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笑聲惱了那承智和尚,霍地伸手袖中,閃出一口雪亮尺二戒刀,猙獰狠毒地砍在承因的腿上!
承因非但並未呼痛,反而笑聲更高。
承智怒極,陰狠地說道:
『你骨頭儘管硬,我看你能忍到幾時,適才從你臉上,咬破一洞而穿入體中的怪蟲,名為「寸蛇」,專嚙精血骨髓,不死不休,此時你必然已在消受寸蛇所賜予你的種種滋味,我不信人能耐得和生受這種刑苦,我有辦法把它引出你的體外,只要告訴我那卷東西你藏在何處?』
承因顫抖著連連冷哼,像是隆冬天氣,身體寒冷下,索索發抖而哼歎呻吟一般,令人不忍卒聽。
承智再次叱喝道:『你別傻,少時寸蛇若嚙到你的肺腹,或心臟,就算你那個時候願意說出實情,我也沒法救你不死了!』
承因這時卻哈哈地再次狂笑,笑罷恨聲說道:
『承智,你這個惡毒狠辣的匹夫,當初恩師召喚我們,諭令分別默記真文的時候,我並沒有絲毫背叛的企圖。是你鼓動如簧之舌,再三分解得失利害,怨我心術不正,被你巧言所動,才夥同你共作欺師違心的惡事。不過當時我卻也曾想到……』這時那承智和尚,卻接口沉聲道:
『承因!這是什麼時候了,還說那些又有什麼用?』承因也厲聲揚喝道:
『你也聽我說完,自然有用!
當時我雖答應了你,但是卻也仔細地想過,恩師待你地厚天高之情,事臨萬難,才吩咐你為師門全信,你卻竟然能夠起下這般惡毒的心腸,我只是你的師弟,哪個又能保得准,你不過河拆橋,下井投石?』
『因此我也小心了一步,後來你又巧言彼此交換背誦真文,並已說動了恩師,但我卻已明白你是存著什麼心意。』
『故而向恿師暗示,若要機密不洩,最好互不交換,恩師這才收回成命,那時我曾暗中看到你那副猙獰的模樣。』
『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我也下了決心,不過我並無害你的意思,所為僅系自防,今天果然用上了它!』
『用上了它,承因,你指著什麼說的?』
承智大驚之下,厲聲迫問內情。
承因卻又大笑著說道:
『你說「寸蛇」已入我體,再遲你就無法救我,果然不假,如今我也是實話告訴你吧,我死你也休想活命!』
『寸蛇現在我的體內,毒牙正一口口啃嚼我的筋骨和血肉,即使你真能引蛇出來,我也已身中巨毒難逃一死了!』
『不過你不必為我活命著想,我罪有應得,死有餘事,你還是為你自己的性命,去想個保全的辦法吧。』
『在那卷東西裡面,我也暗藏了一點致人性命的物件,比你這條「寸蛇」,要毒辣得多多!』
『承智,說你聰明,其實你真傻,那第三段真文,我既早巳背熟,又何必再拿著承惠的那卷東西自惹是非?』
『因此在我取到手裡的時候,已經將真文焚燬,卻把早就準備妥當了的這卷有毒的假東西,藏在身旁。』
『你若並無二心,自然不會向我索要,反之,我要看著你這萬惡的東西,遭到意圖殺人而應得的報應!』
『我雖一時失計,落你陰謀暗算之中,但你卻也休想逃生,轉瞬之後,我就會看到你惡報臨頭下的慘死樣子……』
承智和尚不再容他說完,戒刀猛舉再落,承因的一條右腿,齊膝生生被他砍下,一聲淒悲號,承因痛死過去!
承智似乎尚未消恨,乘著承因昏死之時,竟然拍開了他的穴道,並對承因袖中囊內所有各物,俱皆取出扔掉。
承因和尚腿斷痛死之後,因穴遭被解,已悠悠醒來。
乍復知覺,已呻吟出聲,斷膝處鮮血湧流,肺腹中寸蛇吻嚙,面色已轉灰綠,身體既能轉動,反而增加痛苦。
一聲悲哼,一聲淒呼,一陣陣索索疼抖,令人憫然興憐,可是承智和尚,卻反而咭咭怪笑,如視鬧劇。
承因內外傷勢交迫,流血過多,已是奄奄待斃,承智卻仍然不放過他去,猛輪戒刀,砍在了另一條腿上!
