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淫娃血淚 義俠胸懷

    巫九娘卻搖搖頭,道:「不必了,縱有陰謀詭計,我老婆也不怕……諸位盡可放心到房裡略坐,老婆子還有點事想跟諸位商議商議。」

    駱伯傖等不便再堅持,一行人隨著巫九娘走進屋裡,重新敘禮坐下。

    黃石生心中疑雲未消,目光一轉,發現了復仇會光留在桌、上那只空罐藥,順手取來,反覆看了又看,無奈卻看不出有何:異狀,放在鼻子上嗅嗅,似乎略帶腥膻之味,便輕輕由窗口擲了出去。

    巫九娘吩咐說道:「眉丫頭,去把那夥計的穴道解開,叫他給咱們弄點酒菜送來。」

    月眉去了沒多久,手裡提著一隻食盒回來說道:「酒菜倒現成,只是那夥計膽子被嚇破了,說什麼也不敢送到後院裡來,我拿他實沒有辦法,只好自己動手了。」

    黃石生笑道:「這樣也好,雖然麻煩姑娘些,至少咱們不用擔心酒菜有毒。」

    眾人都笑了起來,幫忙清理桌子,擺上酒菜,圍著桌子坐。

    效先卻打了個呵欠,道:「奶奶,我困了!」

    巫九娘道:「好吧,你就在奶奶床上先睡吧,呆會兒奶奶去隔壁跟眉丫頭一起睡。」

    效先點點頭,連衣服也來不及脫,便抖開被褥,躺了下來。

    可是,才躺了不久,卻發現枕頭邊有一節像絲線般的東西緊緊糾纏在一起。

    效先撐起身子,仔細看看,竟是兩條奇小蜈蚣。

    他自幼飼養各種奇蜂毒蟲,膽量一向很大,見那兩條蜈蚣形狀古怪,不似凡種,心裡大喜,忙叫道:「奶奶,奶奶快給我一雙筷子。」

    巫九娘道:「你不是要睡了嗎?現在你瞧著咱們吃喝,嘴又饞了?」

    效先道:「不!我要捉住這兩條罕見的蜈蚣……」

    巫九娘回頭一望,登時駭然變色,急喝道:「別動它,快些躲開!」

    喝聲中,身形疾閃,電擊般掠到床前,左手猛地一拉效先,右手已飛快的向枕邊拂去。

    她心急愛孫危急,卻忽略了「金頭鏟」的淫凶性,手指拂過,兩條正在交尾的毒蜈蚣被硬生生震開,雄的一條齊腰斷裂當時死去,雌的竟順勢一口,咬住了巫九娘的右手無名指。

    那東西果然奇毒無比,巫九娘只覺得指尖微微一麻,整條右手從時節以下已經僵硬如死,她情知不妙,左臂疾掄,效先擲向身後,右時卻奮力向床沿上搗去。

    「蓬」的一聲響,雌蜈蚣被搗成兩截,但那金色的毒首,仍然緊叮在指尖上。

    這時候,駱伯傖等人都驚跳起來,紛紛趕來幫助。

    巫九娘用手牢牢扣住自己右臂「五里」穴,臉色蒼白如紙,豆粒般的冷汗從額上滾滾直落,喘息問道:「誰身上帶有刀?」

    飛蛇宗海東從鞋筒裡拔出一柄匕首,急忙遞了過去。

    巫九娘卻沒有伸手接取,只將右臂向上抬了抬,咬著牙說道;「來!請幫我老婆子一個忙,從開時上方五寸的地方切下去……」

    宗海東一驚,道:「這個……」怔怔握著匕首,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巫九娘呼吸越來越重濁,催促道:「那一位下手利落?快些動手吧,再遲,毒性過肩,老婆子就死定了。」

    黃石生當機立斷,探手從宗海東掌中奪過匕首,一橫心,手起刀落……

    「奶奶……」

    「啊……」驚呼聲中,一條右臂摔落地面,斷處一片烏黑看不見半點血漬-而巫九娘卻如釋重負般長吁了一口氣,頹然跌坐在床沿上。口口口口就在復仇會主潛入慶祥客棧的同一時候,冉肖蓮蘭沐浴罷,:披著一襲薄如蟬翼般的紗袍正蓮步款款,走進了東書房。

    書房裡,錦案初拭,獸香新添,桌上擺著兩副杯筷和幾色精緻酒菜,康浩則仰面躺在一張香妃榻上,穴道尚未解開。

    冉肖蓮舒皖腕,反掩了房門,婢停行至榻前,嫣然一笑,道:「康少俠,現在已經氣消了吧?」

    康浩冷冷望了一眼,一扭頭,閉目不睬不應

    冉肖蓮笑意更濃,又道:「瞧你這樣,倒像是我得罪了你似的,難道我替你討情,竟討錯了?」

    康浩木然接道:「不錯,你們應該千千脆脆把殺了,若恿對我施展懷柔手段那更是大錯特錯……」

    冉肖蓮含笑截口道:「好啦!好啦!千錯萬錯,都怪我這做姐姐的錯啦,咱們暫時別提這些嘔氣的事,先吃飽了再罵人;行不行?」

    康浩冷然道:「謝謝,我不餓!」

    冉肖蓮笑道:「好兄弟,別嘴硬了,我知道你落在姓羅的小輩手中,很受了些委屈,所以特地為你準備了幾樣酒菜,來!快起來嘗嘗看……」

    康浩挺身坐起,不禁大感意外,張目道:「你解開我穴道,不怕我逃走麼?」

    冉肖蓮聳了聳香肩,道:「我相信你決不會那麼傻!」

    康浩道:「怎見得?」

    冉肖蓮笑道:「因為你根本就逃不出去。」

    康浩哼道:「我倒不相信。」

    說著,大步走到房門邊,用邊一拉門柄,那房門競紋風不動。

    冉肖蓮格格嬌笑道:「老實告訴你吧,這間書房除了少數連蒼蠅也爬不出去的氣孔外,就只有那一道房門可以出入,而房門都由機關控制,你不熟悉機鈕開閉的方法,休想踏出書房一步。」

    康浩微一皺眉,道:「房門開閉之法,你總該知道的。」

    冉肖蓮道:「那是自然了!否則,我怎麼出去?」

    康浩冷笑道:「這就好辦了,我只須制住了你,何愁你不乖乖開啟房門。」

    冉肖蓮卻搖搖頭,道:「除非我自己願意,你沒有辦法強迫我開門。」

    康浩道:「你以為我制不了你?」

    冉肖蓮道:「就算你拿刀架在我的頸子上,那也沒有用。」

    康浩道:「莫非你不怕死?」

    冉肖蓮嫣然道:「我當然怕死,但我相信你決不敢殺我。」

    康浩一怔,道:「為什麼?」

    冉肖蓮吃吃笑道:「如果你殺了我,今生今世,你就永遠別想知道復仇會主真正是誰了。」

    康浩聽了這句話,心頭暗震,雙目不期然暴射出駭詫的光芒。

    冉肖蓮揚眉一笑,接著又道:「不是姐姐我誇口,這個秘密,敢說除我之外,連復仇會中『金』,『銀』二堂堂主都不知道,你若失去這次機會,只怕要遺憾終生,懊悔莫及……」

    康浩脫口道:「既然連親信屬下都不知道的秘密,你又怎會知道?」

    冉肖蓮笑道:「這就是女人和男人不同的地方了,好兄弟,你現在還年輕,自難領悟其中奧妙,將來你就相信一個女從如果想知道一個男人的秘密,那實在不算什麼難事。」

    康浩心裡半信半疑,口裡即道:「你說這些話,有什麼證據?」

    冉肖蓮道:「當然有絕對可靠的證據,你想不想知道?」

    康浩坦然答道:「不錯,你有什麼條件?」

    冉肖蓮招招手,媚笑道:「條件很簡單,你先過來坐下,咱們邊吃邊談,不好麼?」

    康浩遲疑了一下,舉步走了過來,冷冷道:「說吧!」

    冉肖蓮親手執壺,滿滿斟了兩杯酒,含笑道:「乖弟弟、別那麼板著臉孔冷冰冰不帶笑容。來!姐姐我敬你一杯。」說完,仰面一飲而盡。

    康浩卻不肯喝酒,哼道:「姑娘,最好請你多自重些,改個稱呼。」

    冉肖蓮故作詫然道:「為什麼呢?我年紀比你大,難道不能做你的姐姐?你的意思,應該改個什麼稱呼才恰當呀?」

    康浩道:「無論改什麼都行,反正咱們不是姐弟……」

    冉肖蓮「哦」了一聲,笑道:「我明白啦,你是嫌做弟弟吃虧?好吧!我就改個稱呼,叫你『哥哥』好不好?」

    康浩雙頰頓時絆紅,冷哼了兩聲,卻氣得說不出話來。

    冉肖蓮湊過粉臉,顫聲低叫道:「好哥哥,你怎麼不肯喝酒?」

    康浩心頭一陣狂跳,拂袖而起,沉聲道:「你……」

    誰知冉肖蓮皖腕一探,卻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嬌喘吁吁道:「哥哥,我敬你的酒,你不喝就是不愛我……我不依……我……我一定要你喝下去才行……」一面說著,一面端起酒,杯,就要強灌。

