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空在前,秦佑在後,二人各展身形,都是疾如流矢,一路再無人攔阻,不多一刻,便到了寺門。
這時,少林寺中燈火通明,山門大開,二十名身披紅色袈裟的僧人,肅然分立在寺門兩邊,偌大一座少林寺,竟不聞一聲人語。
慧空禪師到門前停步,回頭一望,見秦佑緊跟身後,辛步也不遲,同時面色從容,毫無喘息浮躁之狀,心中不由也暗自吃驚,躬身肅客道:「小施主請。」
秦佑卻在肚裡暗笑,忖道:「看來這些和尚,竟是吃硬不吃軟的,日間進寺,對我們那等冷傲,現在聽說我是來打架的,就排隊迎接起來,今夜少不得好好鬧它一場。」當下也不客氣,昂首闊步,跨進寺門。
他一腳剛踏了進去,驀聞「——」兩聲鐘響,左右列隊僧人,同時低誦佛號,一齊轉身,緊隨在秦佑和慧空身後,退進寺內,那兩扇銅嵌鐵鑲的山門,也緩緩關閉起來。
秦佑曬然一笑,說道:「你們的待客之道,倒很別緻,客人未去。就把大門關了?」
慧空禪師冷漠地答道:「小施主踏進寺門,便是少林上賓,只要能闖過敝寺羅漢堂,方丈自當率領全寺僧眾,鳴鈸擊鼓相送,否則,嘿嘿……」
秦佑笑問道:「假如闖不過呢?」
慧空不作正面回答道:「少林開寺近千年,尚未被外人同時闖過羅漢正副二堂,這要看小施主佛緣深淺如何了?」
秦佑淡淡一笑,搖搖頭,歎道:「可歎你們尚武不專,曠世秘學失傳,不知去追尋探討,卻自視如此高傲,只重虛文縟禮,難怪要被飛雲山莊奪去武林盟主的地位了。」
慧空禪師聞言臉色一變,但卻沒有做聲,領著秦佑繞過正殿,到了一棟陰沉的房屋之前。
這棟房舍佔地不大,狹長得好像一個盒子,四周沒有一扇窗口,牆壁屋頂全用堅固的花崗大石嵌成,門寬僅約三數尺,則是用生鐵所鑄,兩名僧人,已經端然守候門前。
迎門一副橫匾,寫著「羅漢堂副堂」五個大字。
慧空禪師豎掌當胸,向那兩名僧人沉聲說道:「方丈有示,接受秦施主試闖羅漢堂,請師兄啟鑰。」
那兩個僧人各用冷峻不屑的目光,掃了秦佑一眼,其中一個冷冷說道:「依本寺規則,進人羅漢副堂,請先除下兵刃。」
慧空撣師望望秦佑肩上短劍,道:「秦施主,請將短劍暫交貧僧保管,等闖正堂時,自當奉還就是了。」
秦佑微微一怔笑道:「兵刃乃隨身之物,怎好交給你們,假如進去不能使用兵刃,我不用也就是了。」
守門借人突然怒形於色,沉聲喝道:「施主既有膽量敢闖本寺羅漢堂,難道還怕除下兵刃嗎?」
秦佑見他神色傲慢,不覺也怒道:「我就是不願把兵刃除下來,你們敢怎麼樣?」
慧空禪師忙貧口道:「本專羅漢堂分正副二堂。正堂准許使用兵刃,副堂專較拳掌,所以不能攜帶兵刃進人,這是寺中規則,小施主請勿任性犯例。」
秦佑冷笑道:「就算不帶兵刃進去,我也不願把它交給你們……」說著,一翻手腕,「嗆」地龍吟,拔出短劍,順手一擲,電射脫手。只聽「叮」然一聲,竟筆直插入那扇生鐵鑄成的鐵門上,沒人鐵中足有寸餘,劍柄尚在不停地顫抖。
慧空禪師和那兩名守門僧人,但都驟然一驚,三張臉上,剎時變了顏色。皆因這一手擲劍人鐵的功夫,不但劍要鋒利,門板既是生鐵所鑄,那擲劍的人,少說也該有十餘年苦修內功,方能辦到。而秦佑只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居然身負如此精純內家功力,這一點,怎不使他們大惑不解。
秦佑傲然道:「現在你們總該放心了?還不開門等什麼?」
守門僧人一言不發,各人從懷中掏出一柄巨大的鑰匙,將門上兩柄大鎖打開,「嘩啦」
一聲,推開鐵門。
秦佑連忙運目向裡張望,屋中一片幽暗,只隱約可以分辨出,彷彿像一條悠長的走廊,廊上空空地,竟什麼東西也沒有。
他不禁暗詫:久聞少林羅漢堂,乃是考驗寺中弟子武功的地方,凡少林門下,在武功學成之後,必須打過羅漢堂。
才算藝成出師,否則不能離山。論理說,羅漢堂應該是個很難通過的地方,怎麼竟會是間空屋呢?
