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愚和尚合十道賀,輕語道:「施主好造化,竟求得絕世神醫移樽就教,據貧鈉所知,黃施主出診病家,這還是第一遭哩。」
桑瓊微笑道:「全仰菩薩保佑,倘能使舍妹病癒,在下必來重修寺堂,再塑金身。」
大愚和尚連忙謝道:「阿彌陀佛,施主赤誠感天,發此宏願,菩薩定信令妹早脫魔劫。」
不一刻,竹林逸士黃光平帶著隨身藥箱行囊出來,桑瓊辭別大愚和尚,替他接過行囊,離了三元寺。
梁金豪見桑瓊果然陪了一位中年文士登車,心裡倒有些惴惴不安,故問道:「公子不再去山上寺廟拈香了?」
桑瓊道:「不去了,咱們現在趕回巢湖,你要馬快一些!」
梁金豪應了一聲,長鞭揮處,「劈啪」一記脆響,因轉車頭,向北疾馳。
途中,桑瓊不禁感到萬分迷憫,照眼前情形看,竹林逸士黃光平的身份可能不假,他遷居北峽山三元寺雖嫌太巧,大愚和尚說他已住了半年多,卻跟素娥所稱相吻合,假如黃光平真具奇才,治好了春梅的瘋病,那才是意想不到的收穫哩。
不過,無論黃光平身份如何,他對素娥卻疑問仍多。
第一:素娥的出現和田婆婆的離去,時間太巧,不無可疑。
第二:她太美,也太精明;美得不像平常窮家百姓的媳婦;精明得不似凡俗女子。
第三:田婆婆的兒子離家僅僅三數年,由一個貧無立錐的少年,即便經商再順利,也不可能暴富,更從何娶得如此美慧幹練的妻室?退一步說,就算果真暴富了,素娥理應攜帶財產歸里奉姑,怎會反將婆婆送走,自己倒留下來甘為僕婢?這一點尤其令人難以理解。
可是素娥縱然可疑,桑瓊卻猜不透她是何來歷?如此安排目的何在?而且,她又怎會預知自己要搬來湖濱凶宅居住?事先就做好了手腳呢?
不可能!不可能!的確太不可能了。
桑瓊一路盤算許多可疑之處,又覺得或許是自己過分多疑,反覆思忖,所以很少開口。
那竹林逸士黃光平更像是餘怒本息,神情本然,也極少出聲。
梁金豪一面駕車,一面傾聽,發覺車廂中始終默無語聲,心裡不期滿懷鬼胎,卻又不便詢問。
一行三人,全都暗懷心事,悶不吭聲趕路,氣氛雖然略嫌沉悶,車輛倒行得極快。
傍晚時分,已距巢湖不遠,馬車忽然一震,竟停了下來。
桑瓊推開車門,探頭問道:「趕車的,怎麼不走了?」
梁金豪蹲在車輪邊摸索了一陣,愁眉苦臉道:「公子爺,實在對不起,趕路太急,誰知卻把一隻輪軸抖斷了,看來無法再走啦!」
桑瓊已知原故,卻皺眉道:「這怎麼行,你不能把咱們丟在這兒呀!」
梁金豪道:「公子請耐心略候片刻,小的這就去另尋一輛車來,此地距三河鎮很近,附近也許能找得到空車。」
桑瓊揮手道:「那你就快些去,別讓咱們等得太久。」
梁金豪連聲答應,由車轅解下一匹馬,匆匆跨馬而去。
竹林逸士黃光平忽然冷冷問道:「由此地去你住處,還有多遠!」
桑瓊忙道:「不太遠了,繞過那片林子,就是蝸居園門。」
黃光平推門跨下馬車,揚目望了一眼,返身取下藥箱,冷漠化道:「咱們步行走去吧!」說著,果然舉步向前走去。
桑瓊心知梁金豪故意弄壞車輛,乃是要藉機使自己換乘張得勝的車,一則為免引起素娥疑心,二則張得勝奉命探查鎮上那家『竹籬破戶」中兩名可疑男女,約定晚間回報,此時大約正在附近尋找張得勝的馬車,於是急忙喚住黃光平,道:「先生還是等候片刻的好,由此前往蝸居,雖不遠,也不近,步行得走上個把時辰…,,黃光平漠然不理,只冷冷答道:「你怎知附近準能尋到空車?與其坐候,不如步行,你不願意,儘管在此等候,我沿這條石板路慢慢走著就是。」
