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沖趁他洋洋自得之際,順手抄起一把椅子,猛可向窗上擲去,人隨椅後,穿窗射出。
夏玉珍插聲大笑道:「別傷了何壇主,要捉活的!」一揮手,領著於壽臣等緊追而出。
何沖甫落窗外,暗叫一聲苦,原來院中遍佈魔宮高手,竟不下半百之數,刀劍閃爍,早將四周圍得鐵桶一般,他人單勢孤,赤手空拳,要想衝破重圍,那真是癡人說夢,渺茫之極。
與其被擒受辱,不如慷慨就義,死,他毫無畏懼,但若不能在死前將消息通知桑瓊,卻令他死不瞑目。
微一遲疑,人影刀光已逼至近處,何沖鋼牙猛挫,心道:來吧!死也要撈個夠本,且痛快殺它一插,舒舒胸中這口悶氣。
一念及此,童勇倍增,放聲發出一聲厲嘯,雙臂掄舞.直迎而上。
俗話說:一人拚命,萬夫莫當。此時何沖已渾忘了自身安危,瘋虎般撞進人叢,招式大開大闔,只攻不守,拳掌交施,一派亡命打法,瞬息間,渾身中了十餘劍,但首當其衝的魔黨高手,也被他拳打掌劈,連斃六七人。
血戰中,一名魔黨挺劍撲至,何沖毗目大喝,一側身,用脅下硬挾住劍鋒,兜胸一掌,將那人震飛丈餘,從鮮血迸流中奪得一柄長劍,奮勇盪開賊眾,飛身掠上瓦面。
於壽臣見他全身浴血,仍然勇不可當,沉聲道:「夏爺,顧不得許多了,活的不行,索性廢了他!」
夏玉珍曬道:「放心,諒他強弩之末,逃不出夏某人的手掌心。」
說著,將折扇收插領後,撩起下襟,頓足追上屋頂。
何沖已經殺紅了眼,只要看見人影,揮劍就砍,卻不料夏玉珍輕旋身軀,迎面抖開了一幅紅色汗巾,低喝道:「躺下!」
何沖長劍劈空,只覺異香撲鼻,腦中一陣暈眩,踉蹌幾步,從瓦面直滾了下來。
於壽臣大喜,連忙欺身而上,手起劍落,便想先廢何沖的手足四肢。
夏玉珍沉聲道:「且慢,留下他,稍等還有用處。」
於壽臣道:「此人首與叛道之禍,宮主和司馬少俠都對他銜恨入骨,如能將他首級呈進總宮,必獲重賞。」
夏玉珍笑道:「他再重要,總強不過桑瓊,且等解決了桑瓊和天壽宮,再殺他不遲。」
於壽臣道:「咱們已在天壽宮中埋伏下內應和炸藥,解決桑瓊易如反掌,留他何用?」
夏玉珍冷冷道:「你別小覷了桑瓊及北宮四蒸,依我看,此時潛伏天壽宮的內應,只怕已經遭了毒手,你也不用再打算重回北宮去了。」
於壽臣驚道:「於某離開燕京時,四燕並未生疑,怎會被她們查覺呢?」
夏玉珍曬道:「假如北宮毫無警覺,四雙燕又何必命何沖隨你同赴嶗山?桑瓊又怎會偽裝負傷人北宮?這些安排,豈會沒有原因?」
於壽臣駭然一震,竟吶吶無詞作答。