方在不解,慧空禪師已合十說道:「小施主如能順利通過副堂,貧僧當在後堂接引,再請小施主進人正堂。」
秦佑笑道:「那敢情很好,咱們就等一會再見吧!」
慧空禪師大袖一揮,命群僧門退數步,冷笑道:「秦施主,祝你好運。」
秦佑懷著滿眼疑惑,又不便詢問,只得收斂心神,緩緩舉步,向石屋裡走去。
前行幾步,卻毫無異狀,只有腳步踏在堅硬的石地上,發出一聲聲低微的聲響,屋中陰涼沉悶,使人有些窒息的感覺。
又走了幾步,身後一聲響,兩扇鐵門,竟自動關閉起來。
光線因而突暗,秦佑心弦微驚,付道:「我別是中了和尚的圈套,把我騙進石屋,搞了鐵門,莫非是想把我活活困死屋裡不成?『但轉念一想,少林一派,向來領袖武林,羅漢堂更是天下知名的地方;豈能為了我突然而來的人,特地設此石屋,特地佈置機關?似乎又大不可能。
谷騰的祖先,原是少林僧人,算起來,秦佑也算半個少林弟子,此刻置身在少林考驗門下弟子羅漢堂中,心裡難免有一種異樣的感觸。他微一怔忡,又暗自好笑道:「也好,就讓我考驗一下吧!島上一年中,究竟對秘冊上的武功,記住了多少?」
於是,他深深吸了一口真氣,暗暗運功護身,緩緩舉步,向黑暗中行去。
才行了數尺,突聽左邊壁上,呼地一聲輕響,黑暗中閃電般竄出一條人影,一言未發,飛起一拳,逕向秦佑肋下要害猛撞了過來。
秦佑驟然一驚,左臂疾沉,掌展如刀,切向那擊撞過來的拳風,同時腳下橫跨一大步,留下一段緩衝的餘地。
那知他切下的手掌掌沿,與那人的腕間一觸之際,卻如鐵石,一陣碎骨般疼痛,險些使他痛呼出聲。而那人卻昂然不懾,擊來的拳式突然變招,變搗為拿,手腕一個旋轉,反向秦佑左手擒了過來。
這一招,竟是「十八羅漢掌」中的絕學「降龍拋環」。
秦佑心念疾動,本能地一縮左臂,肘間微抬,變成「后羿射日」之式,揉身反欺而上,右掌閃電般遞出,直按對方前胸,正是「洗髓經補述」中所載,化解「降龍拋環」的奇妙手法。
那人不再還招,「呼」地一聲,又退了回去,待秦佑欺身追到壁邊,左右空空蕩蕩,竟連人影也不見了。
他驚駭之下,直想不透這偷襲的人,從何而來?由何而去?難道壁上裝有暗門,可以容人進出?
