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顧氏對敵,全憑兩耳,秦玉開口答話,從聲音中被她聽出距離變近,就見她迅速地探手抓住林惠珠後領,腳下用勁,帶著林惠珠倒退了七八尺遠,喝道:
「站住,你再敢靠近,老娘就先卞手毀了她。」
秦玉暗自跌足,但良機一瞬已失,忙不迭俯身從地上拾起一粒石子,抖手打出,顧氏只當他要以暗器偷襲,抓著林惠珠一迎,那一粒小石恰巧打中林惠珠肋下「期門穴」,力道不重不輕,因「期門」和「章門」二穴同屬陰肝經大穴,而「期門」正在「章門」之上,所以林惠珠非但沒有加重傷勢,反覺身上一鬆,穴道頓解。
秦玉還怕她沉不住氣,輕舉妄動,不能脫身,又被顧氏制住,忙向她連他手勢,林惠珠聰明過人,依舊放鬆渾身勁道,裝得軟綿綿的,毫不使力,秦玉又叫道:
「你別誤會,要是你不信,我把圖上的字句念給你聽,你自然信了。」
顧氏喝道:
「那麼你快念,須知老娘眼雖不便,你要想蒙騙我,卻也不容易。」
林惠珠就趁他們對話之際,突然腳下一頓,身子往前衝出,同時反手一掌,向顧氏小腹拍去。
秦玉也急忙止步,右掌猛揮,打出一股掌鳳,對準顧氏橫撞過來。
顧氏哪會想到林惠珠已因秦玉一粒石子,解了穴道,兩下裡相距如此近,自己又決無防備,非但被林惠珠掙脫離手,同時下腹風到,閃讓不及,竟被林惠珠一掌拍中「丹田」穴下寸許處,痛得「噯唷」一聲,雙手捧腹,蹲下地去。
就在這時候,秦玉掌風接踵又至,顧氏小腹負傷,更無法閃躲,「砰」地一聲響,被掌力掃得在地上一連翻了十幾個觔斗,還得忍住傷痛,躍起來慘嗥著逃入樹林中去了。
秦玉倒無心追殺,忙趕到林惠珠身邊,牽著她的手笑問道:
「小珠,傷著哪裡沒有?你真把我擔心死啦!」
林惠珠將身上破衣掩繫著遮住露出的嬌軀,紅著臉笑道:
「還好,多虧了你一粒小石子,早知道能用石子解穴,也不必和那賊婆子多費許多口舌了。」
秦玉便去收拾好馬匹物件,扶林惠珠上了馬,道:
「咱們早些離開吧,你身上衣服也破啦,到前面找個市鎮,先買件衣服換換,別再耽擱,這就上九峰山去。」
兩人一騎覓路急急出谷,天亮後,到了一個小市集,林惠珠不肯進市,由秦玉去買了兩套衫裙回來,給她換了,她又用一塊面紗,仍舊掩住面頰,這才撥馬向東,直奔九峰山來。
九峰山不過是晉東一座不算高的小山,地處和順縣東,和雲龍山遙遙相對,山勢說不上險要,卻不知那冊珍貴的「達摩奇經」如何會藏在這麼一個所在?
秦玉因為和林惠珠同乘一騎,殊覺不便,行了不到半日,臨近榆次縣境,便向林惠珠道:
「過去榆次,再無什麼大縣,咱們何不在榆次再買一匹馬,省得途中跋涉,一騎馬支持不下來。」
林惠珠笑著點頭,說:
「你不願和我同騎.那就再去買一匹也無不可,我知道這一路上,你總嫌我擠著你。」
秦玉笑道:
「這是什麼話?我的馬匹被宋老兒弄死了,理應再買一匹的,一匹馬本只備一個人騎坐,要不然,馬上幹嗎不配兩個馬鞍?」
林惠珠心中突的一動,幽的說道:
「不錯,俗語就說:一馬不跨雙鞋,一女……。」
說到這裡,臉上緋紅,羞得無法再說下去,斜睨秦玉,卻見他渾如未覺,只是憨笑,別無反應。
林惠珠暗地一歎,也不再多語,兩人放馬進了榆次縣城,先到一家酒樓落馬,叫了酒飯用畢,便相偕上街,尋馬市選購坐馬,在街上走著,秦玉說道:
「記得我和媚兒在新樂縣城也是為了買馬,遇著閻王帖子左賓,方才牽涉出九龍玉杯這件事來,想不到今天藏經圖已在我們手中,卻又到這榆次城中,又來購馬了。」
林惠珠冷冷說:
「只可惜上一次媚兒,這一次換了小珠啦。」
秦玉詫道:
「為什麼要說可惜呢?媚兒和小珠,不都是一樣嗎?」
林惠珠笑道:
「在我來說,卻不是一樣,至少她在和你同買馬匹以後第二天,便潛逃無蹤,我卻要永遠跟著你,雷也打不開的。」
秦玉停了步,想一想,笑笑又走,邊走邊說道:
「你想得真多,我猜你的心,大約只有雞心那麼一點兒,才把一件事塞在心上,老放不下去。」
林惠珠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道:
「是你自己老提起媚兒長,媚兒短,不然我也想不起來。」
兩人說著活,經過一家酒店門外,秦玉突然「咦」了一聲,立時止步,指著門邊繫著的兩匹馬,道:
「奇了,這不是我丟了的那匹雪花蓋頂麼?」
林惠珠亦聞聲止步,扭頭看那店門外,正繫著一白一紅兩匹馬,那白馬渾身雪白,沒有一根雜色,僅只四蹄各有一叢黑毛,馬上鞍鑾甚是華麗,鞍旁還外插著一根小馬鞭兒,那馬見了秦玉,似乎果曾相識,昂頭一聲長嘶。
林惠珠問:
「果然是你的馬?你認得?」
秦玉神情激動,臉色全都變了,點頭道:
「一點也不錯,這馬還是我在張家口以高價買進,算得是一匹龍駒,而且,馬上鞭鞍等物,也正是我的,咱們進去看看。」
林惠珠還想攔他,但秦玉一閃身搶進酒店,遊目向店裡一望,這時候正值午時左右,店裡坐得滿滿的,食客甚多,找了一圈,卻並無相識的人。
店夥計以為兩人也是來用飯的,忙來躬身侍候,道:
「少爺,姑娘,是用飯不是?樓上還空,請樓上坐吧!」
秦玉一言不發,叉開五指,將小二一掌推開,大踏步往樓上便撞,林惠珠慌忙也跟著登樓。
這樓上放著十來張桌子,果然甚是空稀,只有靠窗一張桌上,坐著兩個和尚,一個身軀魁梧,年在六旬以上,面泛紅光的,秦玉和林惠珠都不認識,而另一個紅面白鬚的高年僧人,他們卻全都認識,正是泰山慶元寺的六指禪師。
秦玉陡見六指禪師在坐,心中早認定所疑不虛,橫身先擋住樓口,厲聲說道:
「普靜賊禿,你當真吃了熊心豹膽,慶元寺讓你逃得狗命,還敢騎了盜來的馬匹,公然肆無顧忌,你今天不把人交出來,姓秦的就要叫你再嘗嘗化血神掌的滋味。」
兩個和尚猛地抬頭,同時霍地起身,六指禪師見是焚寺屠廟的秦玉,臉上也登時變色,一面斂神戒備,一面咬牙切齒道:
「娃秦的,你越老衲不在寺中,竟然焚廟屠寺,做得好狠,想不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今天你自送到此,老衲正要替全寺僧人報仇,省得天涯奔波,萬里追尋了。」
他身旁的另一位高年和尚忙問:
「怎麼,這位就是滿手血腥,渾身殺孽的秦玉嗎?」
六指禪師道:
「正是,這廝一身邪功不俗,萬里追風鄭施主便是傷在他手中,大師不可不防。」
秦玉見馬如見人,一心裡只想著柳媚,厲喝道:
「賊禿,廢話少說,你把媚兒藏在什麼所在?樓下那匹馬,是從何處偷來?」
那高年和尚微微一愣,接著笑道:
「此地閒人甚多,何苦驚世駭俗,咱們千里迢迢,正是要找秦施主,就此出城尋一個清靜所在,彼此也好將往日恩怨,作一個分辯了斷。」
秦玉喝道:
「你是誰?我們素不相識,姓秦的奉勸你惜命自重,別趟這渾水為妙。」
老和尚並不生氣,仍然笑道:
「秦施主不是要尋柳媚嗎?老衲正是柳媚的業師,道號空空的便是,秦施主可肯賞這分薄面麼?」
秦玉和林惠珠一聽這老和尚竟然就是媚兒的師父空空大師,全不約而同發出一聲輕呼,秦玉更不自主向後倒退了一步,立時收斂了一向的橫蠻的態度,拱拱手,道:
「久仰,大師既然吩咐,秦玉敢不如命,就請大師領路吧!」
說著,身子一側,居然將樓口通道讓了出來。
空空大師向六指禪師微微一笑,喚過小二,給了酒飯銀子,又交待小二代看著馬匹,然後和六指禪師起身下樓,似乎根本未把站在樓口的秦玉放在眼中。
秦玉心雖有些不悅,但卻因他是媚兒的師父,是以在心裡對他也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尊敬,恭身讓兩個和尚下樓出店,然後才和林惠珠跟著出店。
一路上,空空大師和六指禪師在前秦五和林惠珠隨後,穿街過巷,疾趕城外,兩個老和尚飄然並肩,腳下行雲流水般分外安詳,速度卻甚快,轉眼間出了西門。
秦玉跟在他們身後約五六丈之遙,面色凝重,似乎有滿腹疑慮,無法果決,林惠珠傍著他,一面走,一面悄聲說道:
「那和尚是媚兒的師父,咱們等會對他怎麼辦?」
秦玉想了想,道:
「我們主要是對付普靜,他要是願意告訴我們,媚兒在什麼地方?咱們還是拿他當長輩看待才對。」
林惠珠心裡有些酸溜溜的,又道:
「要是他不肯告訴咱們,一樣逼著咱們動手呢?」
秦玉道:
「不會的,他又不是瘋子,咱們以禮待他,難道他不知道麼,總之,我們盡量別和他動手就是。」
林惠珠還想言語,前面已到了一片曠野,空空大師和六指禪師早已反身並肩而待。
秦玉搶走兩步,向空空大師又是一拱手,道:
「在下久慕大師盛名,只恨無緣拜識,今日一見,足慰平生。」
空空大師笑著立掌問訊,還了一禮,道:
「老衲也久聞施主技藝超群,血影功曠世難匹,也是渴念得很,但不知施主少年英爽,和慶元寺素無瓜葛,緣何一怒撞山,焚寺毀廟,傷了寺中許多弟子,這倒底是什麼緣故,施主能賜示一告麼?」
秦玉臉上一紅,回頭望林惠珠一眼道:
「這事是慶元寺自己結下的梁子,六指禪師如不健忘,想來總該記得嶗山仙芝崖上,殺人師尊,毀人容顏的一段往事?血債血償,慶元寺那幾個弟子性命,似乎還不足償付著年深恨吧?」
六指禪師聽了一震,隨即冷冷道:
「不錯,昔年的仙芝崖上,老朽曾掌傷嶗山姥姥夏侯素姬,這事又與閣下何干?」
秦玉伸手一把拉下林惠珠覆面黑紗,林惠珠將臉一側,那左頰上醜惡的疤痕立時顯露,秦玉轉身怒目喝道:
「禪師,你可記得昔年嶗山姥姥的愛徒,被你用毒液的傷面頰的小姑娘麼?殺人師長,毀人玉容,大禪師,你還能說這段冤怨不該向你慶元寺結算?」
他說這番話時,神情激動萬分,怒顏厲色,目露凶光,六指禪師霍然見了林惠珠面上疤痕,也不由得暗吃一驚,頓得一頓,才答道:
「夏侯素姬煉製毒物,老朽制止她不唯不從,反和我動手,子母毒彈是她自己打出的,這位姑娘原是傷在她師父手中,怎能怨得老朽。」
秦玉又將黑紗替林惠珠繫上,拍拍她的肩膀,讓她站一旁,然後反身神情怨毒地向六指禪師進逼兩步,沉聲說道:
「恩恩怨怨,口說也難以分解,禪師殺人師長,毀人玉貌,我們才焚燬禪寺,屠戳貴門弟子,一報一償,原無不當,今日何不一刀了斷,強存弱死,永結永了,禪師你意下如何?」
六指禪師也怒道:
「出家人原本應無六欲之嗔,只不過血仇纏累,了無寧日,也是令人煩厭,閣下有興,老朽自當奉陪,損命捐軀,無愧佛祖,決沒牽掛。」
秦玉點點頭,臉上浮起一絲陰沉的笑意,暗中已將功力運集在十成以上,手面膚色,全是一片血紅,六指禪師知道他「血影功」業已發動,也是目不稍瞬注視著他一舉一動,暗中也行功提氣,準備一拼。
空空大師突然橫身攔在二人之間,向秦玉道:
「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秦施主一身武功得來不易,倘能行道江湖,伸張正義,何啻俠義壁壘,武林奇葩,緣何總把這難能可貴的功夫,用作莽漢村夫,蠻觸相爭的愚事?若依老衲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秦施主尚請三思。」
秦玉含笑抱拳道:
「大師明教,在下銘感五內.常言說:一飯之德必償,睚毗之怨必報。大丈夫恩怨分明,心神無愧。大師容請暫避,待在下和六指禪師了斷這件公案,卻再負荊肉袒,向大師謝罪。」
空空大師只得退到一邊,看秦玉究竟有什麼驚世駭俗的武功。他心裡暗忖道:看來此人並非如人所說那等橫蠻跋扈,聽他言談之間,眥仇之意雖濃,冥良之念仍在,倘能好好開導,未始不是可造之材,只是,他既已投在「乾屍魔君」門下,如何能使他奔暗投明,卻是不易的。
他逕自想著心事,秦玉和六指禪師已經動上手,空空大師見他掌法詭異,招沉力猛,身影閃挪,內力十分充沛,絕不在修為數十年的六指禪師之下,心中又奇道:他不過二十餘歲少年,何來如此精湛內力?難道乾屍魔君褚良驥確有令人難測的詭方,能使門人飛猛速成麼?