    康浩大怒,叱道:「姑娘,你再不放手,別怪我要翻臉了!」

    冉肖蓮毫不在意,反而把一張嬌滴滴的臉蛋,直送到康浩胸前,撒嬌作癡道:「好!你翻臉好了,你把我打死了吧……只要你不想知道那件秘密,你就動手好了……」

    康浩掌勢已起,聽了最後那句話,卻再也打不下手。

    冉肖蓮得寸進尺,索性把個若隱若現的嬌軀,偎進康浩懷裡,嚷道:「哥哥,你好狠心,人家都快被你欺侮死了,你!你!你……」

    康浩急得面紅耳赤,猛地一聲大喝,道:「放手,我喝酒就是了!」

    冉肖蓮斜睨道:「當真喝了?不要賴皮了?」

    康浩只救脫身,連連點頭道:「喝!喝!喝!一定喝!」

    冉肖蓮眠嘴笑道:「你先喝下去,我才放你……」

    康浩把心一橫,舉起酒杯一仰而干。

    酒液人喉,一股的人熱流,迅速透達全身,他用力搖了搖頭,連忙深吸一口真氣,護住內腑,但過了片刻,除了覺得那酒性較烈,卻沒有其他異樣。

    冉肖蓮鬆手問道:「怎麼樣?酒裡沒有毒藥吧?」

    康浩只好點點頭。

    冉肖蓮忽然收斂了笑容,坐直身子,冷冷道:「虧你還是堂堂男子漢,膽量竟跟老鼠一樣,讓你喝杯酒,就好像要了你的命似的……」

    康浩苦笑道:「現在咱們總該談談正事了?」

    冉肖蓮幽怨地說道:「我知道你心裡鄙視我,不知拿我當作多下賤,多無恥的女人看待,若不是為了那件關係著師門的秘密,只怕連跟我說句話都好像玷辱了你的身份,既如此,我說的話你還相信嗎?」

    康浩倒被她問得無言以對,吶吶半晌,才說道:「以事論事,既然有交換條件,我自然信你不會騙我。」

    冉肖蓮道:「假如我現在願意無條件告訴你,你也相信是真話麼?」

    康浩一愣,沉吟道:「這個……」

    冉肖蓮忽然眼睛一紅,道:「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你自以為是正人君子,在你眼中,只有姓易的丫頭才是大家閨秀,才配得上你!可是,你有沒有想想,世上誰家女孩兒天生就是賤命?人人都是父母生養,誰會心甘情願把自己清白身子給人糟踏?女人失足,誰不是你們男人害的?難道說,一個失過足的女人,就永遠沒有資格再受別人尊重了嗎?康少俠,你是正人君子,你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你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

    她越說越激動,突然玉臂一揮,「嘩啦」一聲,將桌上酒菜全掃落地上,自己卻掩面悲泣起來。

    康浩吃了一驚,呆呆望著那滿地殘餚碎碟,心裡也正如那些混雜的菜一般,不知是何滋味?

    他萬萬想不到這番話會從冉肖蓮口中說出來,更萬萬也想不到-個煙視媚行,放蕩形骸的妖女,竟然對人生懷著如許深、的忌恨二-她那幽怨的傾述,激憤的叱責,悲慟的淚水,究竟是真正發自內心呢?抑或只是有意的做作?康浩惑然莫解,怔了許久,才凝注問道:「聽你語氣,好像曾經深愛男人的欺侮,在感情上,遭遇過什麼不如意的挫折……」

    冉肖蓮仰起淚臉,大聲道:「欺侮?挫折?哼,說得好欺文,我告訴你,你們男人都是豬!都是狗!都是無恥下流的畜牧!你們比天下最下賤的女人還要下賤一千倍,一萬倍!」

    康浩苦笑道:「當然,誰也不能否認,男人中的確有些無恥敗類,但……」』冉肖蓮截口道:「什麼『有些』?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男人,根本就沒有一個好東西。」說到這裡似乎意猶未盡,沒等康浩開口,接著又道:「天下男人只有兩種,一種是色鬼,一種是色魔,色鬼見了女人,就好像蒼蠅見了血,不惜威迫利誘,千方百計要達到淫慾洩慾的目的,這種男人窮凶極惡,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任何喪天害理的事情全幹得出來,色魔則是偷香竊玉的能手,表面看去溫文而雅,道貌岸然,其實是裝模樣,欲擒故縱,這種男人多半自特臉蛋漂亮,專門虛情假意,騙取女人的傾心,要女人自己心甘情願送給他玩弄。」

    「色鬼縱能霸佔女人的身體,卻得不到女人的心,而色魔不僅玩弄女人的身體,玩弄女人的真情,甚至要那些彼他玩弄的女人,對他死心塌地,情癡意迷,至死不悟。」

    「色鬼可恨,色魔可怕,色鬼該死,色魔更該殺……除非把天下男人斬盡殺絕,否則,這世界休想太平。」

    康浩默默的聽著,既不插嘴,也沒有爭辯,臉上卻露著-抹微笑。

    冉肖。蓮怒道:「你笑什麼?敢情你以為我只是在發牢騷?說氣話?」

    康浩搖頭道:「不!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感而發,想必是哪一個薄倖男人,刺傷了你的心……」

    冉肖蓮微微一怔,忽然仰面狂笑起來,說道:「哈哈!我會為了臭男人傷心?那簡直太可笑了,男人如想從我身上獲得一份快樂,我一定要他付出千百倍的痛苦的代價,作為抵償,男人玩我的身體,我卻玩男人的性命,這世上何曾有半個男人放在我眼角上?若說我是一個薄倖的女人,刺傷男人的心,只怕還有幾分可能。」

    康浩目光如炬,炯炯逼視著她的眸子,直到她笑聲由高而低,最後終於完全停止,才緩緩道:「你心裡一定有很深的痛苦和委屈,由你臉上在笑,心裡在哭,你越是詛咒男人,越表示你曾經深愛過一個男人。」.冉肖蓮大聲道:「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康浩道:「你有的,只有口裡不肯承認罷了。你為什麼要把它隱藏在心底,寧願折磨自己,卻不肯傾吐出來呢?」

    冉肖蓮臉上突然一陣抽搐,急垂蟑首,須臾間,胸襟上已濕了一大片。

    康浩輕輕挽起她的手腕,柔聲道:「別再悶在心裡了,說出來吧!」

    冉肖蓮用力搖搖頭,哽聲道:「不,我不能說……那是世上最無恥的醜事,我恨透了那個男人,也恨透了我自己……說出來,你會更看不起我……」

    康浩誠摯的道:「你認為我是那種小人嗎?」

    冉肖蓮仍然搖搖頭道:「求你不要逼我,求求你!」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其實,你縱然不說出來,我也能猜到那男人是誰,他就是復分會的『銀花堂』堂主,毒手殃神遊西園,對嗎?」

    冉肖蓮嬌軀一震,猛然抬起頭來,驚問:「你……你怎麼知道的?」

    康浩道:「先別問我怎知道,你告訴我,是不是他?」

    冉肖蓮默然良久,含淚點了點頭,道:「既然你已經知道,我也就顧不得什麼羞恥了,不錯,就是那畜牧不如的老匹夫,他毀了我的母親,也沾污我一生清白……」

    康浩問道:「你不是你的父親嗎?」

    冉肖蓮恨聲道:「不!說來他應該算我的後父,我生父姓、冉,名叫冉騰,本來是『銀花堂』下一名分舵主,十九年前,奉命夜襲北京城中一家賭場……」

    康浩心中一動,忙道:「且慢,你沒有記錯?的確是十九年前?」

    冉肖蓮道:「決不會錯,我的生父就是在那次夜襲之後被處死的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康浩說道:「沒有什麼……你說下去吧。」

