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幽幽地接話說道:
「二十年苦困,若能守志如一,觸得靈智,解破玄謎,這人或許可能改變他那一向對人的看法。」
果慧禪師微嗯了一聲,緩緩地說道:
「也許,我不敢說沒有這種可能,只是當年殘目毀容棄妻的慘痛,我相信梅少俠絕對無法忘懷。何況如今已經證明,昔日他獨行峨嵋之時,沈女俠已懷孕,就算他闖出危困,識破人生,總不能……」
果慧說到此處,不知何故,竟停了下來。
潛進養性室中的夜行客,雖已猜到怪人的身世和名姓,但終因未能目睹此人的面目,深覺憾然。
適才他曾將棉簾揭開一個空隙,因為仍然不能看到蒙著口袋的怪人,故而早已經輕將棉簾遮好。
客室中從果慧禪師話聲突然停頓之後,竟然久久無聲,這夜行客漸覺有異,略一沉思,已知不妙,飛快地退回適才潛進室內的窗旁,又一個奇妙的念頭,電旋而過,他竟將退改進,棉簾做
啟,人已到了剛剛果慧和那怪人師徒談話的房間,果然不出所料,室內已空無一人。
他暗中冷哼了一聲,才待縱身庭院,背後突然有人說道:
「章大俠暫停步,恕果慧接待遲慢之罪。」
原來這潛進養性堂的夜行客,竟是俠醫章性初。
章性初對果慧早存疑念,是故悄然獨來窺探動靜,雖有聽得,但仍不甚了了,當他聽到果慧話聲突然無故停頓的時候,已知形蹤被人發覺,因此他飛快的應變,竟欲先一步闖出養性堂,免得彼此不便。
不料對方比他還快,竟然已在身後現身說話,章性初自然不能再走,一邊暗中戒備,一邊含笑轉身答道:
「禪師說哪裡話來,恕章某無心闖入無人靜室之咎!」
章性初答話犀利,暗示室內本來無人,你搗鬼無用之意,果慧禪師聞言似未聆悟,卻合十說道:
「施主夜深而不眠,是否有所教我?」
章性初暗中冷笑著自忖道:
「和尚裝傻,咱們就傻鬥一場!」
但他表面上卻若無其事地含笑說道:
「自踏上這『伏虎禪寺』,遇到的都是千奇百怪的事物,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故而實在無法入睡。
偶而想起高僧乃得道人物,必有預識之能,不顧冒失,深夜前來求示迷津,來時高僧恰好不在室中,我只當後面寢堂必然有人,誰知卻撲了個空,正感十分惆悵之時,高僧竟又突自寢堂走出,非只出人意外……」
果慧知道若再叫章性初說下去,準沒有好聽的話,故而低宣了一聲佛號,截斷了他話鋒,然後含笑說道:
「章施主請坐。」
章性初故意坐在適才那個蒙頭怪人所坐的位子上,剛剛坐下,卻霍地站起,皺著眉頭譏諷地說道:
「嗯?怪呀!怎麼這張圓椅是熱的呢?除非剛剛有人坐過,再不那就是俗家人所說的『佛法無邊』了!」
果慧禪師焉有聽不出話中用意的道理,他只淡淡一笑,並未作答,章性初哪能就此罷休,接著說道:
「禪師明晨還能與我等偕去神鴉崖嗎?」
果慧仍然含著滿臉笑意,低聲答道:
「老衲有幸,能相伴武林大俠共游名山。」
「怎敢怎敢,禪師有道高僧,章某得能追隨左右,實感榮幸,唯祈禪師不棄我,時時示我迷津!」
章性初一句不饒,狠狠地叮上了這麼一句話。
果慧這次似乎有些惱了,聲調平淡地說道:
「果慧雖不敢自比慈悲真佛,卻也不是賴穿佛衣吃飯之徒,施主若是果有誠心,果慧願祈我佛佑護!」
章性初存心要折斗一下果慧,聞言故作正色地說道:
「如此甚感高僧的深情,章性初至誠懇祈高僧代為祝禱數事,第一佑我此去古剎,莫與梅三豐一般……」
果慧實在忍耐不住,立即沉聲接話道:
「章施主,梅少俠失蹤之事,你怎能怪罪老衲?」
章性初也冷冷地揚聲說道:
「哪個怪你?怪只怪梅三豐認人不明!」
「章施主,你此言所指是誰?」
「禪師,你今宵接待的賓友又是哪個?」
果慧禪師至此喟然長歎了一聲,半晌之後才低沉地道:
「章施主,請回賓客廂房歇息吧,明晨還要趕路。」
章性初冷笑著站起說道:
「難怪禪師逐客,本來話不投機半句都太多!」
果慧長眉一揚,卻突然轉變話鋒,肅色說道:
「老衲絕不願與施主言語爭論,施主明比暗射,言下已將果慧視如無義之輩,敢問施主,你究竟意圖何為?」
章性初看出果慧神色肅穆,遂開朗地答道:
