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濤收斂起笑容,正色道:「咱們雖因牡丹姑娘血衫留字,決心一探後樓地窖,現在並不知道後樓地窖中究竟有無秘密?縱有,是屬於什麼性質?而聶老前輩聲譽素隆,不容侮慢。假如地客秘密僅屬隱私,與外人無關,最好不留痕跡,悄然退出就行了!」
董千里點點頭道:「假如那秘密關係重大呢?」
江濤沉聲道:「假如關係重大,更應慎密從事。老前輩多年未與飄香劍見面,突然半夜找上門去,豈非打草驚蛇,先使對方起了警惕之心?」
董千里一怔,不禁失笑道:「我倒沒有想到這許多!」
江濤道:「老前輩如覺潛行人莊不便,就請留在莊外為晚輩接應。咱們約定以半個時辰為限,如果晚輩於期前平安退出,老前輩就不必再露面了。倘若逾時未出,老前輩或登門要人,或馳援硬闖,都無不可。」
董千里大加讚賞,笑道:「好!看不出價意是穿窬窺秘的老行家。咱們就這麼辦,小娃兒放心去吧!」
江濤拱手一笑,輕道:「晚輩領命先行了。」雙臂一張,身形倒縱而起;捷如流矢,超過了後注圍牆。
董千里凝目良久,忽然一頓足,喃喃道:「我哪一點及不上老窮酸?這件事叫人難以甘心,非跟他爭一爭不可……」
江濤越牆進人「寒林別業」,落腳處正是那棟遙對小樓的「劍室」左側。縱目望去,小樓上燈火輝煌,人影幢幢,顯然「飄香劍」聶雲英和待女們都還沒有就寢。他不敢輕舉妄動,屏息打量後園形勢:見小樓下只有一條長廊可通園中月洞門,長廊盡頭是一間小廳;廳內左首有一道門戶,右邊便是樓梯。
這間小廳是通往樓內唯一必經之咱。此時廳內雖然沒有人,但樓梯口卻懸著兩盞白紗宮燈,照得小廳一片雪亮;假如冒冒失失闖進去,萬一樓上有人下來,那真是連個閃避的地方也沒有了。
江濤忖度再三,約莫等候了頓飯之久;樓上燈光依舊,毫無休歇之意。為了怕延誤與雷神董千里所訂時刻,只好壯膽欺近繡樓。閃近小廳門外,側耳傾聽,樓上似有語聲,而且有人正輕輕嚼泣……
江濤提足真氣,腳下輕點門前石階,剛剛進入小廳內;突然聽見「飄香劍」聶雲英的聲音問道:「你們派人去找過沒有?怎麼連牡丹和孫大娘都不見回來呢?」
一名待女應道:「芙蓉姐姐早去了,大約快回來啦!」
聶雲英焦急地歎了一口氣,道:「這些丫頭,全不能辦點事。越是重要關頭,偏偏都不見回來……好了,叫人備馬,先送燕姑娘離住吧!」
江濤突聞「燕姑娘」三個字,心頭猛地一震,飛忖道:「難道是她……」一念末已,又聽見那暖泣的聲音抽搐著道:「不!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了……」
那聲音,江濤太熟悉了,果然是「小燕兒」燕玲。他一驚之下,登時嚇出一聲冷汗。燕玲不在天心教天湖總教嗎?她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寒林別業」。
事情未容他細想,聶雲英的聲音已經接著道:「燕兒,這件事由不得你任性。假如他發現你在此地,必然會起疑心;一旦鬧翻,再擒他就不容易了。」
燕玲的聲音道:「我情願躲在樓上,不讓他看見……」
聶雲英冷冷道:「不行!我答應讓你先離任,等到押解江濤返回總教的時候,你們仍可見面。這已經是破例成全了;依照密令,是要先押送你回總教的。」
燕玲的聲音泣道:「我……我只求能見他一面,那怕回去就死,也甘心了……』聶雲英沉聲道:「別多說了,趁他還沒有回來,你必須現在就離開……茉莉、水仙,送燕姑娘走!」兩名侍女答應著,樓梯上立即傳來腳步聲。
江濤驚惶四顧,小廳中無地可資隱蔽;情急之下,連忙推開左側那道門戶,匆匆閃了進去。他並不知道這道門戶通往何處,一腳跨入,才發現門內是間浴廁兼用的小房;除了浴盆和便桶之外,壁上還掛著丫環們換下的褻瑣衣物;一面大銅鏡的鏡台上,羅列著脂粉盒
這純是女人私用的房間。江濤雖僅大略掃視一瞥,已覺得臉上發燒,大起尷尬之感。但此時別無可避之處,只得紅著瞼側立門內,悄悄啟開一線縫隙,屏息向廳中窺望。
樓梯上先並肩走下兩名黃衣侍女,正是聶雲英四名貼身待婢中的茉莉和水仙;跟在二女身後的,可不就是那位待自己情深義重的小燕兒!