    冉肖蓮詫異地向他望望,然後繼續說道:「那時候,復仇會還在秘密組織時期,聲勢也遠不如現在壯大,雖然設置了『金花』,『銀堂』二堂,和幾處分舵,並沒有固定的人手,會友既不知道『會主』的姓名,彼此也互不聯繫,只有在接到『復仇令』的時候,才受命會合,參加行動。為了便於識別每次出動之前,大家就在衣襟上佩戴一朵銀花標誌,所以,那銀花對復仇會會友來說,實在非常重要,任何人失落了銀花標誌,都將受到極重的懲罰。」

    說到這裡,她幽幽歎了一口氣,淒然又道:「可是,就在那一次夜襲混戰之中,我父親卻不慎將所佩銀花失落了。,,康浩訝道:「失落小小一朵銀花,竟被處死了麼?」

    冉肖蓮搖頭道:「失落銀花,論罪尚不至死,但當時我父親發現銀花失去,心裡十分惶恐,便偷偷告訴了游西園,希望他能同返賭場,幫忙尋回銀花。」

    康浩忽然插口道:「游西園不就是銀花堂的堂主嗎?」

    冉肖蓮道:「不!那裡游西園在復仇會中名義,不過是一名香主,論職位,尚在我父親之下,但與我父親同為鷹爪門出身,是以情感較好,平時也有交往。」

    康浩點了點頭,道:「你說下去,以後又怎樣?」

    冉肖蓮眼中閃著淚光,切齒道:「可恨游西園那匹夫,久已唾涎我母親的美色,正愁沒有機會陷害我父親,一聽之話,頓起毒惡,表面上滿口答應,折返城中替我父親尋找失落的銀花,一面卻囑我父親先行離隊回家,以免被會主發現,我父親拿他當朋友,自然深信不疑,誰會知道那老匹夫卻密報會主,指控我父親遺失銀花,畏罪圖逃……當天夜晚,我父親便被處死在家中後院裡。」

    康浩道:「後來他又怎麼會變成你的繼父呢?」

    冉肖蓮道:「我父親死後,游西園每日假仁假義安慰我的母親,家中用度,一力承當,對我更是噓寒問暖,愛護得無微不至,但他始終對我母親保持著禮數,從未流露過一絲一毫非份之念,那時,我才四五歲,母親也僅二十出頭,孤兒寡母,無依無靠,更做夢也想不到,那每天照護我們的游叔叔,就是害死父親的仇人!」

    康浩頷首道:「這也難怪,當時你才稚齡,你的母親也太年輕,自是難識人間險詐。」

    冉肖蓮含恨道:「你聽我說下去,那匹夫陰險之處還多著哩!」

    語聲一落,繼續說道:「日久天長,咱們母女被他這番虛偽的情意所惑,不知不覺已對他產生了深厚的感情。事實上,咱們已和他相依為命,難予割了。所以,母親跟我商議之後,便向他但然表示願意委身下嫁屍_——你猜那匹夫怎樣回答?」

    康浩道:「他自然是喜從天降,高興都來不及了。」

    冉肖蓮搖搖頭,道:「錯了!他當時義正詞嚴,一口拒絕。」

    康浩一怔,道:「他怎麼說?」

    冉肖蓮冷冷一哼,道:「他說:『我跟冉大哥情同手足,雖然無力挽回他的性命,但願有生之年,竭誠盡心,維護大嫂和侄女兒。對大嫂,我只有敬愛,決不敢稍涉私情,耿耿此心,可表大日,請大嫂快打消這個念頭,安心持養侄女兒,休教兄弟將嚴九泉之下,無顏去見我那冉大哥。……」

    康浩想了想,道:「他能說出這種話,或許真是心中有愧也不一定……」

    冉肖蓮哼道:「那匹夫但能有這一念頭,他便是『惡人中的聖人』了。可惜他純係不由哀,欲擒故縱.他知道,越是拒絕,越能獲得女人的心,何況,當-個女人既已說出『以身相許』的話,她怎能夠再把這句話收回去呢?」1接著,語音一變,幽幽又道:「果然,咱們母女都墜入他圈套,錯把他當作了不欺暗室的君子,母親含羞帶淚苦求他答應,甚至向他下跪,不惜以死明志,非他不嫁……最後,他才算『勉強』點了點頭,卻提出一個條件,不讓我改姓,以示不忘故友,從此,咱們母女二人,死心塌地的跟他廝守,一個以仇人為夫,一個識賊作父,居然快快樂樂過了十年,直到有一天……」說到這裡,忽然臉上一紅,竟然住了口。

    康浩詫問道:「那一天怎麼樣?」

    冉肖蓮默然半晌,一橫心,抬起臉來,說道:「索性都告訴了你吧……十年後,我已經十五歲,在一個炎熱的午後,那匹夫終於露出本來面目,趁我母親午睡未醒,強行玷污了我的清白……」

    康浩失聲一哦,劍眉倏挑,憤然作色道:「好一個人面獸心東西,真該殺!」

    冉肖蓮自顧又道:「自從父親去世,我一直就視他如父,十年孺慕之情,一理變成了醜惡恨事,當時直令我悲不欲生,我不顧一切將經過對母親哭訴,母親也驚呆了,但是,她卻噙著眼淚勸我:『孩子,你千萬別做傻事,是娘瞎了眼睛,娘會替你出這口氣。』」

    「可憐母親拭乾了淚水,不動聲色,當晚,她特別準備了酒菜,邀那匹夫同飲,卻在酒中暗下了毒藥,可是,那匹夫作賊心虛,已有戒心,用銀針試出酒中有毒,一怒之下,竟將整壺酒罐人我母親的喉中,然後又把我穴道點閉,剝光了衣服,當著我母親面前肆意淫辱……」。

    康浩聽得激憤填膺,揮手道:「別再說了!別再說了」!

    冉肖蓮大聲道:「不!讓我說下去,我要詳詳細細告訴你這些血和淚的經過,讓你知道什麼是屈辱?什麼是仇恨?你閉上眼睛想想看,那時候,咱們母女呼天不應,求地不靈,淚眼相對,氣息相聞,母親望著愛女被人姦淫,女兒望著母親趨慚死亡……這是不是屈辱?算不算仇恨?」

    康浩熱淚盈眶,點頭歎道:「這真是太可恨了,換了誰也難以忍受,唉……」他很想說幾句慰藉之方,又覺得天下安慰人的話,實在沒有一句可以慰藉她的,保好一歎而罷。

    冉肖蓮緩緩說道:「當時,我身體遭受著非人所能忍受的蹂躪,眼睜睜看見鮮血從母親的口鼻中往外流,臨死之際,母親的嘴唇對我嗡動,我雖然聽不見聲音,可是我猜得到她的心意,她一定是在叮嚀我,要我忍辱偷生,要我替她報仇。……所以,我把眼眶內的淚水硬嚥回肚裡,一滴也沒有讓它流出來,我咬著牙忍受,也咬著牙告訴自己,要報仇就得活下去,要活下去,就得忍人所不能忍的痛苦,受人所不能受的羞辱……」

    說到這裡,她帶淚的臉上,忽然泛起-抹陰森的笑容,一揚黛眉,接道:「你以為女人都是懦弱的嗎?哈!那只是因為女人太熱情,太癡心罷了,女人一旦心死了,她會比男人更冷酷千百萬倍……就從那一天開始,我的人雖然活著,心已經早就死了,我對游西園強顏承歡,婉轉奉迎,我放蕩形骸,把自』己完全改變成另外一個人,男人不是喜歡我的身體嗎虧好!我就憑著我這副本錢,跟天下男人、賭一賭……」