刀被腿骨緊緊夾住,承智硬生生往起拔曳,承因似殺豬般狂嗥暴喊呼疼,而承智卻用狂笑聲和他相合!
詎料就在這個當空,那狂嗥掙命的承因和尚,卻驀地跳起,暴然撲在了承智和尚的身上,唉!」
寸飛一口氣說到此處,不禁長吁了一聲,歎息地接著說道:
「那是我自入江湖以來,所看到的一場最最殘忍、野蠻、毫無人性的慘烈肉搏,像原始的野獸一般,爪牙並用!
承因的右手五指,當先插進承智的臉上,食指適巧抓入承智的右跟,左手緊緊抱住承智的後腰!
承智狼嗥連聲,戒刀早已脫手,右目抓瞎,其疼攻心,右手也插進了承因的脅下,狠命地抓撕!
承因內外傷*,氣力難敵,怪吼一聲,張開血盆大口,猛然咬在了承因的脖頸上,一連數口,他竟連肉帶血吞下!
承智極疼之下,也失靈智,不圖震力甩開對方,反而也張口咬去,承因的鼻頭,成了他口中之食!
兩人在地上翻滾撕搏,不知怎樣一來,承因咬住了承智的咽喉,只一口,咬斷了承智的氣嗓!
承智自忖必死,也探手身下,猛地一抓一擰,兩人隨即全身一陣挺動,仍然糾結在一起,雙雙死去。」
寸飛說到此處,似疲乏不堪,閉目略事休息。
座中客無不長吁歎息,天蓉姑娘卻睜大星眸莫名其妙地說道:
「他倆這是為什麼,既非殺生成仁,亦非捨身全義,除此之外,難道天下還有比性命更可尊貴的東西,值得這樣爭奪?」
果慧禪師聞言低誦一聲佛號,悠悠說道:
「俗言『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兩人利慾蕉心,良知人性俱喪,是難以通常的情理來下斷語了!」
天蓉姑娘仍然不明白承因承智的作為有何道理,赤魅老怪俯視了身旁的叛徒南宮-一眼,感慨地說道:
「姑娘至性中人,怎知人心多詐,像叛徒南宮-,其必欲叛師並無原由,只為『私慾』二字作祟。
想來果慧這兩個門下,也不出這個緣故,若能人人像姑娘一樣行事待人,世間早無爭端,江湖也無恩怨了!」
天蓉姑娘搖搖頭,她還是想不通承因承智的事情,在她純潔坦真的心靈中,除仁義之外,生命是最可珍貴的,為什麼有這麼多人,偏偏拋棄最珍貴的生命,如同草芥,卻將無異草芥的東西,視若性命?
她正在反覆思索,果慧禪師卻轉對寸飛說道:
「施主可曾掩埋了那兩個孽障屍體?」
赤魅老怪看了他一眼,低沉地說道:
「那夜我一共火化了四個屍體!」
眾人聞言俱感驚詫,及哮天接話問道:
「莫非餘毒害人?」
寸飛一笑道:
「不愧是東川犬叟,成名的老江湖,果然餘毒害人,我不是曾經說過,另外還有三個夜行人物嗎,結果也死了兩個。
當承因承智雙雙糾結斃命之後,那三個夜行客立即飛縱出來,到達當場,一人監守,其餘兩人奔向死者身前。
內中一人檢起承智扔掉的那卷東西,因已沾上塵土,他隨手抖了幾下,詎料竟因此喪命!
在他猛抖那卷東西的時候,大片淡色煙霧和浮土揚起,我雖在遠處藉火光看得清楚,便卻沒有料到淡煙是極毒的藥物。
那人持拿著這卷東西,走向舉火地方,展開看了一眼,怒罵了一聲『刁猾的賊禿』!隨手將那卷東西扔到火裡。
立即騰起來了數尺火焰,並冒起丈高的碧綠怪煙,雜有啾啾蟲鳴,這時我才恍然認出,淡煙竟是苗疆巫女的『萬毒蟲苗』!
此物殺人於無覺之下,唯火是它剋星,適才承智已然中毒,難怪後來不用功力而與承因硬拚,原來那時他已失心瘋狂。
我才待在暗中告誡其餘兩個,不想奇變適時而生,另外那個奔向承因承智身前,搜索承智遺物的夜行客,驀地發出一聲凜人心膽的悲號,雙手掩腹,暴跳不止,鮮血隨著他的上下蹦跳而滴流不停!
原來他只顧俯身搜物,早將承因體內那條惡毒的『寸蛇』忘記,承因已死,血肉漸僵,寸蛇已從肋下傷口游出!