「章某因與梅浩然司徒雷為道義知友,故而當年始肯參於一場殘人肢體毀人容貌的爭搏,因之無形中結怨於歐陽易,被迫來至峨嵋,作證了斷昔日恩怨仇冤,沿途經及大俠聲述始末,方知三豐侄兒被困不歸谷不歸之事。寄居貴寺,適逢寸飛叛徒意慾火焚古剎,逞其私慾,我父女自是義不容辭,挺身而出,無形中得知司徒手書經過。禪師雖雲為此手書,殘斷雙足,但章某冷眼旁觀,似有內情,梅夢生被劫,那臉上蒙著口袋的怪客……」
果慧禪師沒有讓他把話說完,就接口道:
「章施主,你是因此疑我不軌?」
「君子不處嫌疑之間,況章某親眼目睹禪師你剛剛接待怪人師徒?禪師若無不可告人之秘,似乎應有以自處!」
「章施主,事若經我之口,你能否保證在當事之人未將一切恩怨化解前,不傳於第三者耳中?」
章性初聞言沉思有頃,肅然答道:
「若禪師每言皆實,章性初誓守此約!」
果慧禪師傷感的說道:
「老衲若有一字私誤,我佛降罪!」
章性初聞言,立即正容為敬,果慧肅客直入寢室,他倆語聲極低,夾雜著吁歎嗟喟,外人無法聽清片語隻字。
半晌之後,方始聽清章性初惋惜地說道:
「禪師又何必自苦如此之甚,這副鐵索還是……」
果慧禪師用感慨的語調接口道:
「我戴著它有十幾年了,章施主不必為老衲含悲,這可表示我悔過懺罪的忠誠,只要有一天梅少俠……」
章性初喟歎了一聲,幽幽地接口道:
「其實禪師已經盡了全力,似乎無罪可懺可悔,梅三豐若在,我敢說他必然不贊成你這個自苦的作法。」
果慧聲調含悲,低低如訴地說道:
「房氏一家,若能早些見到那卷文件,又怎會慘死在玉潘安笑面銀豺之手,伯仁由我而死……」
「禪師此言誤矣!司徒兄一念之錯,非只本身苦困十數寒暑,並致三豐夫婦分隔,房氏一家慘遭喪命。論罪,司徒兄罪莫大焉,論義,司徒兄負義亡友,禪師僅因力所不能,而非不為,殘肢全信,已足為武林風範,設再堅執必負莫須有的重責,敢問禪師一言,我那司徒兄他又當如何?」
章性初慨然陳辭,換來了果慧禪師一聲幽長的吁歎。
片刻寂靜過去,章性初接著說道:
天下事真難料斷是非,歐陽、司徒和梅氏三家的恩怨仇冤,看來外人是無法化解了,再加上房氏一家的血仇,及大俠之孫在飛龍山莊大會之上,辣手對待武當,少林兩派的事件,和因為司徒兄手抄秘件引起的江湖爭殺,暨不歸谷本身牽涉的事故,峨嵋秀山,必化腥血戰場無疑!
「聽禪師述及當年經過,我深覺內情詭譎至極,禪師可曾聽到司徒兄談起過昔日對歐陽易事件的原因來嗎?」
果慧微然歎息了一聲,低沉的說道:
「沒有,不過我曾叩問過司徒大俠,他只輕淡地說了句『這件事有人負責』,看來他並沒有掛在心上。」
「奇怪,當年我就覺得怪異,彼時……」
章性初話剛說到這裡,果慧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接口問道:
「對了,聽說當年去歐陽易居所之處,也有章施主的俠駕,昔日經過,章施主能否見告一二?」
果慧言罷,章性初沉悶地吁喟一聲才開口說道:
「當年我雖然是和司徒、梅氏二兄一起,但並未曾參於搏鬥,當時梅浩然曾為肢解歐陽易夫人之事,與司徒兄爭論很久,浩然兄之意,應先一劍殺死對方,再為肢解,而司徒兄卻厲聲問他『可敢負責』?我記得浩然兄立刻回答願負全責,可是司徒兄卻談淡地說了句『可惜是由我作主』,後來動手肢解之時,浩然兄力爭斷去四肢即可,司徒兄卻終於將對方肢解為八段!」
說到此處,章性初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悶氣,果慧禪師卻低聲連誦佛號不停,久久章性初才接著說道:
「浩然兄當時隱含怒火,才親自動手殘傷了歐陽易的左目,並抓毀他的容貌,隨即一言不發而去。據我所知,自此梅浩然和司徒雷,就不再往來,浩然兄身故安葬之時,我因避仇,未克前往,後來聽說司徒兄也投有,當時武林中人曾有怪責司徒雷不情之言傳出,說來這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
果慧禪師念了聲佛,才緩緩說道:
「司徒大俠是過分了些,章施主適才曾言,司徒大俠昔日對梅大俠說過『你敢負責』的話,聽來好像……」
章性初知道果慧要說些什麼,因此當先開口說道:
「我也疑心這點,聽來好像當年之事,幕後另有發施號令之人,正與適才禪師所言的司徒兄那句『這件事有人負責』的話吻合,不過依照司徒雷梅浩然兩人當年的聲望功力說來,有誰能夠支派他們,並令他倆言聽計從呢?」
果慧禪師喟歎一聲接話道:
「這就是無法解破的謎了,知道這幕後人物是誰,也就知道了歐陽易夫婦罪咎何在,因之……」