桑瓊無奈,迫得也取了行囊趕上去,強笑道:「在下是擔心先生走不動,既然這樣,咱們就步行也好。」
兩人踏著暮色才行了頓炊光景,突聞啼聲震耳,須臾,梁金豪竟單騎倉皇而返。
桑瓊眼快,一眼就瞥見馬鞍前橫著一個混身血污的漢子,衣著、身裁、狀貌,赫然竟是張得勝。
桑瓊暗自震驚,卻怕梁金豪當著竹林逸士黃光平說話露出破綻,連忙搶前一步,以目示意,同時驚問道:「這人是誰?怎會一身血跡?出了什麼事?」
金豪翻身落馬嗖碧目連眨,終於把眼眶中盈盈熱淚強自忍了回去,顫聲道:小的在前面林子邊看見這人,混身都是刀傷,躺在那兒呻吟,所以……」
桑瓊急道:「還有沒有氣息?」
梁金豪啞聲道:『傷勢很重,就差尚未斷氣了。」
桑瓊探手一撫張得勝胸口,劍眉微皺,轉面叫道:「先生,請幫忙救救這人吧!看來他準是被仇家殺傷的,咱們湊巧遇上,何不救他命…………」
竹林逸士黃光平提著藥箱,冷漠地站在數丈外,聞言把頭搖了搖,道:「咱們要趕路,沒有這份閒工夫。」
桑瓊又央求道:「先生。救人要緊,好在蝸居已經不遠了,略為耽誤,天黑前仍然可以趕到,但是,現在咱們怎能見死不救呢?」
竹林逸士連望也不願多望一眼,揚頭冷冷道:「這世上日死八百,夜生三千。要死的人多啦,誰能一個個去救得了許多!」
桑瓊道:「這人臨死前遇上神醫,大約命不該絕,先生就行行好如何?念在他窮苦人家,其情堪憐…………」
竹林逸士話沒聽完,便不耐煩地把頭連搖,道:「做大夫的不懂『可憐』兩個字,生病死傷,見得太多了,都要同情可憐起來,自己累死了也應付不完。你別再嘮叨,在什麼地方找到他的,還把他放回什麼地方去,我黃某人向來不屑救命,多說也是白費。」
梁金豪聽了這話,一股怒氣直衝胸口,瞪目叱道:「姓黃的,虧你空負神醫之名,。見死不救,便說出這種混賬話來,你你還算不算是個『人』!」
黃光平毫不生氣,只冷笑道:「你是人,你去救他好了,於我何事。」
梁金豪怒目圓睜,厲聲道:「老子先斃了你這王八羔子臭醫生……」一把袖口,便想上前動手。
桑瓊連忙攔阻,沉聲道:「不得無禮。」接著一使眼色,又道:「這兒既無車輛,咱們也用不著你相送了,你快把他帶去鎮上,從速延醫調治,所需銀兩。晚上到莊裡來取就是了,去吧!」
梁金豪氣呼呼拿眼瞪了黃光平一陣,方才答應著扳鞍上馬,揚鞭疾馳而去。
桑瓊搖頭歎息一聲,黯然提起行囊,重新上路,一邊走,一邊嗟吁道:「在下只說『醫者仁心』,如今才知道天下的大夫,竟然這般鐵石心腸,可歎!可悲!」
黃光平卻冷笑答道:「這是你少見多怪,世上許多行醫的大夫,認錢不認人,遇著有錢病人便橫敲竹竿,生了病沒有錢,病死活該,像我這樣無論窮富一口拒絕,還算是乾脆的了。」
桑瓊無話可答,只得苦笑道:「這麼說,舍妹的病,永遠也別指望痊癒啦?」
黃光平卻道:「那又另當別論,咱們是立下賭約的,跟延醫治病的情形自然不同。」
兩人沿湖步行,走約半個時辰,才到了莊院門外。
羅天奇得悉桑瓊果然請到「神醫竹林逸士」回來,忙和素娥迎出莊門,搶著接去行囊藥箱,請黃光平至客室款待。
桑瓊首先問道:「三妹睡了沒有?一病狀可有變化?」
羅天奇道:「病況倒沒有特別的變化,只是,今天好像十分睏倦,小弟已囑四妹讓她先睡了,黃大夫趕路勞累。正好先休息一夜,明天再開始診治吧!一面說首,一面頻向桑瓊以目示意,好像另有急迫要緊的話,要另覓機會相告。、一桑瓊頗感詫異,尚未開口,未料黃光平卻搶著道:「黃某此來,系與令兄立下睹約,並非尋常診病可比,早些治癒令妹,早些離去,我看就是現在開始診斷的好,不必再等明天了。」