    她興手一掠發角,笑聲中充滿了得意之色,眉飛色舞地繼續說:「結果,我不僅贏了,而且贏得毫不費力,我只略施手腕,便將游西園玩弄於股掌之上,使他對我漸漸放鬆了戒心。」

    「那時我若想殺他報仇,實在容易如反掌,但是,我卻不屑殺了他,我非但不殺他,更全務幫助他,我要他飛黃騰達,步步高陞,以便實行預定的復仇計劃。」

    「首先,我慫勇他赴苗疆,勾引鬼史朱逸兩個醜女兒,讓他替復仇會建了一次大功。果然,他從苗疆回來沒有多久,便榮升為第五舵分舵主。」

    「接著,我又助他用『搜魂大法』造成『鬼武士』,使他進一步獲得會主的倚重,被擢拔提升為銀花堂堂主。」

    「十年來他一帆風順,躍居高位,對我不僅感激零涕,簡直俯首帖耳,比一條狗還要聽話,在他心裡,不但視我為禁臠專寵,更認定我已經死心塌地要和他廝守終生了,卻沒有想到我只是拿他當一具梯子而已,我若要攀上高枝,自然少不了先將梯子扎得長一些……」

    康浩恍然道:「原來你借復仇會主的力量,替你報仇洩恨。」

    冉肖蓮搖頭道:「單為報仇洩恨,十年來,我隨時都可以下手,何須借助他人之力,再說,游西園那匹夫業已死在關洛第一樓,事實上,我這血海海深仇已無從報復了。」

    康浩訝然道:「莫非你還有其他目的麼?」

    冉肖蓮道:「我這口氣平不下去。」

    康浩道:「游西園,遭天譴,也算受到了應得的報應,你還有什麼氣平不下去的?」

    冉肖蓮眸子一連轉了幾轉,突然哽聲道:「他雖然遭到了報應,可是,我一生清白,卻再也尋不回來了」

    語聲微頓,復又淒然一笑,說道:「不瞞你說,這十年忍辱偷生,早在我心裡積下了很深的怨毒之念,我痛恨天下男人,本來準備利用復仇會作為掩護,暗中組織一個全是女人的秘密門派,然後,趁你們男人自相殘殺兩敗俱傷的時候,突起發難,獨霸天下……」

    康浩駭然一驚,道:「你怎會生出這種可怕的念頭?」

    冉肖蓮赧笑:「怎麼不會?女人被你們男人欺侮得太慘了,你們男人有『復仇會』,女人更該有『復仇幫』,才好向天下男人『復仇』呀……」

    康浩急道:「你趕快打消這個念頭,須知那欺侮你的只是一個游西園,你若逞一時之快,與天下男人為仇,一旦引起無邊殺劫,罪孽就太大了。」

    冉肖蓮「噗嗤」一聲掩口笑了起來,道:「瞧你急得這樣,放心吧!假如我還沒有改變主意,現在就不會告訴你啦。」

    康浩輕吁一口氣,笑道:「但願如此,天下男人就有福了。」

    冉肖蓮含笑嗔笑:「人家跟你說正經話,你卻拿人家取笑!」

    康浩連忙收斂笑容,低問道:「正是,咱們談了許久,幾乎忘了大事,先前你提到的關復仇會主的秘密,現在還肯告訴我嗎?」

    冉肖蓮白了他一眼,幽幽道:「人家恨不能把心陶出來給你,可是,那也得你肯相信。」

    康浩點頭道:「我不但相信你的話,而且對你的遭遇深感同情。」

    冉肖蓮站起身來,緩緩在室中踱了幾步,忽然駐足回顧道:「難道你不怕我是故意編造一段謊話,來欺騙你的嗎?』,康浩微笑道:「即使是謊話,我也相信你。」

    冉肖蓮挑眉道:「這麼說,你也相信我不是一個真正的蕩女淫娃,不再鄙視我了?」

    康浩道:「你身世之慘,令人同情,因為你心裡懷著太多的仇恨,言行難免會偏激逾於常規,但我能夠瞭解你內心的苦悶。」

    冉肖蓮眼中異彩連閃,道:「你說這些,都是真心話?」

    康浩正色道:「自然是真活。」

    冉肖蓮嫣然一笑,道:「假如我想試試你,你肯不肯?」

    康浩愕然道:「你要試我?」

    冉肖蓮點點頭,道:「不錯,我要證明一下,你心裡是不是仍然鄙視我?是不是還把我看作蕩女淫娃?怕我玷辱了你的身份?」

    說著,舉手招了招,指著那張香妃榻道:「你過來,在這兒坐下。」

    康浩坦然走了過去,坐在榻上,仰面問道:「還有什麼?」

    冉肖蓮說道:「現在,把你的眼睛閉上。」

    康浩如言閉上眼睛,又問道:「還要怎樣……」

    誰知話沒說完,一個軟綿綿的身子直偎進自己懷中,一陣幽香撲鼻,頸項也被兩條粉臂緊緊摟住。

    康浩一驚,張口欲叱喝,但兩片濕潤的櫻唇,卻適時堵住了他的嘴……

    他想推拒,著手處是玲瓏浮凸的胴體,他想閃避,卻擺脫不開那蛇一般的糾纏……他想……反正他什麼也來不及想,心裡一慌,便倒在香妃榻上。

    那真是奇妙的一刻,也是他二十年人生從沒有嘗試過的經驗,他腦中渾渾飩飩,恍惚身在夢中,體內卻血脈欲噴,好像喝醉了酒,整個人,在雲霧裡浮沉,四處不著邊際……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再從雲端回到塵世,卻見冉肖蓮側身坐在榻邊,正低頭扭弄著衣角。

    康浩唇邊餘香猶存,愣了片刻,才怒聲道:「你這算什麼意思?」

    冉肖蓮沒有抬頭,也沒有回答,好似並未聽見。

    康浩又道:「我問你,這……這是為什麼?」

    冉肖蓮垂首如故,卻幽幽道:「不為什麼,我只希望你能像疼易湘琴那樣疼我,讓我躺在你懷裡……就像咱們上次在白馬寺前一樣……如果你生氣了,就請你打我吧……」

    康浩本想發火,但聽了這番話,反而發作不出來,歎了一口氣,說道:「你為什麼總認為我跟她有多深的關係呢?我們不過才見了幾次面,並沒有什麼特殊關係,更從未做過這種逾禮的事。」

    冉肖蓮忽抬起頭來,凝目問道:「你們真的只見過幾次面?真的並沒有特殊關係?」

    康浩急說道:「我若騙你,我就不是人!」

    冉肖蓮輕吁一聲,道:「這樣就好了,老實說,我正擔心你對她迷戀太深,不能自拔……果真如果,你的師仇就永遠難張……」

    康浩詫道:「這跟我的師仇有什麼關連?」

    冉肖蓮坐正了身子,肅容道:「因為,她的父親易君俠,就是復仇會主。」

    「易君俠就是復仇會主。」這句話只聽得康浩機伶伶打個寒噤,目瞪口呆,半晌沒有出聲。

    這是他第二次聽到同樣的指證,但話由孟三姑和黃石生口中說出來,尚可解釋為「推測」,如今又出自冉肖蓮口中,那就決不是單純的「揣測」之辭了。

    可是,誰能相信堂堂一劍堡堡主,竟會是殺人如麻的復仇會主呢?他們一個名重武林,無異於正道領袖,一個卻心懷叵測,屍然黑道翹楚,一正一邪,差之天壤,怎麼可能會是同一個人?

    如果易君俠真是復仇會主,他為什麼要假冒風鈴魔劍?

    如果易君俠真是復仇會主,他與千手猿駱伯傖何仇?

    如果易君俠真是復仇會主,他與四門五派何恨?