夏玉珍肅容又道:「事實擺在眼前,桑瓊夜入北宮必有緣故,四燕對你故示信任,同意你赴嶗山取藥,全是欲擒故縱的手法,你一離燕京,潛伏宮中的內應必然已被破獲,咱們雖然在天壽宮埋下了地雷炸藥,不能進入宮內下手,也等於白費工夫,情況演變,對咱們大為不利。」
於壽臣越發吃驚,喃喃道:「如果屠龍手紀浪和藍衫特衛隊已遭破獲,桑瓊一定會躡蹤追來,這卻如何是好?」
夏玉珍笑遭:「所以我要留下何沖,正是想用他誘擒桑瓊,能否將計就計,扭轉乾坤,關鍵全在他身上,這比砍下他的首級呈送總宮請賞,不知道重要多少倍。」
於壽臣惶然拱手道:「於某愚昧,全仗夏爺妙計調度。」
夏玉珍得意地道:「你和陳宮主都是真刀實劍硬幹的英雄,若論用計鬥智,卻嫌太鯁直了些,現在咱們先佈置一番,放下魚餌,等著魚兒上鉤吧!」
語聲微頓,回頭叫道:「霄護法,準備快馬辛苦一趟,咱們得知會陳分宮主,約期會攻天壽宮,打它一個措手不及。」
那濃須大漢應喏退去,不片刻,結束妥當,夏玉珍一面密令依計佈署,一面親筆寫好信柬,交由雷鳴連夜趕送第三分宮,同時暗將手下魔徒分批遣出,散佈在滄州城通衢要道,專候桑瓊入網。
何沖是辰牌三刻失手被擒,午後申刻不久,桑瓊已飛騎進入了滄州城。
自離燕京,桑瓊幾乎日夜不停,一路轉換著馬匹疾追,兩匹駿馬都已疲備不堪,竟未能追上何沖的馬車,心裡早有不詳預感,不過,他猜測縱有意外,也應該在接近嶗山的情況下才會及生,何曾料到未出冀境,已經生了變故,自然更想不到人妖夏玉珍在滄州布下陷阱,早在他距城十里外,便得到了飛報。
桑瓊雖然經過喬裝,可惜那一身北宮裝束太醒目,一人攜帶兩匹駿馬,也容易引人注意,所以,當他人困馬乏抵達滄州,夏玉珍業已張網而待了。
滄州地當由冀入魯南北孔道,城中旅肆比鄰,商賈往來,市面繁盛,南北兩條大街上,一家挨一家全是酒樓客棧,這時正是午飯已過,天色猶未傍晚,要趕路的忙著動身,欲投店的急著御載,街上騾馬穿梭,吆喝不輟。
桑瓊放轡沿街面過,心裡正盤算著是不是該落店讓馬匹休息一宿,忽然被一名迎街攬客的夥計挽住了馬口環。
那夥計滿臉帶著笑容,躬身攤手肅容,道:「爺台,乏了吧?小號有清靜上房,餓了嗎?
小號有南北名萊,陳年佳釀,後廊生豆子浸過酒,專人侍候牲口,爺台愛惜腳力,歇夠了再上路可好?」
桑瓊見他口齒伶俐,不覺微傲一笑,頂著夥計手指望去,果然好一家開闊客店,並列三間鋪面,黑漆金字招牌,寫著「源發老店」四個宇。
他滿意地點點頭,目光下落,突覺醒中一亮,咦!那邊停靠在街邊的,可不正是何沖那輛馬車?