可是,他在壁上摸索一陣,並無所見,心底暗罵道:「好狡猾的和尚,下次再來,定要捉住你,問問暗門究竟在什麼地方?」
秦佑一面暗罵,一面續向前行,不想行不到五六步,忽又聽得右邊牆壁一聲響,黑暗中砰地又審出兩條人影。
其中一人行動好快,飛身上前,也是一言不發,對準秦佑,論掌就劈,威勢兇猛異常。
秦佑一時未防,險些被他留個正著,倉促間連忙運掌一接,兩掌甫交,那人屹立不動,卻把秦佑震得一連倒退了兩步。
但他分明感覺到,那人掌上並無內家勁力,全憑掌心堅實,力道威猛,而他在倉皇之際,也未及發出內力,才被當場震遲。
秦信不覺怒起。一聲暴喝,正欲舉掌二次再上,卻忽然發現身後一縷勁風襲來,直指自己「肩外俞」穴。
他匆忙旋身塌肩,掌力順勢反掃,揮向那人腳下。奇的是,那人似乎早知他有此一招,未等他旋過身子,竟然繞身迅速移動位置。秦佑一拿走空,前面那人又趁機撲了上來,拳打指激,拳飛足踢,一口氣連攻了三四招,招招凌厲非常,幾乎快如電光石火,令人喘不過氣。
秦佑急展身法,雙掌交施,好容易化解了四招快攻,尚未喘過氣來,身後那人又格管而上,根耿直擊,呼呼風生,也力攻四招。
這一連八招猛攻,幾乎使秦佑難予應付,好在仗著達摩秘冊上所載身法掌招,總算勉強支撐著未敗。八招之後,那兩人未等案佑還手,陡又扭身暴退,閃回牆下,眨眼又失去了蹤影。
石屋中仍然黑暗異常,秦佑長長吁了口氣,對方才遭遇,恍如夢境一般,呆呆立在那兒,細細回憶,卻被他發現了一樁異事。
那件異事,就是那些突然出現偷襲的人,來去詭秘,行動如風,幾乎事先毫無石兆,而旦,那先後三人所使用的招式,都是「十八羅漢掌」中精奧之學。
最令人不解的,是那些偷襲的人,搶到就打,打完就退,雖然令人防不勝防,但舉動卻顯得有些呆板,竟如是事先安排好的,攻擊無效,立即退隱,連片刻時間,也不停留。
秦信天資何等聰慧,靈光一閃,便猜出其中必有蹊蹺。
他定了定神,在腦海裡虛擬了一個假定,然後舉步,仍然緩緩向前行去,兩眼卻炯炯往視著石壁上的動靜。
果然,行不到五六步,左右石壁突地一聲輕響,又閃出一般高矮三個人影來。
那三條人影快若飄風,從三個方向,齊向秦佑撲到,三人一齊出手,分攻上中下三盤,竟一些也不差,全用的「十八羅漢掌」中招式。
秦佑看出門道:心裡毫不驚慌,待那三人凌厲掌招攻到近身,也不出手抗拒,猛可吸了一口真氣,一頓足,整個身子竟凌空拔起,施展上乘「游壁術」,背脊緊貼屋頂,動也不動,怪事就在這一剎那發生了。
那三年人影迅快絕倫,一招之後,緊接一招,也不管眼前有人無人,每人一連攻出四五招,突然「呼『地抽身飛退到牆下,一眨眼,便隱沒在暗壁之中。
秦佑恍然大悟,忍不住要失聲大笑起來。
他童心忽然大起,沉氣飛落地上,匆匆向前踏了五步,不等壁上聲響再起,又是一縱身形,將身體緊貼在屋頂上。
一點也不出他所料,壁上果然又閃出兩條人影,各舉拳掌,飛撞而出……
這一次,那兩條人影拳拳落空,立時呆立不動,舉起的掌勢,擊出的拳式,一分不變。
秦佑孤身落地,伸手輕輕觸摸那呆立著的兩人,敢情那兩人俱是純鋼打選的精緻機器人,腕肘腿膝,全系活扣連接,身後牆上隱若暗門夾壁。這些假人,不過隱藏在夾壁中,遇人經過踏運機鈕,便彈出攻打,招式使完,依舊又縮回壁中。
秦佑揭破謎底,忍不住放聲大笑,心想這赫赫少林寺羅漢堂,原來不過是幾尊假人而已。
但,他卻又不能不佩服那設計製造「羅漢副堂」的巧匠,試看那些假人個個出手至為準確,其設想之密,製作之精,常人是萬難做得到的。
笑聲甫落,迎面「嘩」地一聲響,露出一扇門戶,一縷刺眼的亮光,透射進來,門外一排立著慧空禪師和那兩個把守「羅漢堂」的僧人。
那把守的僧人向屋裡張望了一眼,臉色立即大變,回顧了慧空禪師一眼,便大步走了進來。