    如果……

    不!這簡直太不可思議,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冉肖蓮目光炯炯望著康浩,見他久未開口,又道:「其實也難怪你不信,若在一個月前,便是我自己也不肯相信,但現在我卻發現了一件絕對可靠的證據……」

    康浩張目道:「你有什麼證據?」

    冉肖蓮道:「這要從洛陽血戰說起,此次復仇會在關洛一帶大肆殺戮,目的在就引誘正道武林精英洛陽,然後以『鬼武士』加以圍殲,銀花堂奉命潛入城中佈置,才我有機會接近復仇會主,同時,也引起我對復仇會主身份的懷疑。」

    「這是二十年來第一次見到會主的真面目,在以前,大家只知道有會主,並不知道會主是誰?九峰事變之後,大家才知道會主就是風鈴魔劍楊君達……」

    康浩突然插口道:「不!不是……」

    冉肖蓮淡然一笑,道:「我知道不是。但大家都是初次跟會主見面,從容貌看,的確就是楊君達。自然誰也不會懷疑了。可是,我卻發現有一點不對,因為隨待會主左右的兩位護法,竟是一劍堡兩位武術教練——八臂天王金松和屠龍手秦夢熊。」

    康浩搖搖頭道:「這只能證明一劍堡有人投靠了復仇會,並不足以證明易君俠就是復仇會主。」

    冉肖蓮道:「不錯,絕大多數的銀花堂弟子,甚至包括堂主游西園在內,都是這樣想,大家卻忽略了金松和秦夢熊全是一劍堡主易君俠的心腹,而且,就是復仇會主跟咱們晤面的第二在,金松和秦夢熊又隨侍著易君俠,出現在關洛第一樓。」

    康浩默然片刻,仍舊搖頭道:「即使如此,也只能說可疑,不能作為證據。」

    冉肖蓮道:「當時,我也僅是覺有些可疑而已,誰知會主地我發生了更大的興趣,謁見之後,竟將我留了下來……」

    說到這裡,臉上不期然出現兩朵紅雲,偷眼瞄了康浩,沒見他有何鄙薄的表示,這才繼續說道:「……那天夜晚,我便將西園逼害經過,全盤告訴了會主,求他作主,會主聽完冷笑了兩聲,對我說:『你放心,他不會活著離開洛陽的。』」

    「果然,關洛第一樓第一場血戰,游西園首無喪命,而且,竟是死在一劍堡主易君俠的紫電劍下……以此印證那天夜晚的話,就不只是可疑了。」

    康浩略作沉吟,問道:「那天關洛第一樓激戰之夜,復仇會總共死多少人?」

    冉肖蓮道:「當場折損一共二十七名,其中除游西園之外,全部是鬼武士。」

    康浩心頭一震,頷首道:「這倒真有些奇怪了。」

    冉肖蓮道:「豈止奇怪,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說著,背轉身子,低頭從胸前緊身肚兜內,取出一把鑰匙來。

    那鑰匙長約三寸,鑄造十分粗糙!一望而知是件複製品。

    但匙柄兩側,卻可以清晰地看出有一幅寶劍圖案和一行小字。

    寶劍圖案並無奇特之處,那行小字,赫然竟是「終南一劍堡內庫」七個字。

    康浩大吃一驚,急急問道:「你是從哪兒得來的這把鑰匙?」

    冉肖蓮聳聳肩,說道:「你先別緊張,這一把不是真的,它僅是我偷偷仿造的假貨……」

    康浩道:「我知道這是假貨,但那把真的卻在什麼地方?」

    冉肖蓮道:「那把真正的鑰匙,現在還繫在復仇會主的貼身腰帶上。」

    康浩失聲一「哦」,又道:「你能不能設法將那把真的弄來呢?」

    冉肖蓮搖頭道:「復仇會主行事一向謹慎,警惕之心也很高,他對我雖然寵信,卻從不肯留我在身邊過夜,為了偷印模型仿製這把假鑰匙,我已經冒了生命危險,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康浩道將那把鑰匙反覆看了看,說道:「那麼,你願意把這東西送給我嗎?」

    冉肖蓮道:「你若瞧著喜歡,儘管拿去好了,不過,我可得提你個醒兒,如果你是想用它去一劍堡查證,務心要嚴守秘密,暗地進行,千萬別傻里傻氣告訴易湘琴!」

    冉肖蓮又道:「還有,易君俠名重武林,不是等閒人物,你縱或查出什麼,說出去也不會有人肯信,果真撕破了臉皮,須防他眾口金,反咬你一口,最好能趁他不備,搶先下手將他除去,然後再揭穿他的秘密,那就萬無一失了。」

    康浩又點點頭,道:「我理會得到,到時候一定見機而行。」

    接著,站起身來,抱拳一禮,說道:「關於贈鑰的盛情,這兒先謝謝了。」

    冉肖蓮急忙一把拉住他的手,泫然注視道:「不用謝我,只要你心裡記住,這世上還有我這麼一個受盡屈辱的苦命女子……」語聲一哽,扭頭便無法說下去。

    康浩也不禁鼻酸欲位,強笑道:「過去的事讓它過去吧應該珍惜的是將來,你年紀還輕,來日方長……」

    正說到這裡,突然一陣急促叩門聲,有人叫道:「姑娘,姑娘請開門,會主回來了。」

    康浩和冉肖蓮同吃一驚,頓時都駭然變色……

    冉肖蓮目光一閃,低聲道:「別怕,跟我來。」

    牽著康浩直趨向左壁書櫥,蹬起足尖,將最上一列櫥中書籍接連抽出五六本,然後又由最低一列書籍內也抽取了五六本,舉掌按緊櫥門,緩緩用力推去。

    書櫥內發出一陣低沉的格格聲響,竟然向石壁內退去。片刻間,露出一個門戶。

    康浩探頭一望,只覺一股潮霉氣味衝鼻而人,門內一片漆黑,伸手難辨五指,但很顯然,這兒必是一條秘密出路。

    冉肖蓮道:「你從這兒下去,一直向前走,可以通到一座巨大的地底古墓,然後由左第三個石門,穿過一條分岔的甬道,就能脫身出險了,但千萬記住,無論那雨道內有多少岔路,逢單就向左轉,逢雙就向右拐,這一點,絕對不能弄錯。」

    康浩點點頭,覆誦道:「第三個石門……逢單向左……逢雙向右…:-好!記住……」突然一愣,詫問道:「難道你不跟我一起走?」

    冉肖蓮道:「我不能走,也不想走……在你還沒有除去易君俠之前,我留在這兒,對你多少總有幫助……」

    話猶未畢,門外已傳來復仇會主的喝聲:「肖蓮,為什麼還不開門?你在裡面搞什麼鬼?」康浩急道:「不行了,他對你已經起疑,你得跟我一起走!」

    冉肖蓮催促道:「你別管我,快些走吧!」

    康浩:「不!要走咱們一起走,不走就留下來。」

    冉肖蓮柔聲道:「不要這樣,我有我不走的道理,但現在時機急迫,沒有辦法跟你細說,聽我的話,快走吧。」

    康浩搖頭道:「我不能只顧自己,你不走,我也寧可不走。」

    這時,叩門之聲更急,復仇會主連聲喝問,顯得已有怒意。

    冉肖蓮跺腳道:「真要命……一定要逼死我才甘心嗎?」

    康浩道:「並不是我逼你,皆因我若脫身一走,你秘然脫不了縱放的罪嫌,復仇會主不會饒你,那樣,豈不成了我連累你麼……」

    冉肖蓮無可奈何的道:「好吧!別說大道理了,我跟你一起走吧!」

    第二個「吧」字才出口,纖掌倏伸,竟將康浩一掌推進暗門。

    門內是一列既滑又陡的石級,怕不有三四十多級之多,康浩踉蹌前衝,腳下一虛,沿石級直滾了下去……

    待他滾到石級盡頭,掙扎著站起來,頂端暗門業已關閉了。

    康浩怔了好一會,再摸懷中那把仿製的鑰匙,心裡感慨萬端,黯然長歎一聲,只好獨自的向前行去……

    地道內又黑又潮濕,行走頗感困難,康浩摸索前行。直走了頓飯時間,果抵達一座石室。

    他停了下來,運中足目力觀察那座石室,只見那座石室竟然修綴得十分精緻,不僅佔地極廣,室中石柱上,更雕刻著蟠龍花紋,此外,尚有丹揮和屏風,嚴然帝王陵寢。

    四周壁上嵌珠鑲玉,彩飾金裝,環墓共有十二道門戶,門上分別鏤刻著十二生肖圖形,顯然是按著「六合陣式」佈置而成。

    正中一具石棺,卻是空的,棺前有塊石碑,上刻「武王曹公義陵」六個大字,原來竟是好雄曹操所建疑家之一。

    相傳曹操臨終,曾遺命於彰德府講武城外,設立疑家七十二處,以免被人發掘,其子曹丕繼位魏王,益曰「武王」,葬於螂郡高陵,其實曹操疑家被人先後發現的,卻不止七十二處,好雄胸襟,可笑亦復可憐。

    康浩感歎一陣,繞過空棺,跨進三道石門。

    行約十餘丈,前面突然出現三條岔路,康浩依照冉肖蓮的話,逢單左轉,毫不遲疑選擇了左手一條岔路,又行數丈,甬道越見紛歧,岔路越來越多,左轉右折,恍若蛛網一般,而且地勢忽高忽低,令人如迷宮……

    康浩牢記「左單右雙」原則,在那紛歧交錯的甬道內團團亂轉,有時分明正向前走,接連轉了幾次,竟變成回頭向後;有時明明記得這條路曾經走過,不知怎的又繞了回來……直走了將一個時辰,仍然是在黑暗甬道中繞著圈子。

    他不禁懷疑起來,心想:地底墓穴建築不易,就算範圍再大些,走了這麼久,也該通過了,莫非是我途中轉彎錯誤,迷路了不?果然如此,豈不要困在地底,活被餓死?