心中一喜,順手將馬韁遞給了夥計,丟鐙下馬,灑步進了店門。
源發老店中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進門正廳中二十多張桌子,大半坐著客人,桑瓊遊目掃視一遍,卻未發現何沖和於壽臣,便獨自尋了一張靠牆的空桌坐下。
另一名店伙趕緊抹桌按箸,問過需用酒萊,桑瓊含笑詢問道:「夥計,我跟你打聽一下。
外面那輛馬車,可是客人坐來的?」
店夥計回頭望了望,點頭道:「不錯,是客人的車子,剛來了不久。爺台敢是想搭便車?」
桑瓊順口應道:「正是,我的馬匹太疲累了,事情又急,不能不趕路,煩你替我引介一下車主,要是順路,能搭上便車,另當厚謝。」
那店伙苦笑一聲,搖搖頭道:「爺台,您來的不巧……」
桑瓊道:「為什麼?」
店伙道:「這輛車是專程送一位客人去膠東的,不幸路途中趕急了些,車把式忽然病倒了,還虧那位好心的客人把他送到滄州城裡來……」
話未說完,桑瓊已駭然變色,急問道:「那客人呢?」
店伙道:「客人因有急事不能耽誤,將車把式交給了咱們掌櫃,留下銀子,囑咐代為延醫診治,自己只好另換快馬上路,剛走不到半個時辰。」
桑瓊暗驚不己,又問道:「你說那車把式只是得了疾病?人還活著?」
店伙露齒而笑,道:「自然活著,要是死了,咱們掌櫃那敢應承!」
最瓊略略鬆了一口氣,急忙推座而起,沉聲道:「那車把式現在何處?煩勞引路,帶我去看看。」
夥計詫道:「爺台要看他則甚?」
桑瓊塞給他一塊碎銀,低語道:「在下是由燕京天壽宮來的,這輛馬車和客人都系宮中逃犯,如今主犯雖然脫走,有那車把式也可交差,放心,在下只帶了他就走,決不會連累貴號。」
敢情「天壽宮」三個字的確響亮,那店伙一聽,大吃一驚,仔細向桑瓊打量又打量,吶吶道:「難怪那客人一刻也不肯多留,原來」說著,把銀子急急退回,道:「小的不敢收受爺台的賞賜,小的這就去通知掌櫃……」
桑瓊一把按住,微笑道:「不必驚動,先把人認實在了,再告訴他不遲。」
那店伙沉吟片刻,終於點點頭,道:「爺台請隨我來!」
桑瓊尾隨店伙經向後面客房走去,經過店門,目光一掠那輛馬車,不覺又停了步,輕輕喚住店伙問遭:「那客人是什麼時候抵達?什麼時候離去?前後有多久時間?」
店伙怔了怔.答道:「大約是未牌以後來的,申牌剛過就走了,前後不足一個時辰。」
桑瓊望見那兩匹拖車的健馬猶自繫在轅上,馬身汗潰塵土尚未洗刷,不期劍眉微皺,暗忖道:既然前後有了一個時辰,人已落店,怎的馬匹還沒有牽往後槽去洗刷上料呢?
不過,這疑點僅在腦中一閃即逝,因為解釋起來,理由也很多,譬如午間生意忙,照顧人都來不及,可能把這件小事忽略了。
當下並未在意,舉步轉入後院,可是,他一離開前廳,店內噪雜之聲突然沉寂下來,在座酒客都紛紛移動座位,由四面齊集往通道兩側,不僅截堵住店門通路,其中一部分甚至暗中取出了兵刃。
那店伙領著桑瓊進入後院,指著一間客房道:「那車把式就住在這一間。」
桑瓊輕推房門,竟是虛掩的,凝目望去,房中一張木床上,果然睡著一個人。那人擁被仰臥,臉色一片蒼白,正是何沖。
桑瓊心頭一緊,本能地跨步而入,但人未進門,卻聞到房中充斥著一陣異香,扭頭回顧,又發現那名店伙正偷偷將一粒藥投進口中。
劍眉又皺,疑雲又起。