就在這不足盞茶功夫之內,六指禪師和秦玉已經閃電般互拆了五十招以上,雖說一時內尚未分出勝負優劣,但六指禪師步步小心,出手謹慎和秦玉輕描淡寫似的身法招式相較,已不難看出秦玉的功力,竟還在六格禪師之上,空空大師只怕再拖延下去,六指禪師偶然大意失手,將一世英名付諸流水,連忙運集畢身功力,陡地穿身插入兩人之間,分臂猛然左右疾分,向秦玉和六指禪師各拍一掌,大叫道:
「二位權且住手,聽老衲一言。」
這兩掌表面上平分推出,實際空空大師拍向六指撐師的一輩淡而不實,拍向秦玉的一掌卻潛用了八成以上內力.秦玉和六指禪師忽見他插身喝喊停手,急忙分別拋肩滑步,向後躍退,六指禪師僅被掌力一阻,後退時平穩如常,但秦玉卻未防空空大師來勸架的一掌中會隱藏了如許厚的勁道,及待抽招滑退時,忽覺一股巨大的勁力猛衝而至,心下大駭,本能地挫腕發勁,在石火電光的一剎那,硬接一掌,「砰」然巨響,雖將勁力卸去,人卻拿椿不穩,登登登直退了四五步。
林惠珠大怒,玉腕翻處,「嗆啷」龍吟,已將長劍撤在手中,喝道:
「怎麼樣?你們要兩個打一個嗎?」
秦玉忙攔住她,笑道:
「小珠別亂動,大師原是勸解,是我一時沒防,力道用得太小的緣故,怪不得大師。」
空空大師偏心的一掌,將秦玉震退,自己手臂上也是又酸又麻,駭然不已,現在秦玉反替自己掩飾,不由得老臉上剎時通紅,靦顏笑道:
「老衲不慎失手,秦施主可傷著哪裡沒有?」
秦玉聳聳肩,笑道:「不得,在下自信但憑血影功護身,還能接得住大師這一掌。」
空空大師真是又羞又愧,腦海裡紛紛混淆,把適才想著的說詞全都忘了,訥訥半晌,方才說道:
「老衲見二位功力相若,再鬥下去,一則耗時太多,二則光天化日,難免驚世駭俗,依老衲愚見,高手相較,勝負之數,非在一招一式,不如由二位訂一個賭賽的法兒,大家各以本身玄功相賭,誰能贏了,一樣可以解決思想紛爭,又不致傷人致命,豈不更好?」
六指禪師心知是空空大師袒護自己的方法,低頭未發一語,秦玉卻道:
「咱們與這位禪師的眥仇,不見真章,只怕難以化解,大師盛意,也許要白費了。」
空空大師拂然不悅,正要說話,六指禪師已冷冷道:
「施主這話,老朽亦有同感,反正慶元寺數百弟子,均已蒙難,老朽何惜一命?咱們就用賭賽的方法,倘老朽輸了,當場自刎,決無反顧,便不知施主是否就已穩操勝算。」
秦玉哈哈大笑,道:
「丈夫賭命,一言可決,在下如不勝,亦願如禪師所云,回掌自裁。」
兩人這話一出,倒反把空空大師和林惠珠嚇了一跳,看他們這麼說來,似乎誰都有獲勝的把握,這可比不得動手過招,尚能偷機取巧,即或不勝,也可以負傷暫退,徐圖再舉,這麼一來,勝者固好,失手的當場便得自刎,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換句話說,兩個人中,無論如何,總得死去一個,這和空空大師的原意,更是背道而馳,相去了十萬八千里了。
林惠珠心裡比較單純,她擔心的只有秦玉一個人,但是,六指禪師也不是平庸之輩,萬一失手,那後果還堪設想麼?所以,秦玉沒慌,她倒先慌起來,叫道:
「玉哥哥,咱們還有要事,何必跟他賭命?報仇一事,留待以後再說,也沒有什麼。」
秦玉泰然笑道:
「不得,你就知道他一定能贏了我嗎?」
空空大師也道:
「老衲原為不使二位中有人失手被傷,造成終身遺憾,才想出賭賽的方式,這麼一來.比讓二位徒手相搏下去,更不堪設想,這是萬萬使不得的。」
六指禪師實際已被激怒,心一橫,哪還顧什麼後果,竟然搶著說:
「大師不必擔心,人生百年,不過一死,我要無力替寺中殉身弟子報復血仇,空留此身,亦蒙羞辱,就讓咱們作一了斷,也省卻長此煩惱。」
秦玉笑道:
「正是,在下如果敗在禪師手中,今後更無臉再在江湖行走,不如一死,倒算乾脆。」
六指禪師想道:
「那麼,就請施主提示賭賽之法,老朽捨命相陪。」
秦玉卻道:
「倘若由在下提出方法,顯見是我佔了便宜,空空大師武林尊範,德高望重,咱們就推大師出題,禪師與在下應試,公公平平,再好也沒有了。」
林惠珠聽了大驚,空空大師明明和六指禪師一路,秦玉為了他是柳媚的師父,對他容忍執札,也還罷了,賭命的事,不是鬧著玩的,怎麼也讓他來出題呢?她大大的不以為然,才叫了一聲:「玉哥哥……。」卻被秦玉用目示意制止,秦玉笑著對她道:
「大師是成名前輩,一定處理公平,不會錯的。」
空空大師想了好一會,這才笑道:
「想不到老衲一句勸解之言,倒反使二位以命作賭,這個責任委實太大,且與老衲原意相悖,老衲無法做得這公正人。」
六指禪師卻道:
「今日之事,不決不休,大師身份地位,足以當之,就請勉為其難.屈就一次也好。」
空空大師思索了半天,說:
「二位要老衲出題倒無不可,但賭命之事,非同兒戲,倘一時大意,便造成終身遺恨,須得以三次為準,誰勝兩場,方算勝局。」
六指禪師道:「理當如此。」
空空大師再問秦玉有無意見,秦玉笑笑,說:
「我連半點意見都沒有,你們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空空大師又道:
「練武人習的不外內外輕工種功夫,二位既決心賭命,為求公平,就以內外輕三種功夫,各賽一場,以定勝敗如何?」
秦玉和六指禪師全都點頭同意。
空空大師又想了想,說道:
「萬宗歸元,一切武功,莫不以內功為起始,咱們第一場就以內功為主,內功之最,全在腳氣,上乘功夫練就,功能吸石引車,以意克敵,現在老袖在地插一樹枝,二位各退出一丈,面對跌坐,各以掌上內力吸取樹枝,誰能超制對方,將樹枝吸取到手,這一場便算誰勝了。」
六指禪師和秦玉齊聲讚:「好。」當下由空空大師從道旁折取了一段長約三尺的樹枝,剔去細-,貫力插入地中,秦玉和六指禪師各自退出一丈,面對面席地坐下。空空大師說道:
「二位現在即可開始運氣,但雙手不能舉動,必須待老衲拍掌為號,一同舉掌吸枝,身形不得稍移。」
六指禪師覷定了地上樹枝,斂神運氣,神情冷漠萬分,秦玉卻行若無事,隨意的向地上一坐,並未見他提氣行功,全神貫注。
林惠珠看得焦急萬狀,連空空大師亦覺得這人好生傲慢,丈外吸枝,非有精純的內力,是無法辦到的,以二人功力看來,就算是全力施為,也得費九牛二虎之勁,才能將樹枝吸取到手,何況對面還有另一高手牽制爭奪,他這等懶散,其心安在?於是說道:
「秦施主.賭命非同兒戲,老衲就要發號開始,不可過於大意。」
秦玉笑道:
「大師盡請施令,在下自理會得。」
空空大師淡然一笑,舉起雙掌,清脆地拍了一聲。
六指禪師霍地雙掌平胸,遙對樹枝,掌心連收連吸,終因相距太遠,那樹枝僅只向他這一邊倒兩倒,井未被吸出地面,取到手中。
再看秦玉,卻見他含笑坐著,只用眼睛看著六指禪師運功施為,手臂動也沒動一下。
林惠珠大感駭然,險些叫出聲來,空空大師眼睛睜得大大的,充滿了迷惘不解的光茫。
但秦玉只向他們含笑點頭示意,仍是分毫未動手。
六指禪師偷眼見秦玉這副神態,心中大駭,忖道:他是諒我不能將樹枝吸到手中,只待我力盡時,再行全力施展麼?想到這裡,越發心驚,兩隻手掌突又加用了三成內力,向樹枝用力一引。
那樹枝被這力一引,突然向地上倒下,枝身平貼著地面,根部鬆動,看看就要離土而出。
六指禪師更不稍懈,猛納了一口氣,全身功力盡都貫注雙臂,掌心一連又向內收了幾次,但樹枝豎立的時候,受力氣面積較大,要將它吸引動搖並不太難,但它本身是個軟東西,一旦倒貼著地面,受吸的地方,只剩下尖端那麼一點點,試想,相距一丈遙遠,隔空舉掌,要將那麼細一根-枝拔出地面來,豈是容易辦得到的?是以,六指禪師雖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吸的時候,樹枝是倒向自己這一面了,但一個連續不上,它又呼的彈了起來,搖曳顫動,竟無法把它一舉吸取到手。
秦玉格格笑了起來,道:
「禪師,你再不用勁,在下可要動手了!」
六指禪師聞言大驚,越發認定自己估得不錯,秦玉這小子一定存心取巧,要待自己費力將樹枝搖鬆了以後,撿現成不費力氣。越是這麼想,越是不敢放鬆,兩隻手掌交替伸出,一個勁的猛吸,拉,吸,拉!一下也不敢停手。
秦玉笑得更厲害,非但不出力和他相爭,而且笑著叫著替他加油:
「嗨!用勁呀!唔!快啦,已經動了!用力,再用一次力,看,拔出來了!」
果然,六指禪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拼了足有小半個時辰,終於將一丈外插在地上的樹枝拔出地面,心中大喜,兩掌連吸帶收,那樹枝「呼」的一聲,飛到六指禪師手中,被他一把接住,長長吐了一口氣,舉起樹枝,向空空大師示意,人卻累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林惠珠見秦玉瞪著眼失敗,不由得驚呼出聲,六神無主,腦裡一片混亂,險些當場昏去。
奇怪的是,秦玉對這一場要命的賭賽,好你毫不在意,六指禪師把樹枝吸到手中,他不但不驚,反倒拍著手笑道:「不錯,不錯,果然是六指禪師,功夫確實了很。」
空空大師走過去,從六指禪師手中接過樹枝,回頭向秦玉說道:
「秦施主,老衲以證人身份,現在向你宣稱,第一場六指禪師獲勝,施主你已經輸了。」
秦玉躍起身來,毫不在意地笑道:
「不錯,第一場在下認輸,請大師續出第二場題目,讓咱們勉力一試,假如第二場在下又輸,自願如言當場裁決,絕無反悔。」
秦玉這種大而化之的態度,使在場三人都如墮五里霧中,以命作賭,非比兒戲,難道他是存心毀約?還是有其他詭詐計謀?