他純熟地伸手在兩個機器人頭後按了一下,兩個假人「呼」地縮進壁中,那僧人卻用一雙怨毒的眼光,瞪了秦佑一眼,轉身退出屋外。
秦佑也泰然步出石屋,含笑向慧空樣師一拱手,道:「幸不辱命,尚未傷在那些假人掌下……」
慧空撣師沒等他說完,斷然打斷他的話,喝道:「施主雖僥倖通過副堂,尚有正堂未能通過,似乎還不到逞強賣弄的時候。」
秦佑聳聳肩頭,道:「好吧,我就跟你再去見識見識正堂。不過,我可要把話說在前面,如若再是假人,卻恕我沒有興趣再鬧著玩了。」慧空件師惱怒之色,溢然無遺,冷哼一聲,說道:「貧僧乃佛門弟子,無意逞口舌之能,小施主年紀輕輕,最好也要持重一些。」
秦佑道:「你們說過,羅漢堂正堂,是可以用兵刃的,我得去把劍取回來……。」
慧空禪師道:「不必了,那柄劍,已由貴友飛雲山莊陶少莊主取去,現在正堂等候。」
秦佑喜道:「啊!陶大哥也進來啦,那再好不過了。」
慧空禪師率領十餘僧人,簇擁著秦佑,轉過石屋,就見一叢火炬,環繞在一處拱門之前,火光中。陶羽捧著短劍,辛弟負著包裹,正在那裡焦急地張望著。
陶羽見秦佑無恙而來,似乎鬆了一口氣,叫道:「秦兄弟,你沒事嗎?」
秦佑笑道:「我不是好好地麼?你們怎麼也趕進寺裡來呢?」
陶羽道:「我和辛弟追到寺門,門已閉了,叫開門來,他們又說你進了十八羅漢堂,只好取了你的劍,先來此地等你。」
秦佑道:「大哥,索性等我通過了羅漢堂正堂以後,再找明空和尚講話去。」
慧空禪師冷笑一聲,道:「小施主豪興不小,堂中弟子,業已恭候多時了。」
秦佑接過短劍,和陶羽攜手踏進拱門,揚目一望,不覺一怔。
原來這拱門便是「羅漢堂正堂『的大門,門內並無房屋,只是個露天的大圓場。此時場邊火炬通明,場中黑壓壓排列著百餘名黃衣僧人,個個手捧長劍,肅容靜立,顯然是布成了一個嚴密的陣勢。
百餘僧人,鴉雀無聲,場中一片寂靜,只聞一片低沉而均勻的呼吸聲響,彷彿這百餘名僧人,巴合為一個人,非但秩序井然,連呼吸幾乎都一致了。
秦佑雖正當得意之際,這見這種陣勢,心情也不由向下一沉,收斂了笑容。低聲向陽羽道:「大哥,這是什麼陣式啊?」
陶羽凝目向場中看了片刻,頷首道:「這就是少林派號稱天下無敵的羅漢堂陣法了。」
秦佑又問:「果真很厲害麼?書上有沒有提到過?」
陶羽底「略為提過一點,此陣由一百零八名僧人合市而成,變化無窮,合力進退,也是達摩祖師留傳在少林寺的七十二種絕藝中的一種……」
話未說完,慧空禪師已大聲叫道:「請秦施主人陣賜教。」秦佑年紀雖輕,但他因剛闖過「羅漢到堂」,所以慧空禪師對他語氣也就客氣了許多。
陶羽忽然拉住他的手,低聲道:「秦兄弟,你不能去……」
秦佑道:「為什麼?我苦練一年的劍法,不是正好試試火候嗎?」
陶羽道:「不,你的劍法雖然很好,但你不懂陣法的變化,劍術再高,也是沒有用的。」
秦佑傲然笑道:「且試一試再說。大哥,你替我掠陣這時候,慧空禪師又第二次高聲叫道:」請施主立即人陣賜教。「
秦佑豪氣干雲,仰天一聲大笑,短劍揮處,龍吟聲起,光華暴射,神威懾人。
場中群僧,端然不動,對秦佑的揮劍揚威,視若無睹,一個個抱劍屹立,分毫不亂。
陶羽看見這種情形,知道這百餘僧人,必是久經訓練的寺中精銳,他們此刻越是能用靜沉著,一旦陣法發動,越是不易撼動,心裡更替秦佑著急。
但這時秦佑已經昂然舉步,向陣中行去……
陶羽目中射出精光,心頭百念飛轉,不停地思索著「洗髓經補述」篇中,對「羅漢陣」
的破解之法。可是,他尚未想出一個頭緒,秦佑已筆直地闖進陣內。
列陣僧人忽地同喧一聲佛號,百零八柄長劍一齊根舉齊眉,劍上精芒一連閃動三次,接著群僧移步蠕動,正面十八名和尚。巧妙無比的前後一合,這威震武林的達摩遺學,已然發動起來。
