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經過多久,明覺大師拍掌將辛氏兄弟驚醒說道:
「方丈召喚,你們隨我來。」
說著明覺大師反向雲榻左旁石牆走去。
辛氏兄弟深覺詫異,才待出聲呼止,不料明覺大師右手五指虛合作圈,在牆上輕輕一擂,石牆竟然悄設聲息地中分為二,露出來一道門戶。
辛氏兄弟咋舌不止,不敢猶豫,立即隨在明覺大師的身後走進了這道暗門。
明覺大師並未舉手勢,暗門似有靈知,已自動悄然合閉。
暗門一閉,眼前頓成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辛氏兄弟不知路徑,不敢挪動,只聽得明覺大師似在數丈以外說道:
「切莫妄動,此處埋伏重重,稍一失慎必受重傷,記住,左手慢慢向左方舉起,緩摸石牆,順牆而下,不論遭遇什麼事故,永遠不要忘記仍然要靠著左方石牆前進,黝暗地方本堆分別左右方向,所幸我們是一路向下行走,記住此點,則左右方向自然分明,放大了膽走吧!」
辛氏兄弟答應一聲,果然聽話,伸出左手緩緩扶著石牆走下。
豈料行未數步,他倆陡然左臂扶了個空,身形不由的隨著向左方一歪,不知從哪裡暴然伸出來的拳頭,砰砰兩聲,辛鵬辛毅每人挨了一拳,不痛,那只拳頭軟綿綿地,不過卻打得他們兄弟頭腦昏沉了半天!
他們挨打不重,卻嚇了一跳,立即停步定了定神,本待呼明覺大師,突然覺得這點麼小驚嚇都忍耐不住,豈不惹人恥笑,兄弟二人低低地商量了一番,再次謹慎而小心地伸手扶著了牆壁。
這次他倆步履極慢,緩緩地一步步往前走著,地勢下傾,腳下卻非常平坦,大約行有丈遠,平安無事。
辛鵬在前,辛毅在後,走著走著辛鵬突然左手又扶了個空,這遭因有前鑒,手雖扶牆等於虛擱,故而身體井未斜傾,辛鵬乍覺扶空,已出聲對辛毅說道:
「老二當心,我又扶空……」
他「了」字還沒有說出口來,頭頂上已經直受了一下猛擊,眼冒金星,雙耳自鳴,腦袋被震的又暈又沉。
辛毅也是,他乍聽兄長示警,迅捷的抽回了手來,不料這次禍自天降,結結實實的在頂門之上又挨了一拳。
兄弟二人不敢再走,只好站在當場不動,他倆心中都在奇怪著怎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但卻百思莫解。
辛毅想了一會兒,悄聲對辛鵬說道:
「大哥,你可覺出打我們的那個玩意兒特別?」
「不錯,是拳頭,但卻沉重而柔軟,像是沒有骨頭似的,你說有多怪。」
「怪得不是這個,是在這種地方咱們怎會挨打?」
辛鵬苦笑了一聲自嘲地說道:
「這也許是通往『大光明境』中所的應有障礙。」
他是無心自嘲罷了,辛毅卻霍然記起了乍進石屋之時,明覺大師未曾說完的那半句話啦,頓時了然這是忘我方丈安排的事情,為什麼?他不知道,也許每個凡是列「大光明境」的寺僧,皆須挨上幾下!