羅天奇期期艾文地道:「但是…舍妹她………已經睡了呀黃光平道:「不要緊,治療瘋疾,不需動問病人,睡夢中反而方便些。」
素娥也接口笑道:「這話也對,難得大夫熱心,就是現在上樓診斷最好,婢子先通知四姑娘一聲,作個準備。」於是,轉身拾級向樓上去了。
桑瓊查覺羅天奇神色有異,突然心中一動,忙道:「且慢!」
素娥已至樓口,聞聲回顧,含笑問道:「大爺還有什麼吩咐嗎?」
桑瓊雙眉微剔,招手道:「咱們趕了一天路,此時有些餓了,你先去弄點飲食來,二弟陪伴黃先生,我自去通知四妹準備。」
素娥略一沉吟,也未再說什麼,快快退下樓來,往廚下緩步而去,神情中,卻顯然含著一些失望之色。
桑瓊看在眼裡,心中更詫,便向黃光平拱手告退,親自登上小樓。
樓上臥室僅系虛掩,房門啟開,室中燈火猶明,秀珠和春梅正並肩坐在靠壁兩張椅上,根本就沒有人睡。
秀珠一見桑瓊,霍地從椅上跳了起來,神色倉皇地低問道:「大哥,那竹林逸士真的來了麼?」
桑瓊點頭道:「現在樓下客室中……」
秀珠頓時變色,顫聲道:「我求求你,大哥,千萬不要讓他上樓來,他一來,春梅就完了」
桑瓊駭然一驚,急忙沉聲道:「為什麼?」
秀珠淚水紛墮,連連搖頭道:「別問我為什麼!大哥,求你答應我,即使讓他診病,也要等過了今夜,一到明天,那時你什麼都會明白了,求求你,大哥,答應我……」一桑瓊詫道:「我不懂你的意思,為什麼須等到明天?今夜和明天有何不同?」
秀珠硬咽道:「這些話我無法說明,反正只有一夜時間,求你別再追問我,看在我慘死的爹爹份上,答應我,再等一夜
她竟以亡父名份懇求,越使桑瓊驚駭不已,但又不便逼著追問原故,正感滿腹疑雲,難以決斷,忽見春梅木愣愣地從椅上站起來,兩眼直視哺哺低語道:「啊!好長的一夜,天亮了,什麼都完了」
桑瓊矍然一驚,不禁沉聲問道:「春梅,你知道了什麼?」
春梅一怔,突又露出驚惶之色,搖手叫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們不要殺我,我真的不知道…——,」
桑瓊歎息道:「珠妹,你瞧她至今神志不明,如不早些診治,日久病深,將來恐怕更難醫治了。」
秀珠脫口道:「但黃光平不是來治病的,他」
桑瓊注目道:「他怎麼?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他的來意?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呢?」
秀珠忽然掩面失聲,抽搐道:「大哥,請你別再逼我,一切都是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慘死的爹,可是,當初我何曾想到你不是他們所說的那種人……」」
桑瓊更覺駭異,柔聲安慰道:「珠妹,不要難過,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吧!我知道你這些日子情緒很壞,自從咱們決定搬來這兒,你就沒有一天快活過,你有什麼難言之隱,為何不告訴我這做大哥的呢?東莊覆滅以後,只有你和我算得上是唯一親人,你還顧忌什麼?」
秀珠頻頻頷首,淒然道:「我會告訴你的,但是,現在不能說,過了今夜,我就把一切一切都告訴你,半句也不隱瞞,大哥,求你不要再問了,讓我留一份臉,死了也有膽量去見九泉下的爹爹,答應我,答應我!」
桑瓊聽她語氣,竟是存著「死志」,心裡越感吃驚,但情知此時多問無益,太急了,或許逼出意外變故來。