章性初似是自顧自的接口道:
「因之一切自能迎刃而解,不過這件事難,很難!」
果慧禪師突然聲調一聲,低沉說道:
「不是果慧自敢胡亂猜測,我看當年這幕後人物,下令之狠,手段之辣,內情必然有關俗家男女之事!」
「禪師所謂『俗家男女之事』,是出於何證?」
章性初反問一句,果慧禪師仍然低聲答道:
「歐陽易僅殘目毀容,其妻被卻被生生肢解,章施主久行江湖,善斷是非,若非內情涉及男女之事,幕後人怎肯如此?」
章性初卻唉了一聲,然後才慢聲說道:
「房漢臣一家,與人無爭,只為其妻乃司徒兄胞妹,結果竟遭殺家剝皮之慘死,江湖中事,難以常情判斷。」
話說到這裡,又悄然無聲,稍停,小民家雞晨鳴之聲傳來,章性初方始辭歸,果慧禪師親自相送。他倆面色凝重而略現悲容,但卻已無敵意。
章性初果然謹守約信,對任何人也沒有談及此事。
日上三竿,群俠方始與果慧禪師束裝就道,自伏虎禪林,直奔峨嵋山探處神鴉崖下的古剎而去。
如今暫且放下一干群俠齊赴古剎之事不談,且說百穴被封,為頭戴竹簍的怪客帶走的梅夢生。
當兩位奇異蒙面的怪客,在半空互證所學的時候,梅夢生雖然無法挪動,但卻聽得清楚,看得分明。後來突被另一夜行客所強劫擄去之時,因事出意外,那人的功力又差些,無心觸動暈穴,竟致梅夢生昏死臂間。
因此最後那頭戴竹簍的怪客,自夜行人手中槍他回來,及攜之遠去的事情,他半點也不知道。
醒來,他發覺臥身在一床奇異的軟席之上,頭枕著一隻乳色晶體的三尺琴狀長石,臂間胸中,非只不再痛楚,反覺精力內勁異常充沛。他木然坐起這才看清那頭戴竹簍的怪客,趺坐一旁,左右瞻顧片刻,他不由暗地在驚詫中叫苦不迭。
原來所居之地,是一座圓形古怪的洞穴,約十丈寬廣,十丈高矮,頂頭上有個四,五寸大的圓口,露出天光。
除掉這個小小的圓洞之外,四壁別無門戶,壁間,地上和洞頂山石,似經巧工磨得滑不留手,光可鑒人。
梅夢生驚詫的是,這頭戴竹簍的怪人,是怎樣攜帶著自己,進入這座古怪山洞的?他叫苦不迭,那是因為他絕對無法逃出洞穴。
故而他不停地仔細打量四壁和洞頂,他深信必然另有門戶,誰知在搜尋之後,才知道確實再無通路了。
這座洞府,像是用整整的一塊巨岩,挖空中心而成的石室一般,頂上那個五寸圓洞,就是鬼神用以開鑿石室的唯一空隙!
他喟歎一聲,搖了搖頭,對面跌坐著的怪客,卻冷若寒冰地笑了幾聲,用毫無一絲感情的聲調說道:
「你用不著東瞧西看的找尋門戶,我要問你幾個問題,答得不對,就你想住在這裡不走還辦不到呢!」
梅夢生雖說昨夜曾經目睹過怪客那身罕絕無倫的功力,但他生成傲骨,不畏強暴不屈威勢,聞言答道:
「閣下擄我至此,難令我心服口服,你要不說出內中原由,任你這座洞府有多固多牢,日取一石,梅夢生也終有脫困之時,你道誰個稀罕住在此地不成。」
戴著竹簍的怪客笑了,這次笑聲中聽得出來含有喜悅感情的成分,怪客笑罷,低沉而緩慢的說道:
「你果然是梅浩然之孫,梅三豐之子梅夢生?」
「這是我的事,不願意回答你!」
「娃兒,這不只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你必須回答,除非你根本不是梅夢生,根本不姓梅!」
梅夢生瞥了怪客一眼,皺了皺眉,無可奈何地答道:
「我是梅夢生。」
「東川犬叟及哮天,又怎地認你作義孫的?」
「喂!你是誰呀,幹嗎這樣關心梅家的事?」
怪客聞言,沉思了片刻,自趺坐處那草團的後面,取出來了他昨夜背在身後的那兩柄短劍。
交叉著放置於雙膝之上,指著左膝那柄短劍說道:
「這柄寶劍名為『騰龍』,目下暫時還設有跟你詳說來歷出處和怎樣到達我手中的這種必要。右邊這柄寶劍,名叫『雙玉』,你既自承是梅氏的骨血後代,當知這柄『雙玉』劍和梅家的關係,現在我要你告訴我,你自幼至今的種種遭遇,然後我會說明帶你到這個地方的原因。」
梅夢生搖搖頭,瞥了怪客一眼,歎息一聲說道:
「你要想在這柄劍上來判斷我到底是否梅夢生的話,怕你要徒勞而無功了,雙玉劍乃先祖父昔日行道江湖的護身降魔寶刃,先祖父千古之後,此劍傳於家父之手,家父也曾仗此寶……」
怪客此時突然截斷梅夢生的話鋒,低沉地問道:
「聽你的口吻,似乎肯定令尊還活在世上?」
「自然!」
梅夢生惱怒地回答了這兩個字,怪客卻驀地仰頸哈哈大笑起來,聲如雷鳴,震人心弦,笑罷揚聲道:
