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餓女島」,繼續向西航駛了四天,晨光嘉微中,發現一叢茂林密佈的海島。
七艘大船在灣中下錨旋泊,羅英凝目遠望,笑問伍大牛道:「這兒也許就是無毛島,你願意先去踩探一下麼?」
伍大牛雙手亂搖道:「俺的好兄弟,你饒了俺吧!要去你去,俺是再也不走前面了。」
羅英笑道:「這一次,包準不會讓你再吃虧了,你看,那些椰林和山巔上頹敗的石塔宮殿,正跟奶奶所說的一般,看來絕不會錯。」
伍大牛把頭搖得跟潑浪鼓似的,連聲道:「不去!不去!不去!」
羅英道:「好吧!你不願去,就在船上等我,叫田邊渡魚送我上岸,也叫那兩艘東矮船隻和船上女人們準備,咱們雖說帶她們來此定居,卻不知爺爺願不願意?」
結束一番,羅英肅容登上小艇,田邊渡魚操舟,緩緩駛向岸灘。
越近岸,羅英心裡就越覺得沉重,因為他遠遠看見岸邊沙灘上,正擱著一艘獨木小舟,舟底破了一個大洞,沙灘上零亂放著一些木板鐵釘之類,好像有人正準備修理這艘破船。
那等於告訴他,島上果然有人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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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會,才從喉中緩緩迸出一句活,反閱道:「你是誰?」
羅英定一定神,見那人頭上牛山濯濯,連眉毛也沒有一根,整個頭部,就如一隻巨大的肉球,怎麼樣看,都不像是自己的祖父一一羅羽。
當下心念疾轉。暗想道:他毛髮盡脫,定是久居島上的人,那麼,這兒正是無毛島無疑了,但爺爺怎的不見?難道已經被他……
心念未已,那尖頭大漢已沉聲道:「此地是什麼所在,你小小年紀,竟敢潛入窺探,從速實說來歷,免得老夫動手。」
羅英忙道:「在下姓羅名英,是來此尋找爺爺的。」
大漢神色一動,怒容似緩和了許多,又問:「你爺爺是誰?怎知他住在此地?」
羅英道:「我是從桃花島來的,聽說我爺爺一直隱居在南海無毛島,請問老前輩,這兒是無毛島麼?」
那大光目光一注,突然興止直跨進屋,探手一把,抓住羅英腕時,仰面哈哈大笑起來!
大漢看似笨拙,但上步、欺身、出手,都只是在剎那間一氣呵成,身法竟快得難以形容,尤其那一聲震耳大笑,宛如悶雷轟頂,只震得羅英眉頭頻皺,茅屋頂上草屑簌簌而落!
羅英詫異地問:「老前輩,你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
大漢連連點頭道:「對!對!對極了!」
羅英心裡一喜,道:「你是說,這兒真是無毛島?」
那大漢笑聲仍然未止,道:「無毛島?啊!不錯,正是這兒,正是我這兒!」
羅英更是欣喜,又問:「那麼,老前輩,你認識我爺爺嗎?」
大漢聽了這話,笑聲突然一斂,閃著一雙煙煙發光的眼睛,反問道:「你說的是羅大俠?」
羅英道:「不錯,他,就是我的祖父……」
那大漢歡愉之情,頓時消失得乾乾淨淨,長長漢了口氣,道:「孩子,可惜你來晚了三天……」
羅英駭然大驚,脫口叫道:「爺爺他老人家怎麼了?」
大漢滿臉失意之色,道:「他走了!」
「走了?到那兒去了?」
「說來話長,他老遠地趕來,先坐下歇一歇,老夫再慢慢告訴你!」