六指禪師尚在行功調息,未有所表示:空空大師長眉皺了皺,似有迷惘之色;最心急的要算林惠珠了,她一顆芳心全放在秦玉身上,見他自願代替自己出頭賭命,卻又未用半分力氣輸了第一場,心裡真急得了不得,情不由己的一躍上前,急促的叫了一聲:
「玉哥哥……?」
空空大師側目凝視了她一眼,心中猛可裡一動,忖道:咦!這女子音調身材都像煞了媚兒,除了臉上的疤痕,連我都幾乎認錯,看她眼中那份焦急關切之情,難道……?他微微一聲歎息,惻隱之心立起,說道:
「秦施主,冤家宜解不宜結。這位姑娘師門血仇,毀容深恨,慶元寺數百弟子性命也抵償得過了,如今禪師雖然幸勝了第一場,只要施主有意化解這件仇恨,老衲自願出任調解人,使禪師一笑作罷,不必再行第二三場賭命的比賽了。」
秦玉一手挽著林惠珠,劍眉一揚,滿臉不屑地說:
「怎麼?你們是沒有把握贏得後兩場,就想這麼簡簡單單過去不成?不行,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接著的兩場非得比完才得,誰輸了誰就當場自裁,決無反梅,大師這番難意,秦玉心領,還是請出題要緊。」。
空空大師頓感一愣,竟然一時答不上話來。這時,六指禪師喘息尚未全止,聽了秦玉這番橫蠻不堪的話,忍不住又勃然大怒,叫道:
「大師不必多說了,慶元寺數百弟子住命,老朽還沒有看得那麼微賤,願捨一個,以贖此生罪孽。」
空空大師見二人都不讓步,勢非弄個強存弱亡不可,眼見得這冤仇是難解難分,兩個人之中必行死一個才能罷手,不覺喟然長歎,雙手合十說道:
「阿彌陀佛,百般冤孽,起於一塵。連禪師修為多年,尚難堪破這一大關,老衲悔於一言,只好承擔這血腥的證人到底了。」
於是,尋了一棵三尺粗細的大樹,繞至樹後,將適才用的樹枝貼著樹身,貫勁插入地中,僅餘三分之一露出地面,然後正色向二人道:
「第二場以外功為準,外功素來專練剛勁,指在制人攻敵,而非自衛,但如以鐵臂膊,打馬鞍等平庸的方法為賭,當非二位高人所屬為,所以,老衲將這段樹枝插在樹幹另一面,二位分先後各以外家掌力隔樹擊枝,掌心必須拍在樹幹上,而以樹身不損卻能擊斷另一面的樹枝才算獲勝,每人限一掌,如果都不能辦到,或者雖能擊拆樹枝卻損傷了樹身,都算失敗,二位要是全不能辦到,或全能做到,這一場便算和局.再接賽第三場。」
林惠珠聽了心裡暗罵,顯見空空大師頗有偏袒的意思,皆因這種「隔物傷人」功夫,非有數十年潛心修為的人不能辦到,六指禪師一派宗匠,做起來自然遠比年紀輕輕的秦玉要容易得多,但她此時又不能提異議,只得用目光看著秦玉,看他有什麼話說?
豈料秦玉聽完了空空大師這番計較,哈哈笑道:
「好極,好極,咱們別浪費時間,立刻便開始,但不知該由誰先試的好?」
林惠珠不待老和尚開口,忙站著道:
「自然該六指禪師先行,咱們等著瞧他的。」
秦玉眼珠子一轉,會過林惠珠的意思來,原來他是怕自己沒有把握,讓六指禪師先行,有幾個好處;第一:六指禪師此時內力耗損未復,勢必影響掌力;第二:可以從他所用手法力道上,偷得經驗;第三:樹枝尖端最細最柔,也最不容易用硬力折斷,假如讓六指禪師先斷去上面一節,則下面的一節比較粗脆,當然也容易擊折了。
他深感林惠珠用心之苦,心思的細密,不覺側過臉去,望著她既感激,又憐愛地展容一笑。
其實,他仍然還不算瞭解林惠珠,因為,林惠珠要六指禪師先試,另外還包藏著第四個,也是最要緊的一著,那就是:只要六指禪師一掌折斷了樹枝,兩場中已敗了一場半,她便要拔劍動手,攪亂賭賽,決不眼睜睜看著秦玉賭技失敗,反掌自刎。
空空大師笑道:
「孰先孰後,原沒有多大關係,但為求比賽公允起見,二位不妨拈卜為準,最是恰當。」
說著,探手入懷,掏出一把「牟尼珠」握在掌中,伸出來向六指禪師和秦玉笑道:
「二位請猜老衲手中這一掌牟尼珠是單是雙?猜中的為先,猜不中的為後。」
秦玉毫不猶豫地叫道:
「我猜雙。」
六指禪師冷哼一聲,說:
「既是你猜雙,老朽就猜單,其實,中與不中,如要老朽先行出手,也無不可,何必作得那等窄狹。」
林惠珠瞪著一對又圓又大的眼睛,全神貫注著空空大師攤開的手掌,數一數,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那要命的珠子不多不少,恰巧四粒。
她好像洩了氣的皮球,長歎一聲,喃喃說道:
「也好,在也成雙,死後成對,唉,管他呢!」
秦玉笑著拍拍她的香肩,道:
「小珠,你先別急,難道你就看準我震不斷那樹枝麼?來,睜大了眼睛,看著我試試。」
他攙了林惠珠的手,緩步走到樹幹前,連握著林惠珠的手也沒有松,回頭向空空大師笑道:
「大師慧眼,請看在下獻醜了!」
說著,右掌一翻,輕飄飄向那樹幹上拍去,待掌心一沾樹身,陡的抽掌縮臂,說來奇怪,就在他觸掌縮手之際,但聽得「卡嚓」一聲輕響,另一面的細枝業已應手而折,並且,斷得整整齊齊,樹幹上分毫未損,連動也沒有顫動一下。
空空大師和六指禪師全都大感駭然,林惠珠張大了嘴,高興得合不攏來,好一會才笑著摟抱住秦玉的脖子,叫道:
「玉哥哥,太妙了!太妙了!」
秦玉笑著解開她的環繞玉臂,臉上有點紅,道:
「先別高興,還要看人家的呢,別忘了,咱們已經輸了一場,這一次就算扯平,還難說得很呢!」
空空大師快步上前,仔細檢查了大樹樹身一遍,果真並沒有損傷分毫,口裡連聲稱許,心中卻大感不安,忖道:此人年歲輕輕,功力已經如此了得,我出這題目,自信還不能應手成功,做得這麼乾淨利落,看來此人留在世上,設若無法使其棄邪歸正,只怕不出五年,武林中就將掀起浩劫。他本是有道高僧,但想到這裡,也不禁暗裡心動,掠過一絲邪惡的詭念。
