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錦囊妙策

    落拓書生韓文湘詫道:「那兩人是誰?」古月道人道:「前面那矮胖子姓龍,乃是掌理天湖膳食的總管;後面那人姓朱,是專管錢糧的執事。」

    雷神董千里不解道:「既是廚下來投,位卑職微,怎說進入天湖的方法會在他們身上?」古月道人笑道:「你別小覷他們,職位雖小,關係卻大。」董千里是急性子,見古月道人仍在窮蘑菇,不由叫道:「雜毛休賣關子,爽快些說出來吧。」

    古月道人笑而不答,取過紙筆,伏案揮灑數行,隨行折疊起來;然後在信封之上,寫上「面陳天龍掌門江少俠親啟」字樣,又在下款加注「內詳」二字。信柬密封妥當,方才含笑向落拓書生韓文湘道:「來!窮酸,麻煩在封口處畫個押。」韓文湘微一沉吟,一句話沒問,提筆在封口之處,草上一個「湘」字。

    古月道人又向雷神董千里伸手道:「把老哥的夫雷帖也賞賜一份吧!」

    董千里搖頭道:「我的天雷帖不能隨便給人,除非你先讓我看看信裡寫些什麼。」

    古月道人下巴一抬,道:「給不給?要是不給,咱們把信一撕,一拍兩散!你回你的九羊城,我干我的天心教護法……你別以為說著玩兒,出家人是不打誑語的。」

    蠻幹裡怒目一瞪,待要發作,卻聽落拓書生韓文湘輕咳了一聲;當下濃眉連皺,終於忍氣吞聲取出一份「大雷帖」擲在桌上,咬牙切齒道:「雜毛,你記住了,下次最好別犯在我姓董的手裡!」

    古月道人充耳不聞,舉掌連擊三響。不消片刻,那樓下紡紗的奇醜少女應聲而至。

    古月道人把密柬和天雷帖一併交與少女,含笑道:「丑姑,這些日子多委屈你和你爹,如今該是替你娘報仇的時候了。這兩件東西,你們帶去面交江少俠;但關於咱們三人的事,卻不必告訴他,懂嗎?」

    丑姑接過物件,十分激動,躬身道:「敬領老前輩們的令諭。」

    古月道人揮手道:「去吧!從現在起,你那另半張面龐,也可以恢復本來的美貌了。此去天湖,大仇固然當報,手下也須留些分寸。少造殺孽,必有後福!」丑姑低頭應道:「晚輩理會得。」-一向落拓書生和雷神見禮告辭,下樓而去。

    古月道人掩閉了閣樓小窗,伸了個懶腰,道:「咱們能做的,只能到此為止。二位如果不反對,出家人想睡上一覺了。」

    雷神董千里哼道:「不把話說明白,你休想睡覺……」

    落拓書生韓文湘忙道:「雜毛,你又不是不知道董老兒的急性子。如今信已送出,你就該把信中言語告訴咱們,大家也好有個準備。」

    古月道人笑道:「沒有什麼好準備的,咱們只要把覺睡足,等著瞧熱鬧就行了。」

    董千里怒目道:「雜毛,此事非同兒戲;但有差錯,我姓董的第一個放不過你。」

    古月道人把桌子向二人面前一推,仰身倒臥在壁角小榻上,閉目歎道:「自古好心無好報,皆因世間多愚人。拿去看吧!體再擾人清夢!」

    董千里和韓文湘目光同時落在小桌上,不禁同感一驚。原來適才古月道人提筆寫信的時候,業已暗運「隔紙蝕金」功力,將信中字句刻鐫在桌面上了。

    所謂「密柬」內容,共有四句打油詩和一行附告。原文是:「天湖絕境似桃源,百物俱備獨缺鹽;休當運補是瑣事,一袋之隔可遮天。」附告:「倘遇改裝易容方面困難,可命『鐵算盤』孫固協助。彼精研易容之術,天下無出其右者,故另贏得『千面神丐』雅號。確有真功夫,絕非幸致也。」