    誰知腳下剛停,即聽見一縷極輕微的水聲,恍惚就在頭上流過。

    康浩凝神傾扣,驚訝更甚,他記得那座莊院正是面對著黃河而建的,難道自己竟走到河床底下來了麼?

    剎那間,他恍然而悟,古墓石室既是一代奸好雄有意設置的疑愛,位置必定十分隱蔽,很可能墓穴就在河床之下,而出路則分設黃河兩岸,後來被復仇會主發現,便特地在出口處建了那座莊園,準備急危的時候,利用墓穴另一端出口作為退路。

    假如這個猜想正確的話,自己聽到水聲,正表示甬道地勢已經升高,換言之,也就是快要接近出口了。

    康浩心裡一高興,精神頓振,剛要繼續向前走,甬道中忽然傳來人語聲,同時,遠處有火光閃了閃……

    只聽一個粗重的男子的聲音說道:「……這地方眼熟,咱們剛才分明已經從這兒走過,怎麼又轉回原地來了?」

    另一個女子聲音道:「不錯,剛才經過的時候,我曾經用劍刻了個記號,大哥你瞧,可不是就在這兒麼。」

    那男的道:「如此看來,咱們竟是迷途了。」.女的歎了一口氣,道:「一點也沒錯,的確是迷途了。」

    男的道:「咱們再道來路走,也許還能回去。」

    女的道:「很難,咱們已經試過五次,結果,仍舊轉回原處……唉!看來這些甬道不僅複雜,其中更蘊藏著奇門變化。咱們只怕永遠也出不去了。」

    男的道:「蘭妹何必灰心,至多咱們多化費些時間,將這些岔路走遍,總能找到出路。」.女的道:「那沒有用,咱們一路走來所經岔路,不下七八處,每處又有許多岔路,假如一條條去找,決非三五個月能走遍,那時,咱們就算沒有累死,也被餓死了。」

    男的又道:「那麼,咱們就坐在這裡等候,丁領班不見咱們出去,一定會帶人尋來。」

    女的苦笑一聲,道:「這更是癡人說夢,你仔細想想看,連咱們都出不去,他還能尋到這兒來麼,即使能夠尋來,也不過多幾個人困在一起等死而已。」

    男的默然片刻,說道:「蘭妹的意思,咱們竟是死定了?」

    女的幽幽道:「我沒有說一定會死,只是說很難尋出路……你先別著急,且讓我冷靜的想一想,好嗎?」

    男的連忙答應道:「好,蘭妹請在這兒休息,待愚兄去尋找出路!」

    女的接口道:「你也坐下來休息一會吧,咱們兩人必須走在一起,千萬別分開了。

    那男的沒有說話,語聲也至此沉寂,顯然兩人都已經坐了下來。

    康浩聽到這裡,心頭狂跳,幾乎無法自持從那男女兩人語氣和聲音判斷,分明正是醜潘安羅凡和霍玉蘭。

    他深納一口氣,按下內心的激動,緩緩移步向前走了數十丈,轉過兩處壁角,火光已清晰可見。

    前面是一處岔路口,地勢亦較開闊,康浩緊貼壁角,吵目望去,但見霍玉蘭正盤膝而坐,支頤沉思,丑潘安羅凡也倚壁跌坐,手裡握著半支火炬。

    閃耀的火花,照在羅凡臉上,搜他那本已醜陋的臉龐,越發顯得陰沉冷漠,猙獰可怖……

    康浩看得劍眉緊皺,大感為難,因為兩人所坐的地方。正是通往出口必經之路,尤其羅凡那張醜臉,恰好面對他這邊,別說偷越過去,身形若稍失隱蔽,也會被對方發現。

    甬道狹窄,無處迴避,而霍玉蘭對他又懷著極深恨意,如今偏偏競在這地底甭道中相遇,的確叫他進退兩難。

    康浩正尋思無計,卻見霍玉蘭緩緩抬起頭來,目注羅凡問道:「羅大哥,你聽到流水的聲音麼?,」

    羅凡點頭道:「聽到了。」

    霍玉蘭道:「這麼說,咱們現在竟已置身黃河之下了?」

    羅凡又點點頭,道:「不錯。」

    霍玉蘭道:「這些複雜的甬道,修建工和一定很浩大,怎麼可能在河床之下施工呢?」

    羅凡卻搖了搖頭,道:「這個愚兄就不知道了。」

    霍玉蘭沉吟道:「我在想,當年修建這些秘密甬道的時候,此地必然還不是河道,而是修完成以後,才將河水引來的。」

    羅凡點頭道:「一定是這樣的……但這跟咱們尋找出路有什麼關係呢?」

    霍玉蘭道:「自然有關係。你想,當年修建甬道,引河水,這要花費多大的金錢和人力,如果沒有特別目的,誰願意這樣做?如果不是富甲天下的人,誰又有財力這樣做?」

    羅凡聽得連連頷首,臉上卻滿是困惑之色。

    霍玉蘭接著又道:「所以我猜這些甬道,極可能通往一處帝王陵寢或秘密寶藏,是真如此,出口就決不止一個,而且,那陵寢或寶藏一定還在更深的地層下,咱們走到這裡,不過才算開始而已,假如繼續再往亂走,找到那陵寢或寶藏所在,也許就可以找到另一個出口了。」

    羅凡苦笑道:「可是,咱們如今連方向都攪不清,即使想往前走,也不知道該走那一條路?」

    霍玉蘭道:「分辨方向倒不難,咱們只要朝水聲較弱,地勢較低的地方走,那就是往前了……」

    羅凡接口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向前去試試。」。說著,便想立身而起。

    康浩吃了-驚,忙不迭提氣戒備皆因霍玉蘭的推測十分正確,岔路口雖然有六七條道,卻只有康浩藏身的一條地勢最低,如果二人當真按地勢而行,康浩決難迴避。

    誰知霍玉蘭並未起身,反向羅凡搖了搖手,說道:「你先別忙著找路,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哩。」

    羅凡問道:「蘭妹有什麼話要說?」

    霍玉蘭略一凝思,道:「在咱們繼續向前走之前,有幾件事必須考慮周到:其一,甬道通往何處,只憑藉揣測,是否真如所料,上前還無法確定,但越往前走,危險越大,這卻是可以斷言的,其二,咱們身邊既無乾糧,也沒有飲水,萬一找不到另一個出口,反而越陷越深,很可能會被餓死在河床地底,其三,我發現這些雨道佈置詭橘,似乎是按照一種陣法修建的,假如這猜測不錯;那就決不能再任意亂闖,必須冷靜的審度形勢,窺查陣勢變化秘奧,然後才能採取行動。」羅凡頹然道:「可惜愚兄資質鈍拙,對陣法一道,毫無所知……」

    霍玉蘭淡淡一笑,道:「我又何嘗懂得?但咱們既然窺不透其中奧妙,寧可過分謹慎,卻不可魯莽的。」

    羅凡點點頭表示領會,接著歎道:「愚兄一向自負,只道練成了絕頂劍術,便能縱橫天下,想不到那天晚上,竟受制於小小毒蜂,現在又被區區幾條用道所困,看來僅有精湛武功實在不足仗恃了。」