「羅漢陣」又名「十八羅漢陣」,再分「拳陣」和「劍陣」兩種,原是十八人為一組,稱為「單陣」。陣法一動,十八名僧人彼遲此進,走馬燈似地轉動,分合之間,俱含無上玄機,威力大非十八人之力的相加可比,何況此時在一個單陣之外,又加五組「復陣」?場中僧人,恰合一百零八名阿羅漢之數,旋動起來,劍氣層層,人影幢幢,任你功力再高,也決不可能同時跟百餘高僧為敵。
是以,秦佑一腳踏人陣中,只覺一陣目眩,眼前但見人影穿梭,四面八方,無數長劍,幾乎同時向自己利到,不禁駭然一震。
他意念才生,劍法已動,銀虹一閃,繞身飛起一道雪亮的匹練,這一招,正是他荒島上苦練成功的「達摩十二無上心法」中的第三招「天馬行空」。
匹練過處,只聽叮叮一串脆響,周圍劍影,竟被他一招化解破去,但人們一攻即退,其中幾人,露出驚詫之色。
秦佑初試神劍,想不到竟會這樣得心應手,狂喜之下,仰天一聲長嘯,展動劍法,向陣中心便衝了過去。陶羽望見,不住地搖頭,心村道:「秦兄弟一招遂心,已存輕敵之意,只怕不出百招,難免要落敗了。」
他雖未學過劍術,但卻早把一本「達摩洗髓經補述」嫻熟於胸,不知不覺,已洞悉場中情勢,看出秦佑的弱點所在。
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
秦佑初人陣中,招招得手,恍如虎人羊群,四周劍影雖多,卻沒有一柄劍能遞到他近身三尺以內。列陣的和尚卻神情一派沉穩,倒把走空受阻之後,立刻移身換位,並不理會秦佑的劍法如何驚人,只把陣法一步步推動,緊緊圍住敵人。
五十招以後,秦佑竟始終無法突破劍陣的包圍,心裡不免浮躁起來,不時厲聲長嘯,劍勢陡地加快,威力系增了許多。
表面上看起來,「羅漢劍陣」已因秦佑凌厲的攻勢,激烈的衝擊,有些承受不住,大有隨時被秦信破去的可能,但這情形看在陶羽眼中,卻正好相反。
他一見泰佑發動快攻,勇猛衝擊,一連四五次,都被借人沉著地擋了回去,便知快要不妙,回頭望望辛弟,焦急地道:「怎麼辦?眼看他連一百招也支持不過了,怎麼辦呢?」
辛弟茫然看看陣中,又看看陶羽,不解地道:「不會吧?
秦公子正處在上風,一定能打敗那些和尚……。「陶羽道:「你不懂,他真力已使到極峰,一衰便不可收拾,唉!可惜我沒有一柄劍,要不然,也好去助他一臂……」
辛弟詫道:「陶公子,你從未練過武功,怎能進陣去呢?」
陶羽跌足道:「是啊!可是我如不去,秦兄弟怎麼辦?
……「
才說到這裡,驀聞風聲颯動,場中傳來一陣促迫而沉重的腳步聲。
因羽揚目望去,臉色頓時大變。
原來這時場中僧人已加快了曆法的轉動,但見身影交錯飛馳,國聲沙沙,整個陣勢,就像飛輪般轉起來。
而陣中的秦佑,已形勢倒換,劍芒雖仍凌厲,但駐足自保,無力再作攻擊。
顯然,他已被困在「羅漢陣」中,時間一久,必敗無疑。
慧空禪師在場邊看見,眉掀意動,掩不住內心的喜悅,大袖拂動,鐘樓一連三聲鐘鳴,那陣法陡地又快了數倍,除了僧袍在飛馳時發出的獵獵風響,幾乎已分辨不出和尚的人影。
問羽二然低叫一聲:「不好廠竟赤手空拳,飛步向陣中衝去。
辛弟失聲大叫道:「陶公子。快停步……」忙也投步跟上。
陶羽方到陣邊,陡見兩名僧人飛身落在面前,兩柄劍一左一右疾刺而至。
辛弟一聲大喝,當胸一拳猛搗過去。他乃「無毛族」中著名武士,雖不識武林拳招,但自修習陶羽所授的內家打坐之法之後,內力極是充沛,這一拳勁勢竟非同小可。
那和尚倉促間不及還手,被他拳風擊得踉蹌外沖幾步,辛弟趨勢國手奪來一柄長劍,遞給陶羽道:「陶公子,你用這傢伙吧!」
陶羽接劍在手,未及答語,四周陣式已合,頓時又有十餘柄長劍疾速而到。