但事已至此,他不能不叫六指禪師繼續也表演一下,便將樹枝拔起,另行重插在地上。
一個人惡念既起,心術就決然不正,所以,空空大師在插枝的時候,兩隻手指暗中用勁,在樹枝上捏了一下,然後退過一邊,向六指禪師笑道:
「禪師,現在該輪到你了,其實這隔物傷人之法,也淺顯得緊,禪師大可不必擔心,就請勉力一試。」
他這番話暗中點醒六指禪師,盡可放心一試,但話說出口,又覺得有些不適合他作證人的身份,臉上一紅,偷眼看了秦玉和林惠珠,見他們兩個正在卿卿我我,林惠珠低聲在和秦玉切切私語,似乎絕沒注意到自己這些話中含意,這才略感放心。
六指禪師內力耗損過巨,一時間尚未恢復,再加眼見秦玉掌震樹枝那等神力,越發心慌意亂,他怎知道秦玉自從在小五台山絕嶺得寶時偷食了二十餘顆「金橘」,任督沖三脈已通,區區「隔物傷人」手法,自是難不著他。
他只顧憚忌秦玉,相反地就對自己起了難以言敘的自卑,竟然沒有領會出空空大師話中之意,訥訥說道:
「老朽對於外家功力,一向未有所得,這一場自願認輸,願接賽第三場輕功技巧。」
空空大師一怔,忙道:
「這怎麼行?性命相搏,無論行不行也試試,怎麼可以自認失敗,這樣縱使叫秦施主贏了,他也不會安心的。」說著,又向秦玉道:「秦施主,你說這話可對?」
秦玉笑道:「一點不錯,禪師還是試試看,不要辜負了空空大師一番苦心!」
空空大師又是一驚,忙道:
「老衲可是說的公道話,決無偏袒之意,秦施主不要誤會?」
秦玉連忙躬身諾諾,模樣極是虔誠,似乎並不是為了樹枝上的毛病而言。
六指禪師苦笑著說:
「秦施主好高的計較,第一場明知最是耗力,竟然巧計放過,養精蓄銳,以備後兩場全力一拼,老朽自知內力耗損太多,一時半刻,難以補繼,但既然二位一定要老朽獻醜,恭敬不如從命,這就勉力一試吧!」
說罷,漫步行到樹幹前站住,深深吸了一口氣,蹲雙腿,起右掌,拼著最後一點勁道,「呼」的一掌.向樹身劈出。
空空大師私自跌足,只可惜處在秦玉和林惠珠面前,無法將枝上已做了手腳的話說出來,如果能把內情讓六指禪師知道,這一掌,他也用不著耗費如此大的勁力。
果然,這一掌劈在樹身上,「嚓」的一聲響,相隔著的樹枝應手折斷,被震飛出四五尺遠,六指禪師已用盡了全力,真氣一洩,頹廢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空空大師叫道:
「這一場雖說二位全能將樹枝震斷,但照情形判定,仍然應該算六指禪師獲勝。」
林惠珠大怒,道:
「胡說,彼此全能震斷樹枝,最多也只怕說是平手,當初又沒說是必須把樹枝震出多遠,這樣的裁決,那能說公平?」
秦玉卻笑道:
「大師,你先別遽下斷語,那樹身上是否有損,你還沒有去查看過哩。」
空空大師一驚.急忙趕到樹前,這一看,不由呆了,原來六指禪師這一掌全力施為,固然把隔著樹幹的樹枝震飛,但卻因用力稍猛,將著掌處帶下來一片寸許大的油皮來,空空大師看了啞然半晌,只用回身緩緩向六指禪師說道:
「禪師,老衲站在證人立場,現在宜布這第二場,秦施主贏了。」
林惠珠跳了起來,拍手笑道:
「這才像話,還有一場,最後決勝,誰輸了當場自決,再沒有第二句話說。」
現在場中情形,誰也看得出來,一個頹唐衰廢,一個仍然精神奕奕,怎麼樣比,怎麼樣賽,六指禪師再也不會是秦玉的敵手,所以林惠珠才敢說這大話,把六指禪師看得一毛錢不值,根本未放在眼中了。
空空大師心裡比她更明白,眼見得六指禪師內力已盡,無法再比,這卻如何是好?心念一轉,便問:
「禪師,這第二場比試結果,你還有什麼異議嗎?」
六指禪師慘然一笑,搖搖頭道:
「這一場本來老朽已經認輸,大師裁決,再公平沒有了。」
空空大師又道:
「那麼,第三場便是全局關鍵,禪師如果自覺精力不繼,老袖當和秦施主商議,把這第三場比賽,延緩一些時候任何?」
林惠珠大聲叫道:
「不行不行,性命相賭,那還有延期的道理,六指禪師也是武林耆宿,傳聞江湖,不怕人家笑掉大牙嗎?」
空空大師突然臉色一沉,道:
「老衲尚在磋商之際,姑娘局外人怎麼就這樣吵嚷起來,要如果像這般胡鬧,老衲便也不得這個證人了,二位賭賽之事,盡作罷論。」
秦玉忙道:
「大師不要生氣,只管和六指禪師商議個辦法來,反正咱們不見真章,事情無法了結,至於什麼時候?什麼地點,秦玉毫無意見,但憑大師吩咐。」又埋怨林惠珠道:「小珠不要亂說,這件事大師自有公平合理的處置方法,咱們應該信賴大師才對。」
林惠珠嘟著嘴,咕嚕說:
「公平,公平個屁,處處向著自己人,信賴他總要倒個大霉才行。」
空空大師拂然不悅,剛要發話,秦玉已叱林惠珠道:
「小珠,叫你別瞎說,你是怎麼哪?」
林惠珠忍氣吞聲,氣鼓鼓站在一邊,沒有再說第二句。
空空大師又問六指禪師,是否願意把第三場時間延緩,俾使內力復原後,再作生死決賽?
六指禪師想了想,歎道:
「照理說,既以性命為賭,勝則全生,敗則全義,丈夫一言,快馬一鞭,倘若又將賽期延展,豈不被天下武林恥笑,老朽雖明知不敵,亦願捨命一較,大不了認輸自刎,安能乞憐於這狼心狗肺的仇人面前,大師,就請你出題目吧!」
空空大師甚感為難,出題目吧,六指禪師必是死路一條,不出題目,又勢必貽笑天下,別說六指禪師不肯為,自己如一定這樣做了,不是助他,反倒害了他了,是以躊躇半晌,無法決斷。秦玉笑道:
「倘若大師有意將賽期稍展,秦玉自當應命,此事天知地知,除了在場四人,再無第五個曉得,咱們不說,還有誰會知道?」
林惠珠在旁邊「哼」了一聲,那意思恍惚說:你們不說,我就得昭告天下,以後讓你六指禪師一輩子見不得人,看你還要臉不要臉?