那店伙沒待桑瓊發問,便搶著解釋道:「這是藥味,剛才大夫來看過病,咱們餵了他一劑藥,藥味還沒有散盡……」
他若不作解釋,桑瓊也僅只有些疑心而已,這一解釋,反而欲蓋彌彰,越發激起桑瓊的猜疑,當下縮身退了出來,冷然道:「在下最怕聞藥味,煩你先將門窗啟開,待藥氣散了,咱們再進去。」
那伙遲疑著應了一聲,只得依言進入房中,拉開了全部窗門,然後含笑道:「爺台請便,小的這就去叫掌櫃進來!」
桑瓊伸手攔住道:「別忙,咱們先看看他的病勢再說。」
店伙苦笑道:「爺台不是要帶人走嗎?這件事,小的作不得主,必須請示敝掌櫃才行!」
桑瓊曬道:「那也不須大急,假如人已斷氣,帶不帶走就難說了。」
店伙驚道:「爺台別說笑話,剛才吃藥的時候還是活生生的,怎麼台斷了氣?」
桑瓊道:「所以得先看個明白,再和掌櫃面談。」
那店伙無奈,搖搖頭走向木床,桑瓊迅速地遊目向房外掃視一遍,閉住呼吸,緊跟而入。
房中餘香猶未散盡,那店伙直趨床邊,輕輕搖動床上的何沖,叫道:「喂!老大,醒一醒,有人來看你啦!」
何沖並未醒轉,但卻「唔」了一聲,似乎無力開口。
不過,這一聲輕「晤」!已經使桑瓊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實地,他猿臂疾探,一撫鼻息,發覺何沖的確沒有死去,滿腹疑忌,頓時消散,急忙低聲喚道:「何兄弟,你怎麼樣了?」
一語出口,魁覺腦中一陣暈眩,身側勁風迫體,那店伙已飛掌劈向自己腰際。
桑瓊猛可翻掌拍出,身形疾轉,這才看清那店伙手裡多了一幅紅色汗巾,而且抹去了臉上易容膏,赫然竟是一名懍悍的武林高手。
這時,房門口又出現兩人,卻是人妖夏玉珍和斷碑手於壽臣。
桑瓊情知已墮圈套,揮掌震退那名扮裝店伙之後,迅即從床上扶起何沖,一頓足,破窗而出。
但當他提氣縱身之際,腦中暈眩又生,腳落實地,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同時內腑真氣渙散,只覺頭重腳輕,四肢酸軟,昏昏欲睡。
人妖夏玉珍和於壽臣已隨後追出,冷笑道:「姓桑的小輩,你認命了吧,今天就算你有三頭六臂,也休想逃出咱們的天羅地網。」
桑瓊閉口不答,強運玄功,壓制腦中暈眩,探手撤出飛龍劍,灑步向外便闖。
才到廳堂通道口,人妖一聲呼喝,外面喬裝酒客的魔黨高手紛紛亮出兵刃,潮水般湧了進來,登時把後院圍了個水洩不通。
桑瓊展開龍劍三式,奮勇硬闖,怎奈內腑氣血渙散,真力無法凝聚,加以脅下又挾著何沖,步履沉重,如負千鈞,左衝右突,竟無力脫身。
人妖夏玉珍眼見桑瓊劍勢越來越滯緩,不覺得意萬分,揚眉笑道:「吩咐外面掩閉店門,後廄準備車輛,只等甕中捉鱉成功,我要親自解送他到第三分宮去,管教北宮四燕束手受擒,天下再無人敢與咱們作對了。」
斷碑手於壽臣也喜不自勝,抽身趕至前廳,喝令手下掩閉店門。
幾名魔宮武士正七手八腳忙著掩門下栓,最後一扇門板剛合上地檻槽,忽然從門縫裡伸進來一根青竹杖,恰好拗住了門板。接著,一個沙啞嗓門低聲道:「大白天,怎麼不做生意啦?急著上門幹啥?」
於壽臣湊在門縫後一望,只見外面站著個苦力模樣的老頭,店前石階邊,停靠一輛獨輪車,車上橫擱著一捆長形布包,不知內放何物?