「你怎成了及哮天的義孫,你母親呢?」
梅夢生不知慈母已赴古剎,遂將自己所知的身世,從幼小到如今,筒要而清楚地說了一遍。
怪客聞言之後,半晌沒有開口,久久方始喟歎一聲道:
「及東風夫婦竟能樂身全義,真是難得,歐陽易也實在過分了些,看來人間事早由天定,而難遂人意了。」
他說到這裡,突然話鋒一轉,嚴肅而鄭重地接著道:
「梅夢生,你不奇怪這柄雙玉劍,怎會到我手中了嗎?」
梅夢生也正容答道:
「自然奇怪,我有好多事想拜問閣下,不……」
怪客再次截斷梅夢生的話鋒,聲調沉重地說道:
「留著你那些疑問,待日後再說吧,如今我要告訴你為何帶你到這『洞中洞天』的緣故了。令尊曾在這洞中洞天內,居留過一段不算太短的日子,我和他就是在此地相識而論交,結為生死如一之友。後來令尊脫困,我倆同闖『洞外洞天』,不幸他先我一步失陷洞外洞天之中,我因和他立有約誓,只得守誓待約而苦渡日月,轉瞬約誓已滿,他仍未見脫困而出,而我應諾過他的另一信託,又必須去辦,是故至今不知他的生死存亡和目前的一切,看來今生我是無法進入洞外洞天了。
我承諾令尊的事情和互立的信約,說來一即是二,二就是一,在我和他脫身洞中洞天之時,為了哪一個人當先犯險進入洞外洞天開路的事,較量智慧而定先後,後者必須守誓等待一個很久的時間,才能進入,並要為先者辦妥一件大事,較量智慧的結果,我是負數,因此只好等待。等待的日期是十年,令尊為友義氣,誠恐十年之後,他仍未脫田,我再犯險喪命,故而他那件要我去辦的大事,竟巧妙地安排了個使我終身都無法完成的圈套,我雖明知上當卻已無可如何。今日帶你到這洞中洞天,就是開始辦理令尊所托大事的開始,雙玉劍和騰龍劍,也是受托之時令尊交給我的。這兩柄劍本系三尺三寸,如今只有二尺二寸了,令尊要我去辦的大事,就在這兩柄劍上,他說
必須找到他的嫡親骨肉,不論是男是女,必須要那人自己動手,將這兩柄寶劍,復原如初,為三尺三寸,厚薄輕重,不能比原劍有些許差別,不得摻雜他物,否則即為負約,設若那人不遵此令,著我代他用家法辦理。厲害的是令尊並沒有限我時日,因此我才上了大當,試想我能否在第一件互誓的十年限滿後,先進洞外洞天呢?不能,因為進入之後的生死及脫困時間,我無法掌握,這樣就背棄了承諾,不過在當時我卻思不及此。
那麼如今我似乎可以等待你完成令尊所托事後,進入洞外洞天了?還是不能,因為令尊所出的這個難題,要二十年方能完成,但不久之後,非只洞外洞天即將永沉地下,就這『不歸谷』,亦將化為煙雲。
自然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你可以不遵此命,我對你用家法處治之後,進入洞外洞天,其實再想想,永遠不能,令尊是要你親身完成此事,處治了你之後,越發不能完成,劍未復原,我就不能背信行事,因此我剛剛才說那今生已是無望的話。但我輩行事,言出則須終生不渝,雖明知其不可為,亦須為之,何況令尊聰智靈慧和悟性,皆高出我多多,也許他這難題中,含有其他深意,故我仍然如約辦理。」
怪客陳述往事之時,梅夢生幾次中途想要插言,俱被怪客擺手阻住,如今好容易等怪客說完始末,立即問道:
「家父煩請前輩轉賜諭命,梅夢生自是深謝重情而謹遵嚴令,不知家父彼時可曾另有函件示信?」
怪客聞言,喉間悶哼一聲,沉聲問道:
「莫非若無令尊函件,你就不信我言?」
「家父處理這般嚴重的大事,斷無不留只宇的道理,何況晚輩降生之時,家父已經遠行,難道……」
梅夢生因怪客那番述說,在稱呼上已表示了尊敬,但他卻無法輕信父親不留信函之事,故而聲述所疑。
怪客當聽到「難道」二字之時,立即接口道:
「你既是根本未曾見過令尊和令堂的面目,難道令尊仍有必要留封信柬?再說你又怎樣去分別字跡真假呢?」
梅夢生卻早已熟思及此,聞言誠懇地答道:
「家父與慈母,分隔天涯,但必兩心不渝,難道不應示留一信,慰安家人?若有信柬,晚輩自有分別真假的辦法,前輩莫怪晚輩生疑,實因母親情切,若得家父隻字,勝過世間任何至寶,故而……」
怪人聞言俯首膝間不言,但卻也搖手阻止梅夢生再往下說,這洞中洞天之內,立時分外顯得寧靜悄寂。
良久良久,怪客吐出一聲幽長感慨的歎息之後說道:
「你說的很在道理,可惜當時令尊念不及此,也許令尊性格異於他人,自覺拋妻獨行,未能如約而全夫妻仁義之情,心多愧咎,認為與其留函而致妻子悲傷,莫若千言萬語以待來日。你尚年少,個中深情自非你所能解悟,但我深信令堂必能心知,好在梅家這柄雙玉劍在,也足以證明了。」