心念電轉,便點頭笑道:「好吧!既然你堅持要等到明天,我就去攔住黃光平,叫他明天再開始替春梅診病,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才行。」
秀珠含淚仰面問道:「什麼事?」
桑瓊道:「無論什麼事,你都答應?」
秀珠黯然點頭道:「只要我做得到,沒有不答應的。」
桑瓊笑道:「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只是要你記住,為臥龍莊慘死太湖西洞庭山的三十六位義士冤魂,你和我,都有責任勇敢的活下去,任何困難,不改此志,自己更不能生出傻念頭,你已經答應我了,是嗎?」
秀珠驚惺地疾退兩步,頰上熱淚縱橫,顫聲低呼道:「大哥!」
桑瓊不待她說下去,截口道:「你還認我作大哥,更應該聽從大哥的話,好了,我不必再多說了,相信你是我的好妹妹,不會使大哥失望的,現在,好好跟春梅休息了吧!」
說完,退出臥室,反手帶上了房門,但卻並未立即離去,猶在門外側耳傾聽室中動靜。
臥室內傳來秀珠低沉的飲泣聲,久久不止。
桑瓊暗自長歎,偶一回頭,突然發覺樓口不遠一扇掩閉的窗紙上,似有人影一閃而逝。
他反應十分迅捷,腳下微挪,身形已飄然掠至窗前,那扇方形廊窗卻是反扣住的,只是窗紙上留下一個黃豆般大小的潮濕洞孔。
顯然,剛才窗外人影,是在隔窗偷窺……
桑瓊不動聲色,也沒有打開窗戶察看,但稍一忖度,已明白那偷窺之人是誰了。
於是,冷冷一笑,緩步下樓,進人客室,羅天奇正和竹林逸士黃光平在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彼此都顯得心不在焉。
桑瓊跨進客室,羅天奇便焦急地問道:「大哥見到四妹了?」
桑瓊含笑頷首,道:「她剛睡熟,費了許多工夫才喚醒,一聽說神醫請到了,就急著想下樓來相見,又費了許久工夫,才被我攔住沒有下來。」
羅天奇迷憫地道:『啊!她急著要下樓來……」
桑瓊笑道:「誰說不是呢,四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個急性人,何況早對黃先生神醫之名,欽羨已久,恨不得立刻就來拜見,連頭也顧不得梳,衣服也顧不得換,一個女孩子家,那有多失禮?咱們兄妹倒不要緊,黃先生卻是博學通儒,最講禮儀,豈不使先生見笑了。」
回頭轉對竹林逸士黃光平道:「先生,你說是不是?」
黃光平傲然微笑道:「這是令兄妹謬譽,實在不敢當。」
桑瓊道:「舍妹就是這樣性急,倒像是晚見片刻,怕先生會走了似的。」
黃光平笑道:「其實,確是令妹多慮,黃某既進來了,哪會這麼快就走,遲些早些,總能相見……」
桑瓊立即接口道:「在下正是這樣安慰她:先生是特為診病而來,病未治好,決不會離去,今天夜已深了,索性讓先生休息一夜,明日相見,也是一樣。舍妹聽了,才沒有下樓來,此刻大約又人了夢鄉。咱們用些飲食,也早些休息吧,明天再開始治病,精神健旺;診斷用藥一定更準確。」
羅天奇至此才明白桑瓊兜了個大圈子,敢情是為了套出黃光平一句話,然後輕輕轉舵,順水推舟,把診病的事延到明天。心裡大感欣服,忙也笑著道:「大哥這話極是,診治病症。自非朝夕可成,的確應該請黃先生休息之後,才能聚精會神斷症用藥。」
黃光平話已出口,無法收回,只得也強笑道:「今夜和明天,本無差異,既然令兄妹都不急,我黃光平又急什麼?明天就明天吧!」