    霍玉蘭目光閃動,輕吁道:「這都是我連累了你……」

    羅凡忙道:「蘭妹休要誤會,愚兄純係感慨之詞,決無抱怨的意思……」

    霍玉蘭淒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抱怨,但為了我的緣故,使你涉入武林恩怨是非,不僅船毀人傷,如今更陷身絕地,你縱不抱怨,我又怎能不負疚呢?」

    羅凡急得醜臉扭曲,大聲道:「蘭妹,你這樣說,便是不知我的心……」

    霍玉蘭探手握住他的左腕,搖頭道:「不!正因為我太知『道你的心,所以才這樣說。咱們相處雖短,你待我一片深情,卻使我永世難忘,只因我是個女人,有些話,委實難以啟口,現在咱們困以這兒,生死同命,我也就顧不得羞恥了,羅大哥,你願意聽聽我內心的話麼?」

    羅凡道:「我當然願意聽,但是……」

    霍玉蘭含笑截口道:「讓我先說,好不好?」

    羅凡怔了怔,終於把自己要說的話硬嚥了回去。

    霍玉蘭收斂了笑容,仰面幽幽道:「我的遭遇和身世,你都知道得很清楚,自從父兄慘死之後,我矢志報仇,曾經跟隨四門五派掌門人同上九峰山,不料堂堂少林一代高僧,竟會私縱元兇,才造成太原西郊第二次血案和最近關洛一帶這種血腥後果。」

    「從此,我以所謂武林正義失去了信心,同時也深感自己勢孤力薄。而楊君達氣焰正盛,若欲憑藉自己的力量報仇,今生今世是毫無希望了,所以,我在亡父靈前立下誓言:倘有人能助我報得父兄血仇,是女的,我願終生為奴婢,是男的,我願終身為妾……」

    這時,羅凡忽然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來。

    霍玉蘭似未察覺,仍舊繼續說道:「我不敢夸容貌,更不敢妄論武技,唯先父一生誠謹,在武林也算簿有名聲,至少,我也勉強算得上是個『大家閨秀』了,但為報血海深仇,我不惜任何犧牲,女孩兒家別無所恃,只有用這清白身子,酬那如山重恩……」

    她語聲一哽,眼中淚光微閃,卻凝注羅凡淒然一笑,又道:「羅大哥,我告訴你這些,既非以色相為餌,更非自貶身份。我只是要你知道……此身已為父兄捨,不復兼顧女兒情。倘若有一天,不得不辜風你一片深情時,還望你能曲諒微衷,勿以薄倖見責。」

    羅凡激動地問道:「蘭妹,這是何苦呢?莫非你認為愚兄無力替你報仇麼?」

    霍玉蘭赦然一笑,道:「我以身酬恩的心願,並無親疏之分,羅大哥如能替我報得血仇,自然也不例外。」

    羅凡應聲道:「我一定要替你報仇,你放心,只要咱們能離開這些地道,我立刻去尋那楊君達分個高下。」

    霍玉蘭卻搖搖頭道:「羅大哥,別怪我說句洩氣的話,這不是單憑意氣就能辦得到的……」

    羅凡道:「你是說我的劍術勝不了楊君達?」

    霍玉蘭道:「那倒不是,但楊君達也是劍術名家,而且,復仇會聲勢浩大,會中高手甚多,像莫家四劍,武功已算不錯,在復仇會卻僅僅充當堂堂主,你劍術再高,個人怎能敵得過他們許多人?」

    羅凡倔強地道:「我不怕他們人多,就算為你而死,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霍玉蘭纖掌疾伸,掩住了他的嘴,正色道:「羅大哥,不許說這種話,你們羅家只有你一個獨子,東海威譽,武林霸業,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如果你真想替我報仇雪恨,更不該輕言死字。」

    羅凡惶然道:「可是,你叫我該怎麼說呢?我只恨不能把心挖出來給你看。」

    霍玉蘭移身靠近一些,無限深情地注視著羅凡那張醜臉,柔聲道:「我不要你為我而死,只要你替我報仇,但事實上以咱們兩個人的力量,是很難敵得這楊君達的,我幾經深思,覺得若要報仇,只有一個辦法……」

    羅凡急問道:「什麼辦法?」

    霍玉蘭幽幽道:「楊君達氣焰正盛,除非能求得令尊親來中原,否則,報仇的希望實在太渺茫了。」

    羅凡大喜道:「這個容易,咱們可以同返東海,一塊去請他老人家……」

    誰知話猶未畢,手中火炬忽然閃了兩閃,隨即熄滅。、羅凡由喜而驚,失聲道:「糟了,方才只說話,忘了先將火炬滅掉,現在需要用的時候,卻已經燃盡了。」

    霍玉蘭道:「不要緊,我身上還有火招子。」

    這時,火光初滅,目力尚難適應,雨道中顯得特別黑暗,正是偷越的好機會。

    康浩毫不遲疑,立即閃身而出,一手扶壁,疾步奔向岔路口。

    他因一直藏身在暗處,兩眼早已習於黑暗,故而尚能分辨方向,略一掃顧,見路口岔道共有七條,照冉肖蓮的叮囑,逢單左轉,便飛步徑向左手甬道奔去。

    不料奔行太急,卻忽略了衣袂振風聲響,當他剛要到達岔。路口,丑潘安羅凡已翟然驚覺,沉聲喝道:「什麼人?」

    緊接著,火光一閃,霍玉蘭也晃燃了火摺子。

    康浩沒等她火光穩住,右手一揮,直向火招子上指去。

    風過處,火摺子隨之熄滅,霍玉蘭和羅凡同吃一驚,雙雙從地上躍了起來。

    羅凡低喝道:「蘭妹後退!」

    兩人霍地一分,「嗆」然聲中羅凡長劍業已閃電般出鞘,向康浩立身處捲到。

    康浩被劍勢所阻,迫不得已縮身急退,腳下一轉,撲向了霍玉蘭。

    羅凡一劍走空,忙不迭收招護身,一面凝目搜視,一面急叫道:「蘭妹當心了,來人身手不俗,快亮火招子!」

    霍平蘭剛應了一聲:「我……」倏覺勁風撲面,手中火招子竟被人劈手奪去,同時右腕一麻,腕脈穴道已遭扣住。

    羅凡連聲問道:「蘭妹!蘭妹!你怎麼了?」

    康浩反手點閉了霍玉蘭啞穴,冷冷答道:「她已經落在在下手中,朋友如再動武,可得留神劍鋒劃破她的身體。」

    羅凡駭然倒退了一步,喝道:「你是誰?」

    康浩:「別問我是誰,只問你願不願意她受到傷害?」

    羅凡應聲道:「不!你若敢傷她一分一毫,我發誓要將你剁成肉漲,撒人海裡餵魚。」

    康浩笑:「我和你們並無仇恨,本來無意傷害於她,但若被情勢所迫,那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羅凡急道:「你要怎樣才肯放她……」

    羅浩沉吟-了一下,說道:「我要放她不難,你得答應三個條件。」

    羅凡道:「什麼條件?你說吧!」

    康浩道:「第一,你先向右,橫移三步。」

    羅凡毫未遲疑,果然向右橫跨三步,恰好讓開了甬道出口。

    康浩將霍玉蘭擋在自己面前,緩步退人甬道,然後說道:

    「第二,把你身上攜帶的暗器取出來,拋到那邊甬道裡去。」

    羅凡道:「我從不攜帶暗器,你若不信,只管過來搜查。」

    康浩笑笑道:「那就將兵刃拋過去也行。」

    羅凡一抖手,拋了和劍,問道:「還有什麼?」

    康浩道:「這最後一個條件,比較困難,你如不答應,可以提出反對……」

    羅凡接口道:「只要你能放她,任何條件我都答應。」

    康浩道:「很好,你仔細聽著了咱們之間無仇無恨,剛才我由此經過,並未礙你們什麼,可是,你不問情由,便拔劍出手,若非我閃避得快,險些傷在你的劍下,現在我要你自斷右臂,以示謝罪,你答應不答應?」

    羅凡反問道:「我若自斷右臂,怎知你是不是真會放她呢?」

    康浩道:「為求公正,我暫時將她雙腳穴道點閉,然後咱們各離開她五步,待你斷去右臂,我掉頭就走,這辦法你看出何?」

    羅凡想了想,竟然毫無為難之色,點頭道:「好!我答應了。」

    康浩冷笑道:「朋友,你可別玩什麼花樣?須知我暗器手法極準,雖在五步以外,要取她的性命並不困難!」

    羅凡傲然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只要你能守信不;爽,別說區區右臂,便是項上人頭,我也照樣給你。」