但羅英只聽了半截話,心驚肉跳,如何肯坐,一疊聲只求他快說,那大漢拉過兩張籐椅,強讓羅英坐下,然然才緩緩說道:「你若早來三日,正好可以碰見羅大俠;自從四十年前,泰山觀日峰一戰,羅大俠目睹慈母慘死,心灰意冷,在峰頂親手掩埋了母親,便留字飄隱,那時候,他的去處,甚至連秦大俠都不知道,隨侍他身邊的,只有老夫一人……」
羅英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慌忙離座跪下道:「英兒記起來了,你老人家必是辛爺爺?」
大漢笑著拉他起來,道:「孩子,辛弟兩字,是老夫名諱,並不是姓辛。」
羅英道:「不論姓名,你老人家常常跟爺爺在一起,奶奶告訴過英兒,一定要當你老人家跟爺爺一般,要稱呼你辛爺爺。」
辛弟撫著他的髮梢,滿臉洋溢著慈愛的笑容,道:「那是你奶奶有意抬舉我,實說起來,我雖追隨你爺爺數十年,只能算他跟前一名僕人,怎敢當此尊稱……」
羅英道:「辛爺爺,求您快說吧!我爺爺他怎麼了?」
辛弟輕咳一聲,繼續說道:「那時,羅大俠看透了世間名利情慾,本想尋一處無人跡的地方,隱姓埋名,永不入世。但又放心不下你奶奶,終於在中原盤桓了半年之久,直到你父親出世,母子均安,方才凡念濾盡,帶我回到島上。」
說到這裡,語聲一頓,羅英不覺脫口道:「奶奶總是因爺爺絕跡未返桃花島,一直悶悶不樂,原來爺爺心裡仍然很關切她,只是她不知道罷了。」
辛弟歎了一口氣,道:「世上最難的事,莫過於獨自忍受感情的煎熬,羅大俠乃是至情的大英雄,豈會做那冷漠寡情的事?只是,他身世坎坷,遽逢慘變,一腔熱血,被自己硬生生掩藏在心底,回到島上來,每每對月傷懷,迎風落淚,其實,又何嘗忘了至友妻兒?後來,我見他感傷大過,才悄悄送信給秦大俠,那時秦大俠已在少林寺出了家,但每年仍到島上來看望咱們,從來沒有間斷過。」
羅英頷首落淚,暗暗愧悔道:原來幫爺爺早知他老人家隱居之所,竟瞞了咱們數年,他與爺爺情如手足,我卻疑心他做了對不起羅家的事,唉!真正該死!
辛弟接著又道:「秦大俠每次來,都帶來中原各派消息,是以咱們雖然在孤島,中原情況,卻仍然瞭如指掌,十六年前的一個早晨,秦大俠又匆匆趕來,跟你爺爺密談了一日一夜,談些什麼?我不知原委,只聽見秦大俠力勸你爺爺再往中原一行,你爺爺執意不允,只說了-句話:『兒孫自有兒孫福,由它去吧!』」
「秦大俠只得悵惘離去,事後我一再問他,你爺爺總是歎息搖頭,不肯多說,如此過了大半年,秦大俠突然又匆匆趕來了。」
「這一次,他來時神情的慌張,竟比前次更甚,而且,懷裡抱著一個剛出世不久的嬰兒」
羅英漸漸有些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了,聽到這裡,不覺脫口道:「你老人家還記得那嬰兒的面貌嗎?」
辛弟凝目向他看了一會,笑道:「說來好笑,那嬰兒五官相貌,竟跟你十分相似。」
羅英恍然徹悟,含淚道:「好!辛爺爺,請您說下去!」
辛弟聳聳肩,這才繼續道:「秦大俠抱了那嬰兒來,又跟你爺爺密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你爺爺親自送他登船,含著淚水,將嬰兒遞還給他,感傷地道:『愚兄已厭絕塵世,這孩子,只有重托賢弟,盼他將來能重振羅門聲威,愚兄於願已足。』」
「當時,秦大俠也是滿眼淚水,答道:『大哥放心,我一定不負你的托付。』便揚帆而去。」
