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後,忘我方丈才緩緩地說道:
「熊氏兄弟狡詐過人,既知這是最後一次要求老衲療傷的機會,怎能不加倍小心,何況熊式文已存拼得乃弟一死而殺盡伏虎寺中弟子們的惡念,自更防備一切,故若老衲一搏不中,後患何堪?」
明恆點首又道:
「方丈,如此要怎樣才是萬全之策呢?」
忘我方丈殘眉緊鎖沉思不語,移時,他突然沉重地對明覺大師道:
「明覺,事已萬難,不能不僥倖行險了,為伏虎寺中弟子們著想,老衲要你立即潛離此地……」
明恆不待忘我方丈話罷,接口說道:
「方丈,適才弟子也想到過這條計策,後來覺得仍然無補於事,即便明覺師兄得能僥倖躲過熊式文的阻攔和截擊而登上絕壑返回寺中,怎奈全寺上下並無一人能夠敵擋熊式文……」
忘我方丈突然沉聲說道:
「老衲當然知道寺中無人能敵這個孽障,但卻仍能減少無辜死者,不必多言聽我接說下去!」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對明覺道:
「明覺仔細聽著,離開絕壑之後,立即連夜疾行返寺,通知眾師弟火速離寺暫避凶險……」
明覺不待忘我方丈把話說完就道:
「方丈,此處既然無法渡過而登彼岸,不歸谷自是不能到達,方丈怎不暫請返寺,非但……」」明覺,老衲早已想過,可惜目下我走不得……」
明恆不由接上問道:
「方丈怎麼走不得呢?」
忘我方丈道:
「熊式文必然要再次抱扶乃弟前來,至時倘若不見老衲及你們的蹤影,他立刻就會明白原因何在,他的功力高出你們太多,輕身功法自亦如此,雖說我們能夠早走半天,可惜老衲無法見物不能施展全力加速而行,半途必然被他追上,結果他仍然比我們早到伏虎禪林!
沒若由明覺一人立即動身疾行返寺,老衲有法再留熊式文多待一日,這樣則明覺自然會……」
明恆不知想些什麼,突然接口說道:
「方丈,弟子有條妙計,必能三全其美!」
「哦?你說紿老衲聽聽!」
「弟子的計策只能對方丈一人稟陳。」
忘我方丈眉間一皺道:
「莫非連你胞兄都不能預聞?」
「弟子迫不得已,方丈原宥。」
忘我方丈沉思剎那之後,對明覺明修說道:
「我與明恆一談,你們兩人到洞外等候片刻。」
明覺和明修無奈之下盯了明恆一眼,面含不悅的神色走出洞去。
洞外,明覺大師對明修說道:
「明修,明恆又在搗些什麼鬼怪?」
明修散然答道:
「師兄諒宥,我這個兄弟的心思,不是師弟我所能猜測到的,不過師兄放心,他絕無惡意。」
明覺嗯了一聲不再開口,心中卻十分氣惱。
洞中,忘我方丈在聽到明覺明修步履聲音離洞之後,冷冷地對明恆說道:
「說吧,你有什麼妙策?」
明恆壓低了聲音道:
「方丈立即率領明覺師兄和家兄返寺,此間留弟子一人在此,弟子自有令熊氏兄弟逗留不去的辦法……」
忘我方丈聞言大出意外,不由接口說道:
「老衲深信明恆你能夠使熊式文多留一日,不過紙老虎遲早要被拆穿,那時候焉有你的命在?」
「方丈,弟子自有退敵保身的方略。」
「老衲不能相信,除非說出退敵之策我聽:」
「方丈,弟子『隨機應變』,自能渡過危厄。」
「很難,老衲不能放你一人……」
明恆焦急地說道:
「方丈,弟子過住惡行難數,早當盡命,如今弟子甘願拼此殘生,能使寺中師兄弟們得保平安,方丈……」
「明恆,你此心實令老衲感念,只是……」
「方丈,事已急迫,時間無多,弟子恐怕家兄阻礙,故而聲言此計只能面叩方丈一人。