當下濃眉一皺,粗聲喝道:「老頭子另走一家吧,本號有事今天不接待了。」
那老頭露齒微笑,道:「有事?是喜事?還是喪事?」一面說著,手中青竹杖又向裡探進了一大截。
於壽臣怒道:「喜事喪事跟你什麼相干?快走!別在這兒討罵!」
老頭兒卻不生氣,仍然笑嘻嘻道:「要是辦喜事嘛,逢人討個吉利,不該把老漢向門外擠,若是喪事,那正好,老漢車上還有一個死人,兩家事湊成一家辦,就省得另搭孝堂了。」
於壽臣聽出話內有因,不禁一怔,喝問道:「你在嘮叨些什麼?光天化日,有把死人運到人家店裡來的道理嗎?」
老頭兒聳肩道:「他本來是打這兒派出去的,如今途中暴斃,不送回這裡,你叫老漢送到哪裡去?」
於壽臣越發吃驚,暗忖這老頭兒必然有因而來,連忙啟開板門,閃身而出,沉聲問道:
「你說誰是打這兒派出去的?」
老頭兒用竹杖一指街邊獨輪車,道:「是不是老漢弄不清楚,人在那兒,你自己去認認不就結了。」
於壽臣疑心頓起,向手下遞了個眼色,低喝道:「過去看看!」
一名武土應聲走到車邊,掀起布包一看,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匆匆奔回,向於壽臣耳邊驚慌地道:「於護法,不好了,是……是……」
於壽臣叱道:「是什麼?慢慢的說!」
那武土嚥了一口唾沫,顫聲道:「車上擱著的是雷護法的屍體!」
於壽臣猛可一震,飛步直趨車前,一掀布角,觸目一張濃須黑臉,可不正是奉派往五台第三分宮送信的雷鳴。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慌忙連布包一把抱起.匆匆向店內便走。
才到門前,卻被老頭兒竹杖一橫,攔住去路,遭:「貨送到了,車資力錢總得開發一些吧?」
於壽臣精目疾轉,冷哼道:「很好,不但開發銀子,咱們還有話問你,跟我來。」推開竹杖,跨入店門。
那老頭兒跟進店裡,大刺刺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翻著兩隻白多黑少的眼球子,東張張,西望望,又指指後院悄聲問道:「後面在幹什麼?吆吆喝喝的,好熱鬧!」
於壽臣臉色一沉,道:「少管閒事,我且問你這戶體打從什麼地方來的?」
老頭兒齜牙笑道:「你問它?是老漢在北門外路邊亂墳崗上撿得的。」
於壽臣追問道:「你怎知道該把屍體送到這兒來?」
老頭兒道:「不瞞你說,老漢撿到他的時候,他還沒有斷氣,看模樣,好像是被人謀財害命拋棄在墳堆裡,他見了老漢,就像見了親祖宗一樣,又是鼻悌,又是眼淚,哭著對老漢述說……」
於壽臣沉聲道:「他怎麼說?」
老頭兒道:「他說:老人家做做好事,快把我送回滄州源發老店去,我身上有一封重要書信,萬萬遺失不得,你老人家只要把信和人送到,必有重謝……」
於壽臣心頭一震,急道:「不錯,那封信是失落不得的,他可曾交給你了?快些拿來!
咱們會重重謝你!」
老頭兒似乎不信,輕問道:「一封信真是那麼重要?值不值五兩銀子?」
於壽臣道:「豈止五兩,你能送回書信,咱們願意賞你十兩。」
老頭兒喜道:「這話當真?」
於壽臣道:「我為什麼要騙你,信在哪兒?快快取出來吧!」
老頭兒長長吁了一口氣,一面探手向懷裡取信,一面自言自語笑道:「幸虧沒有賣給那四位姑娘,一出一入,險些白丟了五兩銀子,五兩哪!大白麥粉要買多少袋……」
於壽臣剛接過書信,聞言吃了一驚,急問道:「你說曾有四個姑娘肯出五兩銀子,向你收買這封書信?」
老頭兒眉開眼笑道:「可不是,虧我還有些見識,沒有賣給她們。」
於壽臣又問:「是怎麼裝束的四位姑娘?」
老頭兒道:「四個標標緻致的大姑娘,衣著顏色各不相同,那時候,這黑大漢剛斷了氣,四位姑娘忽然趕到,其中一個穿紫衣的問我是不是看見一封信,願出價五兩銀子,叫老漢把信賣給他們……」
於壽臣驚問遭:「你怎麼回答?」