「待秦大俠去後,你爺爺不飲不食,獨自癡癡立在海濱,一站就是三天,我無論如何勸他,總是搖頭不答,第四天,突然叫我備船,一個人離開了這兒。」
羅英心驚插口道:「以後他老人家回來過嗎?」
辛弟歎道:「大約過了四個月,他才黯然而歸,從此,在島上便無心安居永住,每隔一年半載總要獨自往中原去一次,而每次回來,都顯得心事重重,悶悶不樂。」
「你爺爺一向待我極厚,可是,這件事,卻絕口不願對我詳談,我問起,他總是搖頭歎息不肯回答,十五年來,也不知見他流過多少次眼淚。」
「三天以前,你爺爺從中原返來,僅住了一夜,便匆匆又準備離去,臨行時對我說:
『辛弟,四十年來,我只說抽身塵衰,永遠不問世事了,不想如今武林禍患又成,我這一去,不知還能不能活著回來,假如幸而不死能再回島上,便永遠不會再離開了。」
「我聽了這話,堅求跟他同去,但他執意不允,最後,竟用『對時閉穴』手法,將我點倒在沙灘上,揮掌擊破島上僅餘的一艘獨木舟,然後登船而去。」
羅英訝然道:「原來沙灘上那艘獨木舟,竟是爺爺擊破了的?」
辛弟兩眼閃著淚光道:「他雖用這方法使我無法跟蹤趕往中原,但我又怎甘心就此老死島上,所以,一個對時以後,穴道自解,我就開始伐木修補那艘獨木舟,決心隨後也趕往中原去,孩子,你來得正好,你有船,就不須我修補獨木舟了,咱們今天就動身,你看如何?」
羅英千里趕來,不想晚了一步,竟未見到祖父,離去之心,自比辛弟更急,但轉念一想,又覺得祖父突然匆匆離去,行前又語多沉重,難道是因為中原突然發生了什麼大事?他老人家不願辛弟同去,也許另有深意,我又怎能拂逆他老人家的心意而行?
想到這裡,不禁猶豫起來。
辛弟見他沉吟不語,又道:「孩子,你不必畏首畏尾,縱使你不肯帶我同去,我也會自己造一艘小舟,飛渡大海。這兒雖是我出生之地,但無毛族的辛弟,早已死在海天四丑手中,我這條性命,全是羅大俠所賜,從前,我只是個無知無識的粗人,這些年來,羅大俠教我武功,使我知書識字,武林中有句話:『受人點水之恩,須當湧泉相報。』難道說我受了羅大俠如此厚恩,竟沒有一些人心不成?」
羅英連忙笑道:「話不是這麼說,英兒正想,或許爺爺留你在島上,另有一番深意……」
辛搖搖頭道:「你不必多說了,反正我已決心追尋羅大俠,生死禍福,情願與他共享,島上有的是樹木,區區大海,料也困不住我辛弟。」
羅英見他頗有不悅之意,忙笑道:「英兒實願奉請你老人家同往中原一行,但卻有樁麻煩事,要請辛爺爺先答應。」
辛弟喜道:「什麼事?你只管說!」
羅英便把海途收服東矮海賊及餓女島經過,詳細述了一遍。
辛弟猛然跳了起來,大笑道:「這敢情再好不過,有他們留在島上,越發叫我可以放心前往中原了。」
羅英正色道:「但是,他們初來島上,地域生疏,必須麻煩辛爺爺給他們安頓指示,大約總要耽誤三五天工夫,才能放心離去。」
辛弟爽然道:「就是耽誤三數天,也不要緊……」
不料羅英卻起身一揖,道:「多謝辛爺爺憐允,羅英就此拜別。」
辛弟詫問道:「你……你什麼時候要走?」
羅英道:「待船上水糧卸畢,午後便動身,英兒會為你老人家留下一艘海船,並托牛大哥陪你老人家,並非英兒不願多留數日,實在尚須兼程趕往北天山拯救江姑娘,好在三月少林之會,中原武林各門各派均將趕到,爺爺大約也會去的,英兒准在嵩山等你老人家了。」
辛弟怔了好一陣,才放聲哈哈大笑道:「老夫偌大年紀,想不到今天倒上了你的圈套!
好吧,就依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