梅夢生心中存疑很多,如今見這用竹簍蒙面的怪客,語調聲含至情,悲切如泣,不禁中止了想問的那些話。
但他另外有兩件事情,卻必須問明,遂低聲說道:
「晚輩本來有很多話要問您,如今已覺得那是多餘的事了,不過有兩個不關此事的疑問,伏祈前輩示迷。」
怪客沒講話,只點了點頭,梅夢生接著說道:
「昨夜與前輩相搏的那位頭蒙口袋的人物,是不是先祖父的知友,江湖人稱劍聖的司徒大俠司徒雷?再就是前輩可肯將尊名賜示,或將這個竹簍……」
怪客等梅夢生話說到這裡的時候,已微笑出聲接口道:
「你這個孩子很聰明,但我不喜歡心計勝人而自詡的少年,你問的這兩個問題,現在我不能答覆你,但在不久的未來,我會使你自然明白,如今咱們應該著手正經事了,不過事先我卻有句話要你回答。」
梅夢生無可奈何地點頭說好,怪客仍然笑著說道:
「你剛剛為什麼不問我,令尊所命,要你花費二十年光陰始能完成的事情,莫非二十年漫長歲月不足珍惜?」
「不!古人有『寸陰寸金』之訓,一日空負尚應惜愧,何況是二十年之久,但家父既有此諭,必非空負時光,為人子者,生不能順孝,是為忤,肌膚發骨受之以父母,竊身而報尚屬份內,晚輩何須多問?」
怪客聞言,驀地揚聲哈哈狂笑,梅夢生正感愕然之時,怪客卻頓止笑聲,突然手指梅夢生道:
「誠不愧為梅氏子孫,玨娘即便是……哦,我代令尊令堂欣慰,如今你要仔細地聽我吩咐,上蒼自不負人!」他頓了一頓又道:
「這座洞中洞天,本有門戶……」
「前輩可能容我再問一件事?」
梅夢生恍然有悟似地突地開口,怪人搖手道:
「你如今已在『不歸谷』中,不必再問其他了,仔細聽要緊的話是正經。此洞另有門戶,但要自己去發現它,洞中無食,有心人卻能不饑,石壁有泉,卻要費時尋覓,此間洞洞相通,洞內有洞,洞外套洞,是否能夠生出此洞,要靠你的靈智和耐心,焦急煩躁,恐將身陷危厄!
這是你的第一課,我去之後,不再歸來,設若你能解破奧妙,識遇玄機,生出此洞之後,你我必然相逢。兩柄寶劍,全留在此處,你身著的衣衫,已無用處,而我正必需,不知你肯否假於我暫時一用?」
梅夢生皺了皺眉,怪客這番話如同奇怪的故事,無頭無尾,他先不發問,並且立將衣衫脫下,只剩了貼身的衫褲。
怪客毫不客氣,也不脫下他那緊裹在肚臍大腿間的金絲猱皮的怪衣,就將梅劍生的衣衫穿上,低頭自己看了兩眼,自言自語說了句「十幾年沒穿這種玩意兒了,穿上還是真不舒服」。梅夢生笑了笑沒有接話,怪客卻問他道:
「你脫得只剩了這貼身的衣褲,冷不冷呀?」
怪客此言說出,梅夢生才霍然驚覺,時正極冷,峨嵋山中尤覺冰寒,但是自從醒來之後,竟覺時季如春,溫暖可人。
怪客並沒等他開口,已經接著說道:
「此間四時如春,日夜同溫,否則我怎說你已經用不著再穿這衣服了呢?如今我要去了,你還有話說嗎?」
梅夢生本來有不少話要問這怪人,但他自以為聰明絕頂,適才悟及一個問題,已能解決離開洞府的難關,因此他有心不再觸及此事,卻故意指著如今擺在怪客坐處草團上的那兩柄寶劍說道:
「請問前輩,這兩柄劍留在此地何用?」
「孩子,這洞中洞天內,包羅天象,蘊育經緯,無所不全,兩柄劍用處大極,不久自知。」
「如此晚輩就再無問題了。」
他倆答問過後,怪客卻奇異地喟歎一聲道:
「聰明人慣走捷徑,有時雖能事半功倍如願以償,但有些事情,卻必須一步一步按規而行,如日之升降,緩不得也疾不得,方能獲益,古人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是千古不破真理,望你茲後遇事,永記此言!」
「晚輩當永矢不忘。」
梅夢生有口無心的立即答話,怪客再次叮嚀道:
「記住我適才所說,此間洞洞相通,另有門戶,洞內有洞,洞外套洞,並且包羅萬象,須用最大的耐心和極高的靈智來解破這些奧妙的話!否則生困一世卻無人再來救你,言盡於此,我願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莫令雙親失望,洞外會了!」
梅夢生已顧不得答話,他只是點著頭,雙目聚精會神地盯著怪客的動作,怪客卻在說罷之後,又歎息了一聲,但也毫不停頓,竹簍一擺,身形筆直的飛撥騰起,竟自十丈石頂當中那個五寸圓洞中,疾穿而過!