老頭兒道:「老漢常聽人家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何況老漢又答應了那黑大漢,故而一口回絕,說道:『書信雖有,卻不是老漢的東西,你們要買,盡可到潭發老店去買。』那姑娘又問:『潭發老店在城裡什麼地方?』老漢就道:『反正我要送屍體去,你們找不到,跟著我就行了……』」
於壽臣駭然變色,霍地長身而起,失聲道:「她們真跟你來了麼?」
老頭兒道:「一直都在老漢車後面,但快到店門,不知怎的又沒看見了。」
於壽臣跌足道:「槽!槽!槽!」拂袖轉身,飛步向後院奔去。
後院中,桑瓊人已半昏,但仍仗劍苦撐,並未倒下去,魔宮武士人數雖多,卻憚忌他手中神劍和玄妙的劍招,不敢過分逼近,人妖夏玉珍正怒喝著督眾迫攻。
於壽臣氣急敗壞奔到,匆匆將經過向人妖略述一遍,催促道:「北宮四燕已躡蹤趕到,若不能快些得手,就應早作脫身打算,再遲就來不及了。」
人妖夏玉珍雖然吃驚,仍不肯據信,道:「你詢問確實,果真是北宮四燕嗎?」
於壽臣道:「雷護法離城不到十里便遭毒手,書信屍體都在,一點也不假,除了北宮四燕,別人怎會有這般功力。」
夏玉珍沉吟了一下,道:「眼看就快得手了,豈可勸虧一簣,且困住姓桑的小輩,我親自去問問那老頭兒!」
正說著尚未轉身,忽然一條人影跌跌撞撞由外廳直奔進來,顫聲叫道:「不好啦!殺進來啦!殺進來啦!」
於壽臣扭頭一看,竟是那送屍報信的老頭兒,臉色煞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滿頭冷汗涔涔。
夏玉珍也不期心頭一緊,沉聲道:「於護法,咱們擋那四個丫頭一陣,姓桑的最多再有盞茶工夫就到手了。」
於壽臣應聲撤劍,飛步而出,夏玉珍剛舉步,卻被那老頭兒一把拖住,結結巴巴道:
「求求你們快把銀子給了老漢吧!你們殺人不當一回事,老漢我不能陪著你們一起死,銀子!
銀子!快給我銀子……」口裡嘮叨,一雙手竟在人妖身上亂摸。
人妖大怒,猛然一掌揮出,叱道:「該死的東西,我看你要錢還是要命!」
掌過處,那老頭兒就像斷線紙鳶,應手飛出兩丈多,「巴達」一聲摔落牆角,直挺挺躺著,眼看已經了賬。
人妖抖一抖衣衫,冷笑兩聲,拔步向前廳面去,急切中,竟不知身上兩隻解藥瓶子已經不翼而飛了。
待於壽臣和人妖夏玉珍先後趕到前廳,只見店門已經拉開,幾名武士目瞪口呆僵立在門邊,卻沒有北宮四燕的蹤影。
於壽臣喝問數聲,幾名武士卻僵立不答,分明被人點了穴道。
人妖疾步上前,舉手在其中一人背心上拍了一掌,說也奇性,竟未能將穴遭解開。
兩人正在驚詫,猛聽「哇」地一聲怪叫,那挨了人妖一掌的怪老頭忽然又跌跌撞撞從後院飛奔而出,叫道:「了不得啦!後面又殺起來啦!」
於壽臣心裡一慌,拔步便想奔回後院,倒是人妖閱歷多,突然想起這老頭兒明明已經中掌斃命,怎麼又返魂還陽了?心念一動,忙喝道:「於護法,截住這老鬼!」
於壽臣一愣,中途跨步橫身,恰好截住老頭兒去路,長劍一指老頭兒鼻尖,問道:「你在搗什麼鬼?竟敢戲弄咱們!」
老頭兒搖手道:「老漢沒有戲弄你呀!老漢說的都是實話。」
於壽臣冷哼道:「你說北宮四燕已到,如今人在何處?」
老頭兒兩手一攤,道:「老漢根本不認識四燕五燕,什麼時候說過四燕到了呀?」
於壽臣樁他反問得啞口無言,本來嘛,人家自從見面,何曾提過「四燕」名號。
人妖夏玉珍冷笑道:「於護法,你也太老實了,老賊裝瘋賣傻,分明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你還看不出來?」
老頭兒忙搶著道:「不!不!不!老漢只居中等個字,山東濟南府有十二愣子,足有八尺七寸,他才是高人……」
夏玉珍怒眉雙挑,低喝道:「老匹夫,你在找死!」猛然欺身直上,一式「金龍探爪」,劈面抓去。
那老頭兒喀喀一笑,一低頭,竟由人妖脅下穿過,順手在胸前摸了一把,笑道:「嘻!