他想通了這一點,悄聲告訴了辛鵬,辛鵬也認定不錯,好在這幾下打還禁受得住,既是方丈有心所設,必有用意,辛鵬再無所懼,他這次卻提足勁力靜窺四方,仍然手扶著石牆大踏步走下。
辛毅仍然相隨其後,一路又遭遇到上、下、左方十數次突然的襲擊,辛鵬次次生受,僅以氣劫內功護體,絕不抗拒或躲閃。
這樣走了一盞熱茶的工夫,前面丈遠的轉角地方,方始發現了一絲光亮。
轉過牆角,這才看清原來是明覺大師持著一盞燈籠在彼相候,他發現辛氏兄弟身影之後,立即轉身帶路前行。
前行不遠,一座烏黑的鐵門,明覺輕叩三響,推門而進,窄氏兄弟也魚貫相隨走了進去,隨手將門合閉。
裡面共有一明兩暗三間石室,左右暗間簾門垂掩,不知怎等擺設,明間內部是古雅超俗佈置簡單。
正面石牆上計有碗大的洞眼七個,似是通風之處。
室頂高吊一盞水晶亮燈,光芒四射,微現藍色。
石室正中,一張琴桌,除一古琴放置於正中外,琴右有一部古經。
琴桌後面,一個四尺蒲團,忘我方丈正端坐蒲團之上。
靠門的左右兩旁,各沒兩個二隻的蒲團,除外無物。
辛氏兄弟立即拜叩忘我方丈,方丈揮手令起,卻對明覺說道:
「替我計數他倆的點數。」
明覺答應一聲,首先團繞著辛鵬走了一圈,次及辛毅。
辛氏兄弟乍聞方丈之言頗感奇怪,等彼此注目以後,這才發覺一身上下防了不少雪白的粉點。
明覺這時已恭敬地稟陳忘我方丈說道:
「辛鵬全身二十一點辛毅四點!」
忘我方丈神色一變,肅然問辛毅說道:
「適才通行暗徑,可是你在後面?」
「是,我大哥在前。」
「你曾經受過暗中突然而來的襲擊嗎?」
「弟子受過。」
「暗徑之中,共有二十一處巧妙設置,辛鵬一下沒能躲過,你卻只受了四次突擊,告訴我,你是怎樣躲開的?」
辛毅看了大哥一眼,那知辛鵬恭誠地俯首肅立並沒有發覺,再看明覺大師,面含莊容,不能不硬著頭皮答道:
「弟子是在家兄身後,接連挨過兩次暗襲之後,發覺內情……」
忘我方丈立即接口問道:
「什麼內情?」
「弟子與家兄承認不應有外來的晴襲,想必是寺僧通達『大光明境』,必須以身相試的設置……」
「不錯,你很聰明,後來呢?」
「後來弟子判斷,暗中突襲必有一定的方位,是故又多間隔了家兄兩步,並躬身用足尖探道,左手也再未扶過石牆,故而僥倖躲過了另外十七次突襲。」
忘我方丈神色不動,接著問道:
「你兄長辛鵬可也知曉這暗中的突襲是老衲有心所設?」
「家兄知道。」
「那他怎不和你一樣也盡可能的躲避開呢?」
「弟子不知道家兄的心意。」
忘我方丈嗯了一聲,這才轉問辛鵬說道:
「你為什麼能避而不避呢?」
辛鵬低低地答道:
「弟子愚蠢,認為既是方丈有心所設,必有用意,好在襲擊不重,弟子存了個死心眼兒,寧願遍嘗襲擊,沒想到去躲避開它。」
忘我方丈點了點頭,沉默有頃,方始說道:
「暗徑突襲事,我果有用意,不過此時說它還早,適才在禪堂之中,你兄弟曾說目睹蕭一劍等重返之事,現在可以詳述經過了。」
辛鵬立即把目睹蕭一劍和淫女所作所談各節,實實在在地詳述了一遍。
忘我方丈醜臉之上閃過了一絲笑容,連連點頭。
半晌之後,忘我方丈歎息一聲說道:
「天心仁憫,老衲為當事人慶。」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鄭重地對辛氏兄弟說道:
「此事關聯甚大,你兄弟記住,切莫再提,就這無心所得,已是功德無量,茲後你們兄弟即與明覺一同修性,就在這『大光明境』。
「不過辛毅你要牢記一事,未得老衲或明覺大師兄的許可,不得進入右面一間石室,違則重責!
辛鵬,設若機緣到來,偶有所得之時,在未得老衲恩准以前,不能洩露隻字片語與人,雖至親胞弟亦不例外,聽到了嗎?」
辛氏兄弟齊聲答應,忘我方丈這才命令明覺大師,仍帶辛氏兄弟由原路面回,諭令沐齋三日受戒之後,再重返「大光明境」駐守。
辛鵬在拜別忘我方丈的剎那,想起一事,立即稟陳方丈說道:
「弟子兄弟尚有數十粒碧綠火珠,應當怎樣安置?」
忘我方丈一笑既道:
「一念存仁必格天心,只此一事,老衲已可斷言辛鵬你未來可期,所餘火珠別人用不得它,暫時全部由你保管,但卻不得妄用,尤不能再交與辛毅,切記切記!」
辛毅無言可答,立即自懷中取出了他那專放火珠的皮囊,交給了辛鵬,辛鵬卻連自己那個皮囊也取了出來,對明覺大師說道:
「師兄可能擔些陳重,代我暫時存管?」