怪異的是非只怪客功力罕絕而令人膽凜,連他那頭戴著的竹簍,竟也伸縮似具靈性,梅夢生此時方知聰明反被聰明所誤,急忙中高呼一聲「前輩留步」!但那怪客卻停都不停,倏忽而去,疾射無蹤。
梅夢生只恨得伸手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竟打得出了血。原來梅夢生一時自覺聰明,認為只要他注意著怪客的出洞行態,然後自己蕭規曹隨,即能安然脫身邊所謂「洞中洞天」之外。
豈料怪客走法奇絕無比,竟是施展至高的功法,將全身骨骼軟縮,自石頂正中的小洞內穿出,使他目瞪口呆!如今休說依樣葫蘆他辦不到,就這平拔十丈,他也自知難能,因此自己生自己的氣,打了個滿臉花。
半晌之後,梅夢生逐漸恢復了冷靜,這時方始記憶起怪客臨行所說的那些話來,他本聰慧過人,遂靜心而坐,沉思出困之策而再不莽撞。久久之後仍無所得,漸覺心慌而亂,恍然想起,自昨夕至今,未進飲食,自然餓得懂。
怪客曾言「洞中無食、有心人卻能不饑」,梅夢生如今卻想不通這句話了,無食有心則不饑,這是哪門子道理?再次仔細地注意這座洞中洞天,發覺無食之言不虛,洞成圓形,洞內除掉草團一方,草蓆一床,枕石一塊和疊成尺長方塊的很多草墊在一處堆積之外,再無他物。
他雖已知無食之言不虛,但卻仍然難解「有心不饑」這句話的用意,長喟一聲,似極疲乏地又臥身軟席之上。
臥處正好斜對石頂正中那個五寸小洞,梅夢生按照日光自小洞射入的斜度,分出了方向和時辰。似是冥冥中的安排,他想到把這些記在石壁上,其實大可不必,但當時他卻突然意識到應該如此。
他是想到就做,立即挺身而起,因為陽光斜射進入角度的緣故,他很自然地走向順著光線的石壁旁,壁旁堆積著計數不清的那些草墊,要想在壁上以指畫刻,必須將草墊搬開或是足踏而上。
這時他已行近草墊,正要舉足踏登,突然發現一件驚心怪事,有一塊草墊,殘缺近半,殘處的痕跡,不似日久自腐,卻像是被人或某種嘴巴不小的動物所咬食而成,梅夢生正感餓極,不由地想到了傳聞中人食樹皮草根的事情。
他抿了抿嘴,乾嚥了一口唾沫,是饞還是想到人吃樹皮草根而嘔心,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他那一雙眼睛,卻希冀地盯著這些草墊,恨不得這些數不清的草墊,全變成干餅或鍋巴才好。
被這件突然發現的事情所阻,梅夢生終止了在石壁上留方向的意念,並已想到這是無為而幼稚的舉動。
但他卻無法中止飢餓的需要,也許是因為剛剛嚥下了一口饞沫的緣故,如今他不只是餓,並且很渴。想到渴,那卻比餓還難受,怪客曾經說過「石壁有泉,卻要費時尋覓」的話,何不先來找水,因為水不但比吃食還重要,並且怪客已經指明泉在石壁之上,那麼找起來自然也容易得多。
梅夢生想到這裡,隨即順著四壁找去,他走得不慢,剎那走完了一周,在他認為既是泉生壁上,還不是好找得很。
詎料繞行一周之後,竟是毫無所得,他只當走時匆忙,因而漏過,再覓一周,依然是沒有發現泉水出處。
心中已經有些焦急不耐煩了,他又走了一周,仍無所得,賭氣一連著又繞行了三圈,步履一次比一次疾速。終於由煩生燥,由燥轉急而變為憤怒,腳步也已快似旋風,最後惱怒至極,猛地撲上石壁,奮力舉掌垂然打去!
「砰」的一聲震響,他雙手甩抖,兩眼緊閉,皺眉苦臉,雙足亂跳不止,頭上已疼出了汗來。
原來他以為任這石壁有多厚,自己暴提重力,全身縱起雙掌打上,也必然要碎裂部分石塊下來。
誰知石壁依然如故,而自己的雙腕,卻幾乎震斷,若非所用乃是濁力而非真力,怕早已震傷了肺腑,就這樣已經覺得奇疼如裂,也夠他受上半天罪的了。
痛疼稍減,他不由對著石壁發了呆愣,這是一種什麼石頭,怎地連威震武林的「碎碑重手」都打它不碎?
轉念至此,不由勾起好勝的剛強勁頭,提足真力,氣走丹田,施展無敵的指法,捺向這平滑的壁上。
在他認為無堅不摧無物不蝕的獨門指法,這遭碰上了極端剛強的對手,石壁半滑,光亮依然,不現半個指痕。
這次他灰了心,長吁一聲頹然而退,適才怪客在時,自己曾經誇出過狂言大話,言說日取寸石,久必破困,現在已經證明,不但日取寸石是自不量力的妄語,恐怕年取寸石今生也休想辦到。
他不禁悲由衷生,自含威具神的雙目中,流下了英雄淚來!