空空大師又總覺這秦玉並非桀驁不馴、心狠手辣的人,聽他這幾句話多麼顧全大體,多麼有人清味?想起自己適才暗助六指禪師,不由倒有些愧意,回頭望望林惠珠,林惠珠把頭一揚,給了他一個「相應不理」。
六指禪師忽然用了所有的力氣,從地上躍起身來,慘笑道:
「大丈夫可殺不可侮,大師如果再不命題,老朽只有廢棄賭技之法,徒手和姓秦的一拼了。」
這最後兩句話,卻突然把空空大師提醒,心念疾轉,探手一把早握住六指禪師肘間「曲池穴」,朗聲道:
「老衲既為證人,倘在此雙方體力相差懸殊之際命題賭賽,實欠公允,現在這樣辦,秦施主如願延展些時,今夜子時,咱們仍在此地侯駕,繼續第三場賭技,那時強存弱死,再無他言,如果秦地主不肯罷休,就請秦施主或這位同行的姑娘出題,老衲自願代替六指禪師,應這第三場賭賽輕功之試,如何?」
秦玉被他這種突然的轉變弄得一怔,方要答話,林惠珠搶著道:
「這是什麼話,你們兩個人合鬥一個人嗎?」
空空大師笑道:
「咱們總是一個出場,怎能說合鬥一人,姑娘如以為不公,盡可挺身和六指禪師一較勝負,卻為何委請他人出手,代雪你師門仇恨?」
林惠珠大怒,玉腕一翻,便要拔劍,秦玉肩頭微晃,也將她肘間「曲池穴」握住,笑道:
「小珠,咱們就忍耐一時,今晚再來,難不成他能在一日之間,變成了三頭六臂不成麼?能勝他,也不急在一時,總得叫他敗得心服,空空大師所言甚對,咱們走吧!」說著,又回頭向空空大師道:「大師俠義肝膽,衝著你老人家一句話,咱們現在暫行別過,今夜子時,願仍在此地候駕,希望屆時六指禪師不要再使咱們失望空等才好!」
空空大師應道:
「那是自然,到時自有令你們各償所願的方法。」
秦玉單拿一豎,算是行了禮,說道:
「咱們就此暫別!」拉著林惠珠,轉身向榆次縣城疾馬而去。
林惠珠心中忿忿不平,無奈穴道被秦玉所製,只得隨他奔回城中,直到進了縣城,找到一家飯店進去,秦玉才鬆了她的穴道,揀了副座頭,雙雙坐下。
林惠珠滿肚子不高興,氣鼓鼓「呼」的一聲,把掩面的黑紗扯了下來。
秦玉笑問道:
「這是為什麼?好端端又跟誰生氣?」
林惠珠嘟著嘴道:
「到這裡不是吃東西嗎?吃東西怎能帶著它?反正你心裡只有個柳媚,我天生已經丑了,戴著塊布也沒意思,從現在起,再不要這勞什子。」
說著,兩手分握紗巾,便要用力撕碎。秦玉眼快,劈手奪了過去,笑道:
「你這人簡直多心病到了家了,無緣無故,怎麼又扯到媚兒身上?以前你怪我提她,現在我沒有提,你倒掛在口上。」
林惠珠道:
「口裡不提,跟心裡想著有什麼兩樣?我知道你為了那和尚是媚兒的師父,便處處遷就著他,讓著他,我說呀,遲早有一天,你得把命都給了他才甘心,那時侯,你走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哩!」
秦玉笑道:
「別說這種酸溜溜的話行不行?我要死,寧可死在你手裡,哪怕是不明不白的死了也好。」
林惠珠突又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忙把臉別了過去,冷冷說:
「謝謝哪,我福氣不夠,擔待不起,再說,我也沒有媚兒那樣,長得一副好臉蛋。」
秦玉格格笑道:
「你呀也真是!早一點晚一點有什麼關係呢?無論他怎麼變,也躲不過今天夜晚,咱們放著心讓他養足了精神,也不見得就贏不了他。」
林惠珠道:
「也不見得就一定贏得了人家,那時候,才叫冤哉枉也!」
秦玉笑道:
「放心吧,我師父輕身功夫本已獨步武林,何況血影功飛行絕技,豈是那老賊禿可以望其項背的。」
說到這裡,小二日將酒菜搬上來,秦玉住口不再說下去,慇勤的向林惠珠讓菜勸酒,體貼萬分。
林惠珠感慨萬端,幽幽說道:
「你不要這樣對我好,也許我還能心安理得些,你越這樣,我越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祥感覺。」
秦玉詫道:
「那是為什麼呢?」
林惠珠一仰脖子,飲乾了一杯酒,歎了一口氣,說: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我總認為你這樣做,似乎是為了心裡有什麼歉意,而在這裡向我補償似的。」
秦玉茫然道:
「這話我真不懂,我有什麼事要向你抱歉,要向作補償呢?」
林惠珠苦笑說:
「譬如,你心裡總想著媚兒,見了我就覺得抱歉兮兮的,就會對我特別好一些。」
秦玉正拿著酒壺想替她斟酒,聽了這話,忙把酒壺又拿回來,笑道:
「得,那我以後天天罵你、打你,你大約總不會以為我在抱歉了吧?」
林惠珠眼中射出一種異樣的光芒,喃喃自語道:
「的確,如果這一輩子,能天天被你罵,被你打.也叫我心滿意足了,起碼表示我一輩子都在你身邊。」
秦玉實也不懂什麼叫做「愛」,如果他是現代人,相信他一定會抱著林惠珠,又吻又親,而且柔聲的說上一大套什麼「我愛你」、「我永遠愛你」、「海枯石爛也改變不了我愛你的一顆心」……等等感動得神仙流淚,觀音思凡的活,但可惜他們那時候沒有這一套。所以,當他聽了林惠珠那種幽怨而赤誠,深奧而癡頑的話,只覺得鼻子微微一酸,險些流下淚來,哭喪著臉道:
「小珠,求你別說這種話好不好?你再說,我就會哭了!真的……我聽了好難過……。」
說著說著,果見他淚水奪眶而出,將手上碗筷一推,怔怔地發了呆。
林惠珠看在眼裡,喜在心裡,高興得眼圈一紅,也流下激動的淚水,但她忘了自己,卻掏出絲絹遞給秦玉,要他擦眼淚。
秦玉接著絲絹,突看見林惠珠也是淚痕斑斑,便把絲絹又遞了回去,自己就用衣袖,橫著向臉上一抹。林惠珠忙探過玉臂,替他擦著淚水,輕聲嗔道:
「瞧你,這大的人啦,還用袖子擦眼淚,髒不髒?」
二人卿卿我我,竟忘了這是飯館酒店,旁邊還有小二和其他食客,只顧卿憐我愛,旁若無人,早引得四周食客們都在竊竊私議,有的看見林惠珠臉上的傷痕,更是詫異萬分,鄰座有兩個酒客也在低聲議論,其中一個說:
「瞧,男的倒英俊的,怎麼這女的如此醜陋?人家都說美女常伴丑夫眠。這一對又該怎麼說呢?」