明覺大師笑了一笑,伸手接過了兩隻皮囊,大步走向右面那間石室而去。
剎那已空手而出,三人拜別方丈,仍循原路回轉那間石室不提。
轉瞬三天,辛氏兄弟已然受戒落髮,忘我方丈賜辛鵬名為「明修」,辛毅為「明恆」。
當天深夜,明覺大師和忘我方丈送別了梅傲霜和曉眉姑娘,忘我方丈有心藉「明修」
「明恆」受戒之事,求得二人多留了三天。
老和尚另有用意,如此則不懼曉眉姑娘再和淫女相逢途中。
這三天內忘我方丈準備了不少俗家應用的東西,六尺高的大口袋,整整地裝了兩隻。
送走曉眉姑娘和梅傲霜之後,明覺大師知道方丈即將離開寺院,是故堅他執著要和方丈一道外出,師徒二人在方丈禪堂辯淪不休。
首先是明覺大師激動地說道:
「弟子故然不知昔日梅、白兩家結怨之事,方丈既然鄭重其事認為非此不可,弟子一向敬重方丈的卓絕見地,自不敢妄言其他。
不過弟子卻和那『九婆婆』有數面之緣,日前扮作男裝的女施主,並非九婆婆本人,蕭一劍到是不折不扣的真貨,昔日弟子與鬼道作客九婆婆之處,彼女也曾見過,只知她代九婆婆傳令進退……」
忘我方丈不待明覺話罷,正色接口道:
「明覺,當初你與鬼道作客九婆婆地方的時候,可曾同時見過那九婆婆與日前男裝來寺寄宿的女檀樾?」
明覺想了一下皺眉說道:
「她們並未同時露過面,不過有一天弟子和鬼道在花園漫步,恰能看到九婆婆所居『紅樓』,曾見九婆婆背窗而立,那位女施主卻正面對窗欞……」
忘我方丈吁歎一聲再次插口說道:
「你可知道那是此女有心的安排?」
「方丈是說九婆婆乃此女所矯飾?」
「一點不錯,無情仙姬九婆婆自冰如,早巳死在不歸谷中了!」
「可是弟子和鬼道都曾見識過九婆婆偶然試掌,功力罕絕,使弟子及鬼道心服口服,設若那是此女矯飾,則……則不太合於情理了吧?」
忘我方丈眉頭一皺說道:
「你說她偶然試掌,是怎樣的偶然法?試的是什麼掌法?」
明覺大師立即回答道:
「那次九婆婆試掌的事情,弟子永遠不會忘記,本來那是一場歡宴,酒濃興高,大洪山鐵翼三鳥奉九婆婆之令獻技佐酒,鬼道有心施展獨門功力,五指齊伸,竟將十枝長燭,間隔打滅,一時在座之人無不歎服。
鬼道自以為技出人外,得意之際要九婆婆也異顯身手,九婆婆立令手下再將十枝長燭點燃,用八枝圍成一個丈圓的燭圈,另外兩枝一枝放置圃沿邊,一枝僅僅超出圓圈三寸。
那時弟子不知她要施展什麼功力,自是極端注意,九婆婆已揚言說道,她要輕輕打出一掌,掌力不准超出這一丈距離,因此那被安置在圓圈邊沿的長燭,應該隨掌而熄,在它後面間隔三寸的那一枝長燭,卻不准熄滅,否則就是功力不夠十成,火候未達純青!
這種隨心應發距離分毫不失的掌力,故然很難,可是當時在座之人,卻有不少可以辦到,譬如弟子和鬼道,都算得是此道中的高手,故而並不覺得九婆婆即將發出的掌力,有何驚人之處。
不料九婆婆卻又接著聲明,掌力熄滅圓圈邊沿那枝長燭之後,仍非上乘功力,若能催使所發真力迴旋重歸,那才算得是天下第一絕技,武林無與倫比的功夫!
鬼道當時就詢問何人能夠辦到,九婆婆聲言她能,鬼道又問她怎樣證明,她說弧形排列著的那八枝長燭就是最好的證物!
彼時非但鬼道不信,在座之人雖然無一說出不信之言,但是從他們神色之上看來,個個都在懷疑此事,弟子當然也不相信,還暗示鬼道以言語譏諷九婆婆,要她親自展絕技!
九婆婆含笑應允,在百數十位武林高手環親注目之下,她並未作勢,亦未提力,竟然若無其事似的輕輕甩出一掌!
方丈,就是九婆婆輕輕甩出去的這一掌,使彼此在座人物……」
明覺大師這一大段話,忘我方丈始終靜聽不懈,此時卻突然接口說道:
「此女輕輕甩出的一掌,老衲已知必然震驚了當時所有的江湖人物,非但如此,老衲並且知曉天下人物震驚的道理何在!」
明覺大師看了忘我方丈一眼說道:
「弟子不敢不信方丈之言,但卻深有所疑。」
忘我方丈長吁一聲說道:
「她那一掌甩出之後,放置在圓圈邊沿的那枝長燭,自然隨手熄滅,但是相距已經熄滅的這枝長燭僅有三寸之近的那一枝,卻安然無事。
老衲敢說,彼時除你與鬼道及很少的幾位高手未曾鼓掌歡呼外,多半已經齊聲驚呼喊好不止了。
接著必然是驚凜人膽的怪事發生,那弧形排列著的八枝明火長燭,果然似遇勁風般相繼熄滅,至此你與鬼道一干高手,不禁個個咋舌歎為觀止,更忐忑不安地在思索著這種罕見武林的掌法和功力!