他心裡反倒有些怯意,但如今情勢已不容他再作猶疑,只得奮力一劃,向劍組中為首一名僧人砍去。
陶羽不識招式,長劍劈出,本是隨手而發,卻不想那劍尖上內勁泉湧,帶著「嘶嘶」輕嘯。叮然一聲,竟將那僧人手中長劍震飛。
那和尚乃是這一組「單陣」中的首腦,兵刃一去,急急斜縱開去,整個十八名僧人,立時失了依從,陣法也停頓了下來。
辛弟大喜叫道:「好,陶公子,再往裡衝!」
陶羽一劍奏效,破去了一組「單陣」,連他自己也意料不到,聽得辛弟歡呼,這才想起秦佑四周,尚有五組「單陣」緊緊圍住飛旋,忙提氣一聲大喝,又向第二組「單陣」
為首僧人奔去。
這一剎那間,他已經體會到書上所載破陣之法,是以捨去陣中群僧,專取為首之僧人。
長劍揮出,那和尚手上一輕,低頭一看,手中已只握著一把劍柄,第二組「單陣」頓又癱瘓下來。
六組單陣,已去其二,秦佑立感四周壓力大減,乘機奮起餘勇,短劍翻飛,叮叮連響,左側三名和尚的長劍已被齊腰削斷。
陶羽叫道:「秦兄弟,保存內力,正心寧志,注意你右側那短鬚和尚。」
秦佑笑應一聲,抱元守一,神志一靜,浮躁之氣立時盡去,未及三招,果然又將右邊短鬚僧人的長劍震飛脫手。
「羅漢劍陣」,已顯得凌亂不堪。
陶羽又叫道:「捨良宮,搶坤位,實攻右側,虛迎左方……」
秦佑得同羽呼聲指引,步步為營,不消片刻,便已衝開了嚴密的陣勢,剩下的殘陣,欲罷不能,卻再也無法困住他了。
慧空大師聽陶羽所述,竟全是「羅漢陣」虛弱所在,心頭大震,袍袖一拂,厲叱道:
「智字輩弟子撤陣暫退,慧字輩師兄弟重新結陣,使用血光大法……」
「血光大法,乃」羅漢陣「中最毒辣的殺著,一旦施展,佈陣的人首須自斷一碗,只攻不守,不死不休,乃是排著兩敗俱傷的打法。少林開寺以來,只使用過一次,就是三十年前,當飛雲山莊莊主陶天林崛起武林,獨闖少林寺時的一次。
當時的少林掌門方丈若意大師,也曾有下羅漢陣,與陶天林激戰三日三夜,不能取勝,一怒之下,使出「血光大法」。那一戰,少林「若」字輩高手,幾乎喪亡殆盡,若意大師羞恨自縊而死,明空大師含淚接掌方丈大位,從此少林一派,便忍辱屈服在飛雲山莊的統御之下。
如今慧空禪師急怒之下,也叫出「血光大法」四個字,全場僧人聽了,都不禁人人激動,個個緊張……
那知這當兒,突聽一產冷冷的聲音喝道:「慧空,你瘋了?」
慧空禪師扭頭看去,原來掌門方丈明空禪師,不知何時,已立在空場邊上,連忙合掌垂首,躬身道:「弟子該死!」
明空禪師向場中瞥了一眼,長眉一陣掀動,輕歎道:「你們只知逞一時之快,忘了三十年來,我們少林所受的羞辱,難道還不夠嗎?」
慧空滿面愧色,屈膝跪倒,肅然道:「弟子罪孽深重,望方大師叔慈悲。」
明空禪師揮手,道:「撤陣,不許再胡鬧了。」
慧空躬身應諾,站起來,大聲向場中叫道:「方丈有命,撤陣。」
陣中群僧霍地兩下一分,俱都劍尖垂地,默然無聲,讓出一條寬敞的通路。
他們心中各懷悲涼,少林羅漢陣,又遭到了一次可悲的失敗,這一次,卻敗在兩個無知少年手中。
秦佑聳聳肩頭,緩步走出陣來,陶羽棄了手中長劍,拉著他的手,道:「秦兄弟,你沒事吧?」
秦佑笑道:「沒事,不過,少林羅漢陣,的確妙絕天下,若沒有大哥指引,只怕我已經落敗了。」
陶羽也笑道:「我也一樣呢!方才一急衝進陣裡來,要不是辛弟幫我奪了一柄劍,也許我早傷在和尚手中啦……」
秦佑道:「羅漢陣已破,我們可以找明空和尚說話了……」J慧空在後面冷哼了一聲,道:「施主大言不慚,若非掌門方丈嚴令撤陣,鹿死誰手,尚難預測。」
明空禪師面色一沉,橫了慧空一眼,示意他住口不准胡說,然後緩緩轉過身來,向陶羽等三人凝目打量。
當他目光掃過陶羽的面龐時,心潮中不由深深一震,駭然忖道:「武林傳言,果然不假,這位陶少莊主,怎會和羅大俠長得如此相似啊?」