方丈,就算弟子必死無疑,不過這是弟子心甘情願之事,死弟子一人,全闔寺生靈,弟子非只不悲,反覺欣慰異常,況弟子自信有隨機應變之策,也許足能自保,方丈請勿遲誤,弟子祈求成全。」
忘我方丈半響無言,最後終于嗟吁一聲道:
「善惡無限,只在一念,老衲欣慰你能捨身成仁而取義,好!設若得能自保,勿忘立即返寺。」
明恆大喜道:
「方丈准弟子便宜行事了?」
「你自捨生機為救闔寺僧侶,老衲感愧之餘無言可答,僅願我佛佑你,使師徒再得相見,你去喚進他們來吧。」
明恆答應一聲,立刻請明覺明修進洞,忘我方丈知道明覺必然會問何策退敵,因此首先說道:
「明恆有條極好的計策,老衲認定可行,如今時間無多,不能詳述,明覺,你不是暗中保留起一丸熊氏兄弟所贈的解毒之藥嗎,拿出來交給明恆。」
明覺立刻把所有一粒藥丸交給了明恆。
忘我方丈又道:
「明恆,這是專解『七彩蝕骨瘴毒』的靈藥,你留下備而不用吧。」
明覺大師雖將那粒藥丸遵諭交給了明恆,心中卻不無所疑,聽到忘我方丈這樣囑咐明恆之後,立刻問道:
「方丈,這粒奇藥為什麼單單要留給明恆?」
忘我方丈故意沉聲說道:
「明覺,你不高興?」
「沒有沒有,弟子不敢,只是……」
他話未說完,忘我方丈已接口道:
「明覺,適才你不是曾說,此地既有七彩蝕骨瘴毒阻路,難登彼岸而達不歸谷中,不如歸去嗎?」
「是的,弟子說過,方丈示雲此策難行……」
「不錯,老衲說過恐怕路途遙遠,遲早會被熊式文追及,但是如今明恆獻一良策,已無此憂了。」
「方丈,明恆師弟良策是……」
忘我方丈仍然不待明覺把活說完就道:
「事已迫急,時間無多,這些待路上說吧,現在立即動身,除食水及乾糧外,其他的物件不准搬動。」
明覺聞言一愣,接話說道:
「方丈,時雖春日,山中卻仍寒冷,尤其在夜晚或清晨時候,至少要帶著幾床毯子或……」
忘我方丈突然沉聲接口道:
「明覺你聽著,除食水乾糧外,不帶任何東西,也不搬動任何東西,快和明修早早準備!」
明修這時間道:
「方丈,現成的乾糧路上怕不夠吃的了,把米帶著好不?」
忘我方丈低沉地說道:
「不准動,聽著,照我吩咐的立刻備好,咱們師徒只有這一線希望,別忘了,在此處遲延剎那,興許誤了伏虎寺中一干師兄弟們的性命,快!」
明覺似有所悟,一邊收拾乾糧水袋,一邊問道:
「方丈,這山洞之中一切物件不准挪動和攜帶,是不是要留作『疑兵之計』而用?」
「如今不是說閒話的時候,明覺要快辦!」
明覺只好答應一聲,剎那之後,他轉對明恆說道:
「師弟,你和我交換著背水袋和乾糧,明修一路扶著方丈……」
「不!明恆我另有吩咐,他暫時不和我們走在一路,水袋交給明修,明覺你背著乾糧!」
明修和明覺聞言不由齊聲問道:
「什麼?明恆另外單走,這為什麼?」
「明覺,我叫你辦的事辦好了嗎?」
忘我方丈不答他倆所問,反而追問食水乾糧準備妥當沒有。
明覺立即答道:
「都辦好了……」
他話未說完,忘我方丈巳接口說道:
「好,明覺在前,當心注意熊式文窺探,老衲居中,明修在後,你們不必關心明恆,他也許比我們早些到達,走!」
說到這裡,忘我方丈轉對明恆道:
「明恆,莫忘老衲囑咐的活,我佛佑你。」
明恆聲調激動地說道:
「方丈,沿路要快些走,最好走在弟子前面,對伏虎寺中諸位師兄們來說,弟子是個最無能為力的人,早到,遲到,沒有關係。」
忘我方丈只點了點頭,對明恆揮了揮手,霍地聲調堅毅地吩咐明覺和明修兩人道:
「離開此洞之後,立即飛縱疾行,要緊靠著崖腳,走約半里的時候,立刻登上絕崖,中途不得停留。」
明覺答應一聲,首先閃身出洞,伏身洞外左右顧盼久久,見無人蹤,方始向洞中低聲喚道:
「弟子前導,出洞右行!」
說著他已頓足馳下,方丈和明修魚貫而出,離洞之後,各將輕身功法施出,流矢般飛投向遠處而去。
明恆也相隨出洞,他卻立身洞口,故作眺望風景一般四外遙顧,暗中卻在仔細地搜索熊式文是否潛窺,直到忘我方丈師徒三人已登高爬上懸崖中腰,只剩下三個極小黑點的時候,才放下懸心。
明恆仍不進洞,又站了半天,約計此時方丈等人業已到達絕壑懸崖上面之後,方始長吁一聲走進了洞中。
他並不閒著,首先仔細探視著洞內各處,直到毫無破綻始止,繼之他洗濯食米做起飯來。
他做了很多,足夠一個人吃三五天的,也許明恆性懶,一次做好幾天的飯食省得煩心。
飯好了之後,又燒上水,取出干鹹菜很快地吃飽,水也開了,泡上濃茶,然後卻將剩飯取出,壓成薄餅。又再次淘米做飯,侍飯熟冷涼,仍然取出壓成博餅,這樣一共做了五次,原來他在準備路上的口糧,現在設若他能僥倖不死,在一個月之內,他已經不慮無物果腹了。
第五次飯熟之後,他卻只將當中的米飯取出壓好,四周不動,將爐灰淡淡薄薄地撒在洞口附近,不知道他這是存著什麼心腸。
他將壓好的米餅,妥善包紮,就放置在臥處頂端,當做枕頭,若不解開翻看,誰也想不到那是什麼。
一切備齊已是晚間,他竟坦然而臥,非但坦然面臥,最後他卻似乎毫無牽掛般沉沉大睡了起來。
醒來,時已次日清晨,首先他注目洞口地上,淡然一笑,隨即以袍袖輕拂洞口地上的塵土爐灰,然後靜待變化。
午間,他吃著昨夜最後一次所留的剩飯,洞外突然揚起了熊式文的聲音道:
「方丈,熊式文遵約已帶舍弟前來。」
明恆淡淡地道:
「進來吧。」
熊式文攙著熊式武,緩緩踱進山洞。
熊式文掃視了洞中一跟,驚咦一聲道:
「方丈呢?」
明恆根本不答覆他這句問話,手指著依然鋪在方丈座前的那床棉被道:
「把令弟扶著躺在那兒吧。」
熊式文眉頭一皺,終於把熊式武抱在棉被之上,今朝熊式文的氣色越發難看,明恆暗中十分驚懼,他不由地默禱我佛,但願熊式武能多活幾天,否則自己生死事小,前功盡棄卻令人悲哀。
熊式文放好乃弟之後,斜望著明恆冷冷地問道:
「方丈呢?」
明恆頭也不抬,沒好氣地說道:
「出去啦。」
熊式文心頭一凜,聲調反面變得十分柔和地間道:
「什麼時候出去的?你是……」
「我是明恆。」
「明恆大師,方丈和明覺及……」
「熊老大你不必客氣,明覺大師和家兄明修,陪著方丈一道出去了。」
「我是問方丈什麼時候出去的。」
「熊老大你問這個幹嗎?」
熊式文眼珠兒一轉,說道:
「方丈答應今午代舍弟醫傷,我自然焦急……」
明恆不待熊式文把話說完,就接口道:
「熊老二命大,老方丈已經答應給他醫治了,本來現在老方丈會在這洞中等著你們哥兒兩個的……」
熊式文急忙接口道:
「那方丈又為什麼出去了呢?」
明恆冷笑一聲反問熊式文道:
「怎麼,熊老大你不明白方丈為什麼出去?」
「當然。」
「當然?哼!熊老大,方丈為了你才出洞去的。」
「明恆大師,你此言令熊式文不解。」
明恆故作生氣的樣子說道:
「熊老大,你到底想不想救你的弟弟?」
「這還用問?」
「你可是真心要救你弟弟?」
「笑話,你……喂,明恆大師,你問我是不是真心,莫非另有用意?」
明恆冷笑一聲道:
「我是怕你另有居心!」