    董千里看罷,哈哈大笑,鼓掌道:「好個錦囊妙計!只是這一來,老叫化卻苦了!」韓文湘笑道:.「反正他會易容,就算失敗,哪老賊尼也想不到是他幹的。」兩人笑語中,古月道人已傳出呼呼鼾聲。

    月黑,風高。陰沉沉的亂山中,暗影在緩緩移動。

    時值午夜,彤雲低沉。這群人,不多不少,一共是一十三人;首尾相連,排成一列奇特的隊伍。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高一矮,三名身著勁裝、腰佩長劍的金線護衛;其餘十名大漢分為兩撥,每五人一組,各個手裡都提著一隻沉重的包裹。隊伍沿著山中一條河流逆行而上,深入群山,毫未停頓。

    行行重行行,午夜時分,到了河水之源。前行三名金線護衛忽然舉手示意,止住後面十名隨行大漢;然後大步向一處緊倍峭壁的小湖行去。那小湖隱藏一片險峻的山谷中,背後是千丈峭壁,左右有峰巒對峙;僅湖口一線河道,才是唯一出入途徑。論形勢,竟與天湖頗為近似。

    三人行到湖口,突聞一聲低喝道:「來人止步。」三名金線護衛應聲停步,其中一個矮小身材的揚聲道:「我等奉令增援後湖,請孫副統領賜允入谷。」

    谷口一塊大石後,霎時轉出十餘條人影,各人手中高舉連珠努匣,如臨大敵。為首二名魁偉大漢,肩上佩著一線一花;凝目向來人打量了一遍,冷冷問道:「你等是奉誰的令諭,增援後湖?」

    小矮個兒拱手道:「是副教主親自指派的。」

    那孫副統領濃眉一皺,又道:「怎麼咱們事先沒接獲通知?」

    小矮個兒嘿嘿一笑,道:「這是入夜以後,接得潛山城中飛報才決定的。增援通知由我等攜來面呈,難怪副統領疑惑!」

    孫昌低領輕輕一哦,凝目道:「就只你們三位?」

    小矮個兒反手一指,道:「不!共計一十三名,由在下帶隊。副統領請看,他們不是在那裡嗎?」

    孫副統領點點頭,道:「報上隊號來。」

    小矮個兒十分流利念道:「直轄幻宮快活谷第二分隊第七支隊。」孫副統領釋然一笑,道:「難怪眼生,原來是新由幻宮調出的。好吧!先將移防增援通知給本座看看!」說著,舉手微揮,身後十餘台連珠普匣方才收了起來。

    那小矮個兒應聲舉步,緩緩走進谷口;從懷裡取出號牌和一份文件,雙手奉上道:「請副統領過目。」孫副統領兩道目光注視著小矮個兒。眉峰微微一皺,伸手接過文件號牌。誰知他東西方才入手,突感腕間一麻,已被小矮個兒翻掌扣住了脈門。大驚之下,剛想呼叫;小矮個兒嘿嘿一笑,道:「朋友,委屈一點吧!」兜胸一掌,立將那位孫副統領震飛落入湖中。

    十餘名持彎護衛盡皆駭然,紛紛舉起連珠彎匣。小矮個兒冷叱道:「不知死活的東西,黑白雙聖面前,有你們動手的餘地?」叱聲中,身形連閃,掌指交揮,十餘名持弩護衛登時倒下大半。餘下三四名僥倖未傷的,棄了弩匣,如飛向谷外逃去。

    守在谷口的另一個小矮個兒猛掀頭巾,散開滿頭長髮,笑道:「孩子們,認得老身劉香琴麼?」可憐那三四名漏網之魚,剛出網罟,就上了屠案!轉瞬間,全作了斷頭缺首人。

    劉香琴揚手一揮,後面十餘名大漢飛步奔進山谷;各自解開所攜包裹,裡面竟是全副水衣水靠。十名小鰲山精選高手匆匆換上水靠,由「踏波無影」蕭南松率領,「噗通」躍入小湖,群向峭壁下游去。不旋踵間,蕭南松已勘明湖水源頭,泅水返回岸旁。