片刻之後,他霍地仰頸挺胸自責道:
「你這般模樣,難道要惹人憐憫?丈夫有淚當不輕彈,梅夢生,你這個樣子怎配做梅家的子孫?」
言罷鋼牙一咬,摒卻一切雜念,立即跌坐在適才醒臥時的那張軟席之上,用起功來,剎那已物我皆忘。
周天始復循循不已,梅夢生功純自醒,時已夜深。
怪事再現,洞中非但不覺絲毫寒冷,深夜無燈卻是光亮異常,光由四壁所發,柔和均如同日照,使你無法尋得真正的光源。
梅夢生就在這半日之間,所見已多,此時也不過傲覺詫然而已,自經跌坐用功之後,身心倍覺舒暢,非只精神百倍,飢渴似亦能夠忍耐,遂開始習練所學的各種拳腳掌法,藉以打發時間。
他目光突然觸及那兩柄寶劍,心中怦然一動,怪客曾說,留下這兩柄寶劍是因為用處極大,那是什麼用處呢?苦思半響,仍無所得,不由信手將雙劍分持掌中,他雖未曾學過劍法,卻依然點、削、展、盤地舞動起來。映著洞中奇異的光色,雙劍閃射出特殊的瑞影,他盤舞久久,方始將雙劍平置於那個草團上面,而倚壁休息。
突然他發覺那柄雙玉劍身之上,竟有似豆般大小奇特如星的光亮在閃動,不!是在流動,乍睹之時,光在劍身上極靠近柄端的部位,就這霎眼光景,已游離而下,離劍柄已有數寸,再注目旁依的騰龍劍,卻沒有此種怪奇的星芒。
他搖搖頭,走到近前,才待仔細看個清楚,怎知又一顆星芒,起自劍柄,這顆星芒卻游動快極,剎那已經追上了頭前那一顆,兩顆光星相逢,倏地自然交合,變作一顆更大的星芒,仍然向下游動,只是比剛才快了些許。
梅夢生在第二顆星芒出現而游下的時候,已經看出星芒並非是寶劍自生,但卻仍然莫名其妙,待雙星相交面合成大珠之時,卻突然轉悟了這星芒的由來和游動的原因,大喜過望,立即用手分由四方遮避光影。結果這顆星芒在他右手遮住北面的時候,倏忽隱去,他立將右手撤開,而那顆星芒也再次出現。
此時他竟不再相注劍上,卻突然回顧右後方的石壁,注目之下不由哈哈大笑,真是無心巧得,不費工夫!
石壁上面到底有什麼東西呢?水!一滴滴接連順著石壁流下來的水珠,目睹此情。梅夢生又怎能不欣喜地揚聲發笑呢?
當他自雙玉劍身上面,看出星芒並非由劍身自生,並隨即發覺第二顆星芒游動迎疾而與第一顆相遇交合變大的時候,已經斷定是水珠了。只有液體的東西,須垂直由一條路線下降,因為第一粒已經將路線滑濕,第二粒方始能夠迅疾地流下。也只有水滴映著光彩才有這般透明晶瑩的星芒,若系其他流汁或液體,非但不會如此清澈,第二粒滴流的速度,也沒有這樣快捷,自然「酒」最上等的美酒,也是這樣,但你能相信在一座無人的深山洞壁上,會自然地流出芬芒的美酒來嗎?
梅夢生喜扳而笑,立即奔到壁間,卻又出了難題,這樣順壁滴流的泉水。又怎樣接取欽用呢?
但他實在渴極。遂暫時不管接取存放的問題,竟伸出饞舌,迎著水滴,一滴,又一滴,舔個不休。
他只覺得水滴香甜至極,入口生津,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頭臉前襟俱被水濕,直到站得兩腿酸麻不能忍耐之後,方才歇息,坐在草團之上,幾疑身在夢中。
稍停,他想到應該接些水滴備用才好,那知舉目再望壁泉之時,卻已點滴皆無,不禁頻頻搖頭歎息。此時他已覺有些疲倦,幸好這時竟然沒有餓的感覺了,遂臥身軟席之上,極舒適而寧靜的,走入睡境夢鄉。
醒來陽光已自小洞中射入,奇怪的是他設有再覺得口渴,但卻極餓,肚中「咕嚕,咕嚕」
不住地鳴叫。他用力紮了扎褲帶,這樣好像就不覺得飢餓了似的,其實越扎得緊,肚腹胃腸也越覺
得難過,但當飢餓不堪而苦無糧食以解饑困的時候,誰人又不是紮緊褲帶,自己跟自己這般過不去呢?
