此必要,天涯海角,亦將前往,屆時也許顧不得莊主的禁忌,這一點,必須預以申明,至於為友為敵,那就悉憑莊主之意了,告辭。」話落,雙手一拱,人已騰身而起,飄出亭外。
易湘琴急叫道:「康大哥,我跟你一起走!」閃身便待追出。
應伯倫沉喝道:「琴丫頭,你敢走出這座涼亭,今後就別再進我抱陽山莊。
同時,易湘琴嬌軀剛動,卻被袁氏姊妹雙雙拉住。
康浩字字放耳,把心一橫,身形如電飛射,越牆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