你適才曾說,偶有一日與鬼道在花園之中見過此女和九婆婆並立樓頭的前後人影,老衲也敢斷言,是在那次九婆婆試掌之後,明覺對嗎?」
「不錯,方丈。」
「哼哼!此女的確聰慧非凡,越發令老衲難以安心,明覺,她在試掌之後,斷定你們皆已心服,但是她卻不能以假扮九婆婆的模樣見人,你們都是久行江湖的人物,深更半夜或燈燭之下,她自不慮被人發覺,但在光天華日之下,卻就很難掩飾得毫無破綻了……」
明覺大師實在忍耐不住,接口問道:
「方丈仍然是說九婆婆和那位女施主就是一人?」
忘我方丈哈哈一笑說道:
「她倆本來就是一人,何必用什麼『仍然說是』四字,明覺勿再中途插口,老衲說明經過你就懂了!
「此女為了使你們再無所疑,才有心安排小樓現身的一幕,否則那個九婆婆為何不面對著你們?卻只叫你們看她一個背影呢?
「背影易於裝扮,只要帶上滿頭的銀色長髮……」
明覺大師又有些忍耐不住了,他再次插口問道:
「方丈,您怎地知曉九婆婆是滿頭銀髮呢?」
「難道不是?」
「是雖然是,不過方丈您雙目……」
忘我方丈不待明覺話罷,驀地抑頸哈哈大笑了起來,明覺大師不禁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才好。
忘我方丈笑聲久久始停,隨即說道:
「明覺,老衲雖然早知此女鬧鬼,九婆婆絕對不會再現於江湖,但是卻無法拿出證據使你想信我言不誤,說實在的,當我說到『只要帶上滿頭的銀色假髮』這句話的時候,真是冒著極大的危險,萬一我說得不對,你越發不信九婆婆和此女是一為二,二為一了。
萬幸你適時接話,使老衲拿出了證據,你們沒有一人當年曾經見過『無情仙姬』白冰如的,此女嬌美無比,天下無雙,她那一頭青絲,始終柔軟如絮黑亮可人,你怎不仔細想想,說若她是滿頭銀髮,還能配稱為『無情仙姬』嗎?
此女聰慧,但卻未能忘記人間應有的年月,也可以說,她太聰明了些,沒想到過分周到,則破綻自露,在她認為日月年華,人就算是能夠保得玉顏依舊,也無法奪得天地造化之奇,因此仙姬變作了滿頭白髮。
豈不知白冰如已得玄門真解,駐顏寶典,此時設若凌步江湖,老衲敢說恐無一人認識她了!
明覺,此女雖然決不是無情仙姬,那無情仙姬雖然也絕對不會再生出不歸谷中,不過此女卻是白冰如親自傳授的武技,並已練成了名震武林的『回風寒掌』,因此老衲為著未來武林免遭殺劫著想,今夜也勢在必行,昔日很多是非恩怨,目下已然無暇談及,等我鐵索橋頭回來的時候,再詳細地告訴你吧。」
說著忘我方丈已經站了起來,明覺大師卻焦急地說道:
「方丈請聽弟子一言。」
「什麼事?」
「弟子因曾與此女接觸了幾天,深知此女心狠手辣,方丈……」
「老衲熟知當年白冰如的作為和心術,此女再高,也高不過無情仙姬,你又有什麼放心不得的?」
「弟子總覺得仍有所疑,譬如死在翠柏山莊的小『太歲白芝山』,那是白冰如的獨生子……」
「你怎麼知道那是無情仙姬之子?」
「彼時人人說是怎會有錯?」
「明覺,白冰如始終未曾生養,那裡來的兒子?這必然又是那女娃子弄的玄虛,用意何在,眼下故然不解,但是老衲總有一天會揭破這啞謎兒的」
「弟子仍然不能放心?」
「怎樣你才放得下心呢!」
「弟子願隨方丈一道前往。」
忘我方丈沉思有頃,正色說道:
「可以,不過你要記住三件事,第一,到這鐵索長橋之後,不准你隨我下去!第二,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你不得聞問!第三,五更以後,沒若我還沒有上來,你自管回寺,不得呼喊或尋覓老衲,能,我們立刻動身,否,我不准你再囉嗦!」
明覺大師早有決定,立即應諾,師徒二人各自背起一個口袋,不走山門,竟從寺後越牆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