那人尚且不知,等寸蛇已由死者身畔,爬行到他的腹際,方始發覺,當時他若不動聲色,強捺驚懼,然後倏地下手彈掃寸蛇,雖難將這毒蟲制死,但卻不致喪命,誰知他驚凜之下,以掌拍擊,寸蛇受驚,咬穿了他的肚腹,滑進他胸腔之中,奇疼攻心之下,他才悲號出聲!
就在這個時候,先前已受『蟲苗』毒傷而不自知的那人,業已毒發,狂吼一聲竟奔向這個被寸蛇竄入腹中的朋友撲去,兩個人立即像承因承智一般的糾結撕打抓咬了起來,另外那人,只驚得呆怔在當場。
寸蛇入腹,勢難活命,蟲苗毒發,無人倖免,我實在不忍再次目睹像承因承智那種奇慘無比的事情重演,立即飛身而出,彈指打出兩枚『紫煙雷音針』,先將那兩人殺死,免他們生受活罪,跟著發出兩團『雷音靈火』,將四個死者火化!
這是因為非但『寸蛇』和『蟲苗』必須用火才能將餘毒消滅殆盡,就是那四具屍體,若非火化,久之亦將貽害人畜。
另外那人,經我自報名姓,告知厲害,道謝先行,我直待靈火熄滅,詳檢當插,證明已無毒害之後才走。」
寸飛說到這裡話聲擻頓,雙目怨毒地盯了果慧一眼,果慧禪師滿面慚愧地含著至誠笑容,回望著寸飛。
赤魅老怪久行扛湖,從果慧的目光中,已然看出這位佛門高僧,對當年之事頗感羞愧,不由減了三分怨恨。
他微然搖了搖頭,喟歎一聲接著說道:
「當我離開那片樹林之後,竟又接連著發現五條夜行人影,疾縱遠去,一時好奇,不由暗中追躡於彼等身後。
結果正好碰上這伏虎禪林的果慧和尚,以寡敵眾,拚死血搏,那時我已看出,果慧受傷甚重,不由起了側隱之心。
誰知善心竟得惡果,我雖救下果慧,果慧卻恩將仇報,如今我找來伏虎禪林,當年是非……」
果慧禪師沒讓寸飛說完,念了聲佛,目光向著在座之人掃視一遍,歎息一聲,滿面愧羞地說道:
「寸施主恕我插言,當年之事,果慧誠然愧對旌主救命恩情,但因事*萬難,方始出此下策……」
寸飛冷哼一聲道:
「果慧,寸飛既敢伸手管了那段閒事,自能有始有終,就算你被*萬難,為什麼不對我明說原因呢?」
果慧禪師再次歎息道:
「施主罰問的是,如今當著作證的朋友,果慧將當年經過,詳述一遍,然後任憑寸施主或罰或打就是。」
及哮天此時含笑接話道:
「我等深信寸大俠是位仁厚的君子,設若禪師昔日行徑,果有萬難之苦而迫出無奈,想他自能諒解。」
寸飛聞言看了及哮天一眼,揚揚白眉並沒說話,果慧禪師低聲念了句佛號,誠敬地合十說道:
「及施主不知當年經過,貧僧確實過份了些,難怪寸施主要討公道,只是貧僧卻非為己,是故無愧於心。」
說著他低頭盯了自己那一對鋼樑鐵腳一眼,恨聲道:
「貧僧不幸為惡徒所賣,被群寇圍攻而身受重傷,雙腿皆被惡毒暗器打中,幸蒙寸施主相救,方免一死。
但是因為雙腿受傷已久,毒將及腹,萬般無奈之下,寸施主商得我之同意,將雙腿齊膝斷去,將養月餘始愈。
其間,夜夜必有暴客暗襲,皆因寸施主功力深奧,來者非傷即死,但卻仍然不能阻止武林高手們的襲擊。
為此我幾經思考,決定了一個方策,將所攜假卷贈於寸施主,井請寸施主承諾,明朝即攜贈卷分手,二十年內不得啟封閱讀。
寸施主立即應允,次日即去,是夜武林暴客畢至,我遵將實情告知彼等,並請他等詳搜我的身畔和行囊。
他們果然中計,因我已殘廢,勝之不武,隨即相率追趕寸施主而去,我料到必然有人在暗中監視,故而又休養了半月,仍然不敢前往飛龍山莊,裝作頹唐失志,返回伏虎禪林。
我明知寸施主自此事故必多,但也深信寸施主那身無敵的功力,不懼前往蠻荒盜竊秘件的江湖人物……」
寸飛忍耐不住,冷笑一聲道:
「好主意,寸飛故然不懼那群匹夫的明斗或是暗算,但這些鼠輩手段鄙卑,專向婦孺下手,二十年來只說火攻吧,就有百數十次,傷者不算,慘死無名的有三十多人,果慧!你難逃其責。」
果慧一聲喟歎,點頭說道:
「今日想來,果慧誠然難辭其咎,但當年卻思不及此,只為受人重托,一心忠人之事,而迫出下策。
適才我曾說過,梅少俠托我送到飛龍山莊的那卷東西,並未攜在身旁,是用銀盒盛放秘藏在奉寺某處。
豈料在我殘失雙腿,返回寺中之後,那卷妥藏於極端隱秘地方的東西,竟然不翼而飛,被人盜去!