正說著,素娥已將宵夜酒菜端整齊備,擺設在飯廳裡,這時來相請入席,聽了黃光平的話,不禁詫道:「怎麼?診病又改在明天啦?」
桑瓊應聲道:「不錯,你現在也可以去休息了,黃先生的行囊箱放在我房中,今天夜裡我到二爺房裡去睡,把房間讓給先生宿用。」
素娥答應著退去,桑瓊又向羅天奇暗施個眼色,道:「二弟也去招呼一下移房的事,別叫她把什物弄亂了地方。」羅天奇會意,也起身跟隨素娥而去。
這裡桑瓊雖慇勤勸酒奉菜,黃光平卻顯得興味索然,勉強用了一些,便托倦各自安歇。
桑瓊返回臥房,立即神色凝重附耳低語道:『』今夜可能會有大變故,咱們必須守望整夜,以應急變,現在你務必全神監視樓上動靜,隨時防範秀珠,注意她的一舉一動,我得去莊外跟梁金豪晤面,在我返來之前,你不可離開秀珠窗外,切記!切記!」
羅天奇一面傾聽,一面頷首,桑瓊囑咐完畢,他臉上已變了顏色,顫聲問道:「大哥可是覺得珠妹的言行神情,有些古怪?」
桑瓊道:「豈止古怪,我怕她在天亮前,會幹出意料不到的傻事來。」
羅天奇渾身一震,急道:「她會怎麼樣?」
桑瓊搖頭道:「現在還很難論斷,或許她會殺人,或許她會殺死自己。」
羅天奇倒吸一口涼氣,哺南道:「怎麼會?她晚飯時還告訴我,叫我等候大哥回莊,假如請得神醫,務必要阻止今夜診治春梅的瘋病,我不懂,問她她又不肯解釋,後來才悄悄對我說:原來她已經從春梅口中探問出一些關於臥龍莊慘變的經過,只是還沒有問出兇手身份,她不願讓大哥知道,想再盡一夜之力,明天再使你得到一個意外的驚喜……」
桑瓊皺眉道:「你相信她的話嗎?」
羅天奇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我不敢全部相信,但最近她的神情舉止,令人不解,或許她真在進行著一件暫時不想讓咱們知道的事。」
桑瓊毅然搖頭道:「天奇,你還不夠瞭解她,試想,她如已從春梅口中探得一鱗半爪,以她的脾氣,早就忍不住要告訴你了,何況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她又怎會獨自偷偷落淚呢?再說,她為什麼最關切搬家的事?及至決定搬家,為什麼又極力反對?等到真正搬了來,突然又改變主意,願意住下去了?其間連續反覆三次,你可曾想到有何原因?」
羅天奇迷惑地道:「我想不出原因。」
桑瓊道:「一切緣故,今夜都將揭穿,那也是咱們料想不到的結果,所以,千萬小心,不可疏忽。此外,素娥和竹林逸士黃光平,也要留意監視,設有異動,務必保護小樓,等我回來。」
羅天奇一顆心已懸到口腔邊,連忙答應不迭。
兩人各自結紮,攜帶了兵刃,悄然熄燈掩窗潛出,羅天奇長身掠上樓簷,桑瓊卻在園中迅速地搜尋一遍,展開身法,直向前面莊門奔去。
經過素娥居住那棟臨牆小樓時,桑瓊曾略為停步審視,樓中燈光已滅,靜悄悄毫無聲息,他本想登樓查看一遍,但想想素娥是個年輕少婦,故而又打消了這念頭,逞自穿過樓下,越出了莊門。
山莊向左一轉,行約百丈,便是一望無涯的巢湖,此時殘月浮空,湖畔一片寥寂,只有微微水波,閃現出一條條一頃頃無聲無息的波瀾,湖中姥山和孤山;依稀僅見兩團暗影而已。
桑瓊在湖邊停步,輕輕扣指三響,蘆葦叢中應聲駛出一葉扁舟,操槳的,正是梁金豪,桑瓊微一提氣,飄然跨上小舟,梁金豪舉槳向岸上一點,小舟箭一般滑出六丈外,絲毫沒有帶出聲響。
藉著慘淡月色,只見梁金豪神意淒惻,目含淚光,木然操槳駕舟,遙向湖心方向蕩去。
桑瓊見此情形,已知張得勝遭遇了噩運,心裡一陣失望,輕輕問道:「致命傷在何處?
