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玄 陣

    聖僧天覺也還他一聲哈哈大笑,繼之問道:

    「老衲早知不能如此閒在,乾脆,今朝由你這討飯的花子,過過將軍的隱,令由你行,事由我辦。」

    異丐聞言裂著大嘴笑道:

    「和尚已悟禪機,今朝聰明多了,那旁不是有數條青石嗎?我這『兩儀星羅』所布空隙地方,概由和尚你用碎石堵填上它,不准故留破綻,莫施佛家仁心,須知今朝若非魚死,必系網破!」

    天覺聞言,驀地高唱一聲佛號,尚未開口說話,異丐已接著說道:

    「昔日盛傳,三豐真人與痛禪大師,力誅群邪之時,曾將『天星小元』和『盈、難、屯、象』四缺相合,結果成為『不破玄陣』今日我這討飯的『兩儀星羅』合上和尚你那『有、無、陰、陽』四全,也許能巧比前賢!」

    聖僧天覺聞言一愣,片刻之後才插聲說道:

    「花子施主,我和你何冤何仇,你必欲打我人苦海地獄?你只知昔日事,難道你就不知當年果,那……」

    「那『痛禪大師』,事後雖經萬魔之難,但他定力心堅,終於破關而出,莫非你天覺和尚比不得他?」

    米天成不容天覺話罷,立即接上此言,聖僧天覺一聲喟歎,繼之又是一聲佛號,莊色正顏說道:

    「老衲只好以『我入地獄』之心,成全施主了。」

    話罷他立即飛身石條之前,那每塊重逾千斤的青石,到了聖僧天覺的手中,竟然輕若無物,他並不多取,只用了兩條青石,

    右掌虛劃石中,巨石一分為二,二裂成四,他遂挾石而起飛身入陣。

    往返兩次,四段殘石已佈置妥當,時間卻已接近初更,異丐米天成拉著聖僧天覺,趺坐於玄陣正中。

    他首先將腰繫一對玉笛取下,分左右直立於地上,隨即探囊取出一對赤虹寶珠,端采異光,照耀當場。

    他將寶珠也分左右,置於玉笛之上,恰似兩盞紅燈,聖僧天覺不由點頭,瞥了米天成一眼才笑著說道:

    「看來你這討飯的花子,這次把全部家當都帶來不歸谷了,這對赤珠,可是那條千年『毒蜈』的雙睛?」

    異丐聽聖僧說起毒蜈二字,不由面色含悲道:

    「佛家說的那句『眾生好渡人難渡』的話,實在不錯,小毛兒(異丐稱那千年毒蜈的名字)一共救過我四次不死,設想到當它有了大難的時候,我卻設法救它,眾生未曾負人,確是是人負了眾生!」

    聖僧天覺低誦一聲佛號道:

    「花子施主禪心已起,老衲願我佛慈悲。」

    哪知米天成卻突然一笑說道:

    「要飯的禪心倒是設起卻引起了『饞蟲』,此時歐陽若在,必有美酒佳餚,而能大快吾頤多好。」

    天覺喟歎一聲搖了搖頭,似是不以為而,異丐米天成卻哈哈大笑著看了天覺一眼接說道:

    「你是佛門弟,佛家不是也有『酒肉穿插過,佛在心頭想』的話嗎?花子雖然落魄得要了飯,不過卻是讀過聖賢書,夫子曰『食色性也』,花子饞酒想肉,乃性也,你卻搖的哪門子頭?」

    聖僧天覺聞言之後,卻一連串地念了三聲佛。

    異丐不再說話,伸手懷中,摸出來了一個黑皮卷兒。

    他將皮卷兒打開,竟是一張長有兩尺,寬也兩尺的整塊皮子,翻過來,方格星接,原來是幅棋盤。

    不用說了,棋子也帶在身上,果然,他左右兩隻肥大的衣袖一抖,嘩啦啦傾出了黑白兩色的子兒。

    聖僧天覺慈眉一挑說道:

    「花子施主,老衲有些疑心你了!」

    異丐一笑,嘲弄地說道:

    「疑心自生暗鬼,哪個管你。」

    「你似乎早已知道歐陽施主今朝失約之事!」

    「和尚別自以為聰明,我不是神仙,事難先知,這就和你死了之後才能成佛,如今還是和尚一樣簡單!」

    「不!不!不!花子施主,你這家當帶得大全了,不能不令老衲生疑,『五音神虱』你都帶到……」

    對話至此,異丐不由揚聲大笑起來,笑罷說道:

    「是要飯的,哪個不養虱子,虱子三宗好,我餓了能吃,閒著能玩,沉睡難起時,它會讓癢得醒來……」

    聖僧天覺擺手攔了他的話鋒,正色說道:

    「玩笑到此中止,花子,說實話!」

    異丐米天成至此才長歎一聲道:

    「昔日分手之時,我和歐陽兄另有一約,是去歲今朝,至時歐陽兄竟然爽約,和尚,你應該知道,歐陽兄一向守時守信,從未越渝,彼時我已生心,故而這次約會,我將全副家當帶來!」

    聖僧邊聽邊在頷首,此時接話道:

    「谷中路徑盡變,谷口壁也另有了字跡,設若歐陽施主尚在世上,這等事斷然不會發生!

    只是老衲仍有不解之處,依歐陽施主那身造化的神技說來,實在令人難以相信他已離世而去!」

    異丐米天成慘然說道:

    「除非歐陽兄已經身歸那世,否則正如僧兄你適才所說,今朝定然三聖相聚,今既未睹歐陽兄的形影,米天成雖願歐陽兄是因事所誤而遲到,但卻不得不存著萬一的打算,稍停強敵來時,歐陽兄若尚未露面,僧兄恕我米天成說句糊塗,既便搏戰勝數,米天成也將自了殘生!」

    聖僧天覺聞言震聲笑道:

    「米施主適才親眼目睹,天覺已將佛珠送交小師弟,事若果系如此,今朝過後,武林三聖將成陳跡!」

    「好好好,來時同來,去時同去,和尚,事既已成定案,心中反覺坦然,來來來,了斷昔日殘局!」

    米天成話罷,順手在黑白棋子之中,各撿出來十枚,放置一旁,聖僧天覺含笑點頭,兩人立即弈起棋來。

    此時已臨二更,四外悄靜異常,不聞任何聲音。

    但在盆地遠處,此時卻由四方飛投下來六條人影,迅疾無逾,快得使你幾乎連影子都看不清楚!

    他們縱落之後,並不隱伏,站成一排,遙望遠處的不歸谷口,半響之後,最右邊的那人說道:

    「現在大約二更才過,時間還早,我們就坐在此處等好了,順便可以阻攔住此時想要進谷的閒人。」

    其餘五人都點點頭,一排著坐了下來。

    最左邊的那人,這時卻突然開口說道:

    「你們沒發覺有個不合歐陽老匹夫規矩的怪事嗎?」

    左數第三人接話道:

    「六弟可是指著谷口上空,那片紅霞說的?」

    這位被稱為六弟的夜行客搖頭說道:

    「不是,我是說這次歐陽老賊,怎地未在谷口弄些玄虛。」

    「嗯!六弟說的果然不錯,按老匹夫的為人,此時他必然在谷口地方,高挑明燈,故示大方,今朝卻並沒有,令人怪疑。」

    左數第四人接上了這句話,最右面的那人卻道:

    「由此判斷,那臭要飯的老不死,與化小緣的禿驢,都已如約而到,要飯的損主意最多,故佈疑陣是他的拿手活計,稍等三更約限到達的時候,五弟和六弟要特別留心,莫忘前議,先除此賊!」

    老五老六聞言低聲相應,最右邊這位老大又道:

    「老三老四雙戰禿驢,當心這和尚的『七寶禪掌』,先仍按前議,消耗他的真力,最後再施煞手對付他。」

    老三老四也答應一聲,那老二卻低聲說道:

    「大哥,那片紅霞是什麼東西?看上去很怪!」

    老大冷冷地接話說道:

    「那不是一片,是兩盞,看來是蛇蟒的雙睛,一個已成氣候的毒物!」

    老五立即低呼一聲說道:

    「大哥說得不錯,那要飯的厭物已經到了,這是他所養的那條名叫『小毛』的千年百足毒蜈的雙睛光采。」

    老二皺了皺眉頭,低吁一聲說道:

    「我豈不知米老賊養有一條赤睛毒螟,只是毒蜈再靈,也決無不霎眼的道理,這兩片紅霞卻是閃都不閃一下。」

    老大這才含笑點頭讚許地說道:

    「二弟到底要比你們強些,老二,你疑心得很對,好在時間還多,閒著沒事,你再想想其中的道理。」

    他聞言果然沉思起來,因此四外又恢復了寂靜。

    久久之後,老二似是恍有所悟,對老大道:

    「大哥,這種情形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臭花子的毒蜈已死,他取下了那對赤睛故佈疑陣……」

    話未說完,老大笑著拍了老二的肩頭一下道:

    「二弟,不虧我這幾年在你身上下的工夫,一點也不錯,米天成的毒蜈已死,這是那兩粒赤珠。」

    眾人聞言各自點頭,老大的面色一整又道:

    「米賊非只將赤珠懸放,故佈疑陣,以我的判斷,他等三人,必在谷外布下厲害的埋伏,我並敢大膽地說一句話,如今他們俱在谷外等候我們已有多時了,不過他等絕沒想到,我們也另有安排。」

    老六聞言立即反問說道:

    「大好怎知三個匹夫此時俱在谷外,並說必有厲害的埋伏呢?」

    這老大聞言盯了老六一眼,冷冷地說道:

    「那兩粒赤珠,光透重棉,如今從正面上,卻絲毫看不到光亮,這是證明三個匹夫必然佈置了極為厲害的埋伏。再從紅霞返映的高低上看來,赤珠似非懸之高竿,再說這三個匹夫雖是功力無倫,但卻要分對手是准,你我兄弟,諒老匹夫們還不敢這般輕視,特此珠高懸誘敵。

    設若搏戰開始,我等欲取此珠,無異探囊取物般易,老匹夫們怎能不知此著,故而珠懸不高。就這樣他等恐怕仍難放心,故示大方和另有埋伏,已令匹夫們齊集於谷口,時尚未至,他等既即便是促膝相談,也必然明燭亮火,正好老花子帶有此珠,才藉以照明而示敵,一舉兩得。

    話再說它回來,由紅霞映閃的高矮上面判斷,這對赤珠離地不足三尺,極可能放置在桌几的上面,老六認為我說的對嗎?」

    其餘五人,聞言不由點頭。實在說來,這六人中的老大,果非平常,不論見識料斷,樣樣精絕,令人害怕。

    他們話罷之後,不再開口,靜待三更時限降臨。

    深山幽谷,早絕人煙,自無更漏梆策,但這群武林奇客,卻能料時不失!正時三更,六條黑影已飛身撲向谷口而去。

    此時,異丐聖僧,玄陣之中對局正緊,攻伐相持不下。

    那陣外赴約的六人,已至當場,老大首先發覺「不歸谷」口已隱,面前多了疏疏散散的一片柳林!

    他雙眉緊皺,在林外往返繞行數趟,竟然看不出門戶所在,不由暗中大吃一驚,立將其餘五人召近,悄聲嚴諭道:

    「三個匹夫果然設下了厲害的埋伏,一時之間,連我都無法認出陣式和門戶,爾等千萬不可妄入!

    好在數十年前已有成約,明面叫陣不算丟人,你們各照預計,互相準備,莫忘此次必須置對方於死地之言。」

    他說到這裡,略提真氣,揚聲喊道:

    「武林三聖火速出頭答話,青城六友已經如約而至。」

    異丐米天成和聖僧天覺,早已發覺六人到達,只是故不理會,此時對方已經叫陣,卻不能再不答話,因此異丐看了看聖僧,誰知聖僧卻示個眼神說:「你怎忘記了前言,將軍理應答話呀?」異丐一笑,隨也揚聲叱道:

    「什麼人,在柳林之外雞貓喊叫?」

    青城六友並不生氣,老大再次說道:

    「答話的可是異丐米大俠?聶承天親率五位師弟,來赴六十五年前,雙方在此所訂的約會,並討還此谷!」

    異丐聞言對聖僧眨了眨眼,微然一笑又揚聲答道:

    「老夫果系米天成,只是昔日訂約,卻不記得什麼青城六友,那是佔據青城『第一神峰』、『上清官』中的幾個萬惡老賊,人稱『幽魂六修羅』的六個道教中的魔崽子,爾等自稱青城六友,必然是找錯了地方!」

    米天成這番話,只氣得幽魂六修羅,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卻無話反駁,聖僧卻在一旁不禁搖頭微笑。

    這時那幽魂修羅中的老大聶承天,示意眾師弟按捺怒火,之後,仰頭一聲極長的怪笑,隨即再次說道:

    「米天成,你家聶道長是赴約而來,談吐從未失禮,你要再用言語戲弄道爺,道爺可要說難聽的話了!」

    聶承天這一招真靈,異丐自然不能容許對方說出難聽的話來,但他卻另有辦法,聞言朗聲說道:

    「老夫年邁耳聾,竟然沒有聽出是你聶道長的聲音來,如今已過三更,聶道長們來的恰是時候。

    只是我與和尚正當了斷昔日未畢的一盤殘棋,攻我正緊,無法前任相迎,好在咱們這場約會,是多年前就訂定今朝一搏勝負,現已時過三更,是咱們較量的時候了,就請聶道長率貴師弟等,移駕前來吧!」

    他說完了這番話,隨即大聲轉對聖僧道:

    「『叫吃』!和尚你當心,角下這一片子兒是死定了!」

    聖僧會心地一笑,也揚聲答道:

    「花子你妄想,我這裡的六個子兒早已相『接』。」

    異丐米天成嗤笑一聲接著說道:

    「有什麼用,六個子兒一隻『眼』,到頭來還是非死不可!你自信能闖進我這個包圍圈嗎?」

    幽魂六修羅怎會聽不出異丐和聖僧言下所指,只好惱在心頭,強按氣火,聶承天冷哼一聲,悄對眾師弟道:

    「我已看出,對面並無柳林,這必然是那討飯老匹夫名震天下的『兩儀星羅』陣了,此陣故然奧妙,卻還難不到我,不過話雖如此,進陣之後卻須小心謹慎,你們緊隨我的身後,注意我的腳步。」

    其餘五大修羅,默然點頭,聶承天這才揚聲說道:

    「聶某前來赴約,米大俠卻在這不歸谷口擺下『兩儀星羅』陣式阻我進路,敢問米大俠一言,這算不算是第一場?」

    聖僧天覺聞言悄對異丐說道:

    「我記得昔日歐陽施主代訂此約之時,似是說過以五場論數而分勝負,要飯的你可有把握贏這一場?」

    異丐米天成皺眉答道:

    「聶老魔胸羅萬眾,此陣遲早必破,但可延遲時間以候歐陽兄駕臨,即便是負數,也只好認承。」

    聖僧點點頭,示意仍由異丐答話,異丐敞笑說道:

    「這不過是迎客的札道罷了,難道名震宇內的幽魂六大修羅,會被這小小的陣式阻住了進路?其實這就算是第一場,未嘗不可,或者聶道長認為闖陣費時費力而毫無把握的話,花子撤掉此陣也行。」

    聶承天此時怎能承認困難,設若此陣搬去,自己就須承認負數,因此他聞言之後,立即說道:

    「米大俠你太過蔑視我等了,聶某雖然不才,自覺這兩儀星羅陣式難不住我們,只因昔日在此與歐陽大俠訂約之時,有五陣而分勝負之議,故而遲遲不肯闖陣,如今聶某仍要煩請歐陽大俠答我一言,這算否五陣之一?」

    「聶承天!莫非我米花子做不得主?」異丐聽得對方要歐陽答話,立即接上此言。

    豈料幽魂六修羅中的聶承天,智慧過人,並且熟知歐陽子規的為人心性,已然有些疑心,聞言之後冷笑著說道:

    「昔日訂約之人,乃歐陽大俠與我聶承天兩個,如今聶某赴約而來,莫非歐陽大俠緘默不言這般待我?」——

《絕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