    康浩點點頭,道:「聽來倒是頗有豪氣的,既然如此,我就相信你一次吧。」

    說著,拔出霍玉蘭所佩長劍,抖手向對面石壁擲去。

    「錚」地一聲響,長劍沒人石壁,深達半尺,劍柄兀自顫動不已。

    康浩駢指點了霍玉蘭雙腿穴道,又用一幅布中,掩住自己臉部,然後鬆手揚聲道:「朋友看清楚了,由對面石壁距此正好五步左右,現在咱們同時後退,待我從一數到五的時候就請』拔劍履約。」

    羅凡但然道:「請計數。」

    兩人各自緩步後退,康浩開始高聲計數:一、二、三、四數到第五,羅凡剛好退到石壁下,只見他毫不遲疑,反手從壁上拔出長劍,劍鋒一圈,便向自己右臂揮去……

    豈料鋒鎬尚未及臂,突然迎面飛來一粒石子,正中他握劍的左腕,手一鬆,長劍「當!」地一聲墜落地上,劍鋒劃過,僅僅割破衣袖,傷了一點皮肉。

    羅凡一愣,揚目看時,對面已不見了康浩的人影,卻聞黑暗的甬道中,傳來一聲長歎和漸漸遠去的語聲,說道:「朋友摯情感人,在下何能忍心,臨別奉贈一語:循此甬道而行,凡遇岔路交錯處,謹記『單左雙右』四次,便可退出地穴……」口口口口春暖,花開。

    長安城南的玄都觀外,桃樹成林,每逢春季桃花盛開的時候,紅艷一片,香傳十里,附近「曲江池」更是仕女雲集,人花爭美,蔚然成風。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的詩句,是春臨曲江的最佳寫照,年年此日,鬢影花香,人面桃紅映紅,不知吸引了多少憬薄少年,紈挎子弟。

    如今,就在桃林深處,曲江池傍一座高叢的墳崗上,並肩坐著兩名少年。

    這兩名少年決不是來尋春賞花的,因為他們衣衫破;日面有饑色,雖然置身鮮艷的桃花陣中,卻躲躲藏藏不敢露臉,只是一味閃著四道驚悸的光,向水畔間偷偷張望著。

    左邊一個年紀較大,身上紫衣已破爛不堪,右邊一個年齡略小,一套白色劍衣,都快變成灰黑色的了。

    從他們衣著神情看,幾與乞丐相似,說出來,誰也不會相信他們竟是武林中頂頂有名的「抱陽山莊」兩位少莊主。

    咦,奇怪,堂堂「日月雙劍」,怎麼變成了「日月雙丐」?瞧他們,一身破衣,連仗以成名的寶劍也不見了?

    而且,月劍應虎正用虛弱無力的聲音說道:「大哥……我……我已餓得受不了啦……」

    應龍卻恨聲埋怨道:「餓!餓!餓!你就只會叫,難道你餓我不餓?難道叫幾聲,就能叫出牛肉焰餅來?」

    一句「牛肉焰餅」,聽得應虎連嚥了兩口饞沫,非僅不怒,反而搖頭輕歎道:「唉!如果真是有牛肉焰餅吃吃,死也甘心了。」

    應龍望了他一眼,情不自禁也嚥了一口饞水,苦笑道:「誰說不是?想當初,雞鴨魚肉吃得發膩,整天為了換口味發脾氣罵人,如今卻……嘿嘿嘿……」

    乾笑兩聲,又恨恨說道:「老二,不是我又要罵你,假如你不砍爹爹一劍,咱們又怎會落到這般地步!」

    應虎道:「你怎能怪我一個人?動手的時候,你也有份,只不過你那一劍沒有砍中而已……」

    應龍怔了怔,也歎道:「對!事情已經做了,咱們誰也不用怨誰,其實,這件事連爹爹也有錯,誰叫他那麼一大把年紀,還跟咱們搶一個女人?」

    應虎接道:「說來也真奇怪,他不是約咱們事後在這兒見面的麼?怎麼至今不見人影呢?」

    應龍聳聳肩,道:「你問我,我去問誰?」,應虎把眼一瞪,又道:「可是,我說咱們再回洛陽去找她,你偏不肯,咱們身上帶的錢花光了,你又不讓我去幹一票,你究竟打什麼主意?」

    應龍默然片刻,搖頭道:「老二,你忘了咱們是什麼身份了?那搶劫金錢的事,豈是你我能做的事情……」

    應虎道:「連爹爹都敢殺,還有什麼事不能做?」

    應龍仰面一笑,道:「你若一定要去做,我也不攔你。我只記得那天晚上,冉姑娘曾經告訴我一句話:她愛的是堂堂君子,恨的是卑劣小人,假如你不要做君子,你就儘管去搶吧,反正我是寧可餓死,也不能被她輕視。」

    應虎-怔,也仰面笑道:「我不過說說笑話罷了,莫非你能做『伯夷』,我就不能傚法『叔齊』?咱們就等著餓死南山吧!」

    應龍笑:「老二,你提起『伯夷叔齊』,我倒也想起兩位古人了。」

    應虎道:「哪兩位古人?」

    應龍道:「昔日『娥皇女英』二女同事一夫,傳為千古佳話,咱們兄弟如同娶一妻,不讓古人專美於前,豈非也創下亙古未有之美談?」

    應虎撫掌大笑道:「對!對極了,咱們不僅要傚法古人,更要勝過古人!哈!哈哈……」

    應龍也縱聲大笑:「哈哈哈哈……」

    兩人窮開心,意興遺飛,把臂而笑,似乎忘了肚餓,也忘了置身何處。

    這笑聲,卻驚動附近賞花遊客,許多游春仕女循聲望過來,只是兩個『叫化子』坐在墓頭上大笑,初則驚,繼則奇,』一個個都忍不住,用手指點著掩口竊笑。

    這些追香尋艷的儇薄少年,看見女人笑,也跟著發笑,剎那間,桃林中竟揚起一片歡笑之聲。

    應虎笑著笑著,忽然瞥見一條藍色人影,正急步穿林而來,頓時一驚道:「大哥!你看那人是誰,應龍看,連忙跳了起來,叫道:「快!快走1」口裡說著,-翻身,已從墓頭上跳了下去。

    應虎急道:「大哥,等我一下。」也連滾帶爬落荒而逃。

    兄弟倆邁著虛弱的腳步,剛奔過兩座墓頭,眼前一花,迎面一人攔住了去路,含笑手道:「賢昆仲請留步!」

    兩人一驚卻步,定神看時,兩張臉剎那都成了豬肝-敢情那人一身藍衣,竟是康浩。

    應龍只好硬著頭皮,強笑抱拳道:「原來是康兄……幸會!……幸會……」

    康浩凝目道:「適才望見二位衣色有些像,正想趨近探問,卻不料……」

    應虎忙道:「咱們突然想起一件事,因此走得太急,沒有瞧見康兄,實在失禮得很。」

    康浩微微頷首道:「難得巧遇,二位如能夠稍留片刻,即請去那邊林中一敘如何?」,應虎連聲道:「不!不!不!咱們確實有點急事,只是負康兄盛意了。」一面向應龍施個眼色,舉步欲行。康浩笑道:「兩位如此匆忙,欲往何處?」

    應虎道:「咱們進城去辦一件要緊事……」

    康浩一哦,道:「巧得很,小弟也正想進城,咱們就此結伴同行,連走邊談可好?」

    應虎急了,連連搖頭道:「不!咱們並不進城,只是……咳!咳!只是……」

    康浩道:「小弟反正沒有事,無論兩位去哪裡,小弟都可奉陪。」

    應虎一呆:隨即吶吶道:「這個……這個……」

    應龍輕輕扯他一把,低聲道:「臉已經丟定了,老二,別推推拖拖了,還是去林子好講話。」

    康浩接口道:「小弟先往林中恭候。」說完,拱了拱手轉身走進桃林。應家兄弟互望一眼,皆露羞慚之色,應慮輕吁道:「我寧可遇見爹爹,也不願碰上他……」

    應龍道:「既已碰上,也只好勉為其難了。」

《風鈴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