    黑心秀士藍明詩急急問道:「怎麼樣?能找到洩水洞孔嗎?」

    蕭南松喘著氣道:「洩水洞孔在峭壁腹中,但由四十餘丈高處瀉落,其勢過份湍急;任是水性再高的人,也沒有辦法上去。」

    藍明詩失望地道:「真被江濤料中了!但既然無法上去,天心教又何須派人守護呢?」

    劉香琴接口道:「你怎麼越老越糊塗啦!洩水洞孔雖不是由下而上,難道不能由上而下嗎?」

    藍明詩猛然醒悟,失驚道:「你是說,這地方是天心教準備萬一時的退路?」

    劉香琴道:「若無退路,一旦前山被人攻破,他們不是困在山腹裡等死嗎?」藍明詩大喜道:「果真如此,不枉咱們白來一趟。咱們索性堵住老鼠洞,教它來一個,捉一個;來兩個,捉一雙。這份功勞,絕不在老叫化他們之下。」

    劉香琴也笑道:「儘管得意也不中用。還不快喚孩子們上來,留兩人在峭壁腹中監視;其餘的動手先將谷口堵斷,就不愁魚兒漏網了。」

    藍明詩喜不自勝,果然如計而行;用斷木巨石將谷口堵死,準備「甕中捉鱉」。

    就在黑白雙妖忙於諸塞後湖出口的同時,一列十輛鹽車,也恰好抵達前山石崖下。因為山區不便,十輛鹽車都是靠人力推行的獨輪車;每車兩大包食鹽,用厚厚的麻袋盛著,一袋足重百斤。

    天心教因地居深山,百物不缺,獨少食鹽;是以每隔一段時間,必須向附近城鎮中搜購大批食鹽入山應用。為了不至洩漏天湖秘密;運鹽車輛都是特製的;每次運補,向由海記老店「夥計」們送達前山,然後再由教中派人搬運入山。

    這一次也不例外,膳食總管龍廷弼和錢糧執事朱耀祖親自押車;十名推車的車伕,都是「梅記」老店的夥計。十輛鹽車剛抵崖下,半壁上守關護衛已經燒亮了九盞孔明燈;火炬直射崖上,照得人車纖毫畢現。

    龍總管被那突然射來的燈光刺得睜不開眼,忙用衣袖微這額際;另一隻手高舉通行牌;搖晃著叫道:「膳食總管龍廷弼公畢返教,請放下盤梯接運,」

    守關護衛原都認識龍總管和朱執事,也知道他們三天前入城採辦食鹽的事;但一則近日關防嚴緊,二則關主金永堅是個冷面無情之人,以致凡事公事公辦,誰也不敢貿然作主。當下由護衛領隊按規矩報告了金永堅。那金永堅大刺刺來到崖前柵欄處,俯身向崖下望了一眼,揮手道:「叫他先呈牌上來。」

    護衛們用一條長索,繫了只巨大籐籃,由崖頂放落下來,叫道:「金護衛有令,請龍總管和朱執事先將通行牌呈驗,然後放梯接運。」

    龍總管微詫道:「『平時都是等人上來以後,再驗通行牌,為何今夜要先驗牌呢?」

    護衛們答道:「這是老菩薩新頒手諭,在屠護法未回山之前,盤梯不准擅自放落,必須先驗明號牌才行。」

    龍總管搖搖頭,低聲響咕道:「真是越弄越麻煩了。」說歸說,仍然招呼朱執事將兩塊通行銅牌,放入籐籃中。

    守關護衛扯起籐籃,取牌呈遞金永堅。那金永堅反覆驗證無訛,忽然把兩塊通行牌合在掌中,用力搖動了一陣,「啪」地一聲,其中一塊跌落石上。金永堅俯身拾起,看了看,問道:「第零肆柒號,是誰的?」