江濤一顆心噗噗狂跳!自離天湖,只說今生無法再見到這位紅顏知己,不想竟會在此時此地又得相見。假如不是聶雲英親自跟在燕玲後面,他真想不顧一切的奔出去。
「飄香劍」聶雲英還是那麼高貴和端莊,親挽著燕玲從樓上珊珊而下;一邊走,一邊柔聲安慰道:「燕兒,別怪姑姑冷面寡情。我知道你為他不惜冒叛逆罪名,連夜趕來廬山當然是怕他被捉回天湖總教受罰;可是,你也應該替姑姑設想一下,五年辛苦,咱們為的是什麼?」
燕玲忽然住足,含淚仰面道:「姑姑要的東西,不是已經得到了嗎?」
聶雲英淺淺一笑,道:「不錯,那東西我已經得到了,並且殺了那醜鬼。五年辛苦總算有了代價,也替天心教除去一名勁敵。但是,咱們也不能放過江濤;他是唯一知悉天湖隱秘的教外人,又把擎天七式劍譜譯本公諸天下,使咱們遭受了多大的損失……」
燕玲急道:「不!他一定另有不得已的苦衷,決非有意跟天心教作對。姑姑,求你燒了他吧!他不會危害到天心教,他只是個文弱書生,無心教也不致畏懼他廣聶雲英搖頭道:「你錯了,燕兒。現在的江濤,身負擎天七式劍法和落拓書生韓文湘真傳,已經不是個文弱書生;而且他天賦驚人,將來未可限量……」
燕玲接口道:「姑姑一向獎掖後輩,現在秘復又已經到手,足可彌補擎天七式劍譜的損失;何苦定要再把江濤押解回去送死?」
聶雲英笑道:「你怎知他被押解回教,就一定會死呢?」
燕玲惶然道:「會的!老菩薩接到飛鴿以後,曾經恨恨的說道:『抓他回來,剝他的皮!』我聽了這句話,才偷偷逃離天湖到廬山來的。」
聶雲英道:「老菩薩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她老人家往往說得凶,未必真會殺他。只要咱們能說服他加入大心教
燕玲連連搖頭道:「他不會答應,否則,早在譯書的時候就答應人教了。」
聶雲英聳聳肩道:「那就要看你能否倌以柔情;也要看他的造化了。走吧!一切到時再說,現在尚嫌言之早。」說著,向茉莉和水仙揮手示意,二女從壁間搞下宮燈,領路出了小廳。
燕玲忽然拉住聶雲英衣袖,哀聲求道:「姑姑,你為什麼這樣忍心?記得五年前荷花和丁豹的事發生,你還替他們求情開脫;難道燕兒和江濤,竟連荷花也不如麼?」
聶雲英似乎微微震顫了一下,輕笑道:「我也會替你和江濤向老菩薩求情的。傻孩子,安心地去吧!只要你聽姑姑的話,不使情況發生意外變化,回到天湖,姑姑一定盡力為你們開脫就是。」
燕玲淚水滂淪,搖頭飲泣不已。聶雲英歎息一聲,愛憐地挽了她的手,又道:「時候不早了,你先和兩名丫頭離開此地,到山麓蓮花洞等候;江濤一回來,我就帶他去和你見面,現在姑姑送你出在去。」
燕玲意猶未甘,卻被聶雲英半挽半扶,在兩盞宮燈照引下含淚向前在而去。
江濤躲在浴室門後,直看得熱淚盈眶,驚愕莫名。這時,他才恍然明白所謂「飄香劍」
聶雲英,原來竟是天心教那位離教五年、下落不明的副教主「雪姑」假冒的。但是,一個人可以假冒人家的名字,怎敢以假作真,居然行走江湖?雪姑是假的,那位真正的「閨」又到那兒去了?
牡丹傳授「落英飛絮」輕功,已由雷神董千里證實確係「閨」的獨門身法,這麼看來,牡丹的確是「閨」的門下:「寒林別業」也確屬「閨」的產業世上豈有假冒名諱的人,竟能指使原主的門下,而且佔用原主產業?