竟無法救治了?」
梁金豪搖搖頭,哽咽地答道:「渾身被割七十餘刀,命門穴上釘著一幅血布……」
桑瓊猛地一震,哺哺道:「這麼說,是他去踩探那一雙男女的時候,敗露了形跡?」
梁金豪又點了點頭,從襟底抽出一幅褐色布巾,默默遞給桑瓊。
布巾滿現血污,但卻不是傷口淤血沾染的,而是用血水寫著八個大字:
窺人私隱,特施薄懲。
桑瓊凝注布上血字,雙眉連掀,不期怒容閃露,重重哼了一聲,道:「好狂的口氣,好毒的手段。我倒要會會這兩位心狠手辣的男女,看他們是什麼東西變的,金豪,移舟泊岸,咱們現在就去……」
梁金豪黯然搖頭道:「來不及了,屬下已經去過,那竹籬破戶中只留下兩具屍體,下手的分明另有其人。」
桑瓊駭然一驚,滿臉迷憫,半晌沒有出聲。
梁金豪沉痛地又道:「屬下請求幫主,張得勝雖未正式入幫,卻為本幫而死,將來本幫在金陵擴組時,求幫主賜允讓他入名英靈冊。」
桑瓊道:「這是理所應當,日後報復血仇,凡屬為本幫捐軀之人,都要與太湖三十六位義士英魂共同受祭的。」
接著劍眉一皺,又道:「不過,咱們日間在林邊發現他的時候,他傷勢雖重,並未斷氣,事後你是怎樣發覺這幅血布?他臨死之際,曾留下遺言?」
梁金豪長歎聲道;道「這要怪屬下大意疏忽,也恨那姓黃的不肯即時施救,當時在林邊發現他身受重傷,衣衫破爛,遍體血污,竟未及仔細檢機傷口,血布又釘在背心命門穴,以致沒有察覺,後來屬下帶他急奔鎮上求治,途中他忽然清醒過來。用手指著背部,呻吟叫道:『骨釘!骨釘!』屬下才撕開他的破衣,看見這幅血布,被一枚犀骨長釘釘在他命門穴上,命門本是死穴,他竟支持著沒有斷氣,不能說不是一樁奇跡……」
桑瓊頷首道:「長釘釘入死穴,自是難以救治了,不知他臨死前清醒的剎那,有沒有提到探查破屋的結果?」
梁金豪道:「他只說了一句話,可惜語氣斷續,其意不全。」
桑瓊道:「他怎麼說?」
梁金豪道:「他先是哺哺念著;『神醫!神醫!」兩個字,突然身子一抖,大叫一聲:
就是他!頓時就嚥了氣。」
桑瓊沉吟道道:『神醫?就是他?晤…這話令人費解。」說著說著,忽然眼中神光暴射,沉聲問道:「是不是你在他低聲念著『神醫』兩字時,替他拔出了背心長釘?」
梁金豪點頭道:「是的。屬下見他口裡頻呼『神醫』,臉上又呈現出十分痛苦的神情。
只當他難熬長釘楔穴之苦;急欲求醫拔出長釘,所以就替他把骨釘拔了出來,想不到釘子一拔出,他卻反而嚥了氣………」
桑瓊擊掌埋怨道:「他必有未盡之言尚未說出,竟被你打斷了!唉2可惜可惜!那枚骨釘呢?讓我看看。」
梁金豪慚愧追悔無已,連忙從懷中取出「骨釘」。
那枝「骨釘」長約四寸,形狀十分奇特,整個釘身,滿佈尖細倒須,釘尾卻鏤到著小巧精緻的「狼頭」模址,骨質堅硬通鐵,色呈牙黃,上面看不出一絲血漬。
桑瓊反覆審視,越看臉色越凝重,忽然問道:「你從張得勝背心拔出這枚骨釘後,有沒有用水洗滌過釘上血污?」
梁金豪搖頭道:「沒有,連拭抹也沒有、」
桑瓊笑道:「這麼說,此釘並非普通牛骨,而是用一種罕有的犀牛骨製成的,或許倒是件難得的證物。」