    龍總管仰面答道:「零肆陸號是在下領用,零肆柒號是朱執事領用的。」金永堅點點頭道:「好!先叫他上來,你且等一等。」一揮手,護衛們又將籐籃放落下來。

    龍總管微微一怔,不悅道:「這又是什麼意思?」

    護衛領隊含笑道:「龍總管請多擔待。咱們金頭兒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老人家要先用籐籃接朱執事上來,當面查看真偽,以防有人易容化妝混進關去。」

    龍總管速聞此言,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佛然道:「這也是老菩薩的手渝嗎?」

    那護衛領隊道:「不錯,昨天中間,老菩薩命副教主親來傳話,要金護法特別留意這一點。」

    龍總管嘿嘿冷笑兩聲,哺哺道:「才離開三天,就添了這許多規矩,以後誰還願意出山公幹?自己人全都當賊似的防範了。哼哼!」但他心知金永堅是出名的冷水頭,說一不二,絕無轉圓餘地;於是向未執事揮揮手,沒好氣地道:「老朱,你先請吧!仔細教人家查驗清楚,看你是不是易過容,化過妝的。」語聲一停,突又暗用傳音之法,急急說道:「姚老前輩儘管放大膽上去。如被識破,只須搶先斬斷盤梯鐵鏈,我等即可一擁而上,硬搶前關,」

    那「朱執事」輕應了一聲,坦然舉步跨進籐籃中。

    上面七八名護衛,利用絞架拉扯,緩緩收起籐籃。「龍總管」卻回頭以目示意,身後十名推車的「夥計」,立即將鹽車推到峭崖之下,靠近盤梯下方停住。

    籐籃冉冉上升,不多久,已達崖頂。「朱執呈」飄然跨登峭崖,搖頭苦笑道:「人教許多年,這些規矩,還是第一次見識……」護衛們敢情看在他主管「錢」的份上,態度十分客氣。那位領隊笑答道:「這是沒法兒的事,朱兄多包涵。其實,也不過應個手續,天湖內外,誰還不認識朱兄呢?」

    「來執事」臉色一正,道:「可也不能這麼說,諸位要查就請仔細查,說不定我朱耀祖真是冒名易容來的。」

    領隊笑道:「朱兄見外了,咱們奉命行事,實非得已……」

    「未執事」冷冷道:「這一次,我朱耀祖也學了一次乖。回頭呈明教主,今後發放薪響銀子的時候,少不得也要一個個驗看清楚,別教外人易容來混了銀錢去。」那領隊和護衛們各自苦笑,一臉的尷尬。

    金永堅漠然問道:「看仔細了,有易容沒有?」

    護衛領隊舉起燈火,略一照看,應道:「驗證無訛,確是朱執事本人。」

    金永堅沉聲道:「再看他頸後,有沒有人皮面具?」

    「朱執事」不等護衛近前查看,自己把頭扭轉;一手扯開衣領,一手拍著頸脖,氣呼呼地道:「咯!請看,請看!人皮面具在這兒,我朱耀祖是假的,諸位還不動手等什麼?」

    他一邊向前直湊,一邊以手拍頸。身軀既動而不穩,手掌又恰好遮住了耳後和頸脖位置;你說那護衛領隊不好意思細看,便是細看,也看不到什麼。護衛領隊一意應付公事,又把燈略照了一下,答道:「驗證無訛,確實並無人皮面目。」

    金永堅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好,放落盤梯。」

    「朱執事』兀自不悅地一昂頭,道:「哼」。其實,他是大大的吁了一口氣。

    「軋軋」機聲中,盤梯緩緩降落。誰知就在盤梯入落將半的時候,入山甫道內突然傳來一聲嬌呼:「副教主到!」金永堅濃眉一聳,沉聲喝道:「暫停放梯。」機聲立止;那長長的鐵製盤梯,頓時停留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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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