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天保道:
「我哪裡想得到長城五友和蜘蛛翁會來搗亂呢?為了他們,竟耽誤了大事。」
「好!」
徐紅玉站起身來,道:
「我答應再給你一天時間,希望你明日之內,將事情辦妥,現在,我暫且仍回別院去安歇。」
說完,拂袖便走。
「姑娘別走!」
羅天保身形一閃,擋住了房門,笑道:
「無論如何,請給我個面子,新婚之夜。新娘子不在洞房歇息,傳出去豈非笑話?」
徐紅玉冷冷道:
「這是咱們的約定,跟面子無關。」
羅天保道:
「但事出意外,情有可原,姑娘何必急於一時呢?咱們已是夫妻,你的父仇,就跟我的父仇一樣,我還能不盡心去辦嗎?」
徐紅玉道:
「那就請你現在去將兇手擒來,我在這兒坐等消息。」
羅天保笑道:
「今天是洞房花燭,對你對我,都是一件大事,良宵一刻值千金,怎能這樣虛度!姑娘,你就開思寬限一天,好不好!」
他一面笑著求告,一面卻將功力提聚在雙臂之上,目光炯炯注視著徐紅玉手中那柄短劍,腳下緩緩向前欺近。
徐紅玉突生警覺,短劍橫舉平胸,沉聲道:
「站住,你再向前一步,別怪我要出手了。」
羅天保只是微微停頓了一下,又緩步前移,笑道:
「姑娘,這是何必呢?喜氣洋洋的洞房,幹嘛舞刀弄劍的,來,把劍給我,有話可以好好商量,用不著這樣……」
他不僅這樣說,而且伸出手來,似乎胸有成竹,縱然徐紅玉當真揮劍出手,也絕對傷不了他。
徐紅玉也知道自己的武功可能差他太遠,一擊不中,後果堪慮,臉上頓時流露出焦急之色。
羅天保越發得意了,吃吃笑道:
「小寶貝,乖乖聽話,把兵刃交給我,洞房花燭夜,千萬別這樣……」
徐紅玉突然疾退三步,短劍一翻,竟將劍尖對準自己的胸口,喝道:
「站住!」
羅天保一驚,只好停步。
徐紅玉道:
「我也許殺不了你,但至少我還能殺我自己,這短劍劍身淬毒,見血封喉,你要不要試試?」
羅天保急忙搖手道:
「不!不!不!千萬別亂來,有話盡可好好商量。」
徐紅玉道:
「沒有什麼可商量的,今夜你若不能履踐諾言,只有我橫劍自戕,別無他法。」
羅天保面有難色,苦笑道:
「姑娘,現在已經夜深了,等天亮以後再辦,難道也不行麼?」
「不行!」
徐紅玉斬釘截鐵地道:
「這不是做買賣,用不著討價還價,何時著手?如何著手?那是你的事,兇手成擒之前,你休想再踏進這間屋子,我說話算數,仍然等你到明天傍晚,過時就動身返回燕京,若無法脫身,寧願一死。」
羅天保沉吟半晌,道:
「我可以立刻去擒兇手,但我走之後,怎知姑娘仍會在此等候?」
徐紅玉道:
「父仇不共戴天,元兇未得,我當然不會離開。」
羅天保道:
「我若替姑娘報了父仇,姑娘仍不肯履行婚約,那時我又能將姑娘如何呢?」
徐紅玉冷笑道:
「我已經跟你行過婚禮,至少已有夫妻名份,難道你以為我會將自己的清白名節當作兒戲麼?」
羅天保道:
「知人不知面不知心,姑娘是個貞烈女子,難保不做出激烈的事。」
徐紅玉道:
「你既然不肯相信,那就什麼也不必多說了,我如不肯嫁你,何必允婚,既已嫁你,又何至反悔。」
羅天保道:
「然則姑娘又何必在大喜之日,袖中預藏毒劍?」
徐紅玉道:
「那是為了防範你並無履約的誠意,不得不如此。」
羅天保道:
「姑娘既然不相信我,我又怎能相信姑娘?」