不是說半陰半陽嗎?怎麼平平的沒有小饅頭?分明是個兔兒爺!」
夏玉珍驚怒交集,一張臉臊得通紅,厲叱一聲,一面掏出了「迷香帕」,一面招呼於壽臣道:「並肩上,宰了這老狗!」
老頭兒笑道:「夏大姑娘,別亮招牌,老漢年紀老了,經不起你那繡花帕兒薰整,說真的,後院越鬧越凶啦!恕我老頭子無暇調情,咱們以後再見。」
夏玉珍挾怒撲上,迎面抖動迷香帕,於壽臣揮劍從旁夾攻,兩人幾乎同時出手,誰知跟前一花.已失去老頭影蹤。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抄啞歌聲,唱道:
「說我瞎,我就瞎,一根竹杖走天捱。
說我老,我就老,萬丈紅塵堪透了。
說我窮,我就窮,十年河西轉河東。
說我怪,我就怪,雙手染鮮血,口裡念如來。」
人妖方待追出,聞聽歌者,不覺一震,脫口出:「原來是那老窮鬼……」
於壽臣也機伶地打個寒禁,失聲道:「老鬼決不會無因而來,快看看後院姓桑的小輩怎樣了!」
兩人倉皇趕回後院,一看之下,都傻了眼,你說為什麼?原來五十餘名武士,除傷亡將半外,其餘二十多人全被制住穴道,一個個木雕泥塑般僵立不動,桑瓊何沖早巳人蹤俱渺。
人妖夏玉珍頓足大罵道:「那老鬼真該殺!眾目睽睽之下,竟被他弄了手腳。」
於壽臣驚悸地道:「夏爺的迷香乃是獨門密制,老鬼雖無把人救走,沒有解藥,也是枉然……」
人妖急忙探手入懷,氣得破口大罵不己,囊中各物俱在,偏偏兩瓶解藥不見了。
同時,更發現那封由官丐青竹翁送回的密函,封口業已拆開。
急忙取出內箋看時,早非自己的親筆原函,卻換了另一份簡柬,上面寫道:「姑寄一命,以觀後效,再不革面洗心,終有惡貫滿之時,休怪老叫化不教而誅也。」
人妖看罷,為之氣結,恨恨道:「老鬼僥倖救走桑瓊,未必便教得北宮,咱們倒要看看他厲害,還是炸藥厲害!」
於壽臣道:「密函已被換去,為今之計,必須盡快趕往第三分宮,提前發動,一舉炸毀天壽宮,使那老賊丐措手不及,兩難兼顧。」
人妖一頓足,道:「對,咱們立刻動身,務必要趕在老鬼前面。」
於壽臣道:「夏爺請先行一步,於某料理好此地傷亡善後,隨後往五台會齊。」
人妖點頭答,經自備馬飛騎面去。
於壽臣送走了夏玉珍,並未如言料理傷亡善後,反而掩閉店門,揮劍將那些被制住穴道以及受傷尚未斷氣的武士,一一殺戳殆盡,然後囊括細軟財,束在一個包裹中,偷偷溜出了滄州城,向南亡命進去。
夜鬧人靜,一輪皓月高掛空際。
梆鼓已經敲過三更,天壽宮後園一棟小樓上,猶自透射出燈光。
窗前,一抹纖巧身影斜倚畫欄,正凝凝仰望著天際皎月,不時發出一聲輕歎。
月華如水,灑遍樓台,情欄未眠的人兒,一襲雪衫,胸襟上繡著一雙五色彩燕,正是歐陽五兒。
不知是心事太沉重?抑是今夜的太迷人?歐陽玉兒只顧凝眸銀空,竟未發覺園子裡正有一條人影悄悄向小樓掩近。