他暗自歎息一陣,雙手合十,冷冷問道:「陶公子和令友急欲面晤老衲,不知何事見教?」
陶羽揚目望見老和尚一臉肅態,相貌莊嚴,忙拱手為禮,道:「我們驚攪貴寺,乃是要向禪師打聽一個人……」
明空禪師微微一怔,問道:「公子要打聽何人?」
陶羽道:「你曾經參與泰山第二次武會,想必一定知道羅偉其人吧?」
「羅偉」?明空禪師好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神情頓時顯得有些激動,詫道:「泰山二次武會,令外祖亦曾親臨。
羅大俠即於該時喪命在令外祖手下,這件事天下武林皆知,公子突然提及此事,老衲實感意外。「
陶羽歎了一口氣,道:「我正因感到意外,才特地趕到貴寺,欲向禪師請教一件不明之事,秦兄弟,你把那封錦囊,給禪師看看吧!」
秦佑取出谷騰的第一封錦囊,遞給了明空禪師。
老和尚細讀紙上語句,面上神情,漸漸變得激動異常,看完之後,眼中已熱淚盈眶,含淚向秦佑稽首低聲說道:「原來是秦師弟,方才多有不敬,師弟休要見怪,此處不是談話之所,請三位移駕方丈室待茶。」
說罷,便領著陶羽等三人,匆匆進人方丈室,摒退隨侍僧人,用客人座。
慧空等人,個個詫異駭然,不知秦佑拿出一張什麼書信。連掌門方丈都稱他師弟,恭恭敬敬地迎進方丈室,一時直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明空禪師在方丈室中,聽秦佑說完荒島奇遇,感慨不已,正容說道:「當年雲虛大師逃禪還俗,少林弟子,多不相諒,引為奇恥大辱。殊不知雲虛祖師正是為了追尋達摩先祖絕傳的三十六種神功,含辱忍垢,堅抱捨身人世宏念。這件事,數百年來,只有接掌掌門大位的人,才略知內情,現在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曠世奇書,已被秦師弟所得。老衲願立即鳴鼓聚眾,行開壇大典,宣佈秦師弟為少林第十五代掌門人。
秦佑吃了一驚,忙道:「這怎麼使得?我身在俗家,年幼歷錢,何況……我也不願做和尚……」
明空禪師慨然道:「那本秘冊,乃達摩先祖絕傳武學,將來光大少林一派,全在秦師弟一人身上。老衲愧居尊位,於少林了無寸功,使寺中弟子,屈從他人三十年,實感汗顏惶作,罪孽深重……」
他忽然想起陶羽正是飛雲山莊少莊主,忙把下面的話,嚥了回去。
陶羽何等聰慧,自然已從他話語中。猜出那未盡之意,但他卻不以為什,反而深深一歎道:「唉!我外公以威欺人,行為乖戾,天下各派,對飛雲山莊只是口服心不服,這一點,我也和禪師的想法一樣,可惜外公……」言下之意,竟對天下武林,寄於莫大同情。
明空憚師喟然道:「公子蘭質惠心,出污泥而不染,深令老衲欽佩。久聞武林傳言,公子容貌,酷似去世的羅大俠,今夜一晤,更證傳言不謬,其中可能真的隱藏著一樁驚人的隱秘,否則,公子焉能有此種胸襟氣度?」
說著,微微一頓。又遭:「承谷老前輩轉介老衲,但老衲對羅大俠雖景仰萬分,對他和身世來歷,也極模糊,也許會使公子失望呢!」
陶羽詫道:「你們都說我和羅大俠長得很像,谷老前輩甚至疑心我和他有什麼關係,這件事,真把我弄糊塗了,我真的很像他嗎?」
明空禪師正色道:「出家人不打狂語,若依老衲看來,公子不但容貌酷似羅大使,甚到言行氣度,也無一不像,活脫脫就是羅大俠重生」
陶羽又問:「聽人家說,羅大俠武功很高,是不是?」
明空禪師道:「少年英豪,身負絕世武學,羅大俠是三十年來的武林第一人。」
陶羽道:「那麼,他怎會死在我外公手下的呢?」
明空禪師聞言深深一震,半晌沒有開口。
陶羽歎道:「他的來歷,那麼神秘,而且年紀很輕,武功就高得無人能敵,照理說,他不應該死在泰山之會上才對啊?」