徐紅玉沉聲道:
「你非相信不可,否則,咱們現在就可以取消婚約。」
羅天保連忙換上一副笑臉,道:
「其實,我也並非真正不相信姑娘,只不過希望能得到姑娘一個口頭保證而已。」
徐紅玉道:
「你要我發誓?」
羅天保笑道:
「但求對天一表心跡。」
「好!」
徐紅玉肅容說道:
「先父靈位在此,我就當著先父靈位為誓,你若能如約擒得元兇,紅玉絕對委身相侍,如違此誓,天神共殛。」
當她面靈設誓的時候,羅天保已有兩次準備出手擊落她手中的短劍,終因憚忌短劍上淬過劇毒,萬一爭奪中失手,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羅天保欲發又止,終於忍耐著沒有妄動,哈哈一笑,道:
「姑娘言重了。」
返身啟開了房門,高聲道:
「來人!」
十八鐵衛應聲而出,道:
「弟子在。」
羅天保道:
「小心保護主母,嚴守四周,任何人一律不准出入。」
這些話,明是吩咐十八鐵衛,其實是警告徐紅玉,不要妄想逃走。
羅天保快步向前廳走去,好像那謀害流雲劍客徐謙的兇手,就在前廳等著似的。
這時,賀客們早已散盡了,整個羅家堡卻在嚴密戒備中,燈火雖大部分熄滅,但屋角、園內,處處都佈置著暗樁。
前廳的燈還未熄,果然有一個人在廳中等候著。
那是羅家堡的總管,「三眼門神」宮天林。
廳內靜悄悄地,燈光映著宮天林高大的身影,正在徊徘蹀踱,顯得十分不安的樣子。
聽見腳步聲音,宮天林急忙回顧,同時迎了過來,低聲道:
「堡主大喜了?」
這是祝賀,也是詢問,敢情宮天林真是忠心耿耿,連主人洞房花燭的魚水之歡也非常關切。
羅天保沒有任何表示,默默在一張交椅上坐了下來。
坐定,才輕吁了一口氣,道:
「那丫頭太難纏了。」
宮天林訝道:
「難道她真不肯就範?」
羅天堡苦笑道:
「非但不肯就範,她早已在衣袖中暗藏了一柄淬了毒的短劍。」
宮天林似乎很感意外,哦了一聲,道:
「以堡主的神功,豈懼她那區區一柄淬毒短劍?」
羅天保道:
「我當然不怕,可是,她的劍並不想殺我,而是用來自殺的。」
「這……」
宮天林也感到事情有些辣手了略作沉吟,才道:
「堡主可曾試過奪取她的短劍?」
羅天保道:
「誰敢輕試?那丫頭機警得很,看樣子,的確有必死的決心,萬一奪劍不成,香消玉殞,我這番心血豈非白費了?」
宮天林道:
「那麼,堡主的意思準備怎麼辦呢?」
羅天保歎口氣,道:』
「我若有主意,就不會半夜被攆出洞房來了,天林,你替我想想,咱們應該怎麼辦?」
宮天林默然良久,道:
「事到如今,除了霸王硬上弓,已經別無善策。」
羅天保道:
「問題是咋個上法?既要上得了弓,又不能把弓弦扯斷了。」
宮天林道:
「依後下愚見,最好用迷藥先使她昏迷,奪下短劍,然後……」
羅天保把頭連搖,道:
「她不會那麼傻,限期只在明天傍晚之前,一定要我交出兇手,這段時間,她可以不睡、不飲、不食、迷藥根本無從下手。」
宮天林想了想,又道:
「那麼,只有趁其不備時,使用暗器將她擊傷……」
羅天保沒等他說完,截口道:
「這算什麼壞主意,若能用暗器,我早已出手奪她的劍了,難道近身出手,還不及暗器準確迅捷?」
宮天林連碰了兩個釘子,默然垂首,一時沒敢再胡亂進言。
幸虧羅天保也沒再逼他,卻喃喃自語道:
「我倒想到一個主意,只是略有礙處。」
宮天林大喜道:
「堡主有何妙策?」
羅天保道:
「我想來想去,軟勸不行,硬上也不行,只有找一個代罪的羔羊,冒充兇手,交給她算了。」
宮天林道:
「但那代罪的人,一定得夠份量,更得編造一番經過,說得合情合理,她才會相信。」
羅天保道:
「不錯,必然要花一番心思,編一段故事,才能使她相信。」
宮天林道:
「這樣一個人,只怕難找。」
羅天保笑笑道:
「我已經想到一個人,份量很夠,故事也容易編造,或許能騙得她相信。」
宮天林喜道:
「哦?敢問那人是誰?」
羅天保招招手,道:
「你附耳過來……」
宮天林欣然伸過頭去,低聲道:
「是誰?」
「你!」
隨著話音,宮天林只覺「肩井穴」上一麻,兩腿一軟,撲跪在地上。
這突然的變化,使他渾身顫抖,心膽俱裂,急叫道:
「堡主,屬下對你忠心耿耿,效命多年,你……你……」
「我知道。」
宮天林滿臉淒楚之色,點頭道:
「這些年來,你對我的確忠心耿耿,也替我立過無數汗馬功勞,就拿這次燕京求親來說吧,最先也是你去的,迎接花轎,又是你替我前往燕京,你對羅家堡的情份,實在令人永生難忘……」
宮天林哀求道:
「堡主既然知道,為何還要以屬下作代罪羔羊?」
羅天保道:
「正因為你對羅家堡有這些功勞,徐紅玉才相信我絕不會騙她,除了你,試問還有誰才有這種份量?才更容易編造故事呢。」
宮天林道:
「堡主,她不會相信的,屬下跟徐謙無仇無怨,根本沒有謀害他的理由。」
羅天保笑道:
「有,當然有。我可以說是因為你第一次去說親時,徐謙侮辱了你,將你趕出徐府,你惱羞成怒,發誓要報復,被我攔阻,後來卻偷偷潛去燕京,趁徐謙不備,下了毒手,我本來是想替你掩蓋過去的,現在沒有辦法再庇護你了,只好將你交出來。」
宮天林越聽越伯,嘶聲道:
「堡主別忘了,屬下的武功,根本不是徐謙的對手。」
羅天保道:
「那也不難解釋,一個有心,一個不防,這跟武功高低並無多大關係。」
宮天林道:
「可是,屬下並不會鐵皮神功,那徐謙臨死前,曾遺下『鐵皮』兩個字,這一點,足可使徐紅玉起疑……」
羅天保道:
「她不會起疑的,我會告訴她,因為你自忖不是徐謙的敵手,事先在外衣中暗穿了鐵皮背心,或者我索性就說你用雁翅鐺護身,先毀了徐謙的右掌,再下手殺害他……反正,紅玉知道你是我的親信,我當然絕不會憑空誣賴你是兇手。」
宮天林情知難免,厲聲道:
「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徐紅玉要活口,我會當面揭穿你的謊話。」
羅天保搖頭笑道:
「你沒有那種機會了,我只須說你企圖反抗,被我失手擊斃,就死無對證了。」
宮天林怒叱道:
「羅天保,你為了一個女人.不惜殘殺助手,你這是自斷臂膀,總有一天你會遭報應!」
羅天保大笑道:
「不錯,不錯,我必定有一天會遭報應,但是,在遭報之前,我已經身為武林第一大豪,擁著武林第一美女,擺足了威風,享足了艷福,人生尚有何憾?」
笑聲中,駢指疾出,向宮天林胸前死穴戳去。
突然,勁風拂面,燈光一閃而滅。
羅天保立生警覺,急忙變指為爪,飛快向宮天林跪地處抓去。
同時,一聲大喝,離椅躍起。
那一抓,竟然落空,黑暗中似覺宮天林的身子被什麼東西扯著,向廳外如飛滑去。
蜘蛛翁!