那人影頗顯寬大,但起落之際,衣不揚,草不驚,移行迅若飄風,毫無半點聲響。不片刻,已藉著樹影掩遮,閃身到了樓後陰暗處。
他仰面掃了樓上尚未熄滅聽燈光一眼,皺眉搖了搖頭,接著,一長身形,掠向樓後一株梧桐樹上。
天壽宮戒備森嚴,自從桑瓊離宮往追何沖之後。紫燕更將全宮警戒弟子增加了一倍,尤其夜間,宮中三步一哨,終宵不輟,而居住在後園的北宮四燕,人人都有一身出類拔萃的武功,可是,今夜偏竟沒有發覺被外人掩入了內宮,而且隱身在四燕香閨所在的小樓後。
夜深了,月更明。微風拂過,薄露沾衣。
歐陽玉兒翹然輕口喚道:「鵑兒!月色這麼好,把燈熄了吧!」
鵑兒是個小丫環,這時早靠在一張繡凳上睡熟了,不料歐陽玉兒話聲才落,光影徽閃,那盞燈竟然自動熄滅了。
燈熄之後,月光更盛,歐陽玉兒全身沐浴在月色下,仍未發覺情形有異,長吁一聲,又道:「去替我焚一爐香,順便把房裡的琵琶也取來。」
過了一會,卻不聞回應,歐陽玉兒扭頭返顧,這才看見小丫環早就睡熱了。
她不期心中一動,凝目向樓中掃了一遭,並無可疑之處,暗想:「燈火熄滅,也可能是湊巧被風吹熄的,我又何必庸人自擾?」
於是,移步進樓,將鵑兒輕輕拍醒,吩咐臨窗設了桌案,焚香理弦,低頭捻彈起來。
一曲未畢,樓下忽然有人低問道:「五妹還沒有睡?」
歐陽玉兒住弦應道:「是啊!下面可是大姐?」
簷前人影疾閃,紫燕渾身勁裝一翟登樓,含笑問道:「都快四更了,怎麼不去睡覺?還在這兒對月焚香理弦?」
歐陽玉兒幽幽道:「不知道為什麼,今夜心緒總不寧靜,睡不著,所以在這兒坐坐。」
微頓,又道:「大姐太辛苦了,夜間已增派警戒弟子,又何須夜親自巡視呢?」
紫燕徽微一笑,道:「自從桑公子來此揭發了於壽臣的事,宮中安全堪慮,不能不謹慎些。」
歐陽玉兒道:「既然於壽臣陰謀已敗,藍衫特衛隊也清理過了,應該不會再發生意外了!」
紫燕搖搖頭,道:「內賊雖除,外敵猶在,仍然不能大意。」
說著,目光迅速一轉,忽然壓低了聲音道:「就拿今夜來說,可能已有高手潛入,五妹務必警覺一些。」
歐陽玉兒駭然一驚,急道:「當真?」
紫燕肅然頷首,道:「我剛才巡視後山附近,發現一名守望弟子被人點了昏睡穴,但一路查看,又沒有其他痕跡可尋,宮內弟子亦未遭遇意外,所以未曾驚動全宮……」
歐陽玉兒驚問道:「那名被點睡穴的弟子,有沒有發現來人?」
紫燕搖頭道:「沒有,據說是在不知不覺中著了道兒。」
歐陽玉兒道:「後山佈署不止一人,難道別人也未查覺?」
紫燕道:「據我猜測,來人可能已潛入宮內,也可能見戒備太嚴,已經知難而退了,不過,當心一些總不會錯。」
歐陽玉兒忽然想到剛才燈火自滅的怪事,不覺驚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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