放置真卷的弟子,是承緣和承惠,由我親自監視,這時承緣承惠已皆喪命蓉城,失物已無法追查。」
寸飛這時卻冷哼一聲道:
「果慧,你騙哪個?」
果慧禪師正色答道:
「施主,若罰我昔日措置失當之罪,果慧俯首承認而無言,梅少俠所托之物被盜一節,卻無半絲虛假。」
寸飛一聲哈哈笑道:
「寸飛承蒙慨贈那卷,是假的對否?」
果慧低沉答道:
「不假,但卻不全,那是真卷全文的第一大段。」
寸飛蹙眉冷諷地道:
「年前,飛龍山莊得到一個銀盒,據雲內有藏書,即司徒雷所親筆書寫者,不知是否昔日梅三豐托你送至飛龍山莊的『銀盒藏書』?」
果慧搖頭道:
「貧僧不能斷定是真是假。」
「果慧!那不是你親手送到飛龍山莊去的?」
寸飛沉聲怒喝,果麓尚欲分辯,及哮天卻接話道:
「寸大俠,這件事你可能誤會禪師了。」
寸飛心意不服地說道:
「怎見得?「
及哮天鄭重地說道:
「我因某種關係,近一年來,沒有離開過飛龍山莊左右,對飛龍山莊的事務和一切,皆經詳細探索。」
寸飛冷冷地樓話道:
「這和『銀盒藏書』有什麼關聯?」
及哮天微笑著說道:
「寸太俠莫急,內情玄妙得很呢。」
「據我所知,那卷文件,是司徒雷懇托梅三豐代為送達飛龍山莊去的,梅三豐不知何故,又轉托了果慧……」
他話尚未完,果慧禪師已點頭接口說道:
「不錯,我記得也曾在蓉城和寸施主提起過。」
寸飛皺眉道:
「果有此事,但和目下飛龍山莊……」
及哮天此時卻再次接話道:
「寸大俠既知那卷文件的始末,就更好辦了。
昔日飛龍山莊莊主,姓房字漢臣,人稱藍天一燕,為武林中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其妻……」
寸飛冷嗤一聲道:
「如今這飛龍山莊的莊主,還是那房漢臣呀?」
及哮天並投有立刻回答他這句話,仍然接著說道:
「房漢臣之妻,複姓司徒名茵,乃劍聖司徒雷的胞妹,因此司徒雷才托請梅三豐,將文件送交飛龍山莊。
不料梅三豐又轉托了果慧撣師,致承緣承惠喪失命,承因承智暗起盜心而殺身,果慧禪師也殘斷了雙腿……」
寸飛瞪了果慧一眼,又冷冷地接上一句話道:
「我寸飛也被騙了二十年,死傷了不少門下!」
及哮天仍然不理踩他,繼續說道:
「可是那卷文件,卻始終沒有送到飛龍山莊房漢臣夫婦的手中,直到近年來,這卷文件卻又突然落在了飛龍山莊。
只是山莊雖然依舊,人物卻已皆非!
如今這飛龍山莊的莊主,已不是真的藍天一燕房漢臣了,而是盜用房漢臣之名的玉潘安笑面銀豺歐陽易,房漢臣在十幾年前,已全家喪命於歐陽易之手,因此我才敢證明果慧禪師並未說謊,他沒有將文件送給歐陽易的道理。」
寸飛至此恍然大悟,但他仍有些疑問,遂又問道:
「及大俠怎知道得這般清楚?」
及哮天長喟一聲道:
「我有一義孫,是梅三豐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