江濤心念電轉,決定暫時不急於解救燕玲;趁此良機,先尋牡丹所說「地窖」要緊。反正在自己未被雪姑誘擒以前,燕玲不至離開廬山。主意一定,正想行動,突然廳外人影一閃,如飛掠進一名黃衣少女。江濤認得這黃衣少女正是奉命外出尋找自己的「芙蓉」,連忙又縮住腳步。
芙蓉手裡提著孫大娘那支鋼拐,一掠入廳,神情顯得十分慌張;仰頭見樓梯邊宮燈已經摘去,便揚聲叫道:「玉蘭!玉蘭!」
樓上應聲奔下一名綠衣少女,輕呼道:「是芙容姐姐,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小姐問過好幾次了呢……」
芙蓉低問道:「小姐走了麼?」
玉蘭道:「沒有,她只是送燕姑娘出任……姐姐找到孫大娘他們了嗎?」
芙蓉喘息道:「別提了,事情已經發生變化。我在升仙台附近的一處絕崖上,找到孫大娘的這支枴杖和許多血漬,卻沒有看見她的人……」
玉蘭倒吸一口涼氣,駭然道:「孫大娘功力不弱,莫非遭人毒手?」
芙蓉凝重地道:「難說……江公子和牡丹回莊了沒有?」
玉蘭道:「還沒有呢」
芙蓉頓足道:「那就真出了意外啦!焚在用的東西,都準備妥當了嗎?」
玉蘭點頭道:「早備妥了,小姐吩咐就等擒住江公子,便可動手。可是如今……」
芙蓉突然截口問道:「小姐有沒有吩咐他客何時搬遷?」
玉蘭道:「這個……倒沒有吩咐。」
芙蓉沉吟片刻,忽權問道:「小姐離去多久了?」
玉蘭道:「剛一會兒,現在只怕還沒到莊門……」誰知一語未畢,芙蓉突然一挺手中鋼拐;拐頭看處,正中玉蘭心窩!玉蘭連哼也沒有來得及,渾身一抖,仰面栽倒。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直令門後偷窺的江濤目瞪口呆,如墜五里霧中。
芙蓉出手擊斃了玉蘭,毫未猶豫,急急從玉蘭腰處,解下一串銅鏈;然後把屍體拖至樓梯下陰暗角落裡,低聲道:「若非顧全小姐性命,芙蓉也不會忍耐到今天了。我要讓你們這些天心教的賤人知道,飄香劍門下,也有不受威逼利誘的人物。」說完,身形一轉,竟然推開江濤藏身的浴室房門,疾步奔了進來。
江濤大吃一驚,險些被她撞個滿懷。幸虧情急智生,「九轉迷蹤步」應變迅速;慌忙隨著房門一閃身軀,退縮到門後。芙蓉似亦未曾注意門後有人,入房之後,逢奔那面梳妝用的大銅鏡;纖手一按鏡框,銅鏡應手轉開,原來卻是一處精巧的暗門。芙蓉低頭跨進暗門,銅鏡復回原狀,毫無痕跡可尋。
江濤暗暗慶幸道:「樓後地窖,八成就在這銅鏡後面了。想不到誤打誤闖,居然被我走對了地方。」想著,並不怠慢,輕輕掩上房門,也閃身來到銅鏡前;舉手一按鏡框,果然也應手啟開。裡面的確是條婉蜒向下的石級,大約將近百級之多,石級盡頭隱隱透出燈光。
江濤躡蹤而入,仍將銅鏡暗門復原,輕輕沿石級下行;轉過一道石壁,才看見一間寬僅丈餘見方的石室。室門前的鐵柵業已被芙蓉打開,室中除了簡陋的一床一椅之外,別無陳設。
這時候,芙蓉正跪在木床前面,哀哀而泣。床上盤膝坐著一個滿頭斑發的枯瘦黑衣女子,手腳上竟繫著長長的鐵鏈。那黑衣女子雖然容貌柏槁,身上卻十分整潔;只是雙眸呆滯無光,好像已經失明。從面龐五官看起來,竟和那假冒『飄香劍』的雪姑,頗有幾分酷似。
江濤看得心頭猛震,飛忖道:「莫非這位被囚地窖中的黑衣女子,才是真正的『閨』,也就是名列十三奇的『飄香劍』聶雲英?」玉潔冰清冠巾幗,劍穗飄香傲鬚眉。一代俠女,競落得雙目失明,地窖成囚,怎不令人測然!