另一個壓低噪子「噓」了一聲,道:
「你是找死麼?沒瞧見那醜女帶著劍,不一定是個賣解跑江湖的,這種女人最難惹,一個不好,當心連小命也玩丟了!」
秦玉沉甸在混亂之中,對這些話充耳未聞,但林惠珠是女人,心思自系較細,聽到這裡,突感到心裡似刀絞的一樣,一陣劇烈的心痛,接著「哇」的哭了出來,雙手掩面,反身向店外衝去。
秦玉不明就裡,忙也跟著追出店來,叫道:
「小珠,怎麼了?怎麼了?」
店小二先也是一愣,緊跟著快步搶上前來,探手拉住秦玉,嚷道:
「喂,銀子還沒有給呢!別走,給了銀子再走!」
秦玉那有心情和他嚕囌,反手輕輕一揮,將那小二摔了個四腳朝天,自己晃縣出店,來追林惠珠。
遠遠的,望見林惠珠奔向城北,便也放開大步,向北追去。
這時候,尚在白天,街上行人甚多,林惠珠奔得已經太快了,秦玉比她跑得還要快,憑良心說,如果不是因為在白天,秦玉真恨不得踏著行人的腦袋追趕才如意。
無奈街上行人實在太多,左穿右搖,幾個轉彎,突然失去了林惠珠的影蹤,秦玉更急,三轉兩轉,突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秦玉看也沒看他是什麼人,扭過身便想走,但那人卻一把將他衣襟拖住,叫道:
「好小子,是你呀?咱倆個舊賬還沒有算清,好容易又碰了面,老爺子,快來幫忙,這小子就是在太原府打了咱一巴掌的小子。」
秦玉回目一看,敢情這傢伙竟然是太原府鍾英土窯前見過的黑大漢子。
見了黑漢,自然想到方大頭,再一看,可不是嗎,方大頭正和一個白髮老頭陀在交頭接耳,指著自己在指指點點,說個不停。
秦玉有心不理睬他們,但覺那頭陀好生怪異,身軀魁梧,雙目神光閃閃,注定自己,一瞬不瞬,秦玉一眼便看出這頭陀必有驚人武功,不知不覺便停步,凝神而待。
黑牛心裡恨透了秦玉,苦於自己不是他對手,現在師父就在身邊,膽氣頓壯,叉張左手,便來扭秦玉的領襟,口裡罵道:
「小子,咱今天得報一鞭之仇。」
秦玉怎能讓這愣人抓住,陡的側身,右手疾翻,反將黑牛左手扣住,喝道:
「你是要找死嗎?」
黑牛一招不到便被拿住,他師父金僧頭陀大吃一驚,未見他晃肩,僅只腳下疾換兩步,人已欺近秦玉左側,大袖一捲,袖角徑向他肋下「期門」穴拂到。低喝:
「小朋友,還不撒手!」
秦玉但覺得勁風急襲要害,街上行人熙攘,實在無法反擊,只得身子一轉,將黑牛向橫裡一帶,向頭陀袖角迎上去。
頭陀一驚,陡的收袖倒退了一步,沉聲道:
「小朋友,此地雜人太多,咱們尋個地方,詳細談談怎麼樣?」
秦玉實無意和他們糾纏,更無心情和他們覓處拚命,心念一轉,便道:
「我現在有事,你們如要找我,今在子時,請到西門外曠野上見面,那時咱們要談什麼,都可以暢所欲為。」
金臂頭陀忙點頭道:
「最好不過,小朋友,言出必行,就定子時在城西碰頭,小朋友,千萬不可失約!」
秦玉冷冷一笑道:
「姓秦的這輩子還沒有失過誰的約會,大師父盡請放心就是。」
金臂頭陀也冷笑道:
「一言為定,小朋友,記住別忘了把藏經圖帶來。」
秦玉一愣,隨即會意,原來這幾位也是為了「藏經圖」而來,不覺又有些好笑,漫應一聲,鬆了黑牛的手腕,逕自從人群裡來找林惠珠。
經過這一陣耽擱,為時雖不太久,但更加找不到林惠珠的影子,他一直找到北門,仍保沒有見著形跡,他略一轉念,便又奔了城西,找著空空大師等寄放馬匹的酒樓,問店夥計道:
「午前有二位和尚和咱們一同離去,單寄了三匹馬在你們店裡,如今這馬兒都在何處?」
店夥計忙道:
「不錯,是有三匹馬寄存小店裡,但那兩位大師父的坐騎早就牽去了,另一匹白馬,剛不久也由那位蒙著面的姑娘來取去啦!」
秦玉急問:
「那位蒙面姑娘走了多久?」
夥計道:
「大約剛走不到半個時辰!」
秦玉忙又問:
「她是向哪個方向走的?」
夥計想了想,說:
「這個,我們也記不確實,大約是出西門去了。」
秦玉還沒有待他說完,只聽了「西門」兩個字,轉身如飛向西便追,他這時候也顧不得驚世駭俗,好在西城也並不是熱鬧區域,行人較少,他這一將身法展開,宛若一縷輕煙,晃眼便出了西門,那消片刻,便找到和六指禪師較技的所在。
遠遠地,果見林惠珠騎在馬上,立在曠野,好像在凝神想什麼心事。
他悄悄提了一口氣,只怕驚動了她,又費手腳,猛可裡三個起落趕到馬後,探手一把拉住絲韁,這才笑道:
「小珠,我看你還跑到哪兒去!這一陣追得我好苦!原來你躲……。」
他本要說:「原來你躲在這兒!」但最後三個字還沒有說出口,那馬上女郎悠然回過頭來……。
唉呀,我的天!小珠怎麼臉上沒有了瘡疤?啊!不對,不對!那不是小珠,瞧!瞧她笑了,就只那麼淡淡的一笑,笑得那麼甜,那麼媚,那麼熟悉,這是他嚮往了多久,追憶了多久的笑容啊!
他重重地搖了搖頭,再睜開眼!
這一回無論如何不會弄錯了,她不是小珠!她正是令他又愛又恨萬里追尋的媚兒!
他有些暈,有些怕,的確,這事來得太突然了,竟令他一時不知所措!反而怯生生地鬆開了原握在掌中的馬韁,他有些懷疑這是個夢,是個綺麗,但卻立即要幻滅的夢,他多麼盼望它是真實的,但他卻不敢相信來得太快的希望,來得太突然的夢境。
良久,良久,當真像有幾百年,幾千年,還是她先開口,仍是從前那種笑,那種調皮勁,頭一偏,說:
「盡瞪著我幹嗎?不認識了麼?」
不錯,再不會錯了,那聲音也是那麼熟悉的。
他迷惘地,幽幽地:
「啊!你……是……媚……兒……?」
他把每一個字都拉得那麼長,是因為怕它們會像肥皂泡一樣破裂歸於虛無和飄渺。
她點點頭,鼻子裡輕輕「唔」了一聲,說:
「不錯,我是媚兒,又怎麼樣呢?」
對啦!又怎麼樣呢?你替他說說看,又該怎麼樣呢?
他又想起了前情,想起她不辭而別的種種,他又幽幽說:
「媚兒……你好狠……!」
柳媚嬌軀一晃,從馬背上落下地來。黛眉梢向上斜剔,尖聲叫道:
「我狠?我什麼地方狠?你沒有想到自己牛脾氣一發,殺了慶元寺數百佛門弟子,師父為了這件事,差點沒把我打死,你還說我狠?」
秦玉驚得向後退了半步,詫道:
「原來你果然在慶元寺?怎麼我火焚禪寺也沒見你出來?