這念頭在羅天保腦中一掠而過,怒火隨生,人似箭矢般疾射了出去,半途探手入懷,已撤出了「百摺如意軟刀」,刀光閃處,直透宮天林的胸腹。
一聲淒厲的慘呼,宮天林身子突然離地飛起,又重重墜落在廳前右階上。
羅天保毫末停頓,抽刀、縱身,越過石階,落在大廳門外。
人剛落地,全風入耳,厚背砍山刀攔腰掃到。
就在同一剎那,戒刀、鐵傘、打狗棒、鐵骨扇也像雨點般朝羅天保身上攻來。
羅天保猛然一抖軟刀,格開了戒刀和打狗棒,左掌劈出,震開了鐵傘,右腿飛起踢飛了鐵骨扇……
四種兵器都被震開,那厚背砍山刀卻結結實實砍在他的腰際。
「呼」然一聲,如擊敗革,羅天保竟然毫無損傷。
不知是誰失聲驚呼道:
「鐵皮神功!」
這聲驚呼,恍如靜夜中爆起一聲巨雷,五六條人影同時破空飛起,紛紛四散投入夜幕內。
附近的暗樁伏哨聞聲趕到,一見竟是新郎倌,都吃了一驚,急道:
「有刺客,快追……」
羅天保揮手道:
「不必追了,燃火!」
火光燃起,大家這才發現總管宮天林死在地上,胸口汩汩流著血,瞪著一對死魚眼睛,好像對自己的被殺,感到萬分憤怒和不甘。
羅天保走過去,手起刀落,將宮天林的頭割了下來。
堡丁們簡直嚇呆了,大家原以為總管是死在刺客手中,卻不料是被堡主殺死的。
羅天保深吸了一口氣,吩咐道:
「宮總管通敵謀叛,已被處決,屍首拖下去火化,你們要小心守衛,再有疏忽者立斬!」
堡丁們齊聲應諾,目送羅天保提著人頭向新房去了,大家心裡在都不免懷疑
宮總管謀叛八成跟新娘子有關,或許這次迎親途中,曾有什麼非禮的舉動,被新娘子告了枕頭狀吧?
人頭放在托盤中。
托盤供在靈位前。
新郎倌和新娘子,分站在靈位左右。
這兒是洞房,也是靈堂,紅幃與白幛並列,喜字與素燭交映。
這情景,倒是世間罕見。
羅天保想必已將宮天林的罪狀說明過了。
徐紅玉的臉色,卻有些半信半疑。
她木然站在靈位前,瞬也不瞬望著托盤中那顆人頭,很久,沒有說一句話。
羅天保有些耐不住了,陪笑道:
「娘子,父仇已報,你應該高興才是啊,快些祭奠了令尊,咱們也好休息了。」
徐紅玉木然點了點頭,道:
「好吧,請先迴避一下,我好拜祭。」
羅天保笑道:
「我和娘子已是夫妻,也算半子,理當陪娘子同祭岳父……」
「不行!」
徐紅玉低喝了一聲,又像忽然想到什麼,臉上綻現出一抹十分勉強的苦笑,柔和地道:
「不是我不讓你同祭,而是不願你為我也沾染上霉氣,無論如何,今天總是你大喜的日子。」
羅天保忙道:
「這沒有關係,夫妻嘛,就得要共苦樂、同悲喜。」
徐紅玉搖搖頭,道:
「話不是這麼說,承你仗義踐約,不顧私誼,力誅元兇,我已經非常感激,你且休息片刻,待我拜祭過後,也就該我履踐承諾了。」
羅天保聽得心裡直癢癢,但他仍然沒有失去警惕,望望徐紅玉迄今還握在手裡的那柄毒劍,笑道:
「娘子,既然你只是拜祭父靈,那柄劍,似乎已用不著了吧?」
徐紅玉輕哦道:
「你是說這柄劍?」
羅天保陪笑道:
「是的,那劍上淬過毒,我怕娘子萬一不小心失了手……」
「不會的。」
徐紅玉微一笑,道:
「父仇已報,我才捨不得死哩,你放心吧。」
說著,果然將短劍放在供案桌上。
她願意放下毒劍,就表示對羅天保的說法已經完全接受,而且,也準備承受委身下嫁的事實,不再存拚命偕亡的心了。
羅天保高興得幾乎想放聲大笑,為了順從心上人,忙道:
「我這就去屋外等候,希望娘子節哀,別傷了身子。」
他不僅退出屋外,而且帶上了房門,好像是為了不讓徐紅玉受到打擾,其實是為了便於偷窺。
徐紅玉似乎毫未注意這些,輕輕屈膝在靈位前跪了下來,剎時間,熱淚滾滾而落……
「奇怪,難道紅玉真相信宮天林是兇手?」
是醉丐的聲音,低啞而急促,來自新房院牆外那棵茂密的大樹上。
樹在牆外,卻稍稍高出院牆數尺,隱身枝葉中,可以遠遠望見新房房門,但由牆至房門,其間仍有十餘丈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