江濤躡足走進石室,室中的黑衣女子的芙蓉都毫無所覺。芙蓉固然是因為悲傷之際失去了警覺;但那黑衣女子若真是「飄香劍」聶雲英,以她的修為和武功,即使雙目失明,也應有所警覺;這樣看來她已經遭人陷害,喪失了所有的功力。
芙蓉正哭得悲切,一面用銅鑰替聶雲英啟開鎖鏈,一面哀聲求告道:「小姐,事急了!
婢子冒死而來,寧願捨命救小姐出險,小姐為什麼不肯走呢?」
那黑衣女子卻十分平靜地道:「傻丫頭,怎麼還聽不懂我的話?我有目難見,形同廢人,縱能脫險又有何用?我一身劍術武功,只傳了你們幾個丫頭;雖然未獲神髓,總算已經略窺門徑。你能不忘師徒情份,早早脫出魔掌,尋一處隱秘安全的地方,潛心研習,將來能為師父報仇固好;否則,使我獨門武功不至絕傳,也算報答我授藝之恩。豈不比冒險帶我同走強多了……」
芙蓉哭道:「婢子恨不能粉身碎骨報答小姐。小姐不走,婢子也於死不走!」
黑衣女子苦笑道:「又說傻話了。時機急迫,那賤人手段又毒,你帶著我絕難脫身。若與我同死,於事何補?」
芙蓉道:「婢子自信足可護衛小姐脫險。這半年來,正因小姐性命在那賤人手中,婢子們才不敢抗拒,忍辱聽命,佯作恭順。只要小姐能脫出魔掌,所有同門姐妹都不會再受賤人的指使;一定可以生擒那賤人,替小姐報仇。」
黑衣女子搖頭道:「你也別小覷了她。論武功,論機智,那賤人都不在我之下;若論城府深沉,虛偽奸詐,我卻遠不及她……傻丫頭,你如承認是我門下,就聽我的吩咐,快走!」
芙蓉那裡肯走?解開鎖鏈,竟欲強負黑衣女子一同離去。
那黑衣女子拂然不悅,沉聲道:「丫頭,你敢壞我門規,不遵師命?」
芙蓉噗地又跪了下去,俯首悲泣道:「小姐儘管責罰婢子,婢子心意已決,寧願偕亡,不求獨生。」
黑衣女子怔了片刻,忽然長歎道:「唉!真是個不懂事的丫頭。你這不是救我,分明是要我在錯鑄終身、英名毀盡之後,再多領受幾天恥辱羞慚的難堪日子……我早該解脫了,所以遲到現在,是因唯一心願末了。如今,我還有什麼臉苟活下去……」她越說語聲越硬咽,目光散漫的眸子,怔怔望著石室屋頂;深陷的眼眶中,緩緩淌流下兩行清淚。
芙蓉俯首哭道:「小姐,你苦苦盼了許多年,好不容易盼到他來了,難道就不想去見他一面麼?」
黑衣女子身軀微顫,淒然道:「我害了自己,也害了他,何況這雙眼睛……」神色忽然一動,顫聲又道:「芙蓉,你說他今天才到的?還沒看見賤人下手?那賤人有沒有對他下手?」
芙蓉道:「婢子傍晚被派出去以前,還沒看見賤人下手,這時卻不知道了。據婢子想,她是在等候姓江的公子回來,預備先對付江公子,再對付白老前輩……」
黑衣女子略現喜色,沉聲道:「那麼,你快去前任,把實情告訴他;叫他帶你一齊走,現在還來得及。」
芙蓉道:「這是何等重大的事,若非小姐親身當面告訴他,他怎麼會相信?」
黑衣女子沉吟道:「你是說他一點也沒看出那賤人是假冒的?」
芙蓉苦笑道:小姐,你們已經三十年不見了;他縱有些感覺可疑,也無法判斷真假;除非小姐親自跟他見面……」
黑衣女子呆了半晌,忽道:「假如我給你一件東西,那東西除了我身上有,再找不到相同的另一件,他就會相信了。」
芙蓉哭道:「這種東西世上只有一件,那就是小姐你自己黑衣女子突然淡淡一笑,額首道:「好!我就把我自己給你……芙蓉,你看見屋角那堆稻草梗了嗎?」
芙蓉扭頭道:「婢子看見了。」
黑衣女子舉手指著道:「草堆下有個小布囊,你去替我找出來,咱們就走!」芙蓉果然轉身奔向草堆。誰知那黑衣女子卻一翻手肘,從床褥下抽出一柄鋒利匕首,奮力向自己心窩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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