「明恆,你說明白點!」
「熊老大你仔細聽著,救好了熊老二,你可就不能在武林中江湖上獨自稱尊了,反之卻……」
「住口!明恆你是活不耐煩了吧,竟敢挑撥熊某兄弟的感情,中傷我兄弟仁厚的愛悌!」
明恆等他把話說完之後,竟也沉聲叱道:
「熊老大,你少嚇唬我,我問你,你可知道我們方丈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答應救你弟弟?」
熊式文乾脆地答道:
「不知道。」
明恆冷笑道:
「老方丈認定你沒有誠意救活熊式武!」
「明恆,設若你再胡言亂語,休怪熊式文……」
「熊式文,你話越狠,心越毒,也更證明你根本就沒有救爾兄弟的誠意。」
「明恆,方丈是到什麼地方去了?」
「絕壑無路可通,你認為我們老方丈到哪兒去啦。」
「熊式文不是和你打啞謎來的,說!」
明恆哈哈一笑說道:
「你先少發橫,我們老方丈已經懶得再和你說話了,要我明恆問明白你,你有投有救好熊式武的誠意?」
熊式文無可奈何地答覆道:
「熊某往返數次,無不為舍弟之事而來……」
明恆不待熊式文話罷,冷嗤一聲接口說道:
「如此說來,昨夜你潛進洞中也是為著你弟弟的病傷了?」
熊式文本來已然動疑,此時卻不由低聲答道:
「我不得不小心一些,萬一方丈潛返伏虎禪林,舍弟豈非必死,事出無奈,想方丈他會諒解。」
「哼,我們方丈說了,你要是果有誠心,現在就將熊式武抱扶到上面那間石室裡面……」
熊式文面色一變,明恆話鋒微頓之後,哼了一聲才接著說道:
「你不必變顏變色,天下事,若想別人不知,只有自己不作,你認為上面那間石室極為隱秘,我們不會發覺,實話告訴你吧,方丈早就知曉此事了。
你很可以上去看看,我們師徒動過絲毫物件沒有,方丈那天逐你兄弟離此,就為了你們另有居處,有心一試你是否誠實不欺,否則以我們方丈的仁厚,怎能這般不懂情理把主人趕走?
你幾次三番暗中潛窺我師徒的動靜,現在你仔細想一想看,要是我們方丈有心置爾於死地的話,先你一步在上面等你,在你絲毫無防之下,剛剛俯身進入石室之時,突下殺手,你能逃得了嗎?
恐怕直到現在,你仍然想不明白我們方丈為什麼不斬草除根,突下殺手置爾於死地的道理,熊式文,明恆現在告訴你聽,你兄弟雖然極惡,雖然身懷狠毒的功力,但是卻未出絕壑為禍武林,雖有惡念並無惡行,因此我們方丈才想以德化育,不願不教而誅殺爾弟兄!
如今說別的已經沒有用了,我們方丈一再相試之後,認定了你已再難改悔,才決定不願見你,但是方丈早有治療熊式武內傷的心願,故此只叫明恆和你說明,對熊式武的內傷,要你放下全心。
不過這並不是我們方丈懼怕你昨日所晚,萬難之時拼卻爾弟一命,誓將殺盡伏虎寺憎的言語,才代爾弟弟治傷,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消息,伏虎寺中另有勝過老方丈功力多多的護法,你去無異飛蛾撲火,你儘管不信,無妨待爾弟弟傷癒之後去次伏虎禪林,試試真假虛實。
聽著,我們方丈說的,要你把熊式武送到上面的石室中去,拿著地上的那床棉被,半鋪半盞,免得著涼。
然後你立即離開熊式武,明天夜半之時,你再來此間,我們方丈還你一個活生生的弟弟就是!
不過熊式文你要仔細地聽明白,期間設若你再暗中潛來窺探動靜,可別怪我們方丈心狠,非但你弟弟的內傷方丈再不過問,就是你,怕也難逃公道!言盡於此,你抱著熊式武去吧!」——