明空禪師忽然神色沉重地說道:「據老衲所知,十五年前,泰山第二次武會上,羅大使是在毫無抵抗的情形之下,喪命在令外祖拿下的……」
陶羽和秦佑不約而同地驚問道:「他為什麼一點也不抵抗?」
明空禪師道:「這個疑問。不止老地不解,就是所有參與二次武會的人,誰也解不透其中緣故。那一次,武林各派,幾乎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羅大俠身上,但誰也料不到,他竟然一招也沒有出手,便慘死在陶天林拿下……」
他一時激憤往事,又忽略了陶羽在場,直呼陶天林的名字,臉上更隱含著一種憤憤不平之色。
秦佑道:「是不是他自知不是飛雲莊主的敵手,而束手待斃呢?」
明空用力地搖搖頭,道:「不,羅大俠的武功,只在飛雲莊主之上,不在他之下。」
「那麼,一定是措手不及,被人暗算了。」
「也不,當時時間充裕得很,何況天下高手雲集,豈會措手不及?」
「是因為飛雲山莊人多勢眾嗎?」
「更不是,那天情勢,實說起來,各派趕到泰山的高手,幾乎多過飛雲山莊五倍以上。」
「那到底是什麼原因啊?」
明空禪師喟然一歎,說道:「據老衲目睹,那一天,羅大俠實際上已失去了武功,幾成一個平凡的廢人!」
「什麼?」陶羽和秦佑都驚叫起來:「他怎會失去了武功的?」
明空搖搖頭,道:「這是武林中一件絕大秘密,三十年來,無人猜得透,但是,這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羅大俠在趕到秦山之前,便已經失去了功力。」秦佑自語著道:「這是多麼奇怪,他身負解救天下武林的重任,臨事時,卻突然失去了武功?」
明空禪師道:「是啊!武林中人,誰也想不出其中是什麼原因,他們眼睜睜看著他一招未出,就默默地死在飛雲莊主掌下,卻又不能不承認這件可悲的事實。」
陶羽忽然跳起來,叫道:「騙局,騙局,這一定是個騙局,那死去的羅大俠,是個假的……。」
明空禪師神情一動,目射精光,矍然問道:「公子怎見得?」
陶羽道:「一定是我外公見天下武林,都擁戴羅偉,跟他作對,乃故意弄一個人,假扮成他的模樣,然後一拳打死,絕了大家的希望。」
明空禪師微笑點點頭,道:「公子所惻,未必沒有可能,但如果死的是假的,那麼,真的羅大俠,又到那裡去了呢?」
陶羽一時語塞,想了片刻,才道:「也許真的一個,已被我外祖父暗地派人擒去,囚禁了起來。」
「果真如此,令外祖大可將真正的羅大俠帶往泰山,當眾殺死,實不必另找一個假的去冒充了。」
陶羽細細一想,也覺自己的想法未免天真,回頭向秦佑道:「秦兄弟,咱們到泰山去看看,也許能幫我們解答一部分疑問。」
秦佑道:「一好吧!不管死的是真是假,但羅大俠威名傳誦武林十餘年,我們去祭奠祭奠,也是應該的。」
明空禪師點點頭道:「公子之言,確是正理……只是那本秘冊上,儘是曠世奇奧武學,老衲未敢說欲為少林據為己有,但二位帶在身邊,倘或風聲傳揚出去,必會引起許多事故,不如存放寺中,且待……」
陶羽道:「這東西原是谷老前輩托我保管,既然它應該屬於少林寺,就把它留下來好了。」
秦佑卻道:「不,師父已把這本秘冊,轉贈給了羅大俠,在未確知他的生死以前,它還不能算是少林寺的東西,大哥仍應帶在身邊,等將來再作決定。」
明空禪師顯然有些失望,但卻未再強求,親送三人出寺,依依而別。
這時正是一夜逝盡,東方微曦隱現,黎明將臨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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