媚兒,我問你,那天在竹林中,你幹嗎悄悄的溜了?你知道,如果你不偷偷離開我,我也不會到泰山去的,你說……。」
柳媚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道:
「唉,過去的還提它幹嗎?反正不是你錯,便是我錯,咱兩個總有一個是混蛋。」
秦玉忙道:
「都是我的錯,都怪我不好,媚兒,只要你告訴我那天為什麼離開竹林,不等我回來?你管我解了這個悶結,媚兒,什麼罰我都願受的,這些日子,真把我悶也快悶死了。」
柳媚淺淺一笑,說:
「好吧,咱們找一個地方詳細談談,我也有好些話,要趁現在問你呢。」
秦玉道:
「別找地方了,現在就說吧,我是一刻兒也悶不下去啦!」
柳媚斜了他一眼,笑道:
「最好別對我演戲,這些日子也沒見你就悶死了?今天要不見著我,難道你就要自殺?」
秦玉苦笑說:
「好媚兒,咱們好容易再見面,你幹嗎又頂我呢?喏,那邊有塊草地,咱們去那兒坐著談可好?」
柳媚沒有說話,默默牽著馬兒,和他並肩踱了過去,漫不經心的,用腳踢弄著地上的石子。
秦玉一顆心,真像擁塞在喉口似的,他一邊走,一邊用手重重地敲著自己的前額,敲一下,又痛得噓噓氣。
柳媚斜睨著,問:
「你這是在幹嗎?」
秦玉笑道:
「啊!我在試,現在是真的,還是在做夢!」
柳媚盈盈笑起來,直笑得腰肢顫抖,上氣不接下氣,笑了好一會才用手指著他道:
「告訴你一個辦法,你用力咬咬舌頭,要是在做夢,舌頭不會痛,如果痛,就不是做夢。」
秦玉聽了這話,猛憶起在泰山荒嶺中,邂逅「半面觀音」
林惠珠時,也曾經自以為在夢中,用力咬過舌頭,他更憶起傷後沉睡中所歷夢境(事評本書第五集),那時候,他是多麼迫切要尋找柳媚,彷彿沒有柳媚,便失去了生命的意義,但後來得遇林惠珠,緊接著追奪九龍玉杯」藏經秘圖」,才把那一股思念之情,略略沖淡,如今突然又見到柳媚,但林惠珠呢?卻又悄然失去了倩影,這世界的事多麼令人迷惘,多麼令人煩悶!他望望媚兒,心裡想:如果她和小珠原是一個人,那就太好了,可不是嗎,她們總是你去她來,從未讓自己同時看見兩個?想到這裡,他又仔細向柳媚臉上瞧瞧,忖道:唔!不錯,若在她左頰上加上一片瘡疤,那不就活脫變成林惠珠了?
只顧沉思,忘了已經走到那片草地上,柳媚鬆了馬韁自尋了一塊濃濃的草地坐下,抬頭看秦玉時,卻見他失魂落魄仍在向前走著。
她暗自好笑,且不去叫他,斜依著身子,看他要走到哪裡去!
秦玉直走出兩丈多遠,才由幻夢中醒來,側頭不見了柳媚,猛的一驚,「哦」然驚呼,扭身卻見柳媚坐在草地上,格格笑個不停,並且說:
「傻小子,我看你一個人走到哪裡去?瞧你那迷迷糊糊的勁兒,腦袋瓜兒裡盡在想什麼?」
秦玉奔回她身邊,席地坐下,悠悠道:
「我在想,你好好睡在那片竹林裡,而我進城尋找左賓,前後相差不過個把時辰,你會到哪裡去了?若說你果然去了泰山,怎麼我一口氣追到濟南,也沒見到你呢?」
柳媚想了想,笑道:
「咱們別提這件事好嗎?我可以告訴你,那就是我並沒有去泰山,也不是我自己要溜跑的。」
秦玉急問:
「那麼,是誰逼你走的呢?我還在竹葉上尋到一枚針花,你瞧,還在這兒。」
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一層一層小心翼翼解開,取出那隻金制綵鳳來,捧著遞給柳媚。
柳媚見了這綵鳳,又見他對自己這件小小物件,如此珍惜寶貴,忍不住鼻子上也一陣酸,伸手接過來,反覆把弄,默然無語。
秦玉又道:
「媚兒,你不知道我見你不在時,心裡有多難過,我猜不出你會去哪兒?只看見這綵鳳鳳頭向東,便逕自追入山東,這才有慶元寺大開殺戒,屠戮百餘和尚,火焚廟宇的事,媚兒,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但不是為了找你,我也不會……。」
柳媚「哇」的哭出聲來,撲在秦玉懷裡,叫道:
「別說了,別說了,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唉!有許多話,我卻無法都對你說……。」
秦玉摟著她纖細的腰肢,拂著她柔若無骨的香肩,多少相思得償,反倒沒有適才那麼傷感和激動,緩緩說:
「媚兒,你得告訴我,為什麼不等我回來便悄悄走了呢?
是誰逼你離開的?是你那兩個師兄麼?」
柳媚搖頭道: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要走的,都怪我自己!」
秦玉不解,道:
「你騙我,我知道你不會,你剛才還說有人逼你呢!你不會自動離開我的,是嗎?」
柳媚激動地大哭,用力摟著秦玉的脖子哭道:
「我自己走的,我恨你,我恨你……」
秦玉感覺到她必有難言的隱衷,頓了頓,才說:
「媚兒,你恨我什麼?我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柳媚哭道:
「我恨你對我好,你為什麼要對我好呢?你要是一刀殺了我,一掌劈死我,我便心滿意足了!」
秦玉明知她這些話出於過度激動,也沒有放在心上,私自卻忖道:我如查出那逼她棄我而去的人,必叫他斃在「化血神掌」之下。
柳媚哭了好一陣,漸漸心裡積怨洩去大半,從秦玉懷裡抬起頭來,淚水盈眶的說:
「玉哥哥,我求你一件事,你能答應我嗎?」
秦玉慨然道:
「別說一件事,你就是要我為你死,我也是死而瞑目的,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心!」
柳媚癡癡地點點頭,說:「假如你真對我好,我求你今夜不要再去和六指禪師賭命了,你答應我,行嗎?」
秦玉一驚,詫道:
「你怎麼知道我和六指禪師賭命的事?難道你和你師父一起來的?」
說到這裡,他陡然心中一動,急問:
「媚兒你說,在竹林裡,是你師父令你離開的嗎?」
柳媚默然。但秦玉已從她目光中,感覺到自己所料不差,喃喃說道:
「啊!料不到竟會是他?難怪他騎著我的馬匹,早知如此,今天便不會那麼遷就他了。」
柳媚道:
「玉哥哥,你不能怪他老人家,那時候,他井不知道你對我這麼好!而且……。」
秦玉憤然說道:
「我雖尊敬你師父,但六指禪師卻是另外一件事,這兩件事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柳媚似乎有滿腔委屈,再碰了秦玉一個釘子,如依她往日脾氣,只怕又要大發嬌嗔,立刻板臉不依了,但現在的柳媚好像成熟了許多,僅只幽幽一歎,道:
「這原是你自己的事,我自然不能強你所難,不過,我第一次求你,沒想到就不能得你同意,使我很傷心。」
秦玉心裡念頭疾轉,亦覺如此對待柳媚,似乎不近人情,何況,林惠珠不知何往,自己何苦為這件事在榆次久作耽擱,倘若「達摩真經」被人捷足先得了去,豈不因小失大?他本想約柳媚一起去取「真經」的,但又想到方大頭和那頭陀的約會,倘若自己甩手一走,倒給他們落了笑柄,只當是懼怕他們?熟思了半晌,他終於說:
「這樣吧!今晚上咱們一塊兒去赴會,到那時候,當著你師父的面,再作決定,好不好?」
柳媚聽了,淡然一個苦笑,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要當面質問我師父,問他老人家為什麼要把我帶走.是不是?你是想拿我要挾我師父,作為放棄賭命的條件,對不對?」
秦玉笑道:
「不是這意思,我得在這段時間內,尋一個人,能找到她,才能決定和六指禪師的事,這件事本是因她而起,當然得問問她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