當然這不是解決飢餓的道理和辦法,剎那的工夫,肚腸再次「不平則鳴」,梅夢生只有皺著眉頭,強忍強耐。
突然他竟自「噗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原來他正在忍之又忍,忍不能忍,不忍也必須忍耐飢餓之下,想用別的來代替糧食,說來奇怪,這個時候腦海中卻除掉饅頭、米飯和雞、鴨、魚肉之外,根本不起其他念頭。
他不由*著自己去想那些古今可以代替食物的東西,於是他想起了古人說過「餓死事小,失節為大」的這句話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如今他離開餓死還早得很,但忍饑的痛苦,卻勝過了一切,也許他輕蔑古人所說的真理?也許他飢餓至極之下,以笑解嘲?也許他在笑說那句真理之言的古人,並沒有餓死甚或連飢餓的滋味都役嘗過!不臂梅夢生是為什麼笑吧,他在這個當兒,竟能笑出聲來,也已足證他的胸襟氣度超人一等了。
但是儘管氣度胸襟異於常人,不過飢餓卻是人人皆同,因此他腦海中,不由自己地又想到那句「有心人卻能不饑」的怪話,
他緊皺著雙眉,喃喃不止地重複著「洞中無食」、「洞中無食」這四個字。
這四個字好像有莫大的吸引潛力,口中喃喃此語不絕,肚腸卻恰當此時,咕嚕咕嚕的以怪響來配合。
他恨自己的肚腸不爭氣,澎澎地擂了幾拳頭,自然除了感到痛楚之外,仍然是解決不了餓的問題。其實他早已經想到了一個辦法,不過他若非迫臨萬不得已而必須的時候,他真不願意去那樣做。如今他想明白了這件事,洞中無食,遲早也必須那樣做,如其延遲而徒使自己受苦,莫若現在就干。
他咬咬牙,走到那堆草墊旁邊,哈腰拿起那塊已經殘缺了近半的草墊,閉上眼,皺著眉,張嘴要咬。
突然他冷冷地自語道:
「反正是啃定了這種東西,為什麼不找塊整的?」
說著他猛力甩掉手中殘缺的半塊,撿起一塊完整無缺的墊子,用手上下前後的抹了幾遍,好像這樣草墊就會變為干餅一般。但是草墊仍然是草墊,梅夢生還是咬了咬牙,愁眉苦臉的一嘴咬下。
詎料草墊入口,梅夢生竟然眉頭開展,雙目圃睜,臉上的神色古怪得難以形容,呆傻怔愣地直瞪著手中的草墊?
良久良久之後,他霍地一拋手中草墊,狂嘯歡呼一聲,又蹦又跪,如瘋若狂,在這洞中洞天內旋轉飛舞不停,直到他覺得極為疲乏了,才停下來,倚在洞壁石牆之上,張大了嘴巴呼哧呼哧地喘息不止。
他這樣令人摸不著頭腦的一陣瘋狂之後,說來奇怪,反而嚇得胃腸不敢出聲,一點兒也不覺得餓了。
半響之後,喘息聲歇,他眉開跟笑地一步步走到那堆草墊旁邊,看看這塊,瞧瞧那張,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隨即霍地抓起一塊,大口咬下,草墊立缺一角,梅夢生卻咀嚼得津津有味,一口又一口,毫不間歇地吃個沒完。
肚子飽了,看上去簡直不像吃的是草墊子。他撫摸著填滿了草墊子的肚皮,突地聳肩笑了,手指著那成堆的草墊,搖著頭,
像對知己朋友般的說道:
「難怪說是『洞中無食,有心人卻能不饑』了,草墊子,你簡直勝過任何吃食,好吃,真好吃。」
他話聲微頓,音調已變,再次說道:
「我並非有心人,那位把你做成這個模樣的朋友,才是一位可人心意的有心人呢,誰能想到?誰能想到草墊子不但不是草做的,反而是用上好的鹿肉、特等的佐料,煮熱,烤薰,風乾而成的無上佳品!
有這許多,足夠一個人吃上二十年,壁有靈石泉乳,洞存無上美味,難怪名為『洞中洞天』。」說到此處,梅夢生不禁又笑了起來。
他伸出了三寸舌,舔抿著嘴巴,品嚐著餘味,最要緊的卻是,他在一頓狼吞虎嚥之後,有些渴了。
抿嘴添唇,何濟於事,不由抬起頭來,注目曾經有靈石乳泉滴流過的洞壁,他失望了,看不見一滴水珠。不過這遭他卻能忍耐,緩緩踱到軟席旁邊,舒適地臥躺到上面,仰望著那唯一的洞頂小洞,沉思出神。
心靜則智生,這是真理,至少在心靜之下所思索的事情,比煩躁不安時要有條理一些,梅夢生自不能例外。他由洞壁自湧靈石乳泉,聯想到鹿脯草墊,由鹿脯草墊,又想到怪客那句「這洞中洞天內,包羅天象,蘊育經緯,無所不有」的話語,如今他已深信不疑,但卻不想立刻去尋覓這些。
梅夢生非常明白,他之所能發現靈石乳泉,是巧極的事情,若非那兩柄寶劍,放置得恰是地方,也許十天八日,還無法知道泉流的所在,彼時正當深夜,假若已經沉睡,豈非也錯過了天賜良機?
至於發現鹿脯所制的草墊,更是無心所得,餓餓難耐之下,洞中所能暫止餓火的東西,只有這些草墊,在那種不吃則死的情形下,誰都會去嘗試嚼啃草墊而維續生命的,事誠巧合,並非依靠自己的智慧而解決。
但是再要探索其他事物,卻須要費些心智了,反正有的是時間,他不願意在高興頭上,自己使自己失望。因此他乾脆閉上了眼睛,不去看那誘人遐想的洞頂。
閉眼自然就看不見身旁一切的東西,但閉眼卻止不住腦海的思想,他又想起了怪客所說的一句話來,不禁倏地坐起。
他偶然記起,怪客在向自己解述,當年和父親作賭輸後的一句話,那是「因為令尊所出的這個難題,要二十年方能完成,但不久之後,非只洞外洞天即將永沉地下,就這不歸谷,亦將化為煙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