說著,小心翼翼將「骨釘」收入囊中,凝思片刻,忽又問道:「你可曾騎了馬來?」
梁金豪道:「屬下是駕車來的,車輛藏在林中,另備了這艘小船照幫主的吩咐守候湖邊……」
桑瓊揮手道:「走!咱們必須到鎮上去一趟。」
梁金豪一面掉轉船頭駛返湖岸,一面詫異地問道:「幫主欲去鎮上何處?」
桑瓊道:「你先別問,只要快一些,時間不多,咱們還須快去快回呢!」
梁金豪不多問,運起全力操槳,小舟迅若箭矢,不一會兒。已返抵湖岸。
兩人飛身登岸,仍將小舟藏人蘆葦叢中,展開大步,奔進林子,林中果然停放著一輛雙轅馬車。
梁金豪剛欲跨上車轅,卻被桑瓊搖手止住,一指車前兩匹拖車的黑馬,低聲道:「解下來,咱們各騎一匹,反較駛車方便快捷。」梁金豪猜不透他何以如此急迫,又不敢詢問,只得如命而行。
不須臾,兩騎無鞍黑馬,飛也似穿林而出,直向鎮上去了。
就在這時候,湖邊水花一翻,冒出一個人影。
此人躡足登岸,縱目望著兩騎黑馬絕塵而去,嘴角泛起一抹冷峻的獰笑,哺哺說道:
「你雖然看出破綻,但等你回來,一切都太晚了。」
語畢,一長身形,宛如輕煙般飄進了「湖濱凶宅」
斗轉參橫,夜闌如水。
一陣急劇地馬蹄聲,劃破寂靜夜空,止於「三河鎮」街口外。
桑瓊揪緊馬鬃,兩腿用力一夾,硬生生將奔行中的無鞍馬勒停了下來,然後揮揮手,和梁金豪雙雙躍落馬背。
靜夜小鎮,人們早已沉淪夢鄉,青石鋪的大街上,空蕩蕩不見人影,家家燈燭熄滅,一片黝黑。
桑瓊目如冷電掃了鎮街一眼,低聲吩咐道:「把馬匹繫在這兒,不要驚動了居民。」
梁金豪繫好馬,忍不住問道:「幫主,咱們究竟要到哪裡去呢?」
桑瓊道:「去看看那竹籬破戶中兩具死屍。」
梁金豪詫道:「死屍有什麼可看的?再說,又在半夜………」
桑瓊冷冷打斷他的話,揚國道:「不用多問,帶路。」
梁金豪憋了一肚子疑團,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只好在前領路,兩人一先一後,進人了大街。
三河鎮本不甚大,總共只有一條石板大街,其餘皆是狹窄小巷,房屋零亂錯落,極難辨識方向。
梁金豪領著桑瓊,轉過兩條窄巷,略一審度,便指著一棟破舊矮屋道:「就是這一間了。」
桑瓊閃目打量,但見那破屋又矮又小,佔地不足二丈見方,泥土為牆,茅草覆頂,一扇低矮的小門前,有一塊三尺多寬的空地,勉強算是個院落,臨街一面,插著幾十枝枯竹,就是一道圍牆了。
這地方,偏僻而簡陋,分明是貧苦鄉民的棲身之處,平時誰也不會注意到這麼一間破屋,以至屋中出了命案,放著兩具屍體,迄今猶未被人發覺。
桑瓊劍眉微皺,低問道:「你身邊帶著火把子沒有?」
梁金豪道:「有!可要屬下亮火進去查看……」
桑瓊道:「不必了,你只守在外面,別讓人擾亂我就行了。」
梁金豪點點頭,取出火把子遞給桑瓊,自己卻遲至陰暗處,